第3章 神秘药铺
陆之询的心“咯噔”一下,他缓缓转过头去,入眼的是一张瓜子小脸,带着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
来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梳着单螺髻,乌黑的发髻上簪着一只款式简单的银簪子。她穿着一件石榴红的碎花襦裙,一手拎着一大包黄米面枣糕,一手十分轻松地揪着陆之询的衣领。
蜃城的众生不管是人还是精怪似乎都习惯了这少女的怪力,看着陆之询像鸡崽一样在她手中挣扎时,他们眼里都充满了同情,却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止。
“你害我在城门口等了一上午呢,走走走,跟我去见白先生!”说着朝着围观的众人又是微微一笑,她挥舞着那只提着糕点的胳膊,大嗓门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都散了!这人是我的远房亲戚,来蜃城看海市的。”马马虎虎地撒了一个谎,也不管众人相不相信,少女提着小道士就离开了喧嚣的大街。
陆之询被衣领勒得双眼发白,他在龙虎山众位师兄弟中是最没本事的一人,但他是胎里道,出生便开了天目,只要凝神一视,什么厉害的精怪都能在他眼中现原形,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慧根师父却要收他为徒的原因。于是小道士一边用手拉着衣领以便让自己透点气,一边尽力扭着头想看看这个少女是什么精怪——若是人,她一个娇弱弱的小女子怎会有这样的怪力?
哪知陆之询刚刚费力转过头去,便看见了一张放大了的脸挤满了自己的视野,他心中一惊,几乎要尖叫出来。
少女笑眯眯地将小道士扔在了白石地板上,拍了拍手,然后指着一边的店铺说道:“好了,到了!”
此时两人正身处蜃城中一个偏僻的小巷里,两边是白墙黑瓦的精致小筑,阳光正荣,合欢粉色的花瓣在空气中飘飞着,小道士顺着少女指着的方向望过去,纷飞的花雨中,他看见一家铺子孤零零地开在这无人的小巷中。
铺子门面不大,门口垂着一株茂盛的吊兰草,叶脉随风轻晃,散发着幽幽绿光。招牌是一块颇为陈旧的木制横匾,用如今看来已经变暗掉色的朱砂写着三个古篆:十二瞬。
陆之询闻到,从那铺子中传来一丝清甜的药香,药香清醇,没有夹杂一点妖气。
“进去吧,先生等你许久了。”少女扭头对他说道,然后走进了铺子中。
陆之询似乎傻了一样望着少女纤细的背影,然后呆呆地念叨出几个字,“额心点雪,四爪踏火……”,半天没动。
“小牛鼻子!”少女从药铺子里伸出半个脑袋来,语气很不耐烦地说道:“发什么呆啊,还不快进来?!”
陆之询一听一脸的戒备,他抱紧了长剑,说道:“小道和你这妖孽素不相识,为何要听你的话?况且修道之人本就和你们邪道势不两立,叫我进去见什么‘白先生’,我偏不进去!”说着还撇过头去,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他没什么本事,如今看透了这少女的真身,想着那个更是神秘的白先生,他哪能不为自己的小命担心?
少女听闻秀眉一挑,她倚着门框冷冷笑道:“小牛鼻子,我看你根骨清奇,天目已开,给你面子才一直让着你的,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了,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不然惹毛了我就一口吃了你!”说着她的双瞳陡然放大,本是纯黑的眸子霎时变成了幽幽绿色,同时她光洁的额头上隐约显出一点白色的火焰光斑,连身后也隐隐燃着些许绿色的火焰。
她果真是额心点雪、四爪踏火之物!
陆之询曾听师父说过,凡间精怪浊气太重,道行再高深也终究是妖,所呈现的妖气只能是一片黑浊,只是它们能比其他小妖更能收敛妖气,而四爪踏火的精怪说明已经步入天道,妖气化为清纯,所视便是火焰的模样,若额心处再显现出额印般的元神的话,按照师父的话那就是:“这等灵物连仙人都要礼让三分,况且是我等凡人?若不巧遇上了,为师便送你一字,以应万策。”
当时尚在龙虎山学道的陆之询急切问道:“什么字?”
鹤发童颜、白衣飘飘的老人一抚长胡子,他仰观天地,然后缓缓道,语气中带着凝重,似乎玄机无限:“——跑。”
所以当陆之询看少女已经有发火的趋势时,他露出了一个壮士断腕般的悲壮表情,整了整衣服,走进十二瞬。
当已经没有机会从这等灵兽手中逃脱后,最好的办法就是顺从。
药铺里很干净,药香味也更加浓郁了。一边是布满一整张墙壁的墙柜,墙柜由许多小抽屉组成,每格小抽屉上用朱砂写上三四味药材的名字,奇怪的是在铺子的最深处,有几格小抽屉不是由木头做的,而是光亮温润的汉白玉材质,而那白玉药柜上什么都没写,也不知其中装的什么。
除了白玉药柜外,铺子和其他药铺子一般无二,老木柜台上放着账簿,铜制的舂臼,轧刀台和铸铁碾槽。药柜上还摆放着黑釉白瓷做的瓶罐。药铺子的最深处是一扇做工精细的六折白绸焦墨山水屏风,屏风紧紧贴着墙壁放着,陆之询看着这没有后门的店铺,在此之中除了他和少女哪里还有其他人?不禁问道:“那个……白先生在哪里?”
少女嘻嘻一笑,葱白一样的手指向那扇屏风:“白先生在那里面啊,你没看到吗?”
“什么?”陆之询依旧疑惑。
“哎呀,你这小牛鼻子还磨蹭什么?都说了在里面了嘛!”少女语气中有些许不耐烦,“快进去吧,别叫先生等急了。”说着她用力朝陆之询一推,小道士一个踉跄,往前冲撞了几步,脑袋狠狠砸向那屏风。
陆之询想这下是完了——自己这一撞肯定是要把屏风给撞塌了!
哪知疼痛感竟迟迟没有传来,反倒有一只手适时伸过来,扶了自己一把。
“陆兄,小心。”一个温和如春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陆之询抬头一望,看见搀扶着自己的是一名不过弱冠之龄的少年。
少年生得苍白秀气,轮廓深邃,一双星子般的眉眼狭长,显得风雅而疏离。他穿着粗麻衣衫,披着一件宽大的青色鹤氅,一席乌黑的长发垂坠在身后,亮如锦缎。他的衣着不太符合礼仪,却好似那些风雅不羁的魏晋名士,穿越了千百年的时光,从容地出现在陆之询的面前。
——仙风道骨,想必就是用来形容这种人物的。
“白先生?”不知怎的,陆之询直觉他就是少女口中的白先生。
少年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回答道:“正是在下。阿纯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陆之询了然地点点头,可忽然间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刚才那一摔是直直地朝着屏风去的,现在屏风没倒,况且屏风与墙壁的距离甚近,后面怎么会藏着个人?陆之询低头瞧了瞧,看见自己成扑倒的姿势,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少年的手臂上,也就是说自己上半身是在屏风后的雅座里的,而下半身……
陆之询再仔细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自己的身体居然穿过了屏风,上半身是进来了,脚却还留在外头!
“这屏风是‘虚无’所织,是本来就不存在的东西,不必惊慌。任何人都是可以穿过它的。”白先生说着拉了陆之询一把,将他拽了进来。
屏风后,是一间雅座。
雅座里,雕刻着万字纹的窗户紧闭着,透过薄如蝉翼的绿纱窗纸看过去,外头竟是一片黄昏时柔美的光晕。
明明尚在清晨,在这个房室中,时光却流转到了黄昏。
陆之询登时了然,这间雅座是这位白先生创造的“小重天”幻境,难怪那扇作为入口的屏风由“虚无”所织,因为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境使然,似真非假,似是而非。
这小重天内的装潢古朴淡雅,内有铺着金丝篾席的长榻,上面放着几只波斯软靠和一张小几,小几上精巧的狻猊炉燃着熏香,一边放着一副薄如宣纸的白瓷茶具。在长榻的边上是一架三层檀木书架,上头散落着几卷书册和一个宝蓝色珐琅孔雀瓶,瓶上头插着一朵幽幽而放的素白莲花。
陆之询和少年跌坐在小几的两侧,他凝神看向那少年,不禁发出一声惊奇的低呼:“你……”
他本想看看这白先生到底是何方精怪,细看之下却只瞧见一团纷乱如丝的白光,那白光幽灵般绕着那青衣少年,好似有生命一样。陆之询揉了揉眼,再一看,还是一团白光。
——眼前这个人不是人,却也看不出是什么生灵。
陆之询奇了,他这双眼睛自小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不管是什么样的精怪必能看得出元神,而眼前这个人却是一片混沌。难道他不属于六道之内的生灵?
白先生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也不点破,他为小道士倒了一杯茶,说道:“陆兄来自龙虎山?”
陆之询猛然抬头,问:“你怎知小道的姓氏和来历?”
“三界六道,在下无所不知。”少年微笑着,“否则,在下就不会叫阿纯找你来了。”
陆之询一脸狐疑:“那你找我何事?”
“帮一个忙。”
“帮忙?”陆之询有些吃惊,他再一看白先生,发现他还是带着笑,那笑,却像一只老狐狸,“先生既知三界六道之事,还有什么事需要小道帮的?”
“再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同时海市现于蜃城,这你已知道,”白先生淡淡道,“海市是海精,也就是蜃君吐纳天地精元时所幻化出来的景象,这精元是精怪的滋补之物,每年出现海市,众多精怪涌向蜃城,可巧海市遇上中元节,精怪在中元节那日妖力大涨,所以万妖百鬼为争夺那一点点天地精元常常大打出手,甚至丧命于蜃城。”
“所以?”陆之询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天地有好生之德,在下不愿看到生灵涂炭、精怪相争,所以愿意出一份力,为苍生的繁荣做点贡献,”白先生说得十分大义凛然,“那蜃君本相是只万年蛤蜊,平时精元吐纳全靠一颗醍醐宝珠,若得了那醍醐宝珠,蜃城将不再出现海市,众精怪也不会为一点精元而自相残杀了,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在下旅居蜃城有半年之久,为的就是取那醍醐宝珠,可是前几日在下卜了一卦,卦象显示,若要取这珠子,就必须陆兄你来帮忙。”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陆之询心中暗想道。他问:“需要我?我能帮什么忙?”
说到这里,白先生摇摇头,又恢复了那风轻云淡的神色:“不知道。这或许就是天机吧。”然后他朝屏风外唤道:“阿纯。”
那个身着石榴色襦裙的少女走进来:“先生有什么事?”
“你去白玉药柜中取‘善果’来。”
阿纯点点头:“好。”
不一会儿,少女就捧来了一个小小的梨木盒子,盒子上刻着繁杂的符文,陆之询虽然没有道行,但却看出来那符文是道家的镇魔混元符。就在这时,那匣子兀自动了动,似乎里面的东西要钻出来,但随即盒子上的符文闪过一道金光,盒子马上又安静下来。
“这盒子里是十二瞬的神仙药之一,名为善果。它集齐了万人生前的善念,是修道飞升的绝好丹药,但此物稀有,在下甚少肯卖,若陆兄愿意留下帮助在下,这颗善果便赠予陆兄,可好?”
陆之询神色一滞,心想这不明元神的少年竟有本事收集人的“善念”?人道为六道中的善道,若想投胎成人全靠那点善念,这少年收了人家的善念制成善果,不知要让多少人轮回不得成人,堕入畜生道和饿鬼道。而他手中的善果,又是多少修道人心中朝思暮想的丹药。要还是不要,小道士有些矛盾。
这时白先生已经揭开了梨木盒子的盒盖。
陆之询不禁吃了一惊,盒子里竟躺着一个拳头大的婴儿,婴儿全身赤裸,肥胖可爱,盒子一揭开,那婴儿就发出一声高亢的啼哭声!
“万物归本源,陆兄不用吃惊,这善果只是长得像婴儿罢了。”说着他扯下了自己一丝头发,轻轻系在婴儿的身上,那婴儿霎时间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白先生将善果放进陆之询手中,脸上又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容:“既然陆兄不反对,那就留在这里吧。”
自己就这样被套住了?
陆之询心中虽有不甘,但他料定这白先生绝非善类,要是不答应说不定就被守在门口的灵兽给吃了,踌躇不定的他只得捏着白瓷茶杯不停地喝茶,但他却惊奇地发现,那茶水在一番谈话下来竟没有冷却分毫,依然冒着丝丝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