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墓园

在确定合影中的另一个人，就是彼得罗夫后，宁川就瞬间想到，这个“老毛子”，应该和伊万诺夫及抵抗军有些关系。

不过“老熊的学生”这个名号，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在宁川的印象里，五大三粗的伊万诺夫，跟“老师”这两个字，绝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现在当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宁川也友好地伸出手，和彼得罗夫相握。

“我叫宁山，曾是王铁聚居点的一员。”

“我听陈宇说了，是你开车引走的崔渤，你……很好。”

宁川礼貌地微笑点头，正想要将手抽出来，忽然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

彼得罗夫的大手，像一根粗壮的铁钳，将宁川的右手死死攥住。

很明显，他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眼前年轻人的深浅。

宁川自然不敢怠慢，开始缓缓运力。

彼得罗夫手上自然有分寸，没有直接动用全力，而是逐渐发力。

不一会，宁川就满脸通红，额头青筋暴突，身体微微颤抖。

他当然清楚，只要现在喊停，老毛子会立刻松手。

但宁川就是这么紧咬着牙关，强忍着剧痛，和一位强大的五阶异者较力。同时死盯着对方的双眼，不躲不避。

彼得罗夫的脸上，终于闪过一抹异色。

“有趣有趣，你虽然是二阶异者的气息，但展现出来的，却至少是三阶的力量。”

说完，这位崇尚力量的沙熊壮汉，终于松开了手。

“咱们去那边坐着聊。”

宁川调整了一下呼吸，笑着点了点头，朝彼得罗夫手指的方向走去。

那是两张简陋的木椅，正对着一扇落地窗，能看到外面聚居点的情况。

彼得罗夫跟在宁川的身后，隐蔽地甩了甩右手。

显然，刚刚那一番较力，他也不是真如表面上那般云淡风轻。

两个人坐到椅子上，不约而同地朝窗外看去。

这是一片萧条的老工业区，高矮不一的建筑大多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地上的积雪浮着一层黑灰，几棵没有叶子的老树孤零零地立着，看不出品种，也不知是死是活。

宁川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而彼得罗夫则意兴索然，这副惨淡光景，他已经看了许多年。

“没想到，您是抵抗军的人，之前可没有听说过这事。”宁川率先打破沉默。

彼得罗夫却摇了摇头，“我不是抵抗军的人，只是伊万诺夫的学生，仅此而已。”

见这位沙熊壮汉不愿多讲，宁川自然也是识趣，不再追问。

但在他心底，又高看了彼得罗夫一眼。这年头，人人都在扯虎皮拉大旗，希望自己的背景靠山更唬人一些。

而像彼得罗夫这种，明明有抵抗军背景，却刻意回避的，着实罕见。

就算崔渤再狂妄，如果知道他和“老熊”伊万诺夫有交情，也是绝对不会像之前那样拉开阵势开战的。

也许是抵抗军在这冰天雪地的H市有什么秘密任务？宁川很难不如此设想。

“怎么样？就留在我这里？”

彼得罗夫的邀请十分突然，但也是情理之中，并不出乎宁川的预料。

就算这“老毛子”再强悍，想要维系一个大型聚居点的运转，也是需要帮手的。

还没等宁川开口，彼得罗夫就继续发动“攻势”。

“以你的实力，可以在我这里坐第四把交椅。而且你还年轻，提升的空间很大，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这里新的领头人。”

没想到这彼得罗夫浓眉大眼的，还是个画大饼的高手。

宁川沉吟半晌，整理了一下措辞，谨慎开口道：“实在抱歉，彼得罗夫先生，我还有一些私事需要去办，暂时没有落脚的打算。”

彼得罗夫脸上明显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对于这个勇敢的年轻人，他确实是喜欢的。

而且刚才他说的那话也算真心，并非是单纯的招揽话术。

随着时间推移，就算是身为五阶异者的彼得罗夫，也开始感受到岁月的侵蚀。寻找接班人，确实是他不得不去面对的一个难题。

要是哪一天他轰然倒下，那对聚居点内的居民们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老毛子势力剩下的那几个所谓强者，根本没有扛起这个责任的能力。

虽然有些失望，但彼得罗夫并没有逼迫宁川的意思，开口问道：“你是准备去盛天？带着王玥一起？”

确实，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目前的最佳选择。

宁川轻咳一声，身体稍稍前探，“这也是我要说的事，王玥……希望能让她在您这里暂居。”

彼得罗夫眉头一皱，以他的直觉，这个名叫宁山的青年，应该不是那种只顾自身的人。

“我猜你应该听王铁讲过，我欠他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不小，别说是暂居，就算那女孩一直住在我这里都可以，我不会给她安排任何任务，就这么一直住着就是。”

彼得罗夫顿了两秒，话锋一转，“但是，我认为她应该去盛天基地市，那里才更适合她，王铁应该也是如此希望的。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话，我可以出面安排。”

宁川知道对方是误会了，以为他要将王玥丢在这里，独自跑路。

“彼得罗夫先生，最多半个月，我就会来接王玥，但在那之前，我确实有件私事要做。”

彼得罗夫一言不发，犀利的目光就这么死盯着宁川的脸，仿佛是要将那一层层皮肉骨骼看穿。

“你要去杀崔渤。”

这句话并非疑问语气，而是肯定的叙述。

宁川沉默半晌，终于是点了点头。

“杀了崔渤之后，我就回来接王玥。”

彼得罗夫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后背靠在椅背上，不再去盯看宁川，嗤笑道：“原来也不过是莽夫一个。”

宁川也不恼，只是平静地又说了一遍：“最多半个月，我会回来接王玥离开。”

身材壮硕的沙熊汉子，别扭地拧了拧身体，怒哼一声，“王铁是怎么死的，你没看见？”

“看见了，鬼眼牡丹。”

听到宁川报出那件奇物的名字，彼得罗夫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坐在他身旁的这个年轻人，果然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但就算这个宁山再怎么有手段，也绝对不可能威胁到崔渤。

且不谈那些时刻护在他身边的保镖打手，单说自动护主的鬼眼牡丹花瓣，以及规格极高的子弹干扰器，就足以让那些惦记刺杀崔老大的人望而却步。

“小子，我和那个姓崔的之间有恩怨，你应该听说过。可就算是我这个五阶异者，也拿他没办法，你凭什么就敢说能杀他？”

宁川的嘴角微微上扬，“你不信？”

“不是不信，是不可能。”

“那咱们就打个赌，或者说是……做个交易？”

彼得罗夫虽然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耐着性子，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不论是为了王铁父女，亦或是H市中被他欺压的幸存者们，我都有必杀崔渤的理由。而我想，如果这个畜牲真的死了，对您应该也是极大的利好。”

“所以我想，如果我真能杀掉崔渤，那作为奖赏也好，报酬也罢，希望您能尽力收容王铁聚居点的幸存者们。不到万不得已，还请尽力庇护。”

因为彼得罗夫欠的人情，所以他肯定会将聚居点幸存者们全部收留下来。但是以老毛子的性格，如果日后这些人无法完成那些严苛的生产任务，依旧会被驱逐出去。

以宁川对那些“老朋友”们身体素质的了解，估计最后能留下来的，能有三分之一就算不错。

所以他现在希求的，就是彼得罗夫对这些人提供持续的庇护，这也应是王铁的遗愿之一。

彼得罗夫一言不发，就这么盯着宁川看，足足看了一分钟之久，然后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来。

“小子，陪我走走吧。”

说完，身材魁梧的沙熊壮汉便抬步往楼下走去。

宁川无声地笑了笑，也跟了过去。

虽然彼得罗夫没有直接回应，但他清楚，这桩“交易”已经成了。

因为摆在桌面上的，还有一个没说出口的筹码。

那就是如果宁川真有手段击杀崔渤，这样的人物，是老毛子聚居点无论如何都要尽全力拉拢的，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摆在宁川眼前，最大的问题，便是如何刺杀崔渤。

别看他一副胸有成竹，必杀崔老大的模样。可实际上，至少截至现在，他都还没有半点头绪。

不过这也正常，当年那个被赞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盗火计划，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并非最初就有什么宏伟谋划的。

“王铁就埋在北面，那里有一片我们修建的墓园。”

走出那座二层办公小楼，彼得罗夫往北一指，“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但宁川还是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行去。

这个曾经的工业区，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广阔，纵深五、六百米的样子。二人走了不到五分钟，就来到了墓园。

这也是可以很容易想通的，地盘越大，需要的人手就越多。在这个异兽环伺的恶劣地带，将有限的生存空间武装到牙齿，才是正道。

在走进那个小小的墓园之前，他们经过了一片被积雪压着的土地，依稀能看到下面的黑色土壤，以及一条条垄沟。

“这是我们开垦出来的土地，虽然只能种几种农作物，产量也很低，但也已经很难得了。”

“我听说过。”

彼得罗夫一挑眉毛，送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哦，之前在铁哥的聚居点，吃过烤土豆，他说是从这里换去的。”

彼得罗夫恍然地点了点头，“王铁……确实是个无私的人。”

走进墓园没多远，便是王铁的坟墓，一个小小的土包，上面垒着一块块不规则的石板，还有一块木碑，上面只简单雕刻了“王铁之墓”四个大字。

这么短的时间，彼得罗夫便为王铁修起这么一座体面的坟墓，宁川心中唯有感激。

坟墓前，王玥双膝跪地，低着头，长发从脸侧垂下，看不清表情，无声无言。

陈宇也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座颇有些凄凉的坟冢，神态茫然。

见到老毛子和山子一起走进来，陈宇点头示意，但还是有些拘谨。毕竟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他都将在这里，在彼得罗夫手下生存、战斗。

王玥抹了把脸，站起身来，虽然双眼通红，但状态还算可以，不卑不亢地开口：“您好，彼得罗夫先生。”

粗犷的沙熊汉子，罕见地挤出一抹笑容来，瓮声瓮气说道：“玥玥？你还是叫我叔叔吧。都这么大了，当年我见到你时，才这么高。”

一边说着，彼得罗夫还伸出手掌，在自己的膝盖附近比划了两下。

“我记得的，当时您还给了我一把糖，就是那种紫色包装的巧克力糖。”

彼得罗夫的表情十分生动，似是在追忆往昔。

“老陈，你领着玥玥去休息吧，她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绝对私密安全。”

这时，王玥脸上露出坚毅神情，正色道：“彼得罗夫叔叔，从我们聚居点迁过来的人，没有一个孬种，他们会完成各项生产任务，绝不会拖后腿。”

“叔叔我知道啦，你快去休息休息，脸色太不好了。”

王玥有些担忧地瞄了宁川一眼。

彼得罗夫含笑道：“放心吧，他的房间也有，跑不了。”

王玥俏脸一红，低头跟着陈宇离开了。

墓园中只剩下宁川和彼得罗夫，两人站在王铁墓前，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主人翁才开口道：“跟我再往里走走。”

两人一路走到墓园最深处，那里有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刻的是沙熊文，宁川看不懂。

“这里面埋的，是我妻子和儿子。将来，我希望也能和他们睡在一起。”

对此，宁川心中早有预感，并不是太意外的答案。

彼得罗夫又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扶在墓碑上，深深低下头颅，好像身后有一个无形的人，使劲按着他的脖子。

“我的儿子，小彼得罗夫，也是一名异者，且十分优秀。我至今仍相信，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是一定能超越我的。”

再回过头来，彼得罗夫已是泪流满面，眼神中是遮掩不住的悲怆与凄惶。

“但他死了……”

“那一年，崔渤势力开始渗入H市，恶行滔天，令人发指。他听说后，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便独身一人去刺杀……失败了。”

“而我作为父亲，不但报不了仇，连他的尸体都没能抢回来。”

“这下面埋的，是他生前最喜欢的一件皮衣。”

这是一座衣冠冢，一方英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