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活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糟糕呢,严妍在被撞飞的那一刻还在想,糟糕到自己要在街头寻死?
要说时间点,肯定是陈彦出的那次车祸。但哪怕他躺在病床上,全身插着软管,透明的液体像蚯蚓一样涌进他的身体;哪怕他三年来只剩呼吸,没有意识,她也没有如此绝望。那时,她只是难过和自责。
尤其是,当医生告诉她,可以通过植入脑机芯片治疗陈彦时,连难过和自责都消失了。
“就是有两点,你得好好想想。”医生观察她的表情,斟酌着说,“首先,手术有点儿麻烦。”
严妍微微皱眉。
“整体是比较乐观的。”医生展颜一笑,“其实脑机技术已经很普及了。我看严小姐的职业是编剧,创作时应该也在用脑机头盔吧?我们做临床手术,也得戴。”
严妍点头。早几年写剧本,她是靠灵感、熬夜和咖啡因,但陈彦出事后,她有点儿神经衰弱,创作时爱胡思乱想。陈彦倒在血泊里的情景,总会在脑中浮现,像丢帧的全息影像。这场景有时候还会不自觉地在指尖流露。一次,她写言情桥段,写着写着, 正在一边恋爱一边商战的男主角,下一场戏就被车撞飞,而她自己没有察觉。后来资方用程序检验剧本,这一段被标得血红——系统判定这段戏有违观众预期,会严重影响收视率。
她连忙道歉,但改了几稿都过不了系统审核。在同行推荐下,她买了脑机头盔,戴上之后,涣散的精神像是稻草一样被一只手握紧,集成一束。她高效地完成了剧本,系统给出高分,资方这才敢去拍摄。
不只是她,这座城市里有一半的人都在用脑机头盔。那玩意儿像被掏空内脏的刺猬,内壁光滑,外壳上长满了粗粗细细的电极。它能解读脑电波,再反馈给大脑,让大脑知道哪些事情该做不该做,包括分泌身体激素。
医生继续说:“人体和机器一样,都可以精准控制。只是以前我们不知道打开这部机器的方法,BCI1技术出现后,我们才有解密这部机器的钥匙。”
严妍试图跟上医生的逻辑——尽管没有脑机头盔帮忙,显得有点儿困难。“你是说,我男朋友只要戴上脑机头盔,就可以醒过来?”
医生摇摇头,“我们尝试过,不太行。陈先生是脑干大面积脑梗死,大脑活动停止,再加上隔着颅骨,不能接收头盔的电波反馈。我们提供的解决方法,是侵入式脑机接口。”
听起来也很简单:把脑机头盔做到足够小,植入脑中,代替休眠的脑区域,重建神经冲动。它不仅能读取脑电波信号,以此来控制外部设备,比如机械臂,还可以进行精确的电刺激,让大脑产生特定的感觉。
“法律允许吗?”
“哈,你问到点子上了。侵入式BCI还不成熟,毕竟要在脑子里动刀,部件再小也有创口,之前还有几起失败的例子。法律上卡得紧,不能流入市场,只能用于小范围的医疗领域。但幸运的是,陈先生受的伤恰到好处——抱歉,对陈先生的不幸,我当然是感到遗憾的——脑休眠和肢体残疾,刚好符合植入条件。”听起来都是好消息。严妍只剩一个顾虑,“所以你是说,手
术会有风险,是吧?”
任何事都有风险,只是在这个时代,任何事都可以被量化。所谓风险,也只是用数据建立模型,设定参数,再估算出一个比例数字。
31.2%。这是陈彦做手术失败的概率。
严妍可以接受。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陈彦继续躺在病床上,陷入永恒的意识黑渊。
“死马当活马医吧……”她说。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是医生,不能说这种话。”医生拿出一沓文件,递给她。
文件上的条款很复杂,严妍翻了翻,几乎每页上都能看到“免责声明”四个字。
“你刚刚说有两点,另一个是什么?”她问。
医生笑了笑,露出白皙的牙齿,“这种手术嘛,有点儿贵。”
忘说了,城市里另一半不用脑机头盔的人,都是因为用不起。
好在严妍这些年有点儿积蓄,加上陈彦出事的保险赔偿,勉强能凑齐手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