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路明非
狭窄的卧室里空气潮湿闷热，老式电风扇断了命地死命运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小胖子路鸣泽呈大字形躺在自己那张大床上，可疑的晶莹液体从他嘴角一直淌到下巴。
这架大床霸道地抵住墙头，在床脚有一张小得多的硬床，硬床上的被子被团成一团，被窝缝隙里隐隐透着光亮。
路明非头顶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用一台老式笔记本的红点打着星际争霸2，眼神专注。
他只能这么做。这个月的零花钱已经用光了，没法去网吧。而在白天，表弟路鸣泽总会霸占那台老式笔记本和女网友聊天，他只能趁着晚上路鸣泽睡着后偷偷打一会儿。
游戏刚开始，这把玩的是虫族，他操纵着绰号“小狗”的迅猛兽四散开侦查，恰好逮到了对方派出侦查的SCV。
也不知道是不是星际玩多了视力都会变差，对方居然对路明非的小狗无动于衷，SCV径直往家里跑，路明非也非常鸡贼地不拍死SCV，而是跟着SCV找到了对手的基地。
等对手的基地已经显露出轮廓，对手似乎终于发现了这只不速之客，操纵着SCV停下和小狗对a起来。
路明非心分二用，一方面微操着前线小狗，一边基地开始爆兵，一波又一波的小狗流向对手的基地，开始骚扰，欺负采矿的SCV。
对方被这么果断的打法打蒙了。小狗是虫族的前期兵种，移动速度快造价低廉，但是有生命特别薄弱的致命弱点，对付擅长防御的人族并不很好使。
但路明非的操作太棒了，每一只小狗都灵动至极，像是被赋予了灵魂。
每一只重伤的小狗都被他拖回基地菌毯上休整，休整好后又继续投入战斗，而对手有重伤的角色则会被他凭借小狗的高移动速度围住干掉。
这把游戏很快以对手打出GG告终，在基地被摧毁时，他甚至没有做出一台地堡。
那个对手在公频打字，一排排文字飞快跳出，完全能想象他十指如飞的模样。
“兄弟小狗玩得不错啊。”
“我好久没见过你这么凶残的打法了。”
“都说看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虫族高手就看他会不会玩小狗。”
“兄弟加个好友？以后一起玩。”
路明非没精打采地同意了对方的好友邀请，暑假这么长，没一个常驻的对手确实很难熬。
对方其实打得可圈可点，如果不是之前SCV犯病，在路明非使用红点的情况下，这场对局的胜负还未可知。
游戏昵称“老唐”的好友向路明非发出了一条对战申请，还在私聊频道疯狂刷屏让路明非接受，再来一局，并叫嚣着自己这次可不会再犯引鬼子进村的愚蠢操作了。
看起来他的游戏瘾比路明非还要大。
路明非不无不可。他不打游戏就几乎没有怎么消磨时间的法子了，长夜漫漫，不多打两把可不行，某种意义上，眼前对手对他来说算是瞌睡来了遇枕头。
就在他准备接受时，电脑窗口无声抖动起来，居然有两条新的QQ消息。第一条在二十分钟前就送达了，他打游戏太专注没发现。
发出头条消息的联系人头像是一朵金黄的雏菊，看起来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会用的头像，备注是“师兄”。
刚刚送达的QQ消息备注是“陈雯雯”，头像是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女孩子，此刻是灰的，仿佛她发了这条消息后就下线了。
他心中一动，打字，“兄弟你等等，我这有点事，咱们待会儿玩。”
对方爽快地答应，并且表示自己就这么开着房间等路明非处理好，弄得路明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首先点开了陈雯雯发来的消息。
陈雯雯其实并不戴棒球帽，她有一头细软笔直的长发，很漂亮，用不着拿棒球帽遮掩。
路明非认识陈雯雯是在进校的那一天，陈雯雯很低调地被一辆帕萨特送来，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和一双蕾丝花边的白短袜，长发上别着一只“Hello Kitty”的发卡。
路明非班上最惹火的女孩应该是“小天女”苏晓樯，苏晓樯那天一身DKNY，被一辆奔驰S500送来，眼角眉梢都跳荡着骄傲，挥别了她做煤矿生意的老爹之后进班报到，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新班里的男生们，也期盼他们以惊慕的眼光回看。
但是男生们都斜眼看着窗边的角落，陈雯雯办完手续之后就捧着一本杜拉斯的《情人》坐在那里的长椅上，阳光照在她的棉布裙子和肌肤上，一切仿佛都是透明的。
“小天女”骄傲了十五年，进高中的第一天就被一个小文艺女青年打败了，满腔的不忿。偏偏有一个没眼色的男生站在她身边，对着陈雯雯指指点点，压低声音跟“小天女”说，“那个估计就是我们新班的班花了。”
“小天女”何曾受过这等欺辱，在男生脚面上狠狠踩了一脚，掉头就走。两人结了两年的仇——或者说路明非被小天女记恨了两年，他何德何能能与这等天之骄子结仇？
如果说苏晓樯是骄傲又光芒四射的凤凰，那他就是只灰不溜秋还贱不兮兮的草鸡。
那个男生就是路明非。
可是路明非还是从心底觉得确实是陈雯雯好看。
陈雯雯：路明非，明天文学社派你去的演讲要开始了，好好准备。
看着对方简短的一句话，路明非原本懒洋洋，什么也提不起兴趣的精神头儿突然消失了，他感觉胸口有股热血流进了胃里，随后弥散到全身，四肢百骸都充满了暖洋洋的感觉。
“好的好的好的，你觉得我之前准备的演讲稿还可以吗？我需不需要再调整一下？那个笑话怎么样？就是那个林语堂先生说的‘一篇精彩的演讲稿应该像少女穿得超短裙，越短越好。’我猜挺可乐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串长长的哈哈声好像从电脑里的一串字符变成了真实的声音，响在路明非耳边，让他本来就因为绞尽脑汁思考回复而缓慢的打字速度愈发慢起来。
陈雯雯没有回，灰色的头像没有继续跳动，好像她真的就是上线来专门告诫路明非一句要好好准备，随后就下线了。
路明非盯着那个棒球帽女孩看了很久，随后才在房间里又不耐烦地开始刷屏的老唐督促下，点开了第二个联系人的消息。
连师兄：明非明非，师兄和楚师兄明天要去面试芝加哥卡塞尔学院啦，要是面试成功我请你一顿，面试失败你请我一顿，赌不赌？
路明非还残存些许的莫名情绪一扫而空，噗嗤一声乐出声，远处的小胖子不满地哼哧几声，然后又转身睡去。
仕兰中学男生间一直秘密流传着一道“此獠当诛”榜，榜上的都是校内男生的风云人物，或者说直白点，就是那些让学校女生魂不守舍的男神们。
楚子航一直高居第一位，这也是之前连司半开玩笑，解释自己为什么叫楚子航师兄的理由由来。
而连司位居第二，甚至不少人都觉得实在是因为连司和几乎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大家对他的愤愤不平总是愤不了太深，才被楚子航踩在脚下屈居第二。
然而在路明非的世界里，连司一直是个和自己很像的人，爱说白烂话爱打游戏，在网吧里眉飞色舞顾盼神飞。
看着那条消息，他心里天人交战。
有个小人悄悄对他说，别自恋啦，连司只是和每个人都关系都很好，你也不例外。你听说过某个说法吗？当你和一个人相处很舒服时，就证明对方的智商和情商都远在你之上，他只是在迁就你罢了。
另一个小人开口，声音同样小小的，却坚定得多，不，不是这样的。师兄的确很优秀，但也的确是那个爱说白烂话爱打游戏，和自己在网吧局域网玩魔兽争霸三时眉飞色舞顾盼神飞的人，我们是一样的。
他似乎能听到窃窃冷笑声。
路明非凝神屏息，双手飞快地打字，“好啊好啊，不过没钱的我为了蹭师兄的饭，也只好违心地祝福师兄马到功成考上那什么卡尔萨斯学院了。”
他的嘴巴变得比那个出现在众人面前，有点奄巴的死鱼眼怂小孩毒许多，打字速度也飞快，不过大脑，和先前的字斟句酌形成鲜明对比。
对方回得也很迅速：“卡尔萨斯？我还萨尔那加呢。明天下午两点二十，丽晶酒店，你在一楼坐一会儿，面试完了我就来找你，咱们还能去网吧打个游戏什么的。
或者你也可以先上来见识见识，明年要是想来报考卡塞尔学院的话也算是做过准备了嘛！”
路明非回复了一句好以后，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膝盖。
他不知道为什么，连司对他一直有种莫名其妙的信心。丽晶酒店连他都听说过，是这座城市数一数二的高端酒店，但凡能在那里请客的人都非富即贵，放在古代就是豪客云集的秦楼楚馆，客人们一掷千金，楼下旌盖如云。
能在这里招生的学院没点实力可不成，更别提优秀如连司和楚子航都准备面试这家大学了，在考试完后大家都在心里揣测两人准备去什么名牌大学，有说去清北的有说去藤校的，但没有一个人猜到是“名不见经传”的卡塞尔学院。
他路明非何德何能，能够让连司觉得自己能报考这所大学？他一直觉得婶婶对自己的评价才是符合真实情况的。
路明非！就你这懒成狗的性子，能考上国内大学我就谢天谢地了，多向你弟弟路鸣泽学习，多请教，人家可是要出国留学的人，要是你弟弟多指教你几下，说不定你也能出去！
虽然那时候他俩都才高一，但这并不妨碍婶婶给路鸣泽贷款留学，贷的还是麻省理工。
他笑了笑，除非这家大学主攻游戏，其中暴雪全家桶系底下分别是魔兽世界专业、暗黑破坏神专业、星际争霸专业和魔兽争霸专业，那他路明非说不定还能去大展身手。
他没思考太久，电脑上的对战平台房间里，老唐一连串的问号砸醒了他，他立马干劲满满地准备好，登入游戏界面，开始激烈无声地交战起来。
远处路鸣泽的呼噜声依旧整天响，完全遮掩住了路明非并不明显的敲击薄膜键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