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沉默的羔羊（九）

会议室气氛紧张严肃。

江微坐在角落认真记笔记。她半低着头，唇角轻抿，眼帘微微垂下来，安静的仿佛一个透明人。

宋元明站在前面做汇报：“案发当晚有一对情侣在景区关门后偷偷溜进公园，搭帐篷野营。大约夜里十一点多，男的称自己酒气上头在湖边遛弯，发现一个弓着身子的无头僵尸缓慢往树林走，吓得他立刻叫醒已经睡着的女友，两人东西都没顾上收就跑了。

据他们两人说，塔子山公园开放时间不长，园内有不少地方疏于管理。东南角有个小铁门基本上无人看守，平时主要是垃圾清运车进出，他们两人是在公园大门关闭后，悄悄从东南角溜进去的。我按照他们说的亲自去小铁门查看，果然发现门没上锁，只象征性的挂了条铁链，随便什么人都能打开。不过……无头僵尸的舆论已经传到网上了，女鬼冤魂的贴子被置顶到热搜栏第四位。”

赵起云漆黑的眼眸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什么僵尸女鬼，都是无稽之谈。凶手背着被害人摸黑从小门进入公园，把尸体丢弃在无人的小树林。湖区周围没有路灯，昨晚雾气大又会对人的视觉造成干扰，目击者匆忙看了一眼，完全有可能把背着尸体的人看成高大的‘无头人’。”他顿了下，皱着眉头又问，“闹鬼的舆论没有屏蔽吗？?”

蔡闻赶忙说：“负面消息刚一出，我们的人就开始删帖，也设定了敏感词汇，但微信、微博私人转发量太大，暂时不好控制。”

赵起云掐了下眉心，强迫自己尽快在这些纷繁复杂的事情中理出一个头绪来。他嗓子有点儿哑，沉着声音问：“昨晚紧急调取的私人超市等地的监控录像，查的怎么样了？”

孙思远立刻调出自己截取的有价值视频：“按您的指示，我们调取了以公园为中心半径五公里范围内私人超市、诊所、快递仓库等地的监控，发现有一辆车牌号为江AW5381的白色丰田车，曾在八月四日晚上10点左右出现在塔子山公园附近。这辆车在距离公园不到三公里开始，便有意避开了主干道，专挑偏僻的小路走。我们查了这个车牌号，是辆套牌车，基本可以锁定嫌疑车辆了。

下午和蔡闻在公园大道附近排查，一名环卫工人说四号她上夜班，快收工时看见一辆白色的车停在沙平巷。因为车轮子压住她扫起的最后一堆垃圾，所以印象很深刻。当时她正要过去劝人把车往前挪一点儿，扫完了好收工下班，可那名司机刚看见她，话都没说就把车开走了。巷口正对着塔子山公园东南角，距离那个无人管的小铁门不到五十米，这和小宋提供的线索对上了。”

沙平巷路口有一家五金店，老板安装监控摄像头的目的是防止楼上住户的狗往店里撒尿，结果就拍到了那个“无头僵尸”。

视频显示，八月四日晚10点25分12秒，一辆白色汽车停在路边，两分钟后，一个全身蒙在黑衣里的男人从后座上下来，背着另一个黑影，晃晃悠悠的行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很快消失在镜头里。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五金店老板安装的低配摄像头清晰度有限，技术人员经过锐化处理，也无法看清背尸者的脸。远远看去，真的就像看到一个无头僵尸。

赵起云的脸色依然很阴沉，宋元明他们看似找到了线索，可案件变得更加疑惑重重。

很显然，开车到现场和搬尸的是两个人。开车的人有一定反侦察能力，套牌车辆、小路绕行、躲避监控、避免露脸。可搬运尸体到小树林的人却漏洞百出，既留下了搬尸的脚印，也留下了自己的毛发。是他根本就不怕警方查?还是说他和开车的那人不是一伙的?

赵起云低声说：“现在基本可以确认，八零四杀人案作案人数至少两人，嫌疑人有交通工具、熟悉城市道路监控、具有一定反侦察能力，但目前还未找到作案动机。我们针对被害人生前的人际关系进行走访，并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仇家。现在最大的疑点是，周美玲花超出自己消费能力的钱买衣服、借高仿包，到底是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如果查清她遇害当晚的行动路线，我们就离真相不远了。”

“……咕噜……”

众人：“?”

“……咕噜噜……”这一声比刚才更清楚。众人下意识寻找着声音来源，目光齐刷刷落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江微身上。

江微一看就是把自己照顾很好的人，一日三餐按时按点儿，比赵起云制定的强迫症作息表还要规律和准时。

被围观的当事人闹了个大红脸，她尤记得自己中午吃了一大碗鳗鱼饭，转账的红包赵某人都没顾上收呢。赵起云叹了口气，看下时间说：“大家辛苦了，先去吃饭吧，一小时以后回来。”

众人：“……”活阎王终于关心下属的身心健康了。

江微若有所感的抬起头，正对上赵起云的目光。黑沉沉的眼神穿过长长的会议桌瞪了她一眼，好像在说“一小时以后不拿出点儿证据来，你还是省省饭钱吧。”

江微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收拾笔记本离开会议室，出门前和赵起云擦身而过。

一小时，差不多。

放心吧赵队，这次就给您送个王炸。

* *

凯悦百货，晚上七点半。

“您眼光真好，这是当季新款，很衬您的肤色，喜欢就去试试吧。”陌生的女店员拿着一件宽松版卫衣，热情的把江微往试衣间里带。

辛梅杵在柜台后，她没有换班，却低头假装不存在，好像不认得江微一般。

Y&R店面有两个试衣间，左边的宽敞舒适，右边的因为连着仓库，空间较为拥挤。店里人不多的时候，店员会优先把顾客带到宽敞的试衣间。

江微拿着衣服，故意走进右边狭窄闭塞的试衣间。进门前，她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果然看见辛梅微微紧张的脸色。

这个试衣间很拥挤，仓库门口大大小小堆着几个旧纸箱。穿衣镜上沾了几点污渍，很多地方已经磨花了。

江微在试衣间站了一会儿，伸手在前后左右的隔板上轻轻敲了几下，并未发现不妥。

她又抬头向上看，换气扇和空调的冷气呼呼吹下来，白色吊顶密封的严丝合缝，也没有异常。

最后，她把目光落在试衣镜上。试衣镜贴在仓库的门板上，左上角破了一块，用胶条简单粘住。这样花的镜面根本不可能看出服装效果，一个怎样的商铺会这样自毁招牌呢?

江微的手触碰到斑驳的镜面上，发现自己的手指和镜像里的影子居然能紧紧贴在一起。

普通的镜子，当人碰触到镜面时，镜像与人之间会有一厘米左右的间隔，而这面镜子没有，说明它是单向的，从背面可以窥视到试衣间。

江微从头上取下一根细卡子，在锁眼里捅了几下，“咔”一声不费力的把门打开。

仓库两侧的货架上堆满透明袋包装，江微推门进来时，衣服哗啦啦像天女散花一样掉下来，整理货架的明显是个新手。

“咚咚咚！”

试衣间外有人敲门：“……您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江微没有理会，直接关上仓库门，打开手电筒查看。

不出所料，地面上零星掉落几粒烟灰，还有鞋子熄灭烟头时踩烟蒂的擦痕。库房门背后贴了一张巨大的品牌广告，足以遮住整个门板。边缘胶条有反复被撕扯过的痕迹，江微一把摘下海报，一面与门同等宽高的大镜子赫然呈现在眼前，试衣间内的场景暴露无遗。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给赵起云发了短信：“找到证据了。”

早已候在三楼各个角落的刑警收到赵队指示，立刻前往江微所在的专柜，第一时间控制住了辛梅，同时把急匆匆赶来的女装部经理张茵抓了个现行。

“你……你们干什么？”张茵神情慌张，刚接完电话手机都没黑屏，通话人显示是辛梅。

刑警不做解释，板着脸直接把张茵带走了。辛梅面无表情的跟在张茵身后，经过江微身边时，轻飘飘的问了一句：“怎么发现我的?”

“因为只有你没换班啊！”江微同样轻飘飘的回复。

四五辆警车一线朝西区分局驶去。

赵起云薄唇紧闭，一路上都没说话，车内气氛压抑到窒息。直到车开进分局大门，他一个箭步跃下驾驶座，对蔡闻说：“三名嫌疑人带到了，半小时后先审陆大勇。”

“是！”蔡闻一个立正，立刻去准备。

大办公室挂钟的时针一圈一圈的转，眼看48小时黄金侦破期就要过去了。所有人都像根紧绷的弦，连呼吸都提了起来，不敢有一刻松懈。

江微第一次参与审讯，难免有些紧张。她往嘴里塞了两块巧克力，以防审讯时低血糖。

蔡闻在一旁整理材料，忍不住冲她竖起大拇指：“小江可以啊，刚来第二天就能看懂老大的行动计划，嘴还挺严知道保密，前途无量啊！”

“运气好，恰巧蒙对而已。”江微谦虚。

“不是运气。”蔡闻摇了摇手指，“能在赵阎王手下活过两天的实习生，一定有让老大欣赏的过人之处。你知道我们刑侦大队为什么被称为和尚庙吗？”

蔡闻紧张繁忙中也不忘八个卦：“两年前赵队还没升职的时候，有个女实习生被他英俊的外表迷惑，结果跟在他手下不到一天就被骂哭了，现在人还在交通大队呢。去年有个女研究生，高学历，破格进入刑侦大队，好不容易在赵阎王手下活过两天，结果人老人家现在跑到出入境管理局了。”他走到江微身边，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同志啊，任重而道远，我看好你。”

江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