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沉默的羔羊（十四）
赵起云走进监控室，一眼盯住站在角落听审讯的江微。他端起放在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江微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赵……赵队，那是……我刚才喝过的。”
赵起云手一顿，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江微急忙补充说道：“您放心，我入职体检没查出有幽门螺旋杆菌，喝了就喝了。”
“哦，没关系，我有。”
“……”
江微如鲠在喉，眼睁睁看他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强抢了一杯现磨美式。
审讯室里，冯宇还在负隅顽抗。
冯宇和冯峰是亲兄弟，可弟弟和哥哥的形象气质截然不同。
哥哥冯峰一看就是从小接受良好教育、工作事业一帆风顺的成功人士，脸上带着谦和儒雅。
而弟弟冯宇像个社会小青年，行为做事一身痞气，张口闭口都是一副欠抽的挑衅模样。若非有执法记录仪，孙思远恨不能起身打人了。
尽管有监控视频和车牌号为证，他的哥哥冯峰也证实车是冯宇开的，可当事人依然死鸭子嘴硬。
“我承认，我是给钱让那姓陆的拍脱衣照，谁叫我穷娶不上媳妇呢！还不能有点儿个人爱好?嗯，对，每月三号他给我照片，我给他钱，我们从没见过面，都是网上认识的。什么杀人什么失踪?我听都没听说过，警察也不能冤枉人啊！”
……
“春色撩人?没错，我原来是网站编辑，可半年前你们扫黄打非的就把网站取缔了。网站没什么点击量，纯属个人爱好。该交的罚金我已经交了，该刑事拘留也拘留完了，我现在是自由公民！”
……
“我哥借我车?就那破车，我还不稀罕呢！小家子气，白给我都不要！我现在的工作?桥头的爵士酒吧帮忙调调酒，一月给我仨瓜俩枣的，我早就不想干了。”
“说谎了。”赵起云端着咖啡说，“酒吧调酒师的工资，不足以支撑他一月付陆大勇5万的照片钱。他肯定有上家，只是我们现在没证据，撬不开他的嘴。”
江微点头：“要是知道他拿到照片去了哪里，就能追查他的上家。”
赵起云咽下苦咖啡说：“技术队通宵加班，陈队长头发掉光了也没从监控查出冯宇拿到照片后见过什么人，或者开车去了特别的地方。他拿了照片就回自己租的房子，把照片放网站上……你买的咖啡怎么这么苦？”
江微愣了下，一时没跟上他跳脱的节奏：“哦，我喝咖啡不加糖，苦的喝习惯了。”
赵起云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抿抿嘴唇。江微斜眼一瞅，心道：有的喝就不错了，真难伺候。
“冯峰，冯宇，丰哥……他跟他哥的关系很差。”江微做出推论。
赵起云点头：“的确，如果冯宇真是案犯，他作案用‘峰’字的谐音当诨名，足以证明他对哥哥的恨意。”
江微说：“不单是恨意，更多的是不甘心。对冯峰借车的事，他说的是‘就那破车，我不稀罕，他小家子气’，翻译一下他的语气神态，可以理解为，‘就那破车，你上赶着给我我都不要，更别说借了’。从小到大，哥哥始终强过弟弟，但弟弟心里不平衡，觉得你给我什么都是应该的，是你对不起我。”
她顿了下，问，“需要我去查冯家兄弟DNA与死者身上嫌疑人毛发的关系吗？”
赵起云摇头：“昨晚连夜跑过数据库了，没有匹配上。之前陆大勇的DNA也检测过，同样没对上。可疑毛发……这个凶手的身份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冯宇老家在哪儿? ”
赵起云“啧”了一声说：“真是巧了，他和陆大勇是老乡，都是陈源村的。不过根据初步调查，陆大勇父辈就从村子迁出去了，冯宇是从小在村里长大的，他俩之前应该没见过面。”
“村里生活不易，父母望子成龙心切，可辛苦半辈子只能供一个孩子读书上学，送一个孩子去大城市见世面。而另一个孩子……只能被耽误了。”江微透过镀膜玻璃看着冯宇，他双手握的很紧，身体前倾，典型的攻击性很强的姿态。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冯宇的口供，而是如何从活阎王眼皮子底下溜走，混进长乐宫。
庆功宴晚上8点开始，她至少需要四个小时准备。
江微心里打算盘，忽听赵起云说：“吴彤今天要是再来找你，或者还想打听警方侦查进度，你不要理会也不要告诉她。”
“嗯？她有嫌疑？”
赵起云摸了摸下巴：“说不好，但她的供述很奇怪，我第一天问她话时就发现了。”
“哪里怪？”
赵起云看她：“你是犯罪学专业的，这个还要我教你吗？”
“……”
“好吧，我问你，昨天一整天你都在做什么？”
江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昨天早上我见吴建斌在停尸房闹事，出言教训了他几句。然后和副队您一起去凯悦百货调查周美玲生前的人际关系，工作结束后吃了顿鳗鱼饭，回局里差不多下午1点了……啊！”她露出恍然的表情。
“知道问题在哪儿了吧。一般人在描述过往经历时，通常会关注事情本身或描述记忆中的细节，可吴彤显然更关注时间，比如前天下午5点下课、昨天早上9点回家，她在描述过往经历时，时间概念比事情本身更精确，就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供述。”赵起云沉声说，“虽然这是我凭借多年办案经验得出的结论，没有证据，但吴彤给我的感觉……不太舒服。”
忆及吴彤时而乖巧、时而冰冷淡漠的眼神，江微后背莫名发凉。
不多一会儿，孙思远和宋元明合上速记本，一脸疲惫的走出审讯室。
刑警把冯宇带出去，如果48小时内找不到他与周美玲被杀有关，只能按侵犯个人信息罪和涉黄起诉。
“通知网侦，查一下冯宇半年前被查封的春色撩人网站，我怀疑他的上家根本没在现实中露面，他们是网络交易。重点排查发布内容下的留言、点赞、还有私人聊天记录，追查IP地址，很可能其中一个就是他的上家。”赵起云冷静果断的吩咐下去。
“是！”孙思远赶忙去办。
赵起云拧着眉头，欲言又止。
宋元明试探着问：“赵队，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了，你先去忙吧。”
宋元明应了一下，回办公室录入冯宇的口供。
“半年前被查封的涉黄网站……”江微若有所思，“凯悦百货原是世通集团的子公司，虽然三年前就卖给了程氏，到底与世通关系匪浅。半年前，梁成志畏罪潜逃被人暗杀，世通集团倒台，而冯宇的网站是在那个时间点查封的，他本人又是周美玲案的嫌疑人之一。春色撩人和世通集团……不对，甚至和现在的程氏集团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赵起云英挺的眉梢一挑，冷淡的眼底难得流露一丝欣赏。
好久没遇见一个能跟上他节奏的人了。
* *
蔡闻看时间差不多，敲了下赵起云办公室的门，走进去。
办公室不大，一张桌子，一把转椅，一个空了一半的书架占据所有。
这里依然保留前任队长留下的所有用品，桌椅摆放位置都没变。
明明是白天，赵起云却紧紧拉着窗帘，好像要把自己封闭在这间屋子。
“长乐宫今晚8点开庆功宴。”蔡闻认真的时候相当严肃，半点废话不多说，“这家私人会所在程氏集团名下，是他们内部聚会和商务社交的场所，因董事长信佛，它是全江北唯一一家素食会所。
以素食之名却行荤腥之实，这家店三个月前就被扫黄打非盯上了，只是程氏越做越强，私人会所调查难度大，没有相关证据连监控录像都调不出来。”
蔡闻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见赵起云没有开口的意思，继续道：“周美玲生前最后去的地方到底是不是长乐宫，这都是我们的推测，没有实质证据，我们要调查长乐宫并不容易。”
“西区和南区支队关系好，如果是跨区调查，我可以申请。”赵起云靠在转椅上说。
“不只是这样。”蔡闻站在桌子对面，咽了咽口水说，“程氏集团是国际文化节的主赞助商之一，文化节是江北的脸面，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动程氏，除非有确凿证据，否则江北市长会跟西区支队拼命的。老大你就算打报告提申请，别说南区领导不会同意，就连刘局这边都说不通。”
蔡闻的话合情合理，赵起云无可反驳，他想了片刻问：“今晚8点开什么庆功会?”
“有关文化节筹备的庆功会，程氏集团几个核心人物，还有董事长邀请的重要嘉宾都会到场。据说宴会过后有一个派对，所有女性都要戴面具、穿性感的cos服装，实在有点儿……那种意味了。”蔡闻由衷觉得，这种边缘情色的地方之所以存在，恐怕跟官商勾结有关了。
“以私人名义参加派对，不用打报告吧。”赵起云的话让蔡闻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张得能塞进一个乒乓球。
赵起云起身说：“邀请函我来想办法，今晚你跟我一起去长乐宫，注意保密。”
所有准备工作到位，已经下午三点了。
队里一连几天高强度作战，早已疲惫不堪。赵起云走到大办公区，准备给大家放个小假。
打眼一瞅没见着江微，“大家都回家休息吧”几个字顿时改成寻人启事。
“江微人呢？”活阎王的声音响彻刑侦队。
宋元明站起来，在副队长冷峻的目光下，有些磕巴的说：“江微身体不舒服……请……请假了。”
“请假？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生理痛，不好意思说。”郭婷不在，刑侦没有女警的尴尬就显现出来了。作为同一批入职的新人，宋元明完美充当“贴心小哥哥”。
赵起云眉头一皱。早上还好好的，下午就成了林妹妹？
蔡闻走办公区，把同城速递的信封在赵起云眼前一晃。赵起云点下头说：“走吧。”
他又朝江微空空的工位望了一眼，和蔡闻一起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