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嫁的质子
又是一年的冬季,漫天风雪给一望无际的北国草原穿上了银装,来往于北齐与南梁两国之间的商旅和伙计,皆身穿厚厚的棉衣,头戴毡帽,脸上、脖子上还裹着长长的布带,驾驶着马车,驱赶着成群的牛羊,沿着两排高耸入云的白杨标记出的道路,艰难跋涉。
长长的车队寂静前行,除了碾压和踩踏冰雪的吱吱声,再无其他声响。就连牛羊和战马都紧闭着双唇,尽量减少身体的热量流失。
突然,车队上方的天空传来数声鹰啼。
车队前方的老把头心中一紧,连忙一提缰绳,慢慢勒停了马车。
长长的车队依次停下。商队中的护卫察觉有异,立刻抽刀在手,窜出马车。几名管事和护卫头领也迅速解开绑在马车上的战马缰绳,翻身上马,紧张的巡视四周。
老把头紧皱双眉,右手抬起遮挡冰雪,抬头仰望,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天空盘旋。
几名商队的管事胆战心惊的询问老把头:“是猎鹰还是哨鹰?”
“是哨鹰。”老把头默默做了一个虔诚的宗教手势,向长生天祈祷:“希望是巡逻的北齐黑骑军,而不是哒哒那群野人。”
一名年轻管事不由握紧跨在腰间的战刀刀柄,咬牙切齿的说道:“该死的哒哒人。当初朝庭就不应该心软退出塞外草原,收留这些白眼狼。养虎为患。这就是养虎为患啊。”
几名老管事没有理会年轻管事的无用抱怨,默默带领手下护卫们加强戒备,以车为阵,将牛羊、货物和老弱护在阵中。
所有人都面容平静,没有惊慌失措。对于往来齐梁两国之间的商队护卫而言,行军作战就是家常便饭。他们挣得就是这份卖命钱。
老把头从车阵中叫出几名年轻骑士:“你们去接应一下咱们的哨骑。如果真是哒哒人,切记不可浪战,探明敌情,速速回报。”
几名年轻骑士点头应诺,打马而出。
天空中的哨鹰再次鸣叫几声,远远飞离了商队,应该是去向它的主人报信了。
商队护卫刀出鞘,弓上弦,做好了战斗准备。寒冷的天空中徒然添加了紧张的气息。
老把头的祈祷得到了长生天的眷顾,返回的哨骑眉开眼笑的带来一个好消息:“是我们梁国的龙骑军。他们护送着横海将军府少将军为质北齐,并与北齐公主联姻。”
商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老把头也是心神一松,但却没有下令解除戒备、解散车阵,只微笑着吩咐手下:“于车阵内扎营,准备美酒,烤几十只肥羊,准备款待少将军和龙骑军。”
伙计和护卫齐声应诺,收起刀箭,喜气洋洋的开始搭建营帐。他们没有老把头那般谨慎,对哨骑带回的消息深信不疑。
一名商队管事追问哨骑:“前往北齐为质的是哪位少将军?”
哨骑轻轻摇头。他只是和龙骑军的前哨打了一个照面,就被呵斥而退,哪有资格询问少将军名姓。
老把头略作沉思,回复这位管事:“肯定是五公子,那位横海将军府中最没用的庶子。老将军故去,将军府现在由何老太君主事。大公子、二公子战死疆场;三公子接任横海将军;四公子在京读书为质。六公子、七公子年纪还小。能去和亲为质的也只有五公子这位庶子了。”
一名老管事心中一惊,面露惊疑,喃喃自语:“齐梁两国,百年和平,终究要毁于一旦了。”
年轻管事不明所以,诧异询问:“何以见得?”
老管事一边指挥伙计从马车上卸下营帐,一边回复年轻管事:“以庶子为质本就不合礼法,还要与北齐公主联姻,更有蔑视之嫌。若五公子年少有为,能得公主芳心,或许还有斡旋余地。可惜,据说这位五公子,容貌娇俏,有如处子,又口拙不善言谈,文不成武不就,贪吃而爱财,无能而好妒。只怕公主一见之下,含怒退婚,断了齐梁百年和亲之约。”
年轻管事抡起铁捶,帮身边伙计砸下铆钉,不服气的反驳老管事:“怕什么。有横海将军府统率鹰扬军镇守北疆,料北齐也不敢轻易撕毁和约,发兵南下。”
“你懂个屁。和亲断绝,两国生隙,商旅难行。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老管事满脸怒气,摔袖而去。
年轻管事收住铁锤,尴尬一笑,给自己找台阶来下,“传闻横海将军府五公子比皇宫中的嫔妃还要美上几分,他身边僮仆也都是俊男美女。五公子终日与俊男美女相伴,总有几分风流手段吧。没准儿北齐公主就喜欢五公子这样的男子呢?!”
众人齐声轻笑,暗自祈祷年轻管事这不靠谱的推测成真。在北国边疆,美色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勇武和雄壮的男子才受女人青睐,坚忍和健硕的女人才得男人喜爱。
等商队扎好营帐,升起篝火,把肥羊烤熟,几声鹰啼再次响起,金盔铁甲的龙骑军慢慢出现在了众人视线当中。
几名龙骑军哨骑打马奔来,绕着营地巡视了几圈之后,没有发现可疑之处,继续打马前奔。又过了片刻,近千骑军护卫着数辆华美的彩车来到商队的车阵面前。
老把头和几名商队管事上前相迎,单膝跪地行礼。
骑军千户打马上前,询问老把头和众管事:“你们是哪家商社的人?”
为首一名老管事递上路引和印信为证,“我们是晋城王家的商队。有幸与千户和少将军相逢道左,深感荣幸。我等备下酒食,恳请千户歇马休息,恳请少将军赏脸一见。”
龙骑军出边关半月,连日奔波,早已疲惫。千户确认过路引和印信,核实了商队身份,又闻听有酒食款待,心中大喜。但他不敢自专,连忙打马来到为首一辆彩车旁边,扣门行礼:“少将军。晋城王家的商队备下酒食款待我等,还请少将军体谅我等辛苦,准许我等歇马就食。”
“不准。带上他们提供的酒食,继续前行。我们要连夜行军,天亮前必须到达永丰堡宿营。”车内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出,千户怒目而视彩车,却敢怒而不敢言。
犹豫再三,千户应诺而退。
首辆彩车相比其他彩车大了一倍有余,宽足有一丈,长约两丈,四周用厚厚的毛毡和黄布围挡,里面生着火炉。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穿青色棉袍,披着一件白狐皮大氅,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串了鸡翅的铁签在火炉上翻烤。一名身穿紧身劲装的美貌侍女拿着酒壶跪坐在他身旁,随时准备添酒;一名年轻书童拿着铁签串着腌好的鱼肉,随时准备递与他烤制。
书僮轻声提醒少年:“公子。天寒地冻,连月奔波,风餐露宿,军心疲惫。您直接回绝商队好意,不肯让军卒借机休整,只怕军兵生怨。”
少年几口将手中肉串吃的干净,又猛饮几口美酒,顺手把串肉的铁签子扔与书僮:“他们生不生怨,与我何干?”
书僮苦笑摇头,不再相劝。
侍女却一边给少年添酒一边继续劝道:“这一路上并不太平,如遇匪盗和哒哒人抢劫,还需他们出力保护。军心不振,向来为军中大忌。少将军不可任性胡来。”
少年呵呵一笑,随手扯过侍女衣裙,擦了擦嘴上油脂:“嫡母是让你来服侍我的,不是让你来管束我的。记住,你只是一个奴仆。谁给你的权力来干涉我行事?”
侍女面色一红,又羞又恼,却不敢顶撞少年,只得忍下怒气,沉默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