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命悬一线
长泽郡主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没有说话。
她一生被尽人疼爱,想要的东西多瞥上一眼,父兄便会将东西送到她跟前来,再珍贵的珍宝古玩玉石她何曾没有?后来就算是父王和母妃去世,她被王太后接近慈宁宫,却也是丁点委屈都没有受过的,想要什么,哪怕是坤宁宫那边没有,王太后也不会缺了她的。
可从始至终她想要的只有阿沛而已,得不到的才愈发显得珍贵——这是她多年来的执念和夙愿。
只是,长泽郡主不敢去拿自己的孩子去冒险,若真的舍去了孩子能够嫁给阿沛便也值了,可若是孩子保不住了,王太后和哥哥也不允许她嫁给阿沛了?
若是今夜没有闹出这档子事儿,连氏悄无声息死了,她可以风风光光嫁给阿沛,谁都不会怀疑什么,可如今了?除非世上众人都是傻子,要不然有谁会娶一个怀过别人孩子的女子进门,甚至动动脚趾头都能将连氏的死和她联想到一起,这个锅,她不敢背……
长泽郡主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难以抉择过,好像不管怎么选都是错。
林姝也不催她,只捧着茶蛊又坐在原地喝茶去了。
方才出去的那几个小宫女没一会儿便回来了,给王太后送话的那个小宫女只低声道:“回长泽郡主和林姑娘的话,蔓菁姐姐说这会子太后娘娘已经歇下了,说要长泽郡主好好养着身子。”
其实方才她侯在帘子外,室听到里头传来了茶蛊琐碎的声音,其中更是伴随着王太后那盛怒的声音,“醒了便醒了,难不成她肚子里怀了孽障,还要哀家巴巴去看她不成?以后她的事儿莫要告诉哀家,等着她的身子养的差不多了直接送回瑞王府!”
至于给章皇后送话那宫女,压根就没见到章皇后就被打发出来了。
一时间,长泽郡主面上的神色愈发难看了。
林姝却是含笑道:“长泽郡主大可以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如今只怕阖宫上下都已经知道我和王培的丑事了罢?”长泽郡主惨惨一笑,眼泪顺着鬓发流了下来,“我嫁给王培又如何?好歹肚子里的孩子抱住了,用我的亲事换连氏一条命,也算是值得了。”
她也算是想清楚了,就算是嫁给了王培那草包又如何?王培还敢拦着她不与阿沛来往吗?当务之急她要做的就是保住阿沛的孩子,至于王培……好解决得很,不过是王太后庶出的侄儿罢了,死了便是死了,等着这风波过去了,自己一样可以风风光光嫁给阿沛,这丧偶的郡主向来没有寡居的道理……
林姝听到这话却是愣住了,片刻才上前抓住长泽郡主的手,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今日的事情是我疏漏了,我没算计到你有这样的本事,有这样的胆子!林姝,你当真以为自己赢了吗?”长泽郡主目光空洞盯着顶上帐幔那天青色水花纹,冷冷笑了两声,这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叫我不痛快,我定会让你千百倍奉还的,算算时间估计连氏已经死了,只怕明早上便有连氏的死讯传进宫里头来了,也不知道你听到了这消息高不高兴?”
声音轻飘飘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林姝紧紧攥着长泽郡主那丰腴的腕子,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长泽郡主腕子上已被捏红了,可偏生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
等着林姝缓过神来的时候,却是撒丫子朝着外头跑去,一边跑着眼泪一边落了下来。
一直侯在门外头的素琴也忙了跟前上去,嘴里嚷嚷道:“姑娘,姑娘,您这是怎么呢?”
林姝跑的很快,如今也顾不上王太后是不是高兴,只一心想要回去看看母亲,她多希望长泽郡主是骗她的,可转而一想,今儿她得手的确是太过于顺利了,甚至连杜嬷嬷都没有露面,是不是……杜嬷嬷那边已经得手了?
她的眼泪决堤而下。
等着她到了王太后内室门口的时候,却是擦了把眼泪,强撑道:“劳烦蔓菁姐姐帮我给太后娘娘传声话,说我有要是要见一见太后娘娘。”
蔓菁神色如常,低声道:“方才长泽郡主那边发生了那样的事儿,林姑娘有什么事情,还是等着明儿再说罢,太后娘娘这会子正不痛快了,您就莫要惹得太后娘娘生气了……”
“可我,我真的有要紧的事儿要见太后娘娘。”林姝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可谁知道这眼泪却是这样不听话,“我娘,我娘怕是不行了……”
蔓菁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转身进去了。
片刻之后,她便已经出来了,声音依旧压得低低的的,“如今已经宵禁了,可太后娘娘说了既然是五夫人不好了,那便拿了太后娘娘的对牌,我马上安排人送林姑娘出去,您这边跟我来罢!”
她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人虽极聪明,可不该说的从来不多说一个字,譬如方才,不该问的也不会多问一个字,比如现在。
有了王太后的对牌,有了蔓菁亲自出面,林姝倒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宫门。
只是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林姝的眼泪却是没断过,侯在她身边的素琴和芸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两人面上皆是悲怆的神色,拼命压着自己的哭声。
等着到了信中侯府大门口的时候,素琴不过是亮出了林姝的身份,便慌忙有小厮提着灯笼带她去了芳华园。
纵然是夜色深了,可林姝依旧从那小厮眼神中看出了几分同情来。
门房的小厮虽然身份卑贱,可却是消息最为灵通的。
在慈宁宫闹腾了一通,此时已经是丑时了,可林姝隔得老远都能看到芳华园灯火一片,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似乎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还未等林姝进入内室,侯在门口的芙蓉见到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姑娘,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她,夫人她快不成了……”
林姝点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连氏脸色苍白,甚至比方才长泽郡主的脸色还要难看几分,她的床边候着芍药,连有尧,还有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夫。
连有尧看到怔怔的林姝,轻声道:“姑姑她……”
林姝只觉得胸喘不过气来,刚一张口,这眼泪就掉了下来,“母亲,母亲!”
方才在来的路上,她心里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母亲说要护着她长大,要看着她嫁人的,怎么就会成这样的一副模样?明明临走之前她与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母亲不要相信长泽郡主的话,母亲明明是答应了的啊,怎么如今就成了这个样子……
连有尧素来最怕姑娘家掉眼泪了,如今忙说道:“虽说姑姑如今是凶多吉少,可也不是一点生还的机会都没有,好在芍药一知道姑姑要寻死的消息之后便派人去白马书院找到我,我身上更是带了爹爹给我的解毒丸,已经给姑姑服下两粒了,大夫方才也说了,若是姑姑能挨过今晚,将养了三两年便也没有大碍了……”
他慌乱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这解毒丸乃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他统共就只有两粒,一并给姑姑服了下去,若是寻常的毒药也就没什么大碍了,但姑姑却还命悬一线,可想而知这次长泽郡主下了多大的狠手。
林姝点点头,半跪在床前握住连氏的手,哽咽道:“娘,我是姝姐儿,我是你的姝姐儿啊,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她这般抽抽噎噎哭着,像只小奶猫儿似的,似乎连气儿都要喘不上来。
屋子里的人忍不住别过头去,一个个都跟着抹起眼泪来。
林姝一直在和大夫在屋子里守到了深夜,不管素琴她们怎么劝,林姝都不肯走,后来还是连有尧吩咐了素琴取了件披风过来,后来更是命小厨房用熬得浓稠的乌鸡汤煮了一碗面。
林姝坐在炕上,看着这满满当当的一碗鸡汤面,上头撒了葱花,埋了两个荷包蛋,看起来十分可口,可她不过是略微用了两口就将筷子放了下来,“尧表哥,我实在是吃不下。”
连有尧只叹了口气,“要不我让小厨房再给你端一碗牛乳粥过来罢?”
林姝摇摇头,“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今儿她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可胃里却被恐惧填的满满的,她脑海中不住浮现母亲上一世躺在棺材里的模样,双眼微阖,好像睡着了似的——就和如今躺在病床上一模一样。
她又觉得眼眶酸酸的,“尧表哥,你今儿也奔波了一日了,去歇着罢,若是有什么事儿我会叫丫鬟喊你的。”
说着,她又添了一句,“如今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你可不能病倒了。”真是可怜,如今偌大一个信中侯府,她能依靠的只有一个外姓的表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