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银河里的潜水艇
夏灯又旷课了,房博士习以为常,只在名册上随意画了一笔,精准地画掉她的名字,开始上课。
三月十五日,雨打晌午。
涂州,这座地处东南沿海的核心城市,已经下了快一周的雨,于是大学城比过年返校那阵儿清静了许多。
夏灯浸在水池里,趴在台阶上,看着落地窗外的雨,待了很久。
舒禾来找她时,刚好雨停,太阳也出来了。
她洗完澡,把头发吹得半干,从储物柜里拿了包,拎起滑板。
舒禾把刚拿的快递递给她:“给。”
夏灯接过来:“谢谢。”
舒禾挽住她的胳膊,习惯性地揉捏她手腕,以及她腕上的那条过山车安全扣设计的手链,问她:“吃什么啊?”
“程程呢?”
舒禾翻白眼:“你说呢?满脑子男人,能跟咱俩吃饭吗?”
夏灯、舒禾还有程程是室友,是西澳大学这所民办的普通高等学校本科的大二生,文学院的,学汉语言文学。
涂州大学城全是双一流高校,除了西澳。但因为它是民办大学里比较有背景的,园区环境也数一数二,从不愁招生,倒也不显得落后。再就是这学校学费贵,一水儿的富家子弟,又多是帅哥美女,讨论度极高,人气上一向不逊于那些个重点高校。
两人出了游泳馆,往台阶下走时,舒禾说:“下午去拿考勤,不出意料你又是咱们班倒数,这都出名了。”
“嗯。”
“嗯什么嗯?等会儿吃完饭回去睡个觉,下午去看个展,晚上去夜跑,怎么样?”舒禾安排。
“我下午有事。”
“什么事?那还去看展吗?”舒禾问。
夏灯没再说话。
舒禾也不说了。
舒禾和夏灯主要是室友,勉强算得上朋友。勉强的原因是夏灯太无趣,不喜欢集体活动,也不跟人交心。她只爱游泳,可以在游泳馆待上一天。
据说她选择西澳,就是因为西澳有涂州最大的游泳馆。要知道她家在海外有矿,财力完全足够支持她去大洋彼岸镀个金,她却还是来了涂州。
当然只是据说。
能确定的是她不光有钱,还特别漂亮,漂亮到都大二了,还经常有人专门来看她。
再漂亮又有什么用,自闭且寡淡,海龟牌的大花瓶子。
两人吃完饭就分开了,舒禾回了寝室,夏灯去机场接她小姨。小姨回国办事,专门绕到涂州来看她。
下午三点十分,航班抵达,太阳正大,阳光盖在身上暖烘烘的。夏灯戴了顶墨绿帽子,给注重仪式感的小姨买了束花。
头等舱先下机,夏灯估摸着时间到了,刚看了一眼表,通道走出来一个人——
一米八几的个儿,乍一看很精瘦,再一看有薄肌。纯白短袖,纯黑色类工装束脚卫裤,得益于腿长,裤型优势展现得很全面。脚上是头部牌子联名的鞋,显得干净利落,斜挎的潮包看起来没装什么东西。
他也看到了夏灯,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手背青纹鼓了鼓,那条筋,性感得几乎能与他那张脸媲美。
游风。
夏灯才想起来,这个人之前代表他们航天九院去国外交流了。
游风走到夏灯跟前,看着她手里的花。夏灯已经回神了,放下拿花的手:“给别人买的。”
游风说:“看出来了。”
“啊?”
“还戴了顶绿帽子,准备恶人先告状?”
夏灯解释:“给我小姨的。”
“嗯。”游风也不是很想听她解释似的,“我叫了车。”
“好。”
游风说完走了,小姨也出来了。
夏灯还没伸手打招呼,游风突然退了回来,问她:“我是谁?”
他没那么无聊,一定不是故意吓人,但倏然靠近,携来香风,再裹挟一缕凉意,夏灯还是恍惚了一下。游风也没等她回答,问了就又走了,一秒都没停。
夏灯站着,面无表情,人潮渐远,小姨越走越近,她把绿帽子摘下来,拿在手上。
小姨洋溢着笑,走向夏灯,接过花来,挽住她的手:“手怎么那么凉啊?也不多穿点!”
“我不冷。”
小姨揉搓着她的手:“臭毛病也改不了,问饿不饿,说不饿;问冷不冷,说不冷;问疼不疼,说不疼。”
“冷我不就多穿了。”
“犟。”小姨给她手吹气,“这回你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带你去你喜欢的餐厅吃饭。我说你又不是三五岁,想吃什么不能自己去吗?”
“她知道我懒。”
小姨笑了:“那确实。”
夏灯开车,进入机场高速。
小姨环顾车内:“要不要小姨给你换车?”
“我这个代步够用了。”
“别给我省钱,一大家子挣钱就是给你一人花的。”
夏灯的外公外婆年轻时就在迈城了,一生投身矿业,人到中年生了俩女儿。大女儿回国读书认识了初创投资企业的创始人,谈了个要死要活的恋爱,生下了夏灯。小女儿秉承不婚主义,老早就说以后的财产都给夏灯。夏灯也没什么费钱的爱好,他们天天给,她根本就花不完。
“想换的时候告诉你。”夏灯说。
小姨很满意:“这还差不多。”
夏灯带小姨吃了饭,送她回了家。
“家”是夏灯到涂州上学时外婆送的礼物,一套八十平方米的靠海岸的小复式,地段好、小区好,户型也好。
本想着今天就不回学校了,程程喝多了把自己锁在了寝室,舒禾没拿钥匙进不去,她就又回去送了钥匙。
夏灯见到舒禾时,她穿着睡衣坐在走廊长椅上,嘴都冻紫了。舒禾看见救星,跑向她一把搂住:“快!冻死了!”
夏灯边把外套脱给她,边走向寝室:“你怎么不去夜读室?”
她们寝室楼配套齐全,比华侨公寓设施都完备,是涂州大学城最好的学生宿舍。
舒禾穿上她的外套,打着哆嗦说:“夜读室里有恶心的人。”
夏灯把寝室门打开,程程四仰八叉地趴在地毯上,舒禾顾不上她,赶紧又披了羽绒服。
夏灯给程程盖上被子,回头问道:“怎么喝多了?”
舒禾说:“我俩不是去看展了嘛,之后去了潘海城吃小面,碰上她对象跟一女的在那试香呢。”
“然后就去喝酒了?”
“没有,她让我先回了,她说她有事。我回来睡了一觉,醒来她就在寝室了。我就是去公共洗衣房拿了个床单,回来她就把门锁了。我只好把床单晒在天台,给你打电话,让你给我开门。”
夏灯知道了,从抽屉拿了醒酒糖:“她醒了之后给她。”
舒禾点头:“你还要走啊?”
“嗯。”
舒禾欲言又止。
夏灯问:“怎么了?”
“我刚去了夜读室,那女的和她那几个朋友就在那儿,我一着急阴阳怪气了两句,但又怕打起来我势单力薄,就赶紧回来了,耳机丢那儿了……”
夏灯点头:“还有别的吗?”
“没了。”舒禾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两人前后脚出了寝室,舒禾边走边说:“隔壁航大的游风回来了,她们几个好像是晚上跟游风他们吃了饭,也不知道真假。”
夏灯突然想起下午在机场碰到游风,他问她的话——
“我是谁?”
舒禾还在说:“你说游风会跟她们中的谁在一起吗?”
夏灯没答。
这问题不成立,因为游风已经是夏灯的男朋友了。虽然两人一直相敬如宾、相安无事,但也确实是男女朋友,而且已经在一起两年了。
夏灯和舒禾临近夜读室时,一些欢笑声穿透自动门,引起舒禾一个白眼,还有一句损话:“能不能有点素质啊?夜读室里蹦迪吗?”
自动门感应到人,打开了。机器运作,“嗡”的一声。坐在长桌前算塔罗牌的几个人扭头看向门口,像是习惯,无一例外地打量了她们俩一番。
舒禾看到自己的耳机在她们桌上,转头看了夏灯一眼。
夏灯淡淡地:“去拿。”
舒禾走过去,还没拿起来,被留着公主切、挂耳烫的女生摁住了,没让碰:“干吗?”
“拿我东西。”舒禾说,“你说干什么?”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你的?”
舒禾笑了,哼哈的动作连带着肩膀也跟着耸了两下:“别玩幼儿园那套行吗?我耳机盒刻着字呢。”
女生翻开耳机盒,后边还真刻了“shu he”,也就挪开了手。
舒禾把耳机拿起来,翻个白眼扭头就走。
女生在身后吆喝:“真好,才一晚上,咱们姐几个当中就有俩脱单了,这游风也不是那么难追啊。”
舒禾大一时,吆喝过对游风下手,但没两天就了。游风是整个大学城最厉害的学霸,她光在视频平台看别人偷拍他的演讲,都听不懂他说什么,这要从哪儿下手啊?
这女生这时候说这话,就是在没事找事。
舒禾脾气暴,扭头说:“是,你们姐几个多牛,跟有对象的男的去买香水,蹭游风的接风局吃个饭,也能说成跟游风好上了。我天天在网上看莱昂纳多,那我是不是还是他对象呢?”
女生把牌往桌上一摔,站起来,同时,夏灯很自然地把舒禾拉到了身后。
夏灯人很寡淡,但有一米七几,又是尽人皆知的有钱,没点大事就没人想要挑衅她。
几个人僵了一阵儿,女生又拿起了牌,坐下了。
夏灯和舒禾回到寝室,舒禾气得慌,也不冷了,把羽绒服往床上一扔:“打死我也不信她们谁能跟游风好上!”
夏灯收到微信,是小姨问她还回不回,几点回。夏灯回了个“很快”,她跟舒禾说:“走了。”
舒禾伸手:“哎!等一下!”
夏灯看着她。
舒禾说:“刚才谢谢。”
“不用。”
夏灯跟宿管阿姨说了一声,出了寝室楼。星星很多,明天应该是个晴天。
她上了车,还没启动,又来了微信,打开一看,竟然是游风,他发了一个地址过来,问:“忙吗?”
应该是要她去接他的意思。
夏灯说:“我得回去。”
意思是你自己打车吧。
游风发了一张等待司机接单的截图,半小时了,还没人接单。夏灯这才点开他发的地址,郊区农家院……一个来回要两个多小时,小姨肯定睡了,她想想还是拒绝了:“我不方便,你想办法吧。”
“嗯。”
“朋友的女朋友来了,我让她顺便把我捎回去。”
游风连回了两条。
夏灯沉默了。
夏灯没再回信息,回了家。
小姨买了生的烤鸡,正在研究烹调方法,见夏灯回来了,把说明递给她:“你看看这个,好像没写烤多长时间。”
夏灯接过来,放桌上:“十点了,明天再做吧。”
小姨有时差,也不困,拉住夏灯的手:“那我们聊会儿。”
小姨把夏灯拉到沙发旁,坐下:“有没有男朋友?”
夏灯从不骗人:“嗯。”
小姨很惊讶:“什么时候找的啊?”
“毕业以后。”
“以前同学?”
夏灯点头。
夏灯跟游风初中同班,高中同校。初中时,她全校倒数第二,游风倒数第一。高中时,游风可能是触底反弹了,一跃成了正数第一。夏灯没人兜底了,稳坐了三年倒数第一的宝座。毕业后,游风被航大三请五请,夏灯要被她妈带去国外。
本来也不是很熟的两人,按正常发展,应该是各有各的未来,但人太漂亮就是会有太多烂事。夏灯家别墅区外,经常有人蹲守,还会追她妈妈的车,她妈妈吓到报警,并提前了让夏灯去国外的计划。
夏灯不太想出国,她虽然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也不喜欢被写好的人生,不喜欢一直在父母羽翼之下。彼时游风抽风了,问她要不要跟他在一起,去涂州上学。
游风的长相也是吸引烂事的配置,夏灯才不想跟他一起被围观,像猴一样,就要拒绝。但可能是抽风会传染,当游风在夏灯家门口,又问了一遍,要不要跟他在一起时,她竟然点了下头。
现在让夏灯回忆,她为什么会答应他,她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是游风长得太帅了?声音太好听了?身材太诱人了?可她向来不在意表面的这些。
因为她都有。
反正就是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夏灯取消了出国计划,也来了涂州。之后就是各过各的,游风接着当他迷人的学霸,延续从前众星捧月的日子,夏灯在隔壁当一个一心想潜水的大花瓶子。他们确实不像情侣,但他们就是情侣。
夏灯就是游风正牌的女朋友。
小姨感兴趣,又问夏灯:“对方怎么样?”
夏灯说:“高中他是我们学校第一名。”
小姨更感兴趣了:“你那个成绩,能让全校第一相中了?他不是图你长得漂亮吧?那可不怎么靠谱。”
夏灯说:“他长得也还行,校花都觉得他很帅。”
“你们学校的校花不是你吗?”
“隔壁几个学校的校花。”
小姨好奇:“有照片吗?给我观摩下。”
“没有。”夏灯的相册里都是游泳池。
对于夏灯的平淡,小姨并不奇怪。夏灯从小到大看过的好东西太多了,她什么都没缺过,也就从不宝贝什么。没有就算了,小姨的好奇也不会持续太久。
她们都富有,无论什么。
要睡觉了,夏灯收到了来自高中群的信息,是一个也在涂州的男生。他问夏灯方不方便打个车去六道巷接趟游风。他不知道游风和夏灯在一起了,大概是游风的求助电话打给了他,他自己不方便所以来问她了。她皱着眉从床上下来,下楼走到窗台,给游风打电话。
半天,游风才接通,声音懒洋洋的,能听出喝了不少:“喂。”
夏灯问:“你还没回来?”
“嗯。”
“你朋友的女朋友不是去接你们了吗?”
“她接自己男朋友。”
夏灯说:“你不是说可以把你捎回来……”
“还有事吗?我继续打车了。”
“……”
夏灯睡裙都没脱,直接穿上一件大衣,套上长靴子,拿上车钥匙,轻手轻脚出了门。
她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到六道巷,游风穿着衬衫,打着黑领带,双手抄在裤兜,站在路边,风把他领带和头发吹起,也吹眯了他的眼。
大晚上的,也太俊了,往那儿一站活像个男模……
夏灯把车停在游风面前,打开车窗。游风上了车,靠在座位上,左边那只眼红得吓人。
夏灯没注意,只是问:“是回学校,还是你家?”
“家。”
夏灯搜索路线,准备走了,游风却说:“等下。”
“怎么了?”
“眼里进了猫毛。”
“哦。”
游风照着车前镜,撑着眼睑,但可能酒精让他动作变得迟缓了,半天没弄出来。
夏灯这么等也不是事,就问:“要不要我帮你?”
“嗯。”游风都没客气一下,直接解放了双手,靠好了等着。
他是不客气,夏灯可真在客气,根本没想帮他弄,但他都做好了准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就是游风太不配合了,头不转,脸也不扭,她根本就够不着。
“能不能靠过来?”
游风说:“头晕。”
夏灯只得把腿迈过去,膝盖抵在副驾驶的座位,正好是游风两腿之间的空隙。手指轻轻稳住他的头,指腹压住他太阳穴,仔细寻找。
那根猫毛很嚣张,就在他眼角,她眼神好,动作也快,捏住一拉就弄出来了。游风下意识闭眼,转了转眼球,然后猛地睁开。
他眼睁得有点大,夏灯虽说没被吓到,却也没离谁的眼睛这么近过,一下失了平衡,膝盖不由得往里滑了几寸,游风下意识扶住她的腿。
她穿着睡裙,但因为动作不太规整,裙摆被吊起来了,成了齐腿根的短裙。游风的手就这样没有阻碍地覆在她的大腿上,可能是酒精和冷风让他身体有些发热,夏灯也觉得被他摸的位置有点烫。
游风神情如常,她这边一找到平衡,他就收回了手。
夏灯回驾驶位慢了一步,游风就有话说了:“就一根。”
意思是你可以回去了,膝盖可以离开我两腿之间了。
夏灯淡然地坐回驾驶位,她也不是听不懂他的话,说:“我让你靠过来,你自己说头晕。”
意思是我根本就没想挨你那么近。
游风不说话了,打开音响,当即一句“入夜我们谈恋爱”充斥在狭窄的空间里。他也很淡然地切了歌,又闭上眼。
游风在九湾区租了套公寓,若不是研究所特别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会住校。
当时他租完房子,夏灯还帮他搬了家。游风的朋友都是跟他水平一般的学霸,忙都是一般忙,肯定不如夏灯这个常年成绩垫底的闲。他给她发了微信,让她给他挑家具,搞搞装修,他说他不懂。夏灯也不懂,但喜欢创意家居,就跟他去逛了建材城、家居馆什么的,挑的都是她自己中意的。
夏灯把车停在游风家小区门口:“到了。”
“几点了?”
“一点半。”
“你再回去就三点了。”游风睁开眼。
夏灯点头:“所以我不回了,正好我在旁边的酒店也有长包房。”
还是之前帮游风搬家时包的。
游风朝酒店的方向看了眼,没说别的,解了安全带:“嗯。”
待游风进了小区大门,夏灯才掉转车头,去了旁边的酒店。进入园区时,道闸没反应,把她拦在了门外。她打开车窗,看向保安亭,也不见人。正疑惑着,隔壁小区的保安走过来,告诉她:“酒店在那次漏电事故之后就停业了,还没整修完。”
有这种事?
夏灯问:“什么时候停业的?”
“三个多月了吧。”
“……”
游风在这时给夏灯打来电话,什么也没问:“我把电梯卡放在楼下前台了,房门密码没变过。”
这话就是坦白,他知道她去不了酒店。
夏灯直问:“你明知道在整修,刚才怎么不说?”
“让你亲眼看见,省得你觉得我骗你来我家。”
夏灯挂了电话。
服了,这人还跟以前一样坏。
夏灯拿上电梯卡,进入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直在变换,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上初中,她和游风被罚站,要求站满两节课。中间不让上卫生间,不让喝水,又是大夏天,很难熬。最后一节课末,游风拿着巧克力,问夏灯:“饿吗?晕吗?”夏灯摇头。
“给我拆开,我饿了。”
夏灯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很坏。
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
初中的游风也不活泼,皮里阳秋,擅长不动声色地让别人给他说话、办事。不顺着他的同学要挨欺负,不依着他的老师会受窘。偏偏这也能招人喜欢,老有一票人就爱围着他转,左一个游风右一个游风,鞍前马后的。其中有一个女生,也是年级倒数,不同于夏灯这种清冷风,个性张扬,也是喜欢围着他转。他们十七中和南大附中挨得近,那个女生就是南大附中的,总是来校门口等他。
夏灯妈妈当时为了方便夏灯走读,在学校附近买了套独栋,夏灯经常跟他们遇到。
那女生只有在游风面前时,才会低声说话。
他们中还有一个男生想认识夏灯,小字条塞满了她桌膛,夏灯总是不理。有一次那人奓毛了,骂了大街,觉得夏灯太让他跌面儿。
游风接了一句:“别狗急跳墙,谁让你放着那么多人,非要结识我们班倒数第二,你一句话,人至少得想五分钟才懂什么意思。”
引得一帮人哈哈大笑。
那是夏灯第一次听游风说那么多话,真是字字都难听。她也没理,反正她在车上,他们步行,轻轻松松就把他们甩在车后头了。
电梯响了,夏灯思绪回归。
想着从前,她才意识到游风打脸了,那时在她家门口,堵着她想跟她搞对象时,怎么不说她倒数第二了?再说他初中是倒数第一,又凭什么看不起她倒数第二?
只是,即便这样她也不能旧事重提,因为她也打脸了。
不是觉得他坏吗?点什么头?
夏灯走到游风家门口,刷新了一下感应屏才想起,她压根没记他家密码,正要给他发微信,一道识别声后,门开了。
游风的衬衫脱了一半,给她开了门就转过身继续脱了。夏灯走进门,站在楼梯边,楼梯鞋柜敞着门,边上是一双藕粉色的女士棉布拖鞋。她还记得,这是当时搬家,她跟游风去超市买的,买了一对,游风那双是灰色的。
她下意识看他,他光着脚,没穿鞋。
游风把衬衫脱了,里边是一件紧身的工字黑背心,胳膊和胸腹练得不大不小刚刚好,一层肌肉就这样显现出来,然后把头发往后拢,拿个黑色的棒球帽,倒着戴。
这套动作利落完成,他从冰箱里拿了瓶椰奶,拧开放在圆吧台。
夏灯坐上了吧台椅,握着瓶子等他忙完。
游风的忙也不过是给夏灯铺床。他这房子是套复式,只有一张床,大小姐肯定不能睡沙发,他就把他被子搬到了沙发,拿了床新被,装上被套,给夏灯睡。
都弄完,他下楼,冲夏灯伸手:“手机。”
夏灯把手机给他,游风滑开屏幕,把他家密码打在备忘录里,还给她。
夏灯点开看了一眼,09191119。
他俩生日。
夏灯有点困了:“那我先睡了。”
“嗯。”
夏灯起身上楼,到楼梯口才想起,她大衣还没脱,就脱了大衣。脱完才想起,游风这儿没有衣架,然后扭头看他。
游风伸手:“给我。”
夏灯把大衣递给他。游风拿了一个衣架支好,挂进了衣柜里。回过身,夏灯还没上楼,玫瑰金的细吊带睡裙在暖色调的夜灯里有点闪,叫他不由得皱眉。
夏灯身材实在是好。
他又打开衣柜,拿了自己一件棉布衬衫,扔过去:“扣子系上。”
夏灯才不管他难不难受,只考虑自己睡不睡得好:“我后半夜该热了。”
“我又不热。”
夏灯不说话了,也不动弹,就这么僵着。
游风这才说:“被子不厚。”
“嗯。”
夏灯向来讲理,他给台阶,她就会下,没说别的,上了楼。
游风的床很硬,夏灯再一次感受了一遍。
以前,游风约夏灯跟着国际野营队伍去原始森林,半个月,回来正好是半夜。彼时夏灯的长包房借给别人了,就在游风这儿睡了。也是游风睡沙发,她睡床。只是他床太硬,她睡不惯,翻来覆去一个小时,才勉强睡着。
这一次可能是开了太久的车,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大亮,床边的小圆几上有一盏点着的香薰蜡烛,橘子香味都渗进了被子里,太阳光一晒,暖烘烘又甜蜜蜜。她坐起来,闭着眼睛醒了会儿神,等闹铃响起,才又睁眼,拿来手机,关了闹铃,下床,再下楼。
游风不在,沙发上的被子就这么乱糟糟地摊着。
夏灯没找他,进了卫生间。
洗手台上有一套未开封的洗护用品、新的牙刷、新的牙杯,毛巾和内衣也是新的。她好奇地拎起内衣看了眼,买小了。但也没在意,也许本来就不是给她买的。
这一点在她洗完澡之后得到了验证,装内衣的盒子那么大,但只装了这一套内衣——游风没给她备外穿的衣服。那就是说,现有的这些不是他早上起来去买的,是早买了。
却不是她的尺寸。
她没多想,是谁都无所谓,本就是稀里糊涂凑到一起去的,没什么感情基础,要是他找到了真爱,随时分手,她同意。
她重新穿上睡裙,刚穿好,游风回来了。
游风看到头发湿漉漉的夏灯,也没过度反应,把早餐放到桌上,又把沙发上的被子叠起来,去洗澡了。
夏灯看了眼早餐,什么都是一份,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她的,他在洗澡她也没法问,就干等到他洗完。
游风穿着卫裤、光着上身拉开门出来,看到夏灯坐在桌前,早餐一点没动:“等我喂你?”
“只有一份,我以为你没给我买。”
游风单手拉开纸袋,把蒸汽奶拿了出来,还给她插了管,五指箍着杯口,搁在她面前:“我等一下要去学校。”
“我回家换衣服。”夏灯说。
“嗯。”
夏灯喝了一口,发现不是奶,好像是果汁饮料。她低头看杯身,但隔热套上明明写了香草蒸汽奶。
挂羊头卖狗肉?
她又喝了一口,还有一点苦。她不常喝这东西,暂时不确定是什么,就没再动了。倒了杯水,也没问游风,好不好喝的毕竟是人家大早上起来买的,她问这个很像是在挑眼。
面包没吃两口,她突然想起件事:“你车是不是停在农家院了?”
游风擦着头发:“嗯。”
夏灯又撕了一块面包,这回没客气地提出送他。游风这种听不出来客气话的人,她跟他客气,他就会当真。再让她硬着头皮把他送到学校,等于是一晚上加一上午不见人,她更不好跟小姨解释了。
游风很平淡:“我去赶公交。”
过了会儿,夏灯说:“我车库还有一辆车,要不你先开去?”
“不用,公交车站也不远,走半小时就到了。”游风把毛巾放回原位,“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游风穿了一身黑,作战鞋帮束住工装裤脚,上身是类棒球服的款但又略宽松、更像机车夹克的外套。他正戴了棒球帽,弯檐的,胸前斜挎饺子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灯也没多待,把早餐袋子和空杯收拾好拎上,出了游风的家门。
丢完垃圾,她上了车,启动前先看了一眼微信,小姨发了差不多二十条消息了。她起床时回了一个“我能解释”,现在小姨追着要她解释。她提了口气,准备走了,却冷不丁有点头晕,恍然想到早上那杯她觉得不对劲的蒸汽奶。
随后轻哈了下,不知道是不是主观意识,她明显闻到了酒味儿。她想起游风小区门口那家店就主打一款青柠水,含酒精的,叫青柠莫吉托,她一下找到罪魁祸首了。
总不能是那家店的店员给青柠莫吉托装了一个香草蒸汽奶的杯套吧?
那她还怎么开车?她缓了几分钟,仍然晕,最后还是下了车,一身怪异地走向大门。从小区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游风。他靠着重机车,在看手机,眉目很凶,路过的人即便觉得他和车都很帅,也不敢多看两眼。
夏灯心中那一份怀疑,慢慢加深成为结论。
游风抬起头,看到夏灯,就收了手机。夏灯走过去,情绪不怎么平静:“你给我喝的什么?”
“莫吉托。”
“我还要开车的。”
“我忘了。”
“忘了你怎么不走?还能在这儿等我?”
“刚想起来。”
“……”
游风把头盔递给她,夏灯不情愿地接住,又问:“你不是赶公交吗?”
“我想起来我还有辆机车在地库。”
夏灯点头:“嗯,还很巧,正好包里有机车的钥匙。”
“不信还我。”
夏灯真还给了他,游风要当坏种,也不能老拿她当使坏对象。就算他俩是男女朋友,她也不能这么惯着,何况没感情。她又不是不能打车,顺手就在网上预约了一辆,接下来就在路边等。随便游风要走要留要说什么,她都暂时不想搭理了。
游风酷得要死,什么也没说,骑车走了。
他这辆车很贵,本身连人带车就很帅、很醒目了,一上路还制造出巨大音浪,早上八点,整条街正热闹的时候,他一喧嚣,寻常的车辆顿时显得安静如尘。
夏灯的体态一直是除脸以外,别人最羡慕的。她向来身姿笔挺,站在一块地砖上,那一块地砖就是她的宇宙。
她可能生气、烦忧,但不会塌肩、耷头。
等得倦了,她看司机还要十分钟才能到,就去了旁边咖啡馆,计划点杯咖啡继续等。到了店里,她点咖啡的欲望却不强烈了,排到她时她突然发问:“你们店今天有卖过青柠莫吉托吗?”
“没有。”店员摇头,但很快想起什么似的,又说,“您今天喝了青柠莫吉托吗?”
“嗯。”
店员很抱歉:“对不起啊,我们早上太忙了,闹了个小乌龙。一位帅哥点了蒸汽奶,我们不小心把我们自己喝的莫吉托当成蒸汽奶,装了杯套,给他了。”
夏灯突然来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走后我们才发现,正好不久前看到他出小区,就去跟他道了个歉。但他看起来不是很想原谅我们的样子,说我们应该去跟他女朋友道歉。”
夏灯愣住。
没想到她唯一发作的一次,他竟然没跟她使坏。
她从咖啡店出来,还没想好要不要给游风发个微信,跟他道歉,就被一道响亮的喇叭声吸引了。
抬起头,正好是游风。游风就在路边,双手握把,长腿支车。
夏灯走过去,停顿了约莫半分钟,才开口:“你怎么又回来了?”
“把你扔这儿不合适。”游风又把头盔递给她。
夏灯接住,也说:“我没弄清楚状况就跟你发作也挺不合适的。”
“说点有用的。”
“对不起。”
游风说:“这不是。”
那夏灯就不知道什么是有用的了。
“我是谁?”
“游风。”
“除了是游风。”
夏灯懂他的意思了:“我男朋友。”
游风单手揽腰把她抱上了车:“跟你男朋友发作有什么不合适的?”
夏灯当下那一会儿没有说话。
毕业之后,初中同学组织了一场聚会,那时夏灯就已经跟游风在一起了,但没公开。饭桌上,一群人起哄,问夏灯有没有男朋友。她不说谎,就点了头。
他们又非要知道是谁,她趁人不注意,瞥了游风一眼,他跟佛爷似的往那儿一坐,玩着手机,比谁都酷,都闲,看起来完全不想公开,她就硬是抿嘴没说。
他们磨不出来也不放过她,不说可以,但要留火鸡头,她迟迟没应。后来有人觉得太为难她,只说染个火鸡色就好,就这样,她染了一个星期的火鸡发色。
那时也没见他挺身而出,尽一下男朋友的职责,现在想起来自己是谁了,不晚吗?
她坐在他身后,不自觉跟他保持了两拳距离。
“我男朋友忘性很大。”她突然未经大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游风停顿了一下,了然似的:“你是说你之前染火鸡头那件事?”
“没有。”
“你天天戴个绿帽子是不是在报复我当时没替你解围?”
“你想多了。”
游风也没解释,拉下面罩:“扶好了。”
夏灯双手向后,撑住座位,她这样坐着很好,不用扶。游风拧动手柄,突然加油,车往前奔了一下,强大的后坐力甩动了夏灯的纤薄身板,叫她被迫搂住了他的腰。
“让你扶着,没让你抱我。”
“……”
要说莫吉托的事是夏灯误会了游风,那现在他是真的在耍坏吧?夏灯为什么要受这气?这回她铁了心打的,死活要从车上下去。
游风在这时突然加满油门,重机车顿时刺穿了整条马路。他没给夏灯下车的机会,夏灯又被迫抱着他的腰,抱了半小时。
硬邦邦的,没什么可抱的。
夏灯很煎熬。
快到大学城时,三月天又惯例下起雨,不大,但也很凉。
游风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停住了,摘了头盔,戴上棒球帽,下车走进了店里。
夏灯也到门口屋檐下去躲雨,等了会儿,游风出来了,递过来一把透明伞,她迟疑了一下,眼神也不自觉地向上挑动了一下。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游风却发现了:“不想要伞?”
“没有。”
游风没说话,走向他的车。
夏灯随后,还没迈步,前头的游风忽然摘了帽子,脚步没停、头也没回地往后伸了下手,把他的帽子精准地戴在了夏灯头上。帽檐遮住了夏灯的眼,她往上抬了一下,露出了双眼,游风已经骑上车,走了。
前边就是西澳北门,但夏灯是打算回家跟小姨解释的。
上车后他没问她要去哪儿,她也忘说了。算了,那先回宿舍吧,把睡裙搭着外套大衣再搭长靴的装扮换了。
寝室里只有舒禾,夏灯把游风的帽子放在桌上后,脱了大衣。
舒禾在床上吊腿,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手机:“我们中午吃什么啊?”
舒禾大部分时间都在问夏灯吃什么。
夏灯吃了颗醒酒软糖:“我吃过了。”
“午饭吗?”
“早饭。”
舒禾还想说什么,夏灯去了阳台,给小姨打电话。
小姨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急,没有很气,还挺平淡的:“你的要紧事忙完了?”
“没要紧事。”
“没有你半夜跑出去,还给我夜不归宿?早上说解释,这一上午又要过去了,才打给我。”
“我去接人了,太晚了就睡在他那儿了。”
“你那小男朋友?”小姨语调高了几度。
“嗯。”
“又跟他吃早饭?”
“嗯。”
“我来这几天能见一下这男生的真颜吗?”
“你以前不好奇别人。”
“都跟你处那么久了,还是别人吗?搞不好是我外甥女婿呢。”
“……”
“我下午去平城,可能周末回来,到时候给我见见,我给小帅哥准备一份见面礼。”
“……”
“行了,挂了吧。我等会儿要上飞机了。”
电话挂断,夏灯把手机扣放在阳台围挡,面朝半空提了口气。
雨还在下,下午可以去游泳馆了。
夏灯双手交换着,摩挲了两下胳膊,摸到手腕,发现了一件事——她的手链丢在游风家了。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游风纯黑的头像在舒禾、程程这些花里胡哨的头像中很醒目。
她刚点进聊天框,游风发过来一张照片,正好是她那条手链。
她打过去:“我丢在浴室了,怎么在你身上?”
“我没注意看,拿错了。刚发现小了一圈,戴不上。”
他们俩的手链是情侣款的,游风自己画的图纸,找了他认识的设计师设计的。设计师说,表面上是一个安全扣,其实有很多细节。夏灯没问过,设计师也不告诉她,要她自己摸索,说是这才能感受到游风的才华。她起初真的摸索了,可能是她领悟力不行,参不透。
“那先放着吧”,夏灯刚打了半句,本来还有一句“以后你再给我”,游风又回了过来:“中午吃饭给你。”
夏灯看着他这话半分钟,觉得她知道他的意思:“什么吃饭?”
“我中午去找你。”
夏灯拒绝:“不了。你别来。”
“行。”
游风来西澳肯定会被当成猴看的,她跟他走在一起就是俩猴。
可别了吧。
游风看着夏灯说的这两句话,把手机放在了一边,靠在椅子上,仰着头浅憩了下。
沈佑进来,把包放在桌上,拿出电脑,接着很顺手地拿起游风的手机:“小潜水艇……这谁啊?”
游风把手机抢回去,没理他,又闭上了眼。
沈佑喝了口冰美式,开工了,其间还能抽出一些注意力,跟游风说话:“不就吃了个接风洗尘饭,也能累成这样?”
游风休息好了,睁开眼:“胡什么时候来?”
“胡”是中科院胡院士,游风和沈佑的导师。他们俩是航大理科工程九院的学生,同在总体试验班,学航天工程的。
九院不是说排老九,航大十二个学院,九院是第一,重中之重。
他俩一入学就参加各种考试,通过层层筛选才上了航天九院,上了总体试验班,有辛苦就会有回报,所以他们一开始就由胡院士带。
他们这个专业,笼统地说就是大气层外的飞行器设计、制造之类。但他们要做的远比说出来的更繁重复杂。
游风这两年没进行过超出半天的课外活动,经常觉都不够睡,专业课程搞好的同时也要到研究所,参与技术革新。
作为最前沿的一项事业,给予的机会很多,面向人群却很窄。要不是顶尖的人才,门槛都迈不进,而身为顶尖的人才,就要有自觉性,付出更多的辛苦。
他是没时间谈恋爱,但也不能把那大花瓶子就这么放着。她太招人了,还爱戴绿帽子,说不好也给他戴一顶。
“快了吧。”沈佑扭头看了眼游风,“你不是想放假吧?”
“不是。”
“不要在不该找女人的时候找女人,想想以后,别人都在花钱买星星命名送女朋友的时候,你直接造星星,不更牛吗?”
“我要是能造游泳池,她可能才觉得我牛一点。”
“啊?谁?”
游风没答,转了转脖子,打开电脑:“晚上去打个网球。”
沈佑浅忆了一下上次去网球馆被围观的盛况:“你给老凉打电话让他清馆我就去。”
“嗯。”
“顺便点那个女教练吴可可陪练吧。”
“你别去了。”
“……”
程程回来了,紧身短背心塑出大胸细腰的身材,短裤裤腰就挂在胯骨上,看着要掉不掉的。
舒禾看了她一眼,坐起来:“没事儿吧?健身也要垫那么厚?你不热啊?”
程程伸手把胸罩里的隐形胸贴撕下来,扔一边,喝了两口水。
舒禾看着她瞬间缩水的胸部:“要靠这个找了对象,以后发现是假的,你也不怕人家报警。”
程程擦着汗,说:“我又没病,干吗在咱们学校找对象?西澳海王之家都出名了,我有那么想不开吗?我只是要维持我精致女大学生的形象,就算在健身房也得是光鲜靓丽的。”
舒禾白眼一翻:“精致女大学生被邋遢男伤得喝蒙了趴地上睡了半宿这段,你是只字不提啊。”
程程把纸丢进垃圾桶:“别骂了,我已经用饿一上午肚子来惩罚我自己了。”
“就这么算了?”舒禾还是觉得太便宜那男的。
程程坐下来,把皮筋揪下来,手指捯着大鬈发:“还没想好怎么弄死这个他。”
舒禾说:“早跟你说过,巨蟹男就不行,你不听劝。”
“你要这么说,那十二星座哪个能行?”
“处女男。”
“你可拉倒吧,别笑死我。处女男,狗都不谈。”
“也是要分人的OK?游风那种处女男谁不馋啊?”舒禾一提到游风就迷糊,虽然早不感兴趣了,但馋帅哥是主动技能,不用感兴趣。
程程有异议:“我觉得游风不是处女座,看着很不像,不是谁弄错了吧?他演讲视频的评论区,她们总结出来的那性格,天蝎本蝎啊。”
“也许他上升是天蝎,要不就是家里谁是天蝎,被影响到了。”
“嗯,也有可能他喜欢的人是天蝎。”
“滚,不可能!这种人类范本就应该一辈子单身。”
“你可真恶毒啊,这话要让他听见,他准得谢谢你。”
她们俩聊得欢,第无数次忽视了夏灯。其实无法不忽视,夏灯从来不参与她们的话题,她自成世界,看上去藐视一切。
夏灯戴着耳机看电影,三倍速,很快就看完了。电影里提出了一个她觉得很新颖的观点——实现经济和恋爱自由就是真正的自由吗?
到结束电影也没解答。
夏灯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很有问题,实现经济和恋爱自由难道不是欲望吗?最多是欲望达成才对。把一个理想目标当成自由化身,一定会发现,一个目标完成,还有另一个,再一个。
没完的。
“我就想吃这块肉,等我吃到就再也不吃了。”
这都是没吃之前的想法,吃到了不可能不想下一块。自己不想,也会被环境逼着想。这不是自由,这是被自由绑架的人们。自由,其实应该是无欲吧?
无欲无求,才能自由。
夏灯就是这样,更习惯听、看,然后思考。
也许别人觉得她无趣,但别人感兴趣的那些,她要么以前见过,要么干脆拥有过,这要怎么感兴趣?只是跟别人解释她不是特立独行太麻烦了,而且有些事会越描越黑,干脆让他们随便定义好了。
他们活的只有偏见,夏灯活的是自己。
舒禾和程程已经聊到学校的AR馆开了,健身房的动感单车区域也装修好了,游泳馆也允许其他学校学生进了,可以申请他们学校的临时门禁卡,但要想游泳,得花钱买时长才可以。
游泳馆是夏灯会感兴趣的,舒禾就问了她:“灯,游泳馆半年多少钱啊?”
夏灯抬头:“不知道。”
“还没定吗?”
程程替夏灯回答:“她又不是外校的,不用花钱。”
“我忘了!”舒禾猛地坐起来,一惊一乍,显得做作,“我怎么能忘了这么一个大美女是西澳的!”
程程白她一眼:“别玩儿尬的了,赶紧起来,饿死了。”
舒禾笑着从床上下来,边换衣裳边问夏灯:“灯,想吃什么?”
“火锅。”夏灯很少说随便,她一般都能知道她想吃什么。
程程眉一挑,眼睛很亮:“我也想吃!”
“那就老地方,新民区那家洋和牛。”舒禾快速打底,抿着嘴补人中、鼻缝,还能跟程程说,“别跟我抢,该我坐豪车副驾了。”
程程换了衣服:“你坐你坐,服了你。”
夏灯说:“我今天没开车。”
舒禾和程程都停下了,舒禾问:“那你怎么来的?”
“别人带我。”
舒禾和程程默契地没有问是谁,夏灯的“别人”一般是她家亲戚什么的,没一处惊爆点。
“那我开吧。”程程看向舒禾,“委屈你坐我那辆破车了。”
舒禾接着化妆:“反正不管你们俩谁开,我都要坐副驾驶!”
“不跟你抢。”程程略微无奈。
舒禾得意地哼哼,突然想起一件事,迅速变脸:“咱们上回去洋和牛的时候,就遇到了齐征,没这么背这次也遇到他吧?”
齐征是大学城东南角的涂州传媒大学的,学播音的,声音好,又很会撩,专找西澳的谈恋爱,因为她们漂亮又有钱。总结就是贪财好色,比之西澳臭名昭彰的海王不遑多让。
他最近盯上了夏灯,上次她们去洋和牛,他也在,不请自来地跟她们拼了桌。后面还买了单,想加夏灯微信。
夏灯没搭他茬,他就配那种黏腻的表白,还发在社交平台上。
西澳人都知道夏灯寡淡,看什么都厌倦,不觉得齐征有戏,但挺好的闺密局,舒禾可不想看见这么倒胃口的人:“怪我,我就不该在网上说我们爱吃洋和牛。”
程程不觉得能碰到:“你管他呢,碰见也不搭理,随他。”
舒禾看向夏灯:“灯没关系吗?”
“我没关系。”
“那行!”舒禾化好了妆,“可以出发了!洋和牛!”
“给老凉打电话没?”沈佑问。
游风一边收拾电脑,一边现拨了网球馆老板老凉的电话,开免提放在桌上,接通后沈佑凑过去:“晚上有人吗?”
老凉说:“有,涂传的齐征上星期就订了一号馆。”
“我们二号,给清个馆。”
“好嘞。”
电话挂断。
沈佑说:“涂传齐征好像听过。”
游风也听过,这个人给夏灯朗诵的酸诗,他听过。
大学城内有个设计很现代的网球馆,一直以来是广大学生消磨时间、约会的顶好去处。
游风绑了深蓝的发带,换了白色短袖,裤子也换了冰感的运动裤,跟发带同色。白袜子、白鞋,拎着球拍,边看手机边走向网球馆。
沈佑在他身侧走着,也是双眼像是焊在了手机上。
老凉坐在台阶上一手拿着啤酒罐:“来了。”说着仰首,跟游风二人打了个招呼。
沈佑把手机收起来:“有闲着的吗?来两个陪练。”
老凉说:“今天就Coco在,她在一号馆,和涂传那几个在打球。要不我陪你们俩玩会儿?”
沈佑笑了:“别在场上耍起酒疯来。”
老凉举了下易拉罐:“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凉哥一打的量。”
“拼个馆吧。”游风在这时说。
沈佑和老凉一齐看向他。
老凉还没说话,沈佑说:“你又不嫌人多麻烦了?”
游风看向老凉:“能吗?”
老凉说:“你们要认识涂传那几个,拼一个也成,我肯定没意见,就是他们人够了。”
沈佑看出游风的想法了,跟老凉说:“就说我们早跟Coco约好了,但既然他们也叫了Coco,那一起玩儿呗。”
老凉锁眉琢磨着可行性。
沈佑又说:“要不问问Coco呗?”
老凉眯着眼睛,冲他俩晃着手指头,笑着说:“你俩这是早就想好了,问Coco?她肯定想跟你们打啊,还用问。”
Coco吴可可跟沈佑更熟,也一直比较欣赏游风的球技,所以跟涂传的几个花架子比,当然更想给他们当陪练。
最后,游风和沈佑进了一号馆。
齐征看见游风,神色一变,看得出有些不爽。
游风在大学城,那是一流学校、一流学院、一流人才,又是一流长相,除了体校那群自信心溢出的,就没谁不酸的。
吴可可看见他们直接过去了,招呼都没跟齐征打。
沈佑交际花,跟吴可可说了两句话,就走向齐征,冲他点了下头,很客气地道:“哥们儿,我们俩人玩儿不动,一起呗?完事咱们一块儿去潘海城吃串儿。”
齐征瞥了一眼游风,佯装自然地把自己头上的发带扯下来:“晚点有事,吃饭就算了,倒可以打两把。”
沈佑点了下头,转身看向游风,抬了抬下巴:“风,你先跟这哥们儿来一把单打热个身呗。”
游风把护腕戴上,拎着球拍上了场。齐征被架到那儿了,不上不行,可是游风看上去来势汹汹,他还真有点虚,手心也冒汗了。
游风打球不多,战绩不错只因为他眼快、动作快,也擅长动脑子。齐征站在端线预备发球时,游风就已经想好怎么让他犯规出界了。
齐征第一次没接住游风的球时,沈佑就皱了下眉:“这人。”
吴可可以为他说游风,递给他一瓶运动饮料,说:“游风可能会有失误,但他无疑最自信。”
沈佑说:“我说这个涂传的小少爷,这都接不住,打什么?”
吴可可笑了笑:“人家不走这路线,长得小帅,还会念诗,以后进入文艺圈,不愁没饭吃。”
“我们也不走运动路线,怎么没像他那样打得这么烂?”
“你们啊,”吴可可喝了口水,“你们就别跟普通人比了。”
场上游风已经玩儿起来了,跟遛狗似的,没一会儿齐征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
一号馆没清馆,有一些从旁边艺术节出来的女生,两排观众席坐了一半。她们开始还聊天吃冰激凌,场上球鞋滑蹭地面的声音越来越频繁,球拍和球撞击的“砰砰”的声音又很性感,渐渐被吸引了注意力。
游风打热了,挽起一边裤腿,露出膝盖,每次用力、跃起,胳膊和腿上的筋就凸显,看得人心里头痒痒慌慌的。开始有女生叫他的名字了,偶尔一句“游风——”出现在场馆里。
“热身”结束,齐征坐到台阶上,靠着渔网栏杆,脸煞白。
吴可可拿了瓶饮料,跟沈佑说:“我过去看看他。”
“嗯。”
吴可可走向了齐征,游风也回来了,接过沈佑手里的水和毛巾。
沈佑问:“怎么得罪你了?”
游风没说话。
沈佑可不放过他:“你突然要打球我就有点奇怪,一拼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冲着他来的。你可真行,还打探到人家订馆的消息。”
游风把喝剩下的水放在他手上:“你自己回去吧。”
“干什么?”
游风擦了擦汗,坐了下来。
沈佑也坐下来:“你别打架啊,我跟你说。”
夏灯她们吃完饭去逛了街,最后只买了几支口红,回去了。
舒禾倒着走,跟夏灯和程程说:“西澳继图书馆对外开放以后,开放的馆越来越多了。”
程程说:“谁让西澳人不争气,毕竟花不少钱建的,总不能空着。”
“那我学费还贵呢,我交那么多钱是为了跟人下饺子的吗?”
“别不害臊了,你这学期去过图书馆几回?你这就是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程程戗舒禾很有一套。
“那我等会儿就去拉!”
“我不去啊,别想拉着我。”程程拒绝。
舒禾一手挽一个,挽住夏灯和程程:“去吧姐姐,求求了。”
程程仰头,烦躁地喊了声:“你可真是个小可爱!”
“小可爱”三个字稍微咬牙切齿。
西澳图书馆很大,三层,每层一千多平方米,基本是外校人,本校的都是去钓鱼的。
舒禾刷了卡,屏幕显示的“6”让程程笑了:“你是挺厉害的,入学到现在总共来了六次?”
“我要那么爱学习,不就能上航大了吗?”
程程很敷衍:“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三人去了靠窗的位置,一坐下来,程程就看见了熟人。舒禾见程程脸色突变,扭头发现抢程程对象那女的就在不远处。
“洋和牛没碰到齐征那个恶心的,我就应该知道不是啥好事。果不其然就碰见更恶心的了。”
程程把手袋往桌上一摔,站起来走过去。
“坏了!”舒禾说着跟上去了。
夏灯也过去了,在图书馆里闹,无论是不是她们占理,也显得没理了。程程不是没分寸的,只是她也有一米七,又爱穿跟高的鞋,往那几个女生桌前一站,如大军压境。
舒禾刚走过去,程程小声跟她说:“把摄像头挡住。”
舒禾大概知道她要干什么了,却也没阻止,只是假装不经意地举起了包,把摄像头挡住了。夏灯刚走过来,程程已经甩了那女生一巴掌,什么都没说。
那女生愣了下,随后尖叫:“你有病吧——”
跟她一道的女生也站了起来,一副要动手的架势。图书馆里大部分人都被这声尖叫吸引了注意,眼瞄着这头。
程程扶住了桌沿,语气平和:“图书馆,你嚷什么?”
舒禾也说:“怎么那么没素质呢,这位姐?”
管理员走过来,拦下了要动手的人,把她们带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管理员把手机放在桌上,坐在桌沿,看向她们:“图书馆禁止喧哗不知道?”
程程很委屈地说:“我就过去跟她打个招呼,她直接骂人,还要动手,我不知道我怎么得罪她了。”
“你放屁!”那女生伸着脖子,眼珠子要瞪出来了,“能别说瞎话吗,程二?你甩我这巴掌还有印儿呢,你要不给我道歉,那报警!”
程二?
程程火了,但她的脆弱易碎都只展现给身边人,从不在外人面前放低姿态是原则,于是利落反击:“你要有证据当然还是报警好,我也更喜欢公平公正的解决方式。”
那女生的同伴这时小声告诉她:“刚才舒禾把监控挡住了。”
那女生脸色变得很快,憋了半晌,最后只是点着头,指着她,晃着手指头,咬着牙,瞪着眼,朝着程程骂了一声。
管理员经常处理这种破事,不是很乐意管,只是几人都很漂亮,他才多说了两句。看样子她们已经解决了,他也就不搅和了:“行了,散了吧。”
几人往外走,管理员抬眼看到身材最好的夏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叫住她:“夏灯等下。”
程程和舒禾也停下了,跟夏灯一起转过身来。
管理员顿了顿,才说:“图书馆刷时长也是要算进考勤的,你从开学到现在一次都没来过。”
舒禾嘴很快:“房博士的课她都不去,体育课就没上过,考勤早稀巴烂了,她都不在意,您就别操心了。”
管理员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尖:“我也就是善意提醒一下。”
“我也才来了六次,管理员您咋不提醒我一下?”舒禾非要说得管理员哑口,这才挽着夏灯和程程出去了。
三个人走下图书馆四十八级台阶。
程程评价刚才这件事:“他要坦诚说就是看夏灯漂亮,想跟她说两句话,我也觉得他是个爷们儿,这借口找得真不行。”
舒禾点头,这事同时也引起她的担忧:“灯,你的考勤就没想过补救?”
“没有。”夏灯说。
程程说:“她贫血你忘了?选课的时候把那些运动量大的活动全规避了。你看体测那个一千米,她跑过吗?”
舒禾光想着考勤不满的后果了,忘了夏灯有些缺勤并非故意:“可能是我脑子被和牛堵了,每回夜跑她都在旁边走我又不是不知道。”
“不也是因为贫血,从国家队退出来了?”对于这点,程程实有些无奈。
夏灯不爱上房博士的课,不是因为房博士讲得不好,只是她必须要选课,就随便点了几个。她不喜欢按部就班的事,其中就包括上学。她喜欢游泳,想融化在水里,变成小鱼。她爸妈也百分之百支持她的想法,但最后他们都没有能力揭过被指指点点的生活——
“你家小孩不上学怎么行呢?”
“等她长大会怨你们的。”
“她还小,她不懂,你们大人也不懂吗?别人都上小学了,你们还带她满世界玩,这不行。”
“别为了自己的一时高兴,就毁了孩子一生。”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们家也不能是例外的。
正好那时国家游泳队找过来,夏灯就进了国家队,如此那些声音才渐淡了。但夏灯是个小倒霉蛋,在国家队第二年时,体检发现她先天性骨髓造血功能不全,也就是障碍性贫血。基本生活没问题,适当运动也可以,骨髓移植的必要性不大,只是以后不能当运动员了。就这样,她退出国家队去上学了。
初中,高中,成绩差得离谱,并不是她愚笨,只是她不喜欢在不喜欢的事情上投入一点精力。本来高中毕业,她终于成年,再不会有人道德绑架她父母,她终于可以一个人去过她喜欢的生活了,结果谈了恋爱……被绑架来了涂州,又继续上学了。
她倒不怪绑架她的那个人,反正那时正好没想到哪儿比出国好。
那个人……
想到那个人,他最近怪怪的。
舒禾和程程要回寝室,夏灯想趁着晚上没人去游泳馆游一会儿。刚各自走向不同地方,那女的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她们四五个,拦住了程程和舒禾两人。
程程冷哼,不怎么怵。舒禾脾气暴,但她是典型的嘴厉害,一打架就心慌气短打哆嗦。
那女生也不废话,把一部破手机扔给程程:“你男人给你的备注是程二,他说你很好骗,还有点钱,可以拿过来给我花,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不分手?”
另外几个女生就是夜读室的那几个,一直不时翻白眼,有点装过头。
程程笑了:“你知道我俩上次吵架为什么?差不多也是我发现他逗路边的小野猫,开始他还嘴硬,没两天掀了原先供词,说是那小野猫贴上来的,他一直拒绝。”
那女生几人还真在听,舒禾也在听,她没听程程说过这段儿。
“当时没证据,不好翻脸。后来我才知道,他改话说和那小野猫就是玩玩。”
那女生脸色突然难看。
程程一看她这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不是买完香水就去酒店了?然后他就人间蒸发了?”
那女生抿紧嘴,不吭声了,脸绷得紧。
程程拿出手机,外放了她这个前男友两分钟前发的语音:“程程我错了,试香那事是意外,我帮我兄弟应付女人来的,我有了你,别的女的我怎么看得上啊?”
程程放完,那女生有些张皇失措,眼睛不知道看哪里,话不知道说什么,最后选择不信,警告程程:“捏造语音犯法知道吗!”接下来骂得很难听,也有些气急败坏。
舒禾看她也太可怜了,拉拉程程,不想浪费时间了。
那女生没了男人,没了面子,怎么可能让她们走呢?上来就要薅头发。舒禾被推进了灌木丛,程程被甩了一巴掌,因为反应快,最后只是甩在脖子上,但也顿时红起一道巴掌印。
几个人特别难看地扭打在一起。
夏灯刚把手机放进柜里,有人专门来告诉她舒禾和程程被几个女生打了,她立刻关上柜子,原路返回。
到现场时,几个女生一身的伤,眼睛肿了,胳膊划破了,头发也被揪掉了好几撮。路过的人把她们拉开了,但显然她们没打算善罢甘休,一直骂街。
夏灯蹲在程程和舒禾跟前,想扶她们先去校医处。那几个女生吵吵闹闹一直吸引程程和舒禾的注意力,打架最重要,她俩根本顾不得听夏灯说什么。
夏灯扶了几次没扶起来,扭头对那几个女生低喝:“闭嘴!”
那几个女生对上夏灯的脸,倒是安静了几秒,但很快又开始骂。
夏灯同人一起把程程和舒禾扶到她打的车里,转身跟几个坐在地上要死要活的女生说:“路灯有监控,现在报警,你不光要被警察教育,还要被学校处分,要是运气不好,她们俩被断定为轻伤,你想想你要花多少钱、找多少人才能消除负面影响。”
陪着那女生的几人害怕了,拉着那女生,想跟她说先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那女生不依不饶,明显脑子超负荷,疯了。另外几个女生只好替她跟夏灯说好话。
“我已经报警了。”
她们全忘了,夏灯不管事,不是不会管。看起来淡漠、温顺,可能只是看起来。
程程和舒禾只是皮外伤,到校医处还被校医说了。
“都是女大学生了还跟小孩似的闹别扭,又揪头发又掐胳膊的,全破了相了。”
两人好言好语地把校医哄走,塌了肩膀:“都是什么破事啊……”
夏灯靠在诊断桌上:“派出所和学校都会处理。”
程程不在乎那几个女生会受什么处分,都不是公主,家里没条件给她们出头。这次之后,估计会识相,躲着她们走。
只是为什么女生被男人骗,却觉得帮她戳破谎言的是坏人?
舒禾捂着头:“我发现我真不能打架,打得激烈的时候我心怦怦地跳。”
程程扭头冲她笑:“不会有下一次了,下礼拜我请你俩去吃顿澳龙吧,感谢姐妹们坚定不移地站我这头。”
“真的假的啊?”舒禾说,“别下礼拜了,就这周周末吧,我的酷姐。”
程程下巴点点夏灯:“酷姐在那儿呢,下凡的感觉怎么样?”
舒禾没等夏灯说话:“天上的都是从凡间上去的,灯办事利落是她本来就利落,只是一般事懒得搭理。”
其实她们平时捧夏灯的这些话,只有七分真,还是夏灯太漂亮又太有钱了,慕强的人总是会盲目一些。在她们眼里,夏灯就是上帝和女娲联名创造出来引人妒忌的。
她们在这边闲扯着,夏灯收到条微信,点开来看,黑色头像的主人问她:“忙吗?”
她记得他去农家院回不来的时候,也是问他,忙吗。
她回复:“我的车在你家的小区。”
意思是,不忙,但也接不了你。
游风把网球馆的地址发了过来:“帽子在你那儿。”
夏灯看着他这消息,半天才回:“是你戴在我头上的,我当时没打算要。”
“又下雨了,风比上午大一点。”
“……”
舒禾看夏灯锁着眉:“怎么了?”
夏灯没听见,回复游风:“网球馆周围的网约车还挺多的。”
游风也干脆:“好。”
回完,夏灯把手机扣放在桌上。舒禾和程程对视,也没碰撞出来答案,却没再问。
校医处突然安静,夏灯靠着桌,左手攥着右臂,看着窗外,沉默了很久。
舒禾也看窗外:“马上四月了,雨应该会少点吧?”
“涂州,沿海城市,风啊雨啊怎么少得了?”程程接话。
舒禾看了眼天气预报:“刚才气象局群发短信,临时提醒晚上有暴雨呢,黄色预警。”
“下吧,别停,越大越好。”
“缺不缺德啊,肯定有不少人还没回去。”
“那怪谁?我早上看天气预报就显示晚上有强降水,但凡看个天气预报就不会那么点背。”
“……”
暴雨也会有车接单,夏灯收回眼来。
程程看了会儿本地动态,笑了:“淮知路堵车了,那不是完了吗?贵族小学、中学都得走那条路,估计得困住一条龙的车。”
“就是因为他们所以才会堵啊。”
“确实,一家子恨不能开八辆车去接一个小崽子。”
“那边有个收费站,这个点也在检查健康码,全赶一起了,怎么也得半夜才能疏通了。还想去那边吃个驴肉火烧呢,算了。”
“还吃驴肉呢,你都快跟驴一般蠢了。”
“你放屁!我很精!”
她们瞎聊着,夏灯在想别的事。
游风去的网球馆就在淮知路上。夏灯打开地图看了一眼,淮知路那一骨节的红色着实扎眼。这个天气,这么堵,怎么会有车接单?
她突然说了句:“我要不要去?”
舒禾和程程一齐看向她,一齐问:“什么?哪儿?”
夏灯后腰离了桌沿,还是走了。
如果不打算去,问什么?问的时候不就是想好了?
“别是去淮知路吧,灯,那可就困住了!”舒禾冲着夏灯喊。
夏灯没停。
那就困住吧。
有情侣的身份在,又认识那么多年,就算没感情,夏灯也不会把游风扔在那里。游风那么坏,早上也没有把她丢下。
沈佑回到寝室,给游风打了个电话:“回来了吗?”
游风刚下到网球馆地库,信号不太好,没说话。
沈佑也没挂:“淮知路现在特别堵,等会儿还有暴雨,你说你图什么?跟我一起不早回来了?”
游风听不清,电流声也让他意识到,他说话沈佑也听不太清,干脆没张嘴,省事了。
沈佑还在说:“别打架,我刚看了下,那齐少爷粉丝多着呢,你把他打了,小心被网暴。”
游风听着沈佑说话像被刮花的光盘,敷衍了句:“没事。”
“没事?你没事儿吧?到时候被人家小粉丝围攻可别连累我。”
“还有事吗?”
“你听见没有啊?”
“挂了。”
“……”
网球馆跟商场共用地库,车一直很多,也很有观赏性——很多车主喜欢把不常开的名车停在这里,也是因为停车费很人性化。
游风走了一圈走不动了,停在了一个显眼的位置。这个位置往右看有一辆红色轿车,覆膜是一些日漫的图案。
也就等了十几分钟,夏灯给他打来电话。他没接,给她发微信:“在地库,信号不好。”
“地库几区?多少号?”夏灯问。
游风拍了下头顶的牌子,给她发了过去。很快,夏灯找来了,脸有些白,额头有一层汗。缓了很久,脸色恢复了些,这才顾上看游风。
这么冷的天,他穿着短袖,即便站得挺拔,手抄在裤兜看起来一点不冷,她也不觉得他真那么火力壮。
游风见夏灯一直盯着他手臂,自然地背到了身后。
夏灯抬起头,解释:“我没在看。”
“嗯。”
他这么淡然,就显得夏灯有些慌张了,她也很能给自己找补:“胳膊的筋突出,可能是上肢深静脉血栓。”
“你很关心?”
“我没有。”夏灯服了,“你是回学校,还是家?”
“回家,正好你把车开回去。”
“好。”
夏灯说完就要转身,转过身却不见游风跟上,扭头又问了句:“还有事吗?”
游风看着她的头顶:“帽子。”
“哦,好。”夏灯把他的帽子摘下来,递向他。
游风的手还在兜里,不拿出来。夏灯手举了约莫半分钟,游风老不拿,她就问:“你又不要了?”
“手冷,缓一会儿。”
“嗯。”夏灯又把帽子拿了回去,两手捏着帽檐,等他缓一缓。
过了一会儿,游风问她:“你怎么来的?”
“骑电车。”夏灯有一台三万块钱的电动车,一直在学校自行车库落灰,她骑之前还到学校旁的洗车铺洗了洗。
“下雨了吗?”
夏灯看了下实时天气,在下了,说黄色预警,也给他看了下。
“嗯,那我们俩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夏灯说:“你不是手冷吗?”
游风不说话了,腰弯了下来。夏灯懂他的意思,但没给他把帽子戴上。他虽然弯腰了,可她在台阶下,还是够不到……
半天之后,夏灯说:“你再低一点。”
游风迈下了台阶,夏灯不自觉地往后撤了两步,游风又弯下腰来。
他身姿挺拔,体态不输夏灯,一米八几的个子,在夏灯面前弯了腰,夏灯看着总归有点别扭,不想持续这个画面太久,就迅速给他戴上了。
沉默。
持续沉默。
地库里很冷,灯也忽明忽暗,氛围不黏腻,但也没那么明澈。
还有没节奏的声音,什么敲水管的、滴水的、车子启动的,顺着毛孔爬进血管,裹掖纠缠,一口一口吃掉人的反应能力。
夏灯不想提,但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游风也不说要走,就还是挑破了:“你知道暴雨天里淮知路肯定堵车,就给我打了电话。”
游风没说话。
停顿。
夏灯直说了:“你就想让我来接你?”
这问题问出来很尴尬,还容易被说自作多情,但夏灯不傻,她就觉得他回来这两天怪怪的,而且前脚不顾别人意愿强给戴了帽子,下午就要,谁不说一句吃饱了撑的?
“嗯。”
游风承认了。
这在夏灯意料之外,暂时忘了接话。
“我上午也送了你,你礼尚往来一下不愿意?”
夏灯不问了,随便他想什么:“你现在暖和点了吗?”
“还没有。”
夏灯换到边上:“我给你挡着风口。”
意思是,不要再找理由了,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游风没说话,但夏灯刚迈开腿,他就从后捏住了她的颈椎骨,把她从他的左边揪到他的右边。
夏灯看他。
他没看她,走自己的:“你这么瘦能给我挡住什么?”
“用不到我,那为什么还让我接你?”
“我让我女朋友接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夏灯不倔,但不接受自己一直不占上风:“接你的结果就是都走不了,我电车没棚,淋这么大雨肯定生病。”
游风停下来,停顿很久,才说:“你不想跟我被困在这地方?”
又是很久,地库各种分贝的喇叭声响都传来不知道多少,夏灯才平淡地说:“不想。”
“不想也没用,忍忍吧。”
“……”
他们沿着地库步行线朝外走时,一直靠在红色轿车驾驶车门前的齐征心头的无名火越烧越旺。他这个角度看他们两个,游风捏夏灯颈椎骨时,她不解的眼神都一清二楚。
还有夏灯给游风戴帽子那一幕……
他这股火不知道要拔几回火罐才能消掉一二了。
这就是夏灯拒绝他的原因?她喜欢游风吗?还是在跟游风暧昧?想到这里,他反应过来,难怪游风突然拼馆,沈佑突然提议他跟游风单打热身。
原来游风也看上夏灯了?
他这种人缺女人吗?智商那么高,也肤浅地喜欢花瓶吗?
游风和夏灯出了地库,街面上的喇叭声更密集、尖锐,一辆辆打着雨刷的高级轿车通过喇叭声宣泄着烦躁。
游风一手拎着球拍,一手给夏灯打着伞,手臂的筋更明显了。夏灯扭过头不看了,又瞥见他那套用旧的球拍。
恍然想起以前。
初中他俩“卧龙凤雏”,老师都说他们占着校花校草的名,一点都不争气,其他学校的也暗地里说他们是笨蛋男女。
但这是在平常。
一到运动会,游风就能把丢的脸都找回来,一项一项拿奖,别提多来劲。还热爱拿着奖杯在夏灯跟前面无表情地走过,很难说不是在显摆。而夏灯因为贫血,只能举着代表班级的牌子,在每一天开场前,绕操场走一圈。
初二那年的运动会,游风长跑拿了金奖,得了个奖杯,还没热乎两天,丢了,全校都帮着找,他自己吊儿郎当的一点都不在意。后来从夏灯的柜子里找到了,夏灯被骂了一天的小偷。
夏灯根本不知道那个奖杯是怎么到她柜子里的,她是很羡慕有人能拿长跑的冠军,而她根本跑不了,但又不是没见过,为什么偷?她倒不委屈,反正那里的人都是听风就是雨的,过两天又会骂别人是骗子、傻蛋。
结果第二天去学校,骂她的都去跟她道歉了,说学校查清楚了,跟她无关。她没弄明白,却也不用明白,很快这件事就被讨论期末考试的热潮覆盖了。
夏灯又在回想,这两天好像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大概是因为这两天跟游风接触太多了,有关游风的记忆便乘虚而入,野蛮地侵占了她吧?
游风看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两人穿得都不多,就打算找个地方,先躲一阵雨。
夏灯像是有相同的主意,又或是单纯跟他默契,突然在这时说:“你打网球也很厉害吗?”
片刻,游风说:“要不你试试?”
“什么?”
“网球。”
“哦。”
“你以为什么?”
“我也以为你在说网球。”
“别的我不愿意。”
夏灯说:“我比你更加不愿意。”
“我说我不愿意去咖啡馆消磨时间,你不是不反感咖啡?不愿意什么?”游风说着平视前方,巨大的酒店名牌入眼,“你想去那儿?”
“没有!”
“没有就没有,吼什么?”
夏灯打定主意,接下来不会再跟游风说一句话。游风也没再跟她说话,只是走向网球馆。外边太冷了,即便夏灯要赌气,也不委屈自己,还是跟上去,但又跟他保持一米距离。
他们走在大厦一楼底商的门前,屋檐都有些短,夏灯没打伞,左肩膀都湿了。游风回头看她被淋到了,叫她:“过来伞底下。”
“不用。”
游风没说第二遍,伸左手够到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扯到伞下,更把她移到里边,于是被淋肩膀的人换成了游风。
他动作很生猛,但夏灯没觉得胳膊有被拉拽的感觉。
夏灯抬起头,有个人正好低头看她。
穿骨夜风和倾盆大雨不温柔,斑驳灯影和无章鸣笛也不温柔,但有个人好像限定温柔。
网球馆就在不远处,游风没有跟夏灯上演韩剧,深情对视,一眼万年,他俩之间也少一点情愫催化出火花。
但有一刻,心跳是同步的。是心脏擅作主张,在为主人之外的人强烈跳动。
夏灯能理解自己。
游风要当了男模,那全亚洲的男模都将黯然失色。淡漠的人也有基本的审美,她不爱,但游风真的很帅。
游风把夏灯带去网球馆,老凉看到他返回来,挑眉:“咋了?”
“雨太大走不了,再打一会儿。”游风左手搭在柜台,“我还有对护腕存在这儿。”
老凉懂了:“我去给你拿。”
夏灯一直站在距离游风一米外,老凉一挪脚才看见她,以为她也是来打球的,问了一句:“订馆?”
“一起的。”游风说。
老凉很惊讶:“女朋友吗?”
“嗯。”
老凉又歪着头细细看了眼夏灯,回头给游风比了个大拇指,光有口型地说了一句:“真漂亮!”
游风没说话,转身打开球拍包,递给夏灯一只:“试试手,不得劲就给你买副新的。”
“我不常打,买了浪费。”
“拍不合适会伤手,到时候一个礼拜游不了泳。”
夏灯说:“那买副吧。”
游风看向场内西侧的内置用品店,从外就能看到陈列的球拍:“自己去挑。”
夏灯去看球拍了,老凉拿上护腕回来:“你不是说这副护腕戴着有点紧吗?给女朋友的?”
游风没搭茬,老凉靠在柜台,遥望着夏灯背影:“西澳的吗?”
“我的。”
老凉扭过头来,看着游风,半晌,恍然大悟:“夏灯?齐征常挂在嘴边上的那个?”
游风没答这句。
“我就说你也太针对他了。”
停顿。
“夏灯在大学城太出名了,连我都知道她名字。也难怪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老凉感慨,“别嫌哥多嘴,盯上她的可不止齐征那一双眼。我天天跟学生打交道,乌七八糟的话听得太多了。现在的男孩都胆大,你看紧点。”
游风依然不搭话,拿上护腕过去找夏灯了。
进门就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往里走两步,看到一对母子,妈妈在哄哭闹的孩子。再往里看,才看到夏灯,她站在货架内,左手扣着右手的手腕,站得笔直,难得地无措。
她以前也这样,碰到小孩子哭就没辙。
那时临来涂州,他带她去爬山,她很懒,走五米就歇一下,三个多小时才到半山腰,为了不再往上爬,她说她想玩儿抠格子。
一种抽奖,小孩子玩的。
他看那摊位没多少存货,就包圆儿了,看着她抠。她磨磨蹭蹭,抠了一个小时,抠出一大把荧光的塑料手环,还有一些奇趣蛋、乐高小狗、花生豆和橡皮糖,看起来最贵的是一条镀金的塑料项链。
他是不会给她拿的,但扔掉浪费,尤其边上还有一堆小孩子围着,全程看着她抠,最后她把那些小玩意都分给了小孩子。
有一个小孩子很想要那个奇趣蛋,但开始没说,后来只有塑料手环了,隐忍不发半分钟后,号啕大哭。
夏灯顿时六神无主,慢慢站起来,慢慢挪到游风身后。
当时游风蹲了下来,指着那小孩:“不许哭,憋回去。”
那小孩子立刻止住,但忍不住,就捂着嘴,肩膀一抽一抽的。
游风回神,发现都两年了,夏灯一点没变。
他正要过去,那小孩子的妈妈突然求助夏灯:“不好意思,您可以用手机放一下《我是一只鱼》那首歌吗?我手机没电了,孩子想听。”
夏灯没这首歌,需要网络才可以加载,这里信号不好,一直加载不出来,最后抬头,不管那妈妈求救的眼神、那小孩子没命的哭声,准备拒绝,结果不知道哪根筋占领了思想高地,说:“唱的可以吗?”
那妈妈愣了一下,小孩子倒是不哭了。
游风本来觉得无聊,也不觉得夏灯能被困扰到,她一直是个会对自己不愿意的事说不的人,他经常听到她的不。但她要唱,突然不无聊了。他还记得夏灯的歌喉,很惊艳。初中时,每年元旦庆典,班主任都亲自到总编室把她的节目砍了。
“……
像我和你,需要下一场雨
需要你,我是一只鱼
水里的空气
是你小心眼和坏脾气
没有你,像离开水的鱼
快要活不下去
……”
夏灯很认真地在唱,但唱第一句时那妈妈就有些不解,小孩子也不哭了,只是小眼睛还有些茫然,嘟着嘴,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歌,好奇心很突出。
砍得好,可以五音不全到这种程度,确实没展现的必要。游风不禁低头,也不由得弯了唇角。
小孩子不哭了,那妈妈跟夏灯道了谢,随后两人离开了。
夏灯站起来,继续看球拍,挑中一副比较喜欢的,手感也好,扭头看店员,发现靠在货架角的是游风。
她一直以为那个人影是店员,店员刚才也站在那个位置……
“挑完了吗?”
“嗯。”
游风转身,往外走。夏灯拿上球拍,跟了上去。
游风突然停住,转身:“你很喜欢跟着我?”
“是你走得太快了。”
我只能在后边。
“走前边。”
夏灯走到前边。
后面游风走慢了,一直没有超过夏灯。
十点多了,网球馆除了包夜的,没闲人了,游风带夏灯去了二号场馆,把护腕递给她。夏灯接过来,一下就套在了腕子上,晃晃荡荡的像镯子。
她手腕太细了,他戴着稍紧的她也用不了,游风就把额头上的发带扯了下来,把她的右手拉过去,一圈一圈给她缠上了。
游风的手比夏灯的硬,手指也更细长,掌心温热,指尖微凉,托着她手背,给她绑手腕,场馆内外,仿佛消音了。
夏灯等他绑完,转了转腕子。
他的发带竟然没湿,可明明淋雨了,是体温烘干的?那他的体魄还挺好的。
游风给夏灯讲了一遍规则,让她自己站在发球点,发球试试。
夏灯知道规则,只是水平低。她发了一个球,游风说:“你休息吧。”
夏灯解释:“我本来也不会。”
“想会吗?”
“可以学一下。”
游风就过去手把手教了。
手把手这么暧昧的举动,他俩硬是做出教练、学员的既视感。只是这“教练”也不死乞白赖教,就让她自己摸索。他的理念是,感兴趣总会参悟到更多,不感兴趣就了解个大概,也不是必须要会的东西。
有他会就够了。
玻璃墙外下着大雨,偶尔电闪雷鸣,车队渐渐松动,时针也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十二点。
夏灯动作标准,手臂力量足够,但不能玩太久,所以每次都是刚有点喘,游风就把球拍拿走了。反复一个多小时,打球时间也就十几分钟。
雨一停,他们也就走了。
别的情侣半夜去网球馆包场就做点情侣之间要做的事情,他们俩除了打球那点时间,剩下的时候都是各自玩手机。
看得出来,确实是为了躲雨才到那里去的。
夏灯戴着智能表,从手机上看她的心率指数,一直很平静,除了之前游风把她拉到伞下时有些不正常,就是不久前示范网球技巧时,也有些不正常。
这反而说明她正常。
游风示范时的动作,正常人看了不可能没有反应的。现在算是亲自试过了,她不久前对游风网球技术的质疑也就云散烟消了。
他还是有点厉害的,无论什么。
两人出了网球馆,淮知路已经不堵车了,游风叫了辆车,夏灯打算骑电动车回学校:“那你回家吧,我回学校。”
“嗯。”
夏灯把车钥匙递给游风:“你明天把我的车开过来。”
“嗯。”
“那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游风右手自然地握住了左小臂:“嗯。”
夏灯看见了,但她也只有一件外套,就想装没看见。而且他的额头连淋雨的发带都能烘干,就证明身体素质很好,应该也没有多冷。
然后游风又打了个喷嚏。
“……”
夏灯停顿片刻,说:“我陪你等车吧。”
“嗯。”
夏灯就站到了风口,虽然她很瘦,但也有一米七几,多多少少能挡住一点风吧?
许久,游风说:“还是冷。”
夏灯也没办法,她总不能在最繁华的路段的街边生堆火吧?
她扭头看他,“忍忍吧”三个字都到嘴边了,游风猛地攥住她的胳膊,把她扯进怀里,抱住了。
“……”
大花瓶子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