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海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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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荷初露

秋日的黄河口天高云淡,没人高的芦苇,齐刷刷绿油油,连绵不断,遮天蔽日。

随着秋风乍起,遍开的芦花宛如天边的波浪,一浪一浪地翻滚过来,瑟瑟作响;又似千军万马,从河海交汇的朦胧中奔涌而来,浩浩荡荡,了无涯际……

正是盐田收获的季节,虽然忙忙碌碌,很是疲惫,但每个人心里却都畅快无比。喜来一边和大伙忙活,一边恣意说笑。说着笑着,喜来一高兴,忽然就扯起嗓子唱了起来:

“你晓得天下的黄河几十几道湾来

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条船哪

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杆哪

几十几个那艄公呀哈来把船来扳

你晓得天下的黄河几十几道湾来

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只船哪

……

哎嗨

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来

九十九道湾上九十九只船哪

……

九十九个艄公呀来把船扳

到处都是那个艄公呀哈来把船来扳”

……

虽然声音还略显稚嫩,但字正腔圆,中气十足。一曲唱罢,忙碌的盐工们止不住地齐声叫好,盐池里一片欢腾。人们不住地催喜来再来一曲,而一旁的哑巴莫老焉儿似乎对这些毫无反应,仍旧像平时一样在卖力地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喜来偷偷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莫老焉儿,又赶忙俯下身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莫老焉儿三年前来到这里,起初大伙连他姓啥叫啥都不知道。后来,在盐工们的一再追问下,他才抖抖地在地上写了个“莫”字,人们这才猜想他可能姓莫。在盐工眼里,他又聋又哑,整天老老实实、焉儿吧唧,就随口喊他莫老焉儿,一来二去,莫老焉儿就成了他的名字。好在莫老焉儿干活肯下力、从不偷懒,又不计较工钱,渐渐的也深得把头老穆头的喜欢。

其实,老穆头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几十年的老江湖啦!这内里的道道,不用说他也能猜出几分。这人世间许许多多的人和事,看破不说破,给人留三分,既是江湖规矩也是安身之道。你好我好大家好,哈哈一乐,彼此心照不宣,各自安然,又有谁说不是最好的相处?!

讲实话,那时候的盐场里说不定还真是藏龙卧虎。盐池里的一群人中,还真就有这么一个最明白的人——那就是喜来。

三个月前的一天,喜来贪玩,独自一人来到远离盐场的潮沟里抓鱼。正当喜来全神抓鱼之际,顺着风声,耳边却在不经意间隐隐约约传来一种从没听过的调调,时高时低,敞亮悦耳——远处的大海边上竟然站着一个人。待喜来慢慢走近,发现竟然是哑巴莫老焉儿,而且更加令人吃惊的是,哑巴莫老焉儿还在说着话——不,更确切地是在唱着歌,是一种一听就让人心里暖暖的、亮亮的、痒痒的、滑滑的——总之是一种说又说不出来、却一听就让人浑身舒坦畅快的曲曲:

“……

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那个)软,

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

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花乱,

煮饺子下了一锅山药蛋。

头一回眊妹妹你不(那个)在,

你妈妈劈头打我两锅盖。

想你呀想你实格在在想你,

三天我没吃了一颗颗颗米。

茴子白卷心心十八(那个)层,

妹妹你爱不爱受苦(那个)人。

……

烟锅锅点灯半炕炕明,

烧酒盅盅挖米你不嫌哥哥我穷。

茅庵庵房房土的炕炕,

烂大了个皮袄伙呀么伙盖上。

雪花花落地化成了(那个)水,

至死了(那个)我也把妹妹你陪。

咱二人相好一呀一对对,

切草刀铡头不呀不后悔!

……”

喜来瞬间惊呆了,那声音简直就像有着磁石一般的魔力,一下子就把喜来带到了天上,在彩云之上游荡、盘旋、缠绕,久久不散……

不远处的莫老焉儿一曲唱罢,深吸了一口气,刚一回头,这才发现呆立在身后不远处的喜来。也是这转头一眼,立马让莫老焉儿后悔不已:都怪自己唱的太投入,竟然没有发现身后的来人。

命运往往就是这样,偶然间的一瞬,其实或许早已注定了一个传奇的开始——也正是莫老焉儿这看似寻常的一回头,却真正改变了一个孩子的命运轨迹。

见已无法回避,莫老焉儿于是苦笑着蹲下身来,慢慢从怀里掏出旱烟斗,伴着辛辣呛人的烟辛味,向喜来缓缓讲述了他自己的过去。

原来,莫老焉儿并不姓莫,他老家山西晋城,是一位民歌高手,因不堪忍受权势霸凌,一时性起,失手打死了仇家。为免遭仇家追杀,索性隐姓埋名,流落于黄河口。刚才,思乡情切,暗自感伤不已,又见四下无人,于是隐忍不住引吭高歌,却没想到被喜来碰巧撞见。

接下来二人悄悄约定,喜来为莫老焉儿保守秘密,作为交换,莫老焉儿私下里偷偷教喜来唱歌。

就在喜来在盐池里放歌不久,一夜大风过后,清晨人们一觉醒来,惊讶地发现:莫老焉儿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