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恶作剧和惩罚
如果你了解男孩子的心思,你就会知道,没有哪一个男孩子,即使是一个成熟稳健的、斯文的、打着领带的男人,挨打之后能指望他们安安静静地忘记(女人也许也是一样),毕竟,他们可不是只有七秒记忆的鱼。
深夜,杰里米和嬉皮士偷偷翻下了床(他们与别人调换了房间,成了室友),开始了他们的报复。
深夜的邮轮像此时的大海一样平静,月亮被遮挡在厚厚的云后,空气中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歌声。一路上用来照明的灯光没有折射出除了他们以外的人影,似乎船上的其他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不过有一阵子他们的脚下传来了争吵声和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杰里米想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嬉皮士一直催促着他快走。
他们蹑手蹑脚地进入医务室。
报复计划是嬉皮士提出的,计划很简单,他说自己懂得一些小配方。“把这些粉末撒在他们的衣服上,他们的身上就会起一些疹子,过一天就会红肿,越挠越痒,这样的话,就没有女人会对他们感兴趣了。”嬉皮士扬扬得意地说。
“你拿这玩意儿对付过多少人?”杰里米对这粉末的效果有些怀疑。
“有一些人了,”嬉皮士认真地数着手指头,“印象最深的是音乐节上我遇到过的那群人,唱的东西狗屁不通还扬扬得意的,居然还有人对他们痴迷,我的天哪,上帝将智慧洒向人间,唯独他们撑起了伞。你当时应该在场的,不然你完全想象不到那些小疹子是多么可爱。”
“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杰里米勉为其难地说。
“你当然应该相信我,”嬉皮士亲热地搭着他的肩膀,“我的小弟弟,我们有同样的遭遇,同样的敌人,我可是在帮你啊。”
杰里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过敏药粉(姑且这么称呼吧)配置得很快,杰里米还没记下步骤,嬉皮士便已经配置完了。
“大功告成了,”嬉皮士摇着药瓶,“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潜入两个壮汉的房间很顺利(这次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杰里米),从门外就能听到即使堵住耳朵也能听到的呼噜声。俗话说,块头越大的人夜间睡得也越沉。这一次,俗语没有出意外。嬉皮士熟练地拿了两根铁丝往锁眼里拨弄了一会儿,房门就被打开了。
悄无声息地在两个倒霉蛋的衣服和睡衣上撒上粉末后,杰里米便和嬉皮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当嬉皮士轻轻哼着歌的时候,杰里米已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欺负杰里米的人,除了那个壮汉,连带着比利、夏佐、史蒂文的身上也起了红色的疹子,学校里的人一看到鼎鼎有名的三个捣蛋鬼就拿起臭鸡蛋和烂菜叶砸向他们,杰里米在一旁拍手叫好,三个捣蛋鬼恼羞成怒地朝杰里米扑来时瞬间便被从天而降的垃圾所淹没,只露出了三个脑袋……杰里米哈哈大笑。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上午10点钟的阳光晒得被子暖烘烘的,杰里米踢掉被子坐了起来。
嬉皮士瞧见他醒了,兴高采烈地说:“你真该起来看看那两个家伙的样子,精彩极了!”
“那就好。”杰里米兴致不高地说。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还可以吧,我挺高兴的。”杰里米说,平心而论,他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是很开心的,但是当这股新鲜劲过去,这种快乐便变得极度无聊起来。
“对了。”嬉皮士的脸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什么?”
“船长那个男人很生气,有些船客说这船上有传染病,他为了解释这件事还狠狠发了一通脾气。还有,那两个倒霉蛋现在在医务室里,威胁说如果让他们知道是谁害他们身上起了这些疹子,绝对不会放过他。你可别说漏嘴啊!”
“知道了。”现在连那一小股由恶作剧带来的快乐也没了。
“你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是不是生病了?”
“我觉得我,”杰里米艰难地说,“好像有点晕船。”
确实,杰里米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他的脸上显出一股病态的蜡黄,他试着抬起自己的胳膊,胳膊软绵绵的,似乎已经不属于他了。
“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
和那两个被自己害惨了的家伙待在一起?杰里米飞快地摇了摇头。他十分相信那两个家伙即使病入膏肓仍然有力气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那我就只能把你留在这里休息了。”嬉皮士有些同情地说。
“没事,你去甲板上吧,我留在这里就好。”
“我会给你带午饭回来的,”嬉皮士表现得像一个关心弟弟的大哥哥一样,“咬过一口的牛排和不撒盐的意大利面你喜欢哪一个?”
“给我三明治就好,”杰里米坚定地说,“最好能再来一罐牛奶,谢谢。”
“很高兴为您服务,”嬉皮士微微弯下腰,“希望您今天过得愉快。”
“滚开!”杰里米奋力地将鞋子扔向嬉皮士。
嬉皮士轻松地躲过了鞋子,带着半是嘲笑半是欣喜的笑声离开了客房。
杰里米瘫倒在床上,开始思考这一整天该如何度过。
午饭的时候嬉皮士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还带回了杰里米需要的三明治和牛奶,在杰里米狼吞虎咽地嚼食三明治的时候,嬉皮士高兴地说:“那个蠢蛋船长!傻乎乎的,像个宝宝!”
杰里米使劲咽下三明治问:“他怎么了?”
“他还在找过敏药粉的元凶,但是他再也找不到啦,永远也找不到啦!”
“你不会是想把我干掉吧?”杰里米突然有些担忧。
“正有此意,”嬉皮士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我的小弟弟,所以你最好在睡觉的时候睁开一只眼睛。”
“当然,”杰里米松了一口气,重复说道,“当然。”
“如果我不说出去的话,你们打算给我多少钱呢?”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倚靠在门框边笑眯眯地说—是梅里。
嬉皮士的脸瞬间变得很可怕:“你怎么敢……”他喘着粗气说,“你怎么敢偷听我们说话!”
“嘿,冷静点,小伙子,”梅里顺手关上门,“离你们的房间不远处正好有一个偷懒的水手在抽烟斗,如果我大叫一声,你们可就要吃鞭子啦!”他嘿嘿笑着说,像极了一个黑心的商人。
“我可不怕他,垃圾,你最好乖乖守住这个秘密。”嬉皮士恶狠狠地看着他。
“那真遗憾,”梅里朝嬉皮士眨眨眼,“看来我们的买卖是做不成了。”
“滚出去!”
梅里嘿嘿一笑,眼里的暗示意味昭然。
杰里米突然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梅里只与嬉皮士交涉,完全不考虑自己。
“请不要这样做,梅里,”杰里米恳求说,“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看吧,”梅里肆意嘲笑嬉皮士,“你的朋友比你识相多了,”然后他对杰里米说,“但是我很抱歉,小弟弟,你的朋友冒犯了我,所以我不得不把铁面人的身份公之于众了。”
梅里朝杰里米微微欠身。
杰里米突然有种想扯着梅里的头发打他一顿的冲动。
嬉皮士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当然,正如你所想的那样,他也这么做了。
梅里惨叫一声,被嬉皮士揪着头发拖到角落里。
杰里米也下了床,攥起拳头扑向了梅里。
随着一声刺耳的声音,就像拔河赛中的两拨人互相争抢一根绳子,杰里米和梅里摔向一边,嬉皮士则摔向另一边。这一下可把杰里米摔得不轻,他觉得更迷糊了。梅里比杰里米早一步爬了起来,自然将拳头砸向了杰里米,正当他打算将杰里米打晕过去的时候,眼睛突然瞥到嬉皮士手里一撮红色的东西,眼眶瞬间红了,怪叫一声便向嬉皮士扑去。
杰里米想要爬起来却又摔了个踉跄(梅里的那一拳打得他头晕目眩),结果他只能先支起身子好让自己慢慢站起来,当他看到地上那撮红色的头发时,顿时明白了梅里为何这么做。
“你还我的头发!”梅里一边凄厉地喊着,一边不住地向嬉皮士挥拳。
杰里米忍不住哈哈大笑。
“还看!还不快来帮我!”说话的工夫,嬉皮士又吃了一记拳头。
“马上来!”杰里米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想要拉开梅里,正当他要这么做的时候,杰里米感觉自己腾空而起,在空中踢了几下后,杰里米放弃了挣扎,有些惊恐地看向抓住自己的那只强壮有力的手。
是秦。
秦面色铁青地看着杰里米,他带来的两个水手显然也听到了这一切的始末,这会儿正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秦下了命令:“你们还要笑到什么时候!还不快给我把这两只疯狗拉开!”
西奥多和阿尔瓦憋着笑跑了过去,很轻松地分开了两人,就像分开两只争食的小狗一样简单。
“把他们带到仓库去!”秦再次下令。
杰里米感觉秦的大手松开了自己,他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
“还有这个蠢货!”
西奥多飞快回答:“明白,头儿!”
接连三声“砰砰砰”,杰里米三人像弱小无力的小鸡一般被水手们丢在了地上。
仓库里还有一个人,从装束上看是个水手,杰里米还没有摔晕的脑袋想他应该就是之前那个偷懒的水手了。
“哟,”那人笑了起来,“你们犯了什么事?”
“打间(打架)。”嬉皮士含糊不清地说,他的嘴边还有一抹血迹,但这不是他说话含糊不清的原因,因为他紧闭着嘴,只打开一条缝来说话,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除了他自己,可能就只有梅里知道了。
梅里冷哼一声。
“真狼狈。”水手笑笑。
“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被关进来的?”杰里米一边揉着摔疼的屁股,一边问。
水手耸耸肩:“我想要辞职,然后就被关进来了。”
太荒唐了!杰里米心想。
“不可能,你一定是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才被船长抓起来的。”梅里显然也不相信这个说辞。
“你们可真是天真哪,”水手轻蔑地反驳他们,“你们就这么接受了那张来历不明的船票?秦是否告知过你们这艘船的来历?你们真的觉得你们来这里是享受一场旅行?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蹊跷了吗?”
水手一连抛出这么多个问题,三人顿时沉默了。
“这艘船是一个囚牢。”水手最后总结道。
“我需要更多的证据。”一会儿之后,嬉皮士说。
水手冷笑了一声,接着杰里米三人听到了重物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水手将一根手腕粗的铁链从阴影里拉了出来。
梅里被说动了:“你知道些什么?”
水手挑了挑眉毛:“如果你不入伙,我是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的。”
杰里米和另外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梅里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利用我们呢?万一计划成功了你却把我们丢下自己走了,怎么办?”
“做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水手吹声口哨,“牺牲与风险同在。但我会尽力把你们带出去。”
“你怎么把我们带出去?”杰里米没等水手回答再次抛出一个问题,“你可别忘了,你也被囚禁在这间屋子里,不是吗?”
“诺瓦,别白费工夫了。”秦推开大门向他们走来,“他们和你可不一样,”秦低下头看着名叫诺瓦的水手轻蔑地说,“你这个懦夫。”
诺瓦的脸迅速变得苍白:“你懂什么?秦,你也不过是这个囚牢里最招人注目的囚犯,离开了这艘破船,你什么也不是!”
“诺瓦,”秦低声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很遗憾你是这样想的,但我们来到这里,都有我们应该做的事,我们许下了诺言,我们就应该遵守。”
“我害怕了,我厌烦了,我承认我是一个懦夫,这样可以了吗!秦!”
秦注视着诺瓦,良久才移开目光。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秦痛苦失望地说,诺瓦的那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尖刀将他的胸口洞穿,直到他的伤口慢慢愈合,秦才缓缓转向了杰里米他们,“跟我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身躯也有些佝偻。
“去哪里?”杰里米问,“你要把我们丢下船吗?”
秦摇摇头:“我不会那样做的,但你们必须为你们所做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得好,秦,”诺瓦阴阳怪气地说,“你一直在这么做,不是吗?你原谅了他们,却让他们更痛苦地活着。”
秦的肩膀垂得更低了,他没有回答诺瓦的这些话,甚至有些仓皇地走出了仓库。
“那他呢?”嬉皮士对着秦的背影问道。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浑蛋!”诺瓦骂道。
嬉皮士耸耸肩,一瘸一拐地走出门。杰里米快步跟上,留在最后的梅里疑惑地看了诺瓦一眼,也走出了门。
“昨天晚上,你们两个人潜入了医务室,又潜入了26号客房,对吗?”
杰里米朝同伴看了一眼,嬉皮士飞快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你们昨晚做的事猫头鹰都看在了眼里,”秦严肃地说,“否认或者说谎只会让你们的惩罚更重。”
正当杰里米在思索“坏事被猫头鹰看在了眼里”是哪里的谚语时,嬉皮士很自然地否认了,脸上没有任何因为说谎而出现的反应:“船长,我想你一定是误解了什么,我发誓我们昨晚哪儿都没去,除非你把梦里的活动也算上。”
“你的誓言还比不上一粒海盐来得有价值。”秦轻蔑地说,“我了解你,孩子,从你孩童时期发誓好好学习时就开始了你一生的谎言时光。”
嬉皮士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努力压下狠狠揍秦的念头,恶毒地威胁他:“你夜里最好睁着眼睛睡觉。”
杰里米有些惆怅,嬉皮士的这句话等于承认了他们的事。
“如果我告诉你他们做了什么事,你能饶过我吗?”梅里小心翼翼地问。
嬉皮士和杰里米看向告密者的眼光像是要吃了他。
“用不着,”秦轻蔑地说,“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梅里沮丧地低下了头。
“我不喜欢谎言,但是我更不喜欢告密者,”秦冷冷地说,“不过,”他话锋一转,“我更厌恶那些被强者伤害之后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弱者。换句话说,我欣赏你们的勇气,也许你们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地报复了你们的仇人,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秦看向他们俩的目光居然有些欣赏的意味,“人们应该要善于利用身边的一切来武装自己。”
杰里米小心翼翼地问:“这么说你要宽恕我们了吗,先生?”
“不不不,”秦摇摇头,“人们都应该得到他们应有的东西,惩罚或是奖励,鉴于你们下三烂的报复行为和谎言,你们将要去锅炉房铲上三天的煤,而因为你们的性格,你们获准了参加舞会的资格。”
参加舞会?
没想到还能得到奖励,杰里米疑惑地看向嬉皮士,后者以同样的目光看向他。
“那我呢?”梅里问。
“你吗?”秦想了想说,“那就同样铲上三天的煤吧。”
“我说的是我的奖励。”梅里不死心地问。
“没有将你扔下船就已经是对你的奖励了。”秦毫不客气地说道。
梅里面如土灰。
嬉皮士则毫不掩饰,得意扬扬地嘲笑他:“哈哈,棕鼻子,吃瘪了吧!”
下一秒,他挨了秦狠狠一脚。
“现在就去!”
赶走杰里米三人后,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即使是曾经以奢侈著称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也要惊叹的房间,墙上全是价格不菲的名画:毕加索的《小丑》、莫奈的《滑铁卢桥,伦敦》、伦勃朗的《窗台上的女孩》等,在杯壁上镶嵌宝石的酒器,波斯的地毯和精美的瓷器。在靠近窗户的餐桌上,一只猫头鹰从容地梳理着自己白色的羽毛。
秦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一直不太明白,安娜,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走门,而是选择从窗户飞进来?”
猫头鹰咕咕叫了两声后,落在了地上,转眼间便变成一位白皮肤黑头发的妇人。
秦像是没有看见这一幕般,习以为常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如果你不锁门的话,我当然可以从门口走进来。”安娜夫人略带埋怨地说。
“算了吧,如果我不锁门,总有些好奇心旺盛的家伙会打开我的门把我的房间破坏得一片狼藉。再说了,你是个女巫,我可不认为一扇锁起来的门会对你造成什么困扰。”
“哦,下次我会试试这样做的,”安娜夫人轻快地说,麻利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去见那几个孩子了?”
“你明知故问,”秦平静地说,“说实在话,我真不希望是这几个家伙。”
女巫严肃地看着秦:“你在以貌取人,这样可不好。”
“你真应该凑近看看那几个人的样子,”秦翻了个白眼,“怯懦、没脑子、贪婪、耍小聪明、偏执、呆呆傻傻……他们的缺点我可以写出一篇文学作品。真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给我几个比童子军强不了多少的人,却想让我攻陷钓鱼城(历史上最难攻陷的城池之一)。”
“没有人是完美的,”安娜夫人反驳他,“如果让他们评价你,同样也能写出一篇文学作品。”
秦的眉毛挑了起来:“听起来这篇文学作品已经有底稿了?”
“当然,”安娜夫人咯咯地笑,“如果你想看的话,只要找到认识你的每一个人,让他们一人说一个字母就好。”
“如果一个国王拥有朋友,那他的王国迟早要变成别人的。”说完,秦沉闷地喝下一口酒。
“你又来了,秦,”安娜夫人显得很无奈,“你总是把别人视为你的假想敌。”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这样做吗?”秦很认真地说,“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被我关心的人捅刀子。”
安娜夫人注视了秦几秒,将叹息藏在话里悄悄吐了出去:“随你吧,不过你现在也只能让他们为你战斗了,即使他们是孩子、奸商、自大狂、偏执狂或者彻头彻尾的傻子什么的。”
“上天每分每秒都在想着惩罚我。”秦闷闷地说。
“嘿,开心点,”安娜夫人试图开解他,“事情还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我们连航程的百分之一都没有走到,最糟糕的只会发生在最后关头,不是吗?”
“但愿如此吧。”秦郁闷地说,一口气将酒杯中的酒喝光。
“对自己有点儿信心,”安娜夫人笑着说,“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统帅之一,你能让一只绵羊进攻狼群,又怎么会为这种事烦恼呢?”
“我不是在为这件事烦恼,你明白的。”秦苦涩道。
“噢,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肩上的责任的,你只需要耐心等到那一天。”安娜夫人耐心地说。
“希望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天,”秦不无忧虑地说,“相比这个,我宁愿相信我面前的酒杯会变成一只鸽子或者兔子什么的。”
安娜夫人懒散地挥了挥魔杖,酒杯砰的一声消失了,波本酒全洒在了地毯上。
秦感觉有动物在挠自己的脚,低头一看,正是一只肉滚滚的小白兔。
“即使你的眼睛高高在上,但我想你有时候把注意力放在脚边,也未必不可。”安娜夫人意有所指地说。
“卖力气赚钱与费脑子赚钱说不上哪种更令人舒适,前者的好处是你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机械地重复一套动作,而且还能与身边的人扯天扯地。但后者可以在夏天舒舒服服地坐在冷气围绕的房间里喝着咖啡,如果你钱包和你的肚子一样鼓的话,你还能招一个年轻漂亮的秘书坐在身边替你倒咖啡。”嬉皮士说道。
“那你喜欢怎么赚钱?”杰里米问。
“这个嘛,”嬉皮士想了想说,“卖力气的时候喜欢动脑子,动脑子的时候喜欢卖力气,劳逸结合嘛,我不能让我的肉体或者灵魂其中之一长期保持在疲惫状态。”
“在我们那儿,通常把这种人称为无业游民,政府的寄生虫。”梅里冷冷地说。锅炉房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嬉皮士气得满脸通红。
梅里微笑着向锅炉房里的其他人致谢,顺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与嬉皮士、杰里米两个年轻人相比,他无疑太过笨重了。
“肥猪,你信不信我把你像铲煤一样扔进火炉里!”
“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大力气,毕竟这头猪太过肥胖了!”某个工人这么说,他的话又一次引起人们的大笑。
梅里反感地看了这些人一眼,他们要看的是笑话本身,而不在乎被笑话的是谁,所以他明智地闭上嘴,不再让自己成为被笑话的人。
“别理他们,好好干活。”杰里米对嬉皮士说,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知道了。”嬉皮士胡乱地应了一声,将精力放在怎么偷懒上。
晚餐的时候,杰里米意外地摆脱了病魔的拥抱,也许是因为中午的那场争斗让他出了一场大汗,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下午锅炉房的高温,但嬉皮士觉得,是即将到来的舞会激发出了杰里米的活力。
这里要说明一下,“菲雷机亚斯”号上似乎取消了收费餐厅的设立,在这样的前提下,免费餐厅的菜品却十分精致,每一餐供应的食物都不一样且口味多变。如果某位挑剔的出身高贵的船客要求早餐提供黑布丁这样重口味的食物也会立即得到满足,基于此类原因,船客们对这趟神秘之旅的热情也高涨了许多。
“我们能在舞会上吸引到漂亮女孩的目光,我可以先教你几招,我一直是舞会的焦点,这点我不会骗你的,我除了会唱歌之外,也很擅长魔术,还有许多时髦的新玩意儿。哦,还有很多可以逗得她们衣带解开的笑话。”嬉皮士眉飞色舞地说,看起来下午锅炉房的体力劳动并没有让他感到疲惫。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现在只想安静地吃完晚饭。”杰里米有些嫌弃地将沾上嬉皮士唾沫星子的面包移到一旁,这个动作他做得很小心,丝毫没有让嬉皮士意识到自己的厌恶。但杰里米郁闷地想,可能嬉皮士沉浸在对舞会的美好幻想中,丝毫注意不到自己的小动作,因此,他不得不提醒嬉皮士面前的牛排已经冷掉了。
“哦,冷掉就冷掉了呗,”嬉皮士毫不在意地说,他叉起牛排大口咬下一块,“说实话,我有点怀念中餐,他们的筷子夹菜很好用,不像叉子这么费劲。”
“我有看到筷子,就摆在餐具那儿,你可以取一双用。”杰里米一边善意地提醒他,一边想如果嬉皮士能够专心吃牛排,他就能好好享用自己的鲑鱼肉了(他护着自己的鲑鱼肉免受嬉皮士的糟蹋已经很久了)。
“跑过去再要一双筷子太麻烦了。不过还是谢谢你,杰里米。你是个懂事的小弟弟,”嬉皮士很欣慰,“我一直希望我也能有个弟弟,但我父母觉得两个孩子就足够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杰里米心想,但这又关我什么事呢?这时他眼角瞥到一抹吸引人的亚麻色,“嘿,”杰里米热情地说,“我的朋友,你需要点布丁吗?我真心觉得晚上的草莓布丁看起来很美味。”
“谢谢你,杰里米,我也觉得草莓布丁看起来很美味,麻烦你给我拿一个。”嬉皮士笑眯眯地说。
“好的,那你在这里等着。”杰里米飞快地端起餐盘站了起来。
嬉皮士露出促狭的笑容,但没有点破杰里米的小秘密。
“嘿,你也来吃晚餐了?”杰里米端着餐盘走向希贝尔。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像是刚睡醒。
“是啊。”希贝尔认出了他,礼貌地回答。
“我觉得鲑鱼肉很不错,你可以来一点,还有草莓布丁,它们的颜色看起来就像你粉嫩的脸蛋。不好意思,先生,”杰里米彬彬有礼地向侍者请求,“能给我来两个草莓布丁吗?”
“也给我拿一个吧,”希贝尔显然也对草莓布丁产生了兴趣,“麻烦您再给我拿一个鲜奶布丁。”
“很遗憾,小伙子,我不能给你布丁。”侍者冷冰冰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为什么?”
“因为你还有食物没有吃完。”
杰里米瞬间脸就红了,这一刻他无比希望秦将自己扔下船,或者将嬉皮士扔下船,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向希贝尔解释是因为嬉皮士的口水沾到了自己的面包是个很棒的主意。而另一个声音则充满讥笑地对他说,已经够丢人了,再解释原因看起来就像是他特意找的借口。
“我……”杰里米不知该如何开口,愣了几秒后,他无比艰难地说,“我这就去把食物吃掉。”
“这就对啦,小伙子,”侍者温和地说,“希望你今后也这么做,等你吃完食物后,我会很乐意给你布丁的。”
“谢谢,谢谢……”杰里米不敢再看希贝尔,匆忙逃回自己的座位上。
“你怎么了?”嬉皮士好奇地问。
“闭嘴!”杰里米低吼,他将沾了嬉皮士口水的面包使劲往嘴里塞,喉咙深处传来一阵翻腾,他觉得自己快要吐了,但他还是硬生生将面包吞了下去。
“话说,草莓布丁呢?”嬉皮士再次好奇地发问。
“闭嘴!”杰里米再次恶狠狠地吼他。
嬉皮士耸耸肩:“将青春期的愤怒发泄在自己的朋友、家人身上,我也曾有过,”他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杰里米,我原谅你对我大吼大叫。”
杰里米感觉身心俱疲。
“要我说,”梅里突然来到他们身边,“有这样一个同伴,真的是这次旅途中最大的变数了,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嬉皮士疑惑地看向梅里。
杰里米心想,梅里虽然不讨喜,但他说的是对的。
“嘿,我听到一点消息,接下来的旅途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十倍,杰里米,你需要一个更稳重的同伴,”梅里向杰里米伸出手,“不妨考虑一下我吧,我的房间还有一张床空着,相信我,越早离开这个家伙越有利。”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杰里米谨慎地说。
“你会明白的,杰里米,我的邀请一直有效。”梅里朝他眨眨眼睛,便转身离去。
“这个棕鼻子说的话为什么总是这么神秘兮兮的?”嬉皮士小声问。
“你觉不觉得他说的话和诺瓦的话很类似,但是他们的反应又很平常,就像是……”他绞尽脑汁地想,有些字眼在杰里米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可惜他未能抓住。
“听起来这趟旅途的危险似乎,”嬉皮士慢吞吞地说,“并不是来自船上,而是来自外界?”
杰里米想到一个可能性:“海盗?”
“也可能是天气,”嬉皮士补充道,“冰山(他想起了电影《泰坦尼克号》),或者是漩涡。”
“如果真是那样,我想现在就要琢磨遗书的开头了。”
嬉皮士笑了起来:“一般来说,都是以亲爱的某人做开头。”他眼神瞥向“亲爱的某人”。
杰里米不满地说:“嘿!这样看人不太礼貌。”
“好吧,”嬉皮士耸耸肩,“你吃完了吗?我想我们可以先去洗个痛快的热水澡,然后去休息室。”
“休息室里有什么?”杰里米问。
“我不知道,我又没去过,但那里肯定有我们没有的东西。”嬉皮士回答说。
杰里米心想,你没有的东西多的是。但他还是端起餐盘,不过临走时特意多看了希贝尔几眼。漂亮女孩拒绝了一位想坐在她身边用餐的男人,这让杰里米心里舒服了一些。
也许她是在等我。杰里米满怀希望地想。
“她可真是个漂亮女孩。我17岁的时候也曾为这样的一个女孩着迷过。”嬉皮士突然说。
“那结果呢?”
“她比较喜欢那些坏男孩。”嬉皮士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成了现在的样子?”
“不不不,”嬉皮士否认道,“我还不算完全是,我只是学着对那些女孩爱搭不理。女孩们都是这样,骄傲如孔雀,太容易得来的东西她们不喜欢。但是我不是一个坏男孩,我在试着对每一个人温柔,可是现实很糟糕,我也很糟糕,但我在努力做到。”
“我希望我没有这么糟糕。”杰里米闷闷地说。
“你以后会明白的。等你吃过苦头就知道了。”嬉皮士随口答道。
夜幕降临,他们洗过澡后便去了休息室。休息室位于船上最好的位置之一,从窗户看出去你可以看到甲板还有远处的海洋,当你注视着海洋时,海洋也在注视着你,海风就是它的眼睛,风悠悠地打着旋儿拥抱休息室里的每一个人,当人们想抓住它时,它又狡猾地从你的衣角溜开。
钢琴师坐在休息室一个靠窗的角落里,有些古朴的钢琴前面,双手不紧不慢地在琴键上移动。
“真是动人的音乐。”嬉皮士感叹道。
“不错。”杰里米深有同感,钢琴师灵活的手指在琴键上留下的音乐悠悠地洗去了他们这一天的疲劳。他现在觉得无比自在。
“音乐是美妙的艺术。”嬉皮士突然说。
“我知道,我感受到了。”
“不不不,你还没有感受到。”嬉皮士严肃地说。
杰里米疑惑地看向嬉皮士。
“我也是做音乐的,”嬉皮士的眼睛里有一丝动容,“音乐是美妙的艺术,若要我挑选世间最名贵的礼物送给与我相伴一生的人,我能想到的就是音乐。与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想的不同,你们花几个月学会的吉他、口风琴之类的乐器只是想在自己感兴趣的女孩子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能,这样很肤浅,”他看向正在演奏的钢琴师,眼里满是向往,“真正的音乐应该是像他这样纯粹地、不带目的地、身心投入地去演奏,去感受每一个音符的想法,让音符流过你的指间,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进入,在你的血液里流动。”
“你做的音乐也是这样吗?”
“我?”嬉皮士愣住了,然后便苦笑起来,“我不知道,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投入,但怎么说呢?有太多人不喜欢。”
“你指的是你的听众?”杰里米问。
“听众吗?不,我指的是唱片公司的人。”嬉皮士的表情有些失落,“我经历了很大的一次打击,那些眼里只有铜臭的人根本不明白如何使人爱上音乐,他们只知道包装,炫酷的外表,华丽的场面,吸引人的话题……我和那些执行人吵了一架,他们说现在只要识字的人都能做出音乐,我则摔碎了他们的一个音乐奖项奖杯……然后我就失业了……所以当我收到船票的时候,我想这是个好机会,我可以去看一看无边无际的海洋,去感受它的歌声结合我的思考和情感,做出史无前例的音乐。”
“你一定会成功的。”杰里米真心祝福他。
“谢谢你,杰里米,虽然我知道你基本上不能理解这些话,但我还是很感谢你听我说这些,”嬉皮士笑了笑,“现在让我们抛开一切去听这位钢琴师的音乐吧。”
说完,他闭上眼睛,神情放松得像是要睡着了。
杰里米学着嬉皮士的样子闭上眼睛,试图让身体完全放松下来,但身边总有人在说话。
“这个钢琴师就像莫扎特再世一般。”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我看未必,我见过许多优秀的钢琴家为我单独演奏,他们的境界都比他高,若是您有机会来拜访我,我可以邀请他们为您演奏。”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哦!那真是太荣幸了,我很乐意这么做,但眼下我们只能听这位钢琴师给我们演奏了。”
“有总比没有好,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总是说,人不能对他人太苛刻。”
“您的母亲真是个充满智慧的人。”男人连忙恭维。
“您也是。”女人同样回礼。
真是吵死了!杰里米不耐烦地睁开眼睛。
“亲爱的夫人,不知道您是否喜欢李斯特的《爱之梦》,我突然想听听这首曲子。”绅士献媚道。
贵妇人欣然应允:“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绅士立即上前,敲了敲钢琴:“嘿,钢琴师,能不能请你替我们弹奏《爱之梦》?”
钢琴师疑惑地看向他,似乎听不懂英语。
绅士充满耐心地解释:“《爱之梦》,李斯特的《爱之梦》。”
“噢,我当然知道,”钢琴师回答,灰色的眼珠里跳动着调皮的光芒,“但我不想弹奏。”
“为什么?是因为你弹奏不出来吗?”
绅士露出自以为和善的一笑。
“不是的,先生,”钢琴师幽幽地说,“因为我接下来想弹另一首曲子。”
“你要多少钱?”绅士边问边从怀里掏出钱包。
“和钱没关系,先生,”钢琴师笑笑,“主要是因为我接下来想弹另一首曲子。”
“听着,我给你小费,”绅士耐心地劝说,“你会发现你劳有所值。”
钢琴师摇摇头,便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弹奏钢琴。
“真是个扫兴的家伙啊。”嬉皮士突然睁开眼睛,眼里满是厌恶。
“是啊。”杰里米表示同意,“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
“为什么要离开?”嬉皮士反问他,“恶心人的又不是我们,不用在意他们,当他们发现达不到目的后自然会离开的。”
接下来的发展正如嬉皮士所说的那样,绅士觉得自己当众丢了人,便匆匆离开了,在他离开后,贵妇人很快也离开了。
杰里米在闭眼前又看了钢琴师一眼,钢琴师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报之一笑。
真是动听的音乐,杰里米心想。他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