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读《内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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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病皆生于气

帝曰:善。余知百病生于气也,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寒则气收,炅则气泄,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九气不同,何病之生?

岐伯曰:怒则气逆,甚则呕血及飧泄,故气上矣。喜则气和志达,荣卫通利,故气缓矣。悲则心系急,肺布叶举,而上焦不通,荣卫不散,热气在中,故气消矣。恐则精却,却则上焦闭,闭则气还,还则下焦胀,故气不行矣。寒则腠理闭,气不行,故气收矣。炅则腠理开,荣卫通,汗大泄,故气泄。惊则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劳则喘息汗出,外内皆越,故气耗矣。思则心有所存,神有所归,正气留而不行,故气结矣。(《素问·举痛论》)

这段话有几个校勘:第一个,“寒则腠理闭,气不行,故气收矣”,这个“气不行”应该根据《针灸甲乙经》校成“营卫不行”。这样就跟下文“炅则腠理开,荣卫通,汗大泄,故气泄”,在文字上面正好对应,文义也更通一些。“神有所归,正气留而不行”,应该校成“神有所止,气留而不行”,这也是根据《针灸甲乙经》而来的。

(一)气化异常是所有疾病的共同特点

开篇就是黄帝先提问,说“余知百病生于气也”。“百病生于气也”,这是我们要重点强调的一个观点。

古人经常讲“百病”如何如何,或者是讲百病可能会如何发病,或者是怎样去治疗。这个“百病”往往是一个约数,意思是说有很多很多病,并不一定是说所有的病。但是,放在这段话里,“百病生于气也”,可能就是指所有的病,没有哪个病是例外的。

任何一个学科都有一个最基础的逻辑基石。先不谈这个学科是不是正确的,或者是不是符合生活、自然实际的。只要它能成为一个学科,它必然是一个逻辑上能够自洽的理论系统。而这个理论系统就必须要有一个最基础的逻辑基石。在这个逻辑基石的基础上,通过严密的逻辑论证,发展出整个理论。否则,就不能把这个理论称之为一个理论,只能说是一系列的观点。比如欧氏几何,它的逻辑基石是五大公理。这五大公理一旦发生变化,比方说,过直线外一点能引且只能引一条直线平行于已知直线,这个被改变以后,就会导致出现非欧几何、黎曼几何等,它整个系统就会完全变掉。

假如我们认为中医学的理论系统,也是同样符合这个要求的话,它的基石是什么呢?或者说,这个理论系统里面,类似于欧式几何理论里面的五大公理是什么呢?毫无疑问,就是“气”。

在《吴医汇讲》有提到“《灵》《素》之言,汪洋浩瀚,其要旨止归一气字”。《灵枢经》和《素问》里面讲的所有话,确实对于经典来说是厚了一点。一般认为经典是很薄的一本小册子。像《论语》,它很薄;《易经》,它很薄;《黄帝内经》呢,它不但不薄,还很厚。那么,这样一本汪洋浩瀚的书,讲了这么多东西,到底讲了什么内容?整本《黄帝内经》反反复复讲的,就是一个“气”。这个“气”,可不仅仅说就是指人体,就是指生理、病理,或者发病、养生,而是可以扩展到整个宇宙万物。这个在一开始讲人与天地相应的时候,已经是反复强调过了。具体到这一节,针对发病来说,就是“百病皆生于气”。

张介宾在《类经·疾病类·情志九气》中说:“气之在人,和则为正气,不和则为邪气。凡表里虚实,逆顺缓急,无不因气而至,故百病皆生于气。”从这句话来讲,其中的“气”,就一定不是气血的“气”。气血的“气”怎么可能是外面的邪气呢?这个邪气,毫无疑问也包括了天地六气、六淫。六气、六淫,都不在人身体里面,怎么可能是人身气血的一部分呢?这个“气”,是指包括人身之气在内的天地万物之气。

在这里,我就不得不做一个小的辨析:有没有必要区分所谓“广义的气”和“狭义的气”。一般来说,广义的气,是天地宇宙万物之气;狭义的气,是人身气血精津液之类精微物质的气。但是有的时候,即使把它作为狭义的气而论,我们也很难分得清楚哪一些是物质,哪一些是功能;哪一些是五谷之气,哪一些是五脏之气。既然分不清,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在学习中医学的过程中,会觉得中医学是缺少逻辑的。持这样观点的人,我相信不止一个。有没有逻辑呢?当然有。逻辑必须要基于它的基础逻辑基石,就是“气生万物”这个逻辑基石来的。

我们回到《类经》这句话,“气之在人,和则为正气,不和则为邪气”,这句话并没有说哪个气是好气,哪个气是坏气。因为气的变化方式,以及最后所处的状态不同,它就具备各种不同的特点,从而化生世界的万物。这个就是我们所说的气。

人身气血精津液的“气”,也就是天地宇宙万物的气,它本身也是广义的气的一种体现。五谷之气进入人体,经脾胃的运化,变成人体的正气。这个正气可以是气,可以是血,可以是津,可以是液,当然也可以是脏腑之精,也可以是肾精。一旦这个气不能正常流行了,就不处于正常的状态了。正如《丹溪心法》所说,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气血冲和,万病不生”。如果它不处于正常的状态,就是“一有怫郁,诸病生焉”。

再回到“百病生于气”这句话。这个气是不是指“气血”的“气”呢?不能理解得这么狭隘。如果以“百病生于气”为主题词去查文献,可以查出很多文献,但是这些文献,基本上都是探析气虚、气实、气升、气陷、气逆、气乱,这些气血之气的变化。我们要讲“百病生于气”,可不只是气血之气的变化。这些文章的理解就有些片面了。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接下来看看在“百病生于气”后面讲的“九气之变”,就知道了。

“寒则气收,炅则气泄”,这跟气机的变化有关系吗?没有,一点关系都没有。《灵素节注类编》里讲:“此言九气致病,惟寒热二气兼括外感,故现腠理营卫之证,其余七气,皆内伤情欲,盖心之所之,气亦至焉,情欲起于心,而气随心变,则伤而致病。”因为外感六淫之气,从大类上看,无非也就是寒和热。之前讲外感诸因,也提到“风雨寒湿”用来总概外感之气,道理是一样的。后面几个气是与五脏情志有关的。中医学的五脏是五神脏,一定要能出神明,才是中医学的脏。不出神明,就不能叫作脏,顶多只能叫作器。

其实我们开始学习《内经》到现在为止,都反复在讲“气”。天地万物,无非一气。因气的运动变化特点而分阴阳。并不是有一部分气是阴的,还有一部分气是阳的,而是当气所处的状态不一样的时候,它就可以分别是阴,或者是阳。阳的气机特点是向上和向外,阴的气机特点是向下和向内。从大的方面来讲,就是这么分阴阳。而如果精细地划分,其气升腾的力量比较显著的,就是五行的火。正在升腾过程中的,用《四圣心源》的话来说是“升之一半”的气机变化,就是木行的变化。反之,气机初降则为金,气机降到极致就是水。可以看出,这正好就是水、火、木、金。

在这中间有一个能斡旋气机升降,既升且降的,就是土。根据气机的升降变化,就可以把五行概括出来。而五行对应到人体,就是五脏。五脏的每一脏,因为它本身的功能特点,会络属人体的一些器官,或者是功能变化,从而形成相应的系统,这就是五脏系统。比如肝系统、心系统。但是过去不这么叫。所谓的肝系统,我们都把它统于肝木之下。

以肝木为例,它外应于春,属于厥阴,其味酸,合于胆,窍于目,其合筋,其液泪,其志怒,其臭臊。这就把人体主要的器官和生理功能通过五行的归属概括起来了。如果五脏的每一脏都这么概括起来,基本上人体的所有的生理变化就概括其中了。但尚有未及之处。比如说肝木克脾土,五行里木就是克土的。可是在人体,肝木克脾土是通过经络、气血的联系和配属实现的。脏腑经络联系在一起,就是中医学理论的核心了。

人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五行系统运作正常。如果这个五行系统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正常运转,就是生病了。这就是“百病生于气也”。往大了说,天地之间有六气,“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这是六气。六气太过就变为六淫。伤人则太过,不伤人就不是太过。伤这个人,和伤那个人有区别吗?有!在此为六气,在彼则为六淫,没有绝对的概念。假设这个世间存在一个机构,是负责来抓坏人的。我们给他下一个命令,让他抓一个六淫回来,他是抓不回来的。因为六淫本来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在九气之变中,就把它概括成为“寒则气收,炅则气泄”。六淫这六种邪气,必然都是有阴阳属性的。根据阴阳属性,就可以概括在寒炅二字之间,这也是“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的实际应用。

按照内因、外因、不内外因的病因三分法,六淫是属于外因。饮食情志是比较常见的内因。对于饮食来说,五味入口,各走其所喜。那么分别走于五脏,“气增而久,则夭之由也”。因为它入某脏,就有该脏的气机变化特点。如果某一味摄取太多了,那么这一个气机变化特点就太过了。比如辣椒的性味是辛、温的。因为辛,其气散;因为温,其气热、燥。吃了辣椒,首先会脸红,然后会出汗,并且头上出汗最多。如果还继续吃,会“营气不从,逆于肉理,乃生痈肿”,于是就长痘了。这就是吃太多辣椒的后果。这就是“气增而久,则夭之由也”,五味太过是可以致病伤人的。

在情志方面,七情分别与五脏相对应。《素问·举痛论》里就明确提出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六种情志分别具有相应的气机变化特点。对于劳倦,是劳则气耗。

如果得病了,就是“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总之是气的运行出了异常。这是对人体而言。可是对于人体与天地之间相互的关系总而概括呢?无论从六气到六淫,还是饮食、情志、劳倦伤人,它们的共同点就是“百病生于过用”。人不可能没有七情。如果五脏不生神,就不是五脏了。人有喜怒忧思悲恐惊,可是不能太过。反过来说,人体气机当然就应该有上有下、有出有入、有消耗有产生,这样才是一个正常的气机系统。或者用现代的话说,是好的生态系统。可是如果这个生态系统里的某一个环节发生了变化,比如说怒之太过,气升太过,就会导致薄厥证,以此类推。

可见,所有的病都是“百病生于气也”,这是中医发病理论的一个基本原则。

(二)九气之变

接下来,我们就具体来讲一讲九气之变。一讲到九气之变,大家可能首先想到情志致病。“怒则气下”“恐则气下”……这段文字实在太有名了。那么,为什么情志致病是这样的特点呢?

其实,五志过极有这样的气机变化特点,本身就是由这五种情志自身的气化特点决定的。在讲五志与五行相对应的时候,曾经讲过为什么“怒”是属木的,为什么“喜”是属火的,因为“怒”是阳在阴下,气机不达,这样的一种气机变化。“怒”这个情志,本身就具有气机容易向上的一种特点。而忧的气机是向内而收敛的;恐是发于内而气陷的。它们本身就有这样的气机变化特点。《举痛论》里这一段讲的“怒则气上,喜则气缓……”,只是对这一现象再次强调。更重要的是,讲了它们的致病特点。比如说“喜则气缓”,“喜”的特点是“活泼而现于外”,所以才应于“火”行。可是“火”行所应的“喜”,如果过度了,它会产生什么样的病理后果呢?“喜则气缓”,喜志太过,心气就耗散于外了,这是它“活泼而现于外”气机特点的必然后果。

1.怒则气上

“怒则气逆,甚则呕血及飧泄,故气上矣。”这句话有没有解释为什么说“怒则气逆”啊?没有。它其实不是解释“怒则气逆”的,它是讲“怒则气逆”的后果,“甚则呕血及飧泄,故气上矣”。

“怒则气逆”为什么会有这些后果呢?王冰说:“怒则阳气逆上而肝气乘脾,故甚则呕血及飧泄也。何以明其然?怒则面赤,甚则色苍,曰盛怒而不止,则伤志,明怒则气逆上而不下也。”“怒则阳气逆上”,是木行太过。木克土,肝气乘脾,所以会有呕血和飧泄。呕血,是气机上行,夹血以冲上。气为血之帅,气往上走了,血就被带着往上走,于是呕血、飧泄。怒则肝木太过,横克脾土,所以会有飧泄。怎么知道这个人是怒了?又怎么知道这个人怒了以后会产生气上的反应呢?“怒则面赤,甚则色苍”。一生气,脸就红了,这就是外在的表现。脸怎么红了?气血上冲。血怎么来的?随气而至。所以“怒则面赤”说明怒有气上的特点。“甚则色苍”,为什么色苍?气上而不下,血留于上而不行,所以其色苍。当然,也可以从五行的角度去解释。苍在五行对应的是木,可是具体到人体,为什么木行的苍色会在怒的时候表现于面呢?还是由于本身气机变化导致的气血变化特点。

《类经·疾病类·情志九气》里讲:“怒,肝志也。怒动于肝,则气逆而上,气逼血升,故甚则呕血。肝木乘脾,故为飧泄。”意思也是差不多的。这两个注家,应该说是诸多注家的代表了,都非常准确的解释了为什么怒了以后会呕血和飧泄。

但是,《素问》里的这些话都只是举例说明而已。也就是说“怒则气上”会呕血和飧泄,只是举例以明之。那会不会有别的什么症状?当然会有,就拿《内经》原文来说说吧。

阳气者,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使人薄厥。(《素问·生气通天论》)

薄厥,厥就是倒地不识人的一种表现。这就是俗称的“气得发晕”。当然,气到扑通一声倒地的是比较少的。气得发晕,觉得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或者是做出错误的决定,这是很常见的。

盛怒者,迷惑而不治。(《灵枢·本神》)

盛怒之下,气血相并,那么精神就必定被扰乱,迷惑而不治——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在这个时候做出的决定就往往是错误的。

刚则多怒,怒则气上逆,胸中蓄积,血气逆留,img皮充肌,血脉不行,转而为热,热则消肌肤,故为消瘅,此言其人暴刚而肌肉弱者也。(《灵枢·五变》)

这还是怒则气上的问题。可是气上以后,出现了不同的病理表现,“胸中蓄积,血气逆留”。这回没有冲到头,而是冲到胸中了。于是就“img皮充肌,血脉不行,转而为热”,气血郁于胸中而化热。“热则消肌肤,故为消瘅”,一讲到消瘅,我们总喜欢把它跟糖尿病对应起来,但这二者绝对不能简单地对应。“此言其人暴刚而肌肉弱者也”,是说如果这个人具有“暴刚而肌肉弱”的体质特点时,怒就容易导致消瘅的病变。“暴刚而肌肉弱”,是说这个人容易发火,但是正气并不充盛,是“肌肉弱”的。如果他容易发火,正气又很充盛,又会怎样呢?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勇者气行则已,怯者则着而为病”。他就不会因为这次发怒而得病。传说有很多将军都是火暴脾气,最后也活到了高寿的年纪,这就是勇者气行则已。再差一点的,气血虽然旺盛,但是调节能力差,就会“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使人薄厥”,他就扑通一声倒下了。那些气血本弱,但是性情又暴躁的,就发为消瘅。

我们还可以再想一想,“怒则气上”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表现呢?那就变化多端——太多了。在《素问悬解》里讲,还能影响到肺。既然可能影响到肺,也会影响到心。在《保命歌括》里面,转引张子和的话:“子和云:怒气所至,为呕血,为飧泄。”这是原文里有的。“为煎厥,为薄厥”,这也是原文里有的。后面还有:“为阳厥,为胸满胁痛,食则气逆而不下,为喘渴烦心,为消瘅,为肥气,为目暴盲,耳暴闭,筋纵,发于外为疽痈。”哇,够多的。

我们可以把这段文字好好想一下,分析一下这些表现是怎么由“怒则气上”引起来的呢?这必然有它的气机特点。如今是个社交社会,现在每个人跟别人打交道的机会,是远远多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这意味着七情比以前要来的更复杂,对控制情绪的要求也会更高一些。

我们看到这种暴怒,摔盆子、打碗,完全失态的暴怒都非常少见了。因为现在的社交礼仪要求我们不能这么干。于是就出现了一种新的情况,怒则气上,却不能上。欲上不能上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情况呢?郁,郁怒。大家想一想,是怒则气上,容易化火呢?还是郁怒容易化火?当然是郁怒容易化火。怒则气郁化火,这就是一种新的病理变化。

还有,我们经常讲肝气横逆犯脾。如果肝气不郁结,它何以横逆?那些脾气发出来的将军,听说胃口都挺好的,比如“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廉颇。倒是家庭妇女,她们的胃口不好,因为要压制自己的怒。看老公不爽了,要发脾气,她得控制;看儿子不爽了,她也要发脾气,还得控制。这必然郁结难解,就是郁怒。现在郁怒的病人是越来越多了。

怒则气上,应当如何去治疗呢?既然是上的话,就需要让上逆之气降下来。可以用一些让它下的药,比如重镇药。但是,“怒则气上”是一种正常的、应该有的表现。如果强行地、针锋相对地把它压下来,也许这个人不怒了,可是气机既没有通畅,也没有调达。所以,只压制是不行的,还要疏解。那就要行气,还要缓急,“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

如果是食疗,应当以缓急为主。这个人总不可能一天到晚发火吧。用一些甘味的食材,就能够起到这样的作用。为什么甜点可以让人心情愉快,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食疗控制不了,怎么办呢?既然已然郁怒化火了,就用加味逍遥散。加味逍遥散既有清,又有降;既有疏,又有补;也有甘味,这个方子挺合适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一讲情志病,去中国知网上一搜索,十篇文章里有五篇用的逍遥散类方,就是这个道理。为什么要提到加味逍遥散呢?加味逍遥散就是丹栀逍遥散,是清肝火、疏肝气的代表方。因为要控制不要发火,郁而化火。如果没有控制这种怒呢?将军之怒,想发怒就发出来了,再用丹栀逍遥散有用吗?那多半是没用了。这时候要用龙胆泻肝汤,还可以用镇肝熄风汤,一边养阴,一边重镇。

为什么提到这些思路呢?因为治疗怒则气上,绝对不仅仅只是吃药和吃东西。我们总说中国人最喜欢吃,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吃。但绝对不仅仅是吃。

首先,我们强调天,天时。四时阴阳寒暑的变化也可以成功克制“怒则气上”的情况。秋士感阴则悲。什么时候感阴则悲?秋士,秋天的文人容易悲,悲了以后他的气机自然就下了。从七情的角度上讲,悲是属金,金克木。

所处的地域也可以影响到气机的变化。北方人就容易发火一些,南方人就不太容易发火。但是,这也不是绝对的。很多南方人是易得消瘅的这种人,而很多北方人是易得薄厥的人,他们七情的表达方式不一样。

当然还可以用药石,还能以情制情。比如以悲胜怒,在很生气的时候,遇到一件很悲哀的事情,立马就不生气了,以此类推。并且,起居、体质、针刺等都有一定的影响。

就前两天,我们在病房里讨论一个病人。有个规培学生是学西医的,他问:“好神奇,为什么针灸可以治这样的病?吃药我倒能理解,针灸怎么能治这样的病。”我就告诉他:“其实针灸在中医眼里跟药物作用是一样的,都是调其气而已。”

想要让气降下来,可以用针刺,比如泻太冲,也可以用导引。中医治疗疾病,无非是调其气,具体的治疗方法就可以非常多样化。

我们来看看古人是怎么调上逆之怒气的。

一妇年四十余,有孕,因怒郁,遂吐黑血水数碗,胃口痛如刀割,且多痰涎,饮食至痛处隔住不下,或吐血,或吐苋菜水,胃脘时开时闭。此怒则气逆,郁则气结,痰凝血滞于胸也。治之不得法,必成血膈,宜行血开郁顺气。用归身一钱,川芎七分,栀子五分,乌药三分,沉香一分,水煎服。(《周慎斋遗书》)

肝气升逆,宜降,青皮、枳壳、降香、厚朴、香附、苏子。(《类证治裁》)

比方说《周慎斋遗书》中这个四十多岁的孕妇。孕妇往往有点“孕妇气”。怀孕了以后情绪比较敏感,爱生气。这个病人不但生气了,而且是郁怒。郁怒以后,这个问题就大了,“吐黑血水数碗”,而且“胃口痛如刀割”,可能是胃出血或者是十二指肠出血。“且多痰涎,饮食至痛处隔住不下,或吐血,或吐苋菜水。”文中没有交代这个人是吃了苋菜,还是没吃苋菜。按照文义推测,很可能是吐出我们现在说的“洗肉水样”的东西,而不是真的指苋菜水。“胃脘时开时闭。此怒则气逆,郁则气结,痰凝血滞于胸也。治之不得法,必成血膈。”怎么治呢?“宜行血开郁顺气”,用当归身、川芎、栀子、乌药、沉香。

我们看一下这个方子。前面的病机很简单,尤其是放在“怒则气上”这个语境下看的话,病机就很容易理解。这个方子首先是养血行血,用当归和川芎。然后还要降气,降气用乌药和沉香。当归、川芎、乌药、沉香都是刚药,或者说是阳药,药性比较燥一些。当归稍微润一点;川芎是燥的,是上下俱至的;乌药、沉香也是偏燥的。这种情况下,虽然能够降,但是不够,还要清,所以要再加栀子五分,就是这么一个方子。

这个医案提示对“怒则气上”可以怎么治呢?可以开郁、散结、理气、降气,还要清火清热。哪些药物可以降气呢?《类证治裁》里说“肝气升逆,宜降”,有青皮、枳壳、降香、厚朴、香附、紫苏子。当然还有这个医案里的乌药、沉香,非常多。这种把药一类、一门的归类,是古人写书或者临证教徒弟的时候常用的方法。这个就相当于医学生刚上临床的时候,上级医生讲,凡是看到病人吐了,都先给他用点胃复安(甲氧氯普胺)是类似的,可以看作是中医的对症处理,思路是类似的。

但是中医从来不以此为重点,因为这与我们追求的真正的治病之道是相违背的。治病要必求于本。怎么能上去就对症处理呢?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最被中医所诟病的。可是话又反过来说,初上临床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抓住真正的病机真谛呢?在这个时候,知道一些对症处理的法门,实际上是上手最快的方法。这种类型的书可以读一下,但是不能以此为规制。

我记得当初学国画的时候,画蝴蝶。蝴蝶是粉蝶,翅膀上有一种粉的感觉,如果用水墨,很难表现出这种粉的感觉。如果能用水墨把粉的感觉表现出来,水平就很不错了。怎么办呢?不要紧,画匠们有一种方法。就是用水墨画上去以后,半干未干的时候,用软纸在上面揉搓,之后就有一种粉的感觉。这个方法非常好,但是这个方法是写在那本书的最后一行,而且还要加上一句:匠气太足,不建议用。这个就是我们中国人的观点,虽然画得看起来很漂亮,真的有粉的感觉,但不是我们要追求的。这里也是一样,虽然把这些降气的药物列出来,临床用起来好像非常舒服,但不是我要追求的,不是“大道”。它很容易让初上临床的医生走上另一个极端。就是只要看到“怒则气上”,上去就用降气的药。这样不合适,没有去抓它的根本,就可能治不好病,甚至适得其反。

但这个确实是上手最快的法门之一。当年培训赤脚医生的时候,培训的书都写着类似的内容。一个小册子,就告诉你用这几味药。比如呕吐,一、二、三……三个方子,五味药。你就记住这个,别的都不用记,80%的病人可能都可以搞定了。剩下的20%怎么办?有上级医院啊。但那是培养赤脚医生,不是培养科班出身的医生。

现在医院里用的协定方也类似于这种情况。应该说,那些书里记载的可以称为通治方,它比协定方的层次可能还要高一点,对辨证的要求也不一样。通治方也是时方派的重要用药思路之一,就不深入讲了。

2.喜则气缓

“喜则气和志达,荣卫通利,故气缓矣。”这句话我们最喜欢了,说明这个人一点病态都没有,这就是我们应该有的状态啊!但是不宜太过。太过,就会心气涣散而不能收藏。《灵枢·本神》讲“喜乐者,神惮散而不藏”,这就是喜得太过。喜志太过,跟所有情志一样,都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太开心了,神惮散而不藏,故而为病,这是因喜而病;还有一种是因为气血的变化异常,导致喜不自胜,喜志过极,这是因病而喜。有时候开心,不见得是真的开心。学牵正散的时候,讲病人有苦笑面容,我们知道那不是真的笑。可有的人看起来真的开心,哈哈哈地笑个不停。但这种笑也可以不是真心的笑,而是气血逆乱的笑。这个时候就是病了。

因喜而病,如果是过喜导致的,用什么方法去纠正它呢?喜则气缓,惮散而不收藏,那就要收藏它,收养心肾之阴。一方面养,一方面要收涩,这是一种治疗方法。还有另外的思路。什么时候会过喜?心志太过。心属火,容易导致心火独亢于外,这个时候要清心火。

一提到心火独亢于外,大家有没有什么联想?心火独亢于外,它的潜台词是一定有阴的不足。因为阴是制阳的,现在阳亢了,那么阴肯定不足。就需要泻心火,养心阴。还可以根据水克火的五行关系,来以恐治喜,以情治情。

除了过喜以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类似怒不能发则为郁怒的情况。如果喜不能发,就变成郁喜。如果是郁喜,有两点:第一,心神就惮散不藏;第二,郁结更易化火,反为伤阴。所以应该要清,要养。那么,用清心火、养肾阴就可以了。

如果是因病而喜,什么样的病会导致狂喜不止?心火太盛。心气“实则笑不休”,这是《灵枢·本神》里的原话。这个时候要泻心火。既然要泻心火,我们不由自主就要想到补肾阴,因为补肾阴是帮助泻心火的最好办法,补阴以制阳,这是阴阳五行本身的制衡。

比方说这个医案,是《辨证奇闻》记载的。

案:过喜大笑不止,至唾干津燥,口舌生疮,渴欲饮水,久之形槁,心头出汗,人谓阴虚火动,谁知阳明火炎乎……用通泉饮:炒枣仁、麦冬一两,天冬、人参、丹参三钱,柏子仁三钱,北味、甘草、远志一钱,当归五钱。三剂痊愈。此补心气又生津液,何必补肾以通源。(《辨证奇闻》)

这个病人笑到什么程度呢?笑到口干舌燥,“唾干津燥”。同时“口舌生疮,渴欲饮水,久之形槁,心头出汗”,大家都说这是阴虚火动,“谁知阳明火炎乎”,然后用通泉饮。我们来看看这个方子:酸枣仁、麦冬、天冬、人参,这些都是养阴的,而且都是入心经的,是养心阴的;然后丹参也有养心之阴血,当然还兼活血之用;柏子仁养心血;五味子收敛心阴的,当然也可以养心阴;甘草、远志、当归,这一派心经之药,以养为主。这个方子是温的还是凉的?这是治以甘寒,佐以甘温,是甘而偏凉的。效果怎么样,三剂痊愈。

下面这个医案就更有趣了,是一个以情相胜案。有一段时间我对这种医案特别感兴趣,我就在想,如果真的可以七情相胜,那么一个顶尖的医生是不是可以不通过药物,只通过心理调节就能把病治好呢?这跟现在的心理咨询颇有相似之处。我当时找了很多这种医案。最后的结果,当然是非常失望的。这类医案都非常难以复制。我们看下面这个医案。

德清陈云瞻尚古《簪云楼杂说》载:先达李其姓,归德府鹿邑人也,世为农家。癸卯获隽于乡,伊父以喜故,失声大笑,乃春举进士,其笑弥甚,历十年擢谏垣,遂成痼疾,初犹间发,后宵旦不能休,大谏甚优之,从容语太医院某,因得所授,命家人结乃父云“大谏已殁”。乃父恸绝几殒,如是者十日,病渐瘳。佯为邮语云“大谏治以赵大夫,绝而复苏”。李因不悲,而笑症永不作矣。盖医者意也。过喜则伤,济以悲而乃和,技进乎道矣。(《景景医话》)

这个人家里历代都是农民,“世为农家”。古代人能当农民是不容易的,因为农民是自由人,可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有科举考试资格的。这个农民家里就有考试资格,他的儿子“获隽于乡”。“获隽”的意思就是说考中乡试。乡试中了当然开心啊——失声大笑——太开心了。而且他儿子运气特别好,没过两年又“春举进士”,马上又考中了进士。于是“其笑弥甚”,就更开心了。“历十年”,他笑了十年。然后儿子升官了,升成“谏垣”。这个官,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官,但从后面讲“大谏”,证明他至少是“谏官”中的头儿。放到现在的话,至少也是检察院院长,还是比较厉害的。儿子科举和仕途一直很顺,他的“失声大笑”反倒成了痼疾。“初犹间发,后宵旦不能休”——天天笑,从早笑到晚,还是挺难受的一件事情。他儿子,就是医案里提到的大谏,很担心,就跟太医院的赵大夫讲了老父亲的情况。赵大夫告诉他一个方法,“因得所授”,太医院医生自己没这么干,自己不能这么说,而是授其辞,让“大谏”同学自己派家里人送信回去说:你儿子死了。于是,“乃父恸绝几殒,如是者十日,病渐瘳”。他父亲的病就慢慢好起来,也不笑了。不笑了以后,就又让人送信说,你儿子被赵大夫治好了,“绝而复苏”,死过去又活过来了。“李因不悲”,既然儿子没死,就没什么好悲的了,但是也不笑了,病就好了。

这个医案背后的内容很丰富,值得我们学习,包括对现在如何处理医患关系,建立个人品牌都有很好的帮助或者启示。

薛己的这个医案,是关于治小孩的病,也值得一读。

案:薛己治一小儿,喜笑常作不安,面赤饮冷,手足并热。先用黄连泻心汤二服,稍定,又用六味地黄丸料煎服,顿愈。常服此丸则安,月许不服,仍前病作,又服愈矣。(《奇症汇》)

心气实则笑不休,这个患儿是典型的心火上炎证。治以清心,用黄连泻心汤,只用了两副药。小儿是稚阴稚阳之体,苦寒药不能用得太久。用了以后,稍微好了一点,这个时候改用六味地黄丸,滋肾水以胜心火,然后就痊愈了。

这个方子也给我们很多启示:有先后次第的启示。如果这个病人一开始就用六味地黄丸,好不好?也许能起效,但是没那么快。这就提示我们,对于阴虚火旺的病人,在养阴的同时,苦寒清热还是需要用的。

3.悲则气消

“悲则气消”是最难解的一句话。说它难解,是因为这段话有几个逻辑点,到现在为止,我看各个注家的解释也好,现代人对七情的研究也好,没有哪个人能够对它进行明确解释,就变成了一段悬案。我们来看看这句话:“悲则心系急,肺布叶举,而上焦不通,荣卫不散,热气在中,故气消矣。”

难就难在“心系急”上面。什么叫作“心系”?“心系”这个词,一直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那是不是没有定义呢?不是。只不过定义了和没定义差不多——因为我们还是不懂。在《太素》里面讲,“所谓心系,肺下悬心之系,命曰心系”。这认为心和肺是什么关系呢?肺为华盖,撑于上,然后底下有心系,心就像个吊灯一样这么吊着,吊着心的那个东西,就叫作心系。

为什么“悲则心系急”呢?不知道。这个逻辑点没有任何一个注家提到它。现代人本着一如既往的较真精神,就有很多人来研究,但好像也没研究出一个结果来。

“心系急”以后,产生了“肺布叶举”。关于“肺布叶举”又有争论了。《新校正》中对王冰的注又再做解释。王冰的注说:“肺布叶举,谓布盖大叶。”肺布叶举就是肺叶举。“布盖大叶”的“叶”,是“肺叶”。然而,《新校正》不同意这个观点,认为“肺布叶举”是整个肺叶张开上举。布是分布、张开的意思。但是,不管是张开、分布,还是说肺叶本身的分布和上举,我们都很难想象它和“心系急”之间有什么关系。这是第二个解不了的逻辑点。这个逻辑点往后的条文,就比较通顺了。

“肺布叶举”了以后,上焦就不通,气机就不能下。“肺布叶举,肺位心上,主行荣卫阴阳之气。今肺布叶举,而致上焦不通。”(《黄帝素问直解》)上焦不通以后,就不能够布散荣卫。“上焦开发……若雾露之溉,是谓气”,这是上焦的功能。现在上焦不通了,还能有雾露之溉吗?没有了,荣卫就不能行了,所以“荣卫不散”。《类经·疾病类·情志九气》里特别指出:“肺主气而行表里,故为营卫不散。”“荣卫不散,则气郁于中”,所以就郁而化热,“而致热气在中”。到了“热气在中”,我们就能够理解了。“热气在中”,就能销烁正气。壮火食气,所以“气消矣”。

在“悲则气消”的过程中,肺的气机变化特点是什么?悲伤之后,肺气先向上,因其上而营卫闭塞不通,最后导致气郁而化热,热邪销烁肺气,所以“气消”。它是一个先上后消的过程,和“恐伤肾”的气机变化是刚好对应的。

因悲而病怎么治疗呢?降气。为什么要降气?因为“气消”起于肺布叶举。肺能肃降了,就不会再有上焦不通。没有上焦不通,营卫就能散,就不会出现“热气在中”。没有“热气在中”,就不会气消了。

如果是因病而悲,应该怎么治疗呢?大家想想,什么样的疾病,它的气血变化会导致悲?首先,气血不足容易悲,因为“怯者则著而为病”。那就可以用益气养血的方法来治疗。善悲忧的人,没有特别壮实的。这是双方面的,一方面气血不足容易悲忧,另一方面,悲忧就气消,气血和情志相互影响。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哭鼻子的场景?哭鼻子以后,别的后果我都不记得了,就记得哭完以后特别累。这就是悲忧的特点。

对于这种因悲忧而气消,可以用加味参苏饮这一类的方子来治疗。它的药味组成是:人参、紫苏子、沉香、桑皮、瓜蒌皮、橘红、半夏、丹参、柏子仁、薏苡仁、生姜。这个方子首先养气,其次行气降气,还有一个是开散。用了半夏、橘红、瓜蒌皮,这都是开散、散结的药物。方药既能散,又能降,就不会有气郁于中,那就既不会荣卫不散,也不会悲则气消了。这是一个不错的思路。

关于因病而悲,最典型的方子就是耳熟能详的甘麦大枣汤了。

乡先生程虎卿内人,妊娠四五个月,遇昼则惨戚悲伤,泪下数欠,如有所凭,医与巫兼治,皆无益。仆年十四,正在斋中习业,见说此证,而程省元皇皇无计,仆遂告之。管先生伯同说,记忆先人曾说此一证,名曰脏躁悲伤,非大枣汤不愈。虎卿借方看之,甚喜对证,笑而治药,一投而愈矣。(《金匮玉函要略辑义》)

这是一位怀孕四五个月的妇女,到了白天就很伤心,“泪下数欠,如有所凭,医与巫兼治,皆无益”。这个时候呢,“仆年十四”,医案作者当时还很年轻,“正在斋中习业”。作者刚开始学医,类似现在大一、大二的同学。“见说此证,而程省元皇皇无计”,程省元就是病人丈夫。“仆遂告之”,作者就告诉病人的丈夫,前人曾经说过这么一个证,“名曰脏躁悲伤,非大枣汤不愈”。十三四岁孩子说的话,大人也不能信啊。于是“虎卿借方看之”,这个乡先生程虎卿就把他的书、笔记本拿过来看看,验证一下。“甚喜对证”,一看,太合适了。“笑而治药”,非常开心地就把这个药买回来了,然后“一投而愈矣”。非常好的案,给这个十三岁的医学生、初学者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写医集的时候,就把它写进去了。

看完这个案,为什么我说大家要珍惜现在的机会啊?这个案证明了在当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金匮玉函经》。在现在,古人传下来的书,只要有心想看,都可以看得到。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像我们现在这样,拥有这么多典籍可以随时阅读,而且还有精注本、精校本,最好的版本给我们看。要珍惜这样的时候。你看看,人家这位多可怜啊。大家可能觉得他的见识少,不识此证也算正常。其实,就在我查资料的时候,我至少看到过两个类似的案,都是一方名医,不知道甘麦大枣汤。这不是他们不好学,是因为没有机会看到这本书。

孙思邈说,老早听说张仲景的《伤寒论》很好,想要去求,但是“江南诸师,秘而不传”。还好孙思邈活得够久,到写《千金翼方》的时候,终于能够得窥一斑。在《千金翼方》里,就把他得到的《伤寒论》条文全部都摘抄于其中,成为现在校勘《伤寒论》的一个重要版本依据。孙思邈尚且如此,何况其他的普通医生呢?所以我们一定要珍惜现在这么好的读书条件。

4.恐则气下

接下来讲“恐则气下”。“恐则精却,却则上焦闭,闭则气还,还则下焦胀,故气不行矣”。这里有个校勘,“气不行”也可以是“气下行”,基本上大多数注家是同意用“气下行”的。可是很多经典的注家都还是按照“气不行”来校,因为这样就很好解释“还则下焦胀”。“胀”,就是气不行。如果是气下行的话,就不是下焦胀了,而应该是遗溺、阳痿、遗精,诸如此类的症状,应该有精微不固的表现。所以,很多人还是校成“气不行”。然而,“气不行”也好,“气下行”也好,并不太影响我们理解全文。因为毕竟前面写的还是“恐则气下”,所以下行这个总的气机运行特点是不可以被否认的。

“恐则气下”和“悲则气消”的气机运行路线恰好对应。“恐则精却,却则上焦闭”。“却”是退却。恐了,气机就是往下走的。既然肾的气机往下走,那么上焦的气机也就因之不通,因为气机本来就是要此上彼下的。那么,既然上焦的气不通,本来当升之气就不能升了,不能升就反而降,降了以后,就出现下焦胀。

《类经》里面解释得很好,说:“恐则精却,故伤肾。凡猝然恐者多遗尿,甚则阳痿,是其征也。”《类经》认为,恐则精却,故气下行。但是张介宾在注这段话的时候,讲的是气不行。气下行也好,气不行也好,强调的是同一个变化规律,区别只是在于有胀满和没有胀满而已。如果是下行到下焦而不通,则为胀满;如果是下行到下焦还继续往下走,不能固涩,那就变生遗溺、阳痿等病证。

如果一个人的气机特点是往下的话,这个人除了恐以外,他还有什么情志特点?其实是恐的一个变种——胆怯。很多时候,胆子小的人,使用补肾的方法是可以治疗的。

如果是因病而恐呢?那可就不见得只是“肾”病了。肾病当然也可以恐。既然肾主骨,胆主勇怯,那胆病也可以恐。在《内经》原文里提得最多的,是肝病可以恐。肝虚就会恐:“肝病者……虚则目䀮䀮无所见,耳无所闻,善恐如人将捕之。”(《素问·脏气法时论》)这是说很害怕,好像有人要抓他一样,这样的一种恐惧心理。《灵枢·本神》也说:“肝气虚则恐,实则怒。”对于肝气虚的这种恐,应该怎么治疗呢?可以养肝血,也可以补肝气,依具体情况来定。

5.寒则气收,炅则气泄

寒本身的气机特点是收敛。炅是“热”,热本身的气机特点是外发、外散。“寒则气收,炅则气泄”,从气机特点上是很容易解释的。具体到这段条文里面,它讲的是“寒则腠理闭,荣卫不行,故气收矣。炅则腠理开,荣卫通,汗大泄,故气泄”。它的着重点是强调寒和炅(热)对腠理的影响。这反映了《内经》另一个重要思想,就是寒和热是外邪,所以要从腠理而入。这里的寒和炅也不例外,是从外而来的。当然也有从内而生的寒和炅,具体到这段条文来说,主要指的是从外而来。

6.惊则气乱

“惊则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内经知要》说:“卒然惊骇则神志飘荡,动而不宁,主不明则天下乱,即气乱之旨也。”因为伤到了心,心为五脏六腑十二官之大主,心不宁了,当然也就不能主人身之气机了,所以就气乱。对于“惊则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这种病理状态,治疗应该集中在心和肾这两脏。为什么要治肾?因为惊恐为肾志。

因惊而病,治疗方法是什么?《内经》里讲:“惊者平之。”“平之”就是使其平常,让病人能够适应这种惊,就不惊了。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就是这样的一个意思。这里有一个张子和以情治情的案例。

张子和治卫德新之妻,旅中宿于楼上,夜值盗劫人烧舍,惊堕床下,自后每闻有响,则惊倒不知人,家人辈蹑足而行,莫敢冒触有声,岁余不痊。诸医作心病治之,人参、珍珠及定志丸皆无效。张见而断之曰:惊者为阳从外入也,恐者为阴从内出也。惊者谓自不知故也,恐者自知也。足少阳胆经属肝木,胆者敢也,惊怕则胆伤矣。乃命二侍女执其两手,按高椅之上,当面前置一小几。张曰:娘子当视此。一木猛击之,其妇大惊。张曰:我以木击几,何以惊乎?伺少定击之,惊又缓。又斯须连击三五次,又以杖击门,又遣人画背后之窗,徐徐惊定而笑。曰:是何治法?张曰:《内经》云,惊者平之。平者,常也。平常见之,必无惊。是夜使人击门窗,自夕达曙。夫惊者神上越,从下击几,使其下视,所以收神也。一二日虽闻雷亦不惊。德新素不喜张,至是终身压服,如有人言张不知医者,执戈以逐之。(《续名医类案》)

卫德新之妻,晚上住在酒店里面,结果楼下有盗贼抢劫、放火。她就吓得掉到床底下去了。从此以后,每次听到响声,就“惊倒不知人”——“咣”一声,晕倒。家里人都必须要悄悄地走,“蹑足而行,莫敢冒触有声,岁余不痊”,一年多了都这样。这要放到现在,就要送精神科了,挺难治的。“诸医作心病治之”,这个情况就是让我们辨证,也得辨作是心病,多半会从心论治。可能还会用重镇之品,珍珠、定志丸之类的,都是重镇之药。有没有效果呢?无效。

张子和怎么治疗呢?以情治情。他认为恐者自知,惊者自不知。病人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她不自知。如果让她能知,就是“惊者平之”。张子和让两个侍女抓住病人两个手,按在高高的椅子上,目的是防止她摔倒,倒不是说要强迫她怎么样。然后,在她面前放一个小茶几。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之后,张子和说:娘子你往这边看。当她看过来的时候,“以木猛击之”。“咣”的一敲,一声巨响。“其妇大惊”,张子和对病人解释说:没事啊,我只是用木头敲桌子而已。张子和向她解释清楚,就是使其知之。过了一会儿,稍微缓了一下,又连击三五次,又以杖击门。这证明,这些举动都没有把病人吓到,就是初步有效了。那么他就不停地升级行动:“又遣人画背后之窗,徐徐惊定而笑。”“惊定而笑”,证明她已经适应这个过程了。她就觉得张子和在这弄来弄去挺好玩,她就笑了。这是什么治法?张曰:“《内经》云,惊者平之。平者,常也。平常见之,必无惊。”这就是他的治疗思想之所在。

大家有没有学过心理学?这和现代的哪种治疗方法很像?这不就是脱敏疗法吗?或者叫暴露疗法。这就是“惊者平之”。可见,古代名医的医患沟通技巧是很强的。

“德新素不喜张”,病人的老公原本一直不喜欢张子和,原因不详。但是这件事以后,“至是终身压服”,就终身很服气张子和了。服到什么程度呢?“如有人言张不知医者,执戈以逐之”,就要拿着武器追着打那些说张子和坏话的人。

当然,这里也有个背景。张子和写有《儒门事亲·汗下吐三法该尽治病诠》,用药很猛,即使在他的同时代,也是很被诟病的,所以才会“张不知医”这种说法。

7.劳则气耗

“劳则喘息汗出,外内皆越,故气耗矣。”王冰的注非常有道理:“疲力役则气奔速,故喘息;气奔速则阳外发,故汗出。然喘且汗出,内外皆逾越于常纪,故气耗损也。”“劳则气耗”的核心点在于“逾越于常纪”。如果说因为“劳则气耗”,就一动都不敢动,那也不行。所以“劳”一定是过度的活动,这也印证了“生病起于过用”。

8.思则气结

“思则心有所存,神有所归,正气留而不行,故气结矣。”这句话字面意思很简单。《内经知要》里的解释就更明确一些:“思则志凝神聚,气乃留而不散,故名为结。”因为气机是随着神明而走的;其次,气还随着运动而走。哪里运动,哪里一定有气到。所动之处,气必到之。如果人想动,气不肯去,那就动不了了,所以思则气结。

因思而病,多半归于心、脾两脏。只要讲到“思则气结”,我们都会想到归脾丸。归脾丸是治心脾两虚的方子。心脾两虚涉及心、脾两脏,有的时候,虽然思虑太过,但未必伤心,而是以伤脾气为主,可以试试一志汤。我们看看一志汤的组成:首先,它还是有心经的药,但是更偏于气分,有人参、茯苓、白术、甘草,这是四君子汤;再加上黄芪、大枣、生姜,这都是益气温中的;然后,还有广皮、木香,这是行气的;最后,稍加心经之药,益智仁、远志、柏子仁,这是养心的。这个方子可以跟归脾汤成为一个对偶的方子。对于以心烦意乱、食少神疲、四肢倦怠为主的,可以用一志汤。对于以多梦、少寐、心悸、怔忡、食少神疲为主的,可以用归脾汤。

(三)百病所生的例证

凡治消瘅、仆击、偏枯、痿厥、气满发逆,肥贵人则高梁之疾也。隔塞闭绝,上下不通,则暴忧之病也。暴厥而聋,偏塞闭不通,内气暴薄也。不从内,外中风之病,故瘦留著也。跖跛,寒风湿之病也。黄帝曰:黄疸、暴痛、癫疾、厥狂,久逆之所生也。五脏不平,六腑闭塞之所生也。头痛耳鸣,九窍不利,肠胃之所生也。(《素问·通评虚实论》)

这一段,我们看着就觉得它很眼熟。因为有很多我们比较熟悉的词语,比如高梁之疾、五脏不平、六腑闭塞等。但是这段条文并不好懂,需要解释的词语也比较多。

第一个要解释的是“消瘅”。“消瘅”是《内经》里的病名。《内经》里有很多“瘅”,比如消瘅、谷瘅等。“瘅”主要是指热的意思。明代医家吴崑说:“消瘅,消中而热,善饮善食也。”就现在来说,只要是看到这个症状,往往就会想到是糖尿病。在大量关于糖尿病的中医药治疗文献里面,也都经常会引用《内经》中关于“消瘅”的论述。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消瘅”跟糖尿病是不一样的。它们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理论系统,怎么可能一一对应呢?更要注意的是,“消瘅”跟“消渴”也是不一样的,很多注家都有特别提出来。

“消瘅”是以“消”为特征的瘅,是一种热病。而消渴的核心是既消又渴。消,是消谷;渴,是口渴。或者,从原始字义上分析,消渴中的“渴”同“竭”,消渴就是消磨、枯竭的意思,这是一种消耗性的疾病。

“仆击”也叫击仆,是指猝然摔倒的一种病。这种病往往认为是中于风邪,可以把它理解为猝然仆倒的中风病。

“偏枯”就是半身不随。这个“随”不是我写错了,现在用的“遂”,是犯罪未遂的“遂”。“遂”是成功的意思。半身不遂的意思就是身体不能成功地听指令,半边身子活动不利或者是不能动。至于半身不随呢,其实意思是类似的,就是肢体不能随心意而动的状态。

“痿厥”,“痿”和“厥”是两个病。在《内经》里有《痿论》,还有《厥论》。“痿”是痿废不用的意思。“厥”在这里主要还是指四肢厥逆。“厥”的含义在《内经》里非常丰富,我们熟悉的就有三个。第一,可以指气机逆乱;第二,可以指四肢逆冷,或者说四肢发冷;第三,指的是突然昏仆不知人。比方说痰厥,突然倒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是一种厥。

“气满发逆”。满,就是上面充满;发逆,气机上逆。“气满发逆”是指气机壅逆的喘息病。

“肥贵人”,这里有一个校勘,在“肥”前面漏了一个“甘”字,应该是“甘肥贵人”。“甘肥贵人”,大抵就是吃得比较好,比较精细的贵人。

“隔塞闭绝”。隔塞,是指饮食不进的疾病,也就是现在说的噎膈之类的疾病。闭绝,是指二便秘结。“隔塞闭绝”就是上面不能吃,下面不能出。那么很明显,这是气机不相交通的一类疾病,所以后面会讲“上下不通”。

“瘦留著”,这里也是有个校勘。“瘦留著”的意思不好理解,但根据《针灸甲乙经》,可以把它校成“留瘦著”,就是一直这么瘦的意思。

“跖”这个字读“zhí”。“跖跛”是一个同义复词。跖者,跛也,两个字的意思是一样的。“跖跛”指的就是跛。

这段条文讲了一系列疾病的病因,以作为“百病始生”的例证。

“消瘅、仆击、偏枯、痿厥、气满发逆”。这里一共有几个病呢?把“痿”和“厥”分别作两个病的话,有六个病。这六个病的共同特点是,它们都是由甘肥贵人吃了太多好东西而产生的,是高梁之疾。“高”,通现在开膏方的“膏”。膏就是好吃的、肥美的东西。“梁”,也是好吃的东西。“高梁之疾”就是吃了太多好吃的、厚味的东西得的病。这些好吃的东西贵人才能有机会吃很多,普通人想吃也吃不着。因为直到我们父辈这一代,仍然是处于饥饿的环境里,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到很好的东西。能吃到好东西的人,就只能是贵人了,这就是甘肥贵人。这些贵人吃了很多好东西,然后又不太乐意动,活动量肯定是小的,这样的话就更容易生湿生热。《素问·奇病论》里的原文:“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这些肥甘厚味吃进去以后,会内生湿热阻滞气机,就会出现“消瘅、仆击、偏枯、痿厥、气满发逆”这些疾病。至于说湿热是怎么引起这些疾病的,如果我们了解这些疾病的表现,应该说还是比较容易理解的。

以消瘅为例,消瘅是以消为特征的瘅,是热病。甘肥厚味就易生湿热。湿热中阻,也是一种内伤热病,以此类推,其他五个疾病也都能够得以解释。

“隔绝闭塞,上下不通”。“隔绝闭塞”就是噎膈病,吃不进去。“上下不通”是二便秘结,下面出不来。很明显,这是气机上下不相顺接的疾病。什么原因引起的气机不相顺接呢?“暴忧之病也”。悲则气消,暴忧使气机弱而不能行,气机弱而不行,就容易郁结。

这就是为什么在临床上看到比较郁结的人,往往有个共同点——很少有身体非常壮实的。用我们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相对会柔弱,或者是阴柔一点。因为气消而弱,弱而不行,就容易停留在这个地方走不动,结果就容易隔绝闭塞,上下不通。这个例子反映出情志疾病可以引起“隔绝闭塞”,引起噎膈、便秘、二便不通等脾胃疾病。当然也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暴忧以后,悲忧伤肺,土生金,金伤则子盗母气,所以易为土病。但这样就绕远了,还是从气机的角度上解释直接一些。

“暴厥而聋,偏塞闭不通”这一类的疾病是因“内气暴薄”引起的。“薄”就是压迫的意思。什么样的“内气”才容易“暴薄”?首先它应该是个偏阳性的,一定是阳热的、上逆的邪气,才能产生“暴薄”的后果。其实,也有类似的条文来例证这类疾病,比方说怒则气上,这就是“内气暴薄”引起的“暴厥”。

“故瘦留著”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个人形销骨立,非常瘦。这个病是由于内热薄着而引起的。内热从哪里来的呢?“不从内”——这个热不是内生的,是外来的。外来的什么邪气呢?“外中风之病也。”这个中风,我们既可以把它理解为广义的所有邪气,也可以把它理解为就是风邪。不管是中于风邪也好,或者是其他邪气也好,如果邪气留着于人体而不去,就会郁而化热。郁热灼伤津液,消烁筋骨,最后就导致这个人比较瘦,甚至有肌肉大消的感觉。

“跖跛,寒风湿之病也。”“风、寒、湿三邪杂至,合而为痹。”看到这三个邪气,然后又说它能够引起跛行,应该是非常容易理解的。因为风寒湿三邪阻滞了经络,经脉为之不通而痹阻,最后就可能出现跛行的表现。

“黄疸、暴痛、癫疾、厥狂。”这四个病的特点是,它们都是由气机上逆而产生的。暴痛、癫疾、厥狂由气机上逆而引起的,这是比较容易理解的。黄疸为什么也是由气机上逆而引起的呢?在学《伤寒论·辨阳明病脉证并治》的时候,里面讲茵陈蒿汤,讲黄疸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但头汗出,剂颈而还”,其中有这样一个症状。为什么只有脖子以上出汗呢?因为气机是往上走的,那必然是气机上逆了。

除了阳热的上逆而不降以外,瘀热阳黄证还表现有出汗。汗是怎么出来的?阳加之阴谓之汗。如果只有头汗出,要么是津液都跑到头这儿来了,要么就是阳气都跑到头这儿来了,总之就是二者必居其一。如果是有阳热的话,火性炎上,那么它当然可以阳热都往上,最后出现“但头汗出”。另外,虚阳和阴虚的虚热也有可能导致“但头汗出”。所以“但头汗出”也有其他一些可能的病机。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种阳气逆上的表现。不管是虚也好,实也好,都是“久逆之所生也”。

“五脏不平,六腑闭塞之所生也”,这强调的是脏和腑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对于临床的启发是非常大的。中医临床辨证,讲病位的话多半是以脏腑经络为核心的,而脏腑经络的核心就是五脏。不管是任何一个病,最后都可以而且应该定位到五脏系统中。我们看到任何一个疾病,都可以认为是五脏的某一脏功能失常引起的。“五脏不平”就是五脏功能失常,五脏之病都可能是六腑闭塞之所生的。

六腑,传化物而不藏。六腑的特点是以通为顺。当六腑的功能出现异常的时候,它的主要表现就是闭塞不通。如果六腑闭塞不通,五脏的功能就会随之而发生影响,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症状。

“五脏不平,六腑闭塞之所生也”,这句话对临床具有广泛的指导意义。比方说,之前讨论过的腋下出汗案。一个病人,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出汗,只有左边的腋下出汗,瞬间就可以接一杯,汗量是非常大的。病人当然是痛苦不堪。最后辨证是心经热盛,用的方子是导赤散。导赤散不是纯粹清心火的,是治疗心火移热于小肠的方子。这个病机也是“五脏不平,六腑闭塞之所生也”的一个佐证。

这种类似的佐证还非常多。比如说曾经有学神经内科的同学说:“最近我发现一个秘技,只要是急性中风的患者,不管是脑出血也好,还是脑梗死也好,我发觉所有的验方都是以通为主的,只要是闭证都是首先要通。”当然,脱证不能通,脱证需要回阳救逆。闭证都是要通,可以用生大黄通下,甚至有的报道说只用单独一味生大黄,就能起到比较好的疗效。这也是“五脏不平,六腑闭塞之所生也”的例证。

再拿男科来说,我非常强调一个现象,就是下三路都是一体的。因为肾主生殖,同时肾主水、司二便。当病人说“性欲减退,还有阳痿”,他还有可能会说“同时还有尿频尿急、小便清长、夜尿增多,或者其他一些排尿症状”。对于一个中医人来说,看到这样的症候群出现,我们会觉得理所当然。不管是虚还是实,这些症状一起出现都是正常的,因为它们都是下焦的症状。但是当时的西医男科学的同道是不赞同的,他们不认为这些症状之间具有必然联系。

后来的事实是,前几年在男科界有个新的热点,就是特别关注下尿路症状(LUTs)和勃起功能(ED)之间的关系。不管是它们的发病机制,还是流行病学的结果,或者治疗方法都具有极大的重合性。比如说治疗勃起功能障碍的名药万艾可,在2010年以后就有大量的、铺天盖地的文章,讲它能够改善下尿路症状,这就是“五脏不平,六腑闭塞之所生也”。

膀胱腑气不利,影响到肾主生殖的功能,那一定是肾虚吗?不一定,这里并没有讲五脏不足。五脏不平,既可以是实,也可以是虚。这样就很容易解释临床出现的一些问题。经常有病人问:“医生,我的勃起功能障碍,跟我的前列腺炎有关系吗?”当然有关系,因为它们确实一起出现了。具体的临床表现就是,一个人既有勃起功能障碍(阳痿),同时又有尿频、尿急、尿痛,会阴疼痛等。二者之间有因果性吗?男科学界一直很纠结。但是从中医学角度看,就不纠结了。这些症状都是由六腑闭塞之所生,然后再引起五脏不平。因此不能说是因为尿频、尿急、尿痛,引起了勃起功能障碍,而是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病机:六腑闭塞引起五脏不平,最后表现出这样一组症状。

类似这样“六腑闭塞”而致“五脏不安”的例子举不胜举。这个理论对临床的论治思路具有重大的意义。六腑能够代脏受邪,同样,五脏的病也可以考虑通过六腑来治疗。而治疗的重点是通,因为有“六腑闭塞”,当然要通其闭塞了。

“头痛耳鸣,九窍不利,肠胃之所生也。”如果是脾胃的中焦不利,那么它就不能够斡旋气机,于是阳气微弱而不能上承,“水注之气”不能上输于九窍以濡养,就会发生清窍的各种疾病。曾有耳鼻喉科的医生找到我,说最近他们有一个观点,认为消化系统对于耳鸣、耳聋具有重要的意义。有一些专家特别强调用规律饮食、清淡饮食、调节饮食的方法来治疗耳鸣、耳聋。有的专家还用补中益气汤来治疗,据说也做了一些临床研究,效果都还不错。

这位医生的问题就是,是不是遇到耳鸣、耳聋就可以用补中益气汤呢?在什么情况下应该用补中益气汤呢?除了补中益气汤以外,有没有别的可能性呢?再来看看这句条文,“肠胃之所生也”,当然,补中益气汤可以用,但也要分虚实。除了气虚不能上承导致的清窍不利以外,肠胃实滞导致气机上下不相顺接,也会出现头痛耳鸣。为什么清窍能够发挥它正常的功能?因为精微、水液等能够跟随气机的运行到达清窍,来濡养清窍,它才能发挥功能。任何原因导致津液不能濡养清窍,都会出现头痛耳鸣、九窍不利。请注意,这里说的是九窍,九窍不仅包括头部七窍,还有前后二阴。

现在有很多研究都谈到从脾胃中焦来论治九窍之病。比如,从中焦来治勃起功能障碍,这是精窍之病,也是九窍之一;还用来论治小便不利、癃闭等尿窍之病。其依据就在这里:“头痛耳鸣,九窍不利,肠胃之所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