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论希腊的战争
→辩论者:苏格拉底/格劳孔
苏格拉底:有些琐碎无聊的烦心事情,真是不值得提及,我不愿意谈及诸如以下方面的事情:有的穷人会去谄媚富人;有的人为了养家糊口,不择手段,借债、放高利贷;有的人绞尽脑汁赚钱,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女人消费……这些自私的人和事,是大家都知道的,根本不值得一提。
格劳孔:是的,这种事情就是盲人也能明白。
苏格拉底:因此,如果能让人们摆脱这些琐事,那么他们是不是就会幸福得像奥林匹克的胜利者一样呢?
格劳孔:应该不止这样吧。
苏格拉底:对,他们得到的比奥林匹克的胜利者还要多。奥林匹克的胜利者得到的荣誉和光荣,仅是他们所得幸福的一小部分。他们得到的是全方位的赡养和整个国家,得到的报酬是他们以及其儿女们都是国家供养,需要的一切都由国家配给。他们不仅在活着的时候受到全国公民的敬重,死后还可以享受到厚葬的待遇。
格劳孔:这些待遇还真是优厚啊!
苏格拉底: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说过,有人责怪我们没有使护卫者们得到幸福,说他们为公民管理着国家的一切,最终却得不到任何好处。我还说过,在适当的时机,我会再回过头来解释这个问题。但是,我们讨论到对守卫者的要求是要让他们成为名副其实的护卫者,确保整个国家公民的幸福,而不是只考虑到某一个阶级,只让某个特殊的阶级获得幸福。
格劳孔:是的,我记得。
苏格拉底:既然我们的守卫者的生活比奥林匹克的胜利者的生活还要好,那么他们是不是就没有必要与鞋匠及其他手工业者的生活现状相比较了呢?
格劳孔:我想是没有必要了。
苏格拉底:在这里我想把我以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如果守卫者一心追求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护卫者所有的幸福生活,对我们设计的、在我们看来是最好的、最和谐的生活不满足,以致利用权力损公肥私,企图将整个国家占为己有,那么他迟早会觉得赫西俄德说的“有时一半比全部好”是至理名言,那时,他也将不再是一名守卫者了。
格劳孔:如果我的话他能听进去,我就会劝告他知足。
苏格拉底:这样的话,你是不是也同意女人应该与男人拥有一样的生活?男人和女人要接受共同的教育,有共同的子女,也共同保护其他公民。只要是女人能做到的,就可以用一切形式与男人共有一切事物,如女人要像猎犬一样,与男人一同放哨、狩猎。这样没有违反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自然特性和伙伴关系,而且还会让女人把事情做得更好。
格劳孔:我同意你的说法。
苏格拉底:即使如此,仍然存在需要讨论的问题:人类这样的男女共有机制能否像别的动物一样,真正地建立起来呢?如果能,要如何去做呢?
格劳孔: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呢!
苏格拉底:我觉得讨论这个问题只要探讨一下她们在战争中将怎么做就行了?
格劳孔:你觉得她们该怎样做呢?
苏格拉底:她们不仅要同男人一起奔赴战场,参加战斗,还要带着她们的孩子们亲身经历战争,磨炼他们的意志,就像别的行业中的母亲让孩子从小就学习手艺一样。她们不仅要让孩子看,还要言传身教,让他们帮助处理一些事情,以让他们能考虑自己的将来。当然,女人们还要从小培养孩子良好的美德。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技工们的孩子在继承父业之前,总会被他们的母亲带着去亲身体验一番。
格劳孔:我注意过这样的情况。
苏格拉底:难道技工们比守卫者们更应该注重教育和培养他们的孩子,以便让他们做好自己的工作?
格劳孔:这种想法真是太可笑了!
苏格拉底:在子女们面前,父母们总会表现得更加勇猛,这样可以激励和提高下一代人。
格劳孔:是的。不过,苏格拉底,相信你知道这样做的风险非常大,因为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战败,跟随的孩子在战场上阵亡,岂不是阻碍了民族的振兴?
苏格拉底:你说得也对,但总不能永远不让他们冒险吧?
格劳孔:我绝无此意。
苏格拉底:如果冒险是不可避免的话,那么经过冒险而取得胜利不是更能得到锻炼吗?
格劳孔:显然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如果一个孩子从小就立志做一名军人,而少年时却不去战争中实习,学习一些战争中的知识,觉得冒险是不值得的,那么他将来若要成为一个出色的战士,是不是很困难?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但我们也要采取措施保证战争中孩子们的安全,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此外,孩子们的父母要根据自己的军事经验,评估每一场战斗的危险性,不要让孩子们去参加危险性较高的战斗。这样就可以只在相对安全的战事中带着孩子参加,或者是在相对危险的战事中保持谨慎。
格劳孔:父母们是要这样做。
苏格拉底:他们还可以把孩子托付给那些较有经验的长者、领导者和教师。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但战争的危险性是不可能被绝对准确地预测的,偶尔也会发生一些意外,对吗?
格劳孔:对。
苏格拉底:为了应对意外的发生,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孩子插上逃生的“翅膀”,这样在危险来临时,他们就可以“挥动翅膀”逃走了。
格劳孔:苏格拉底,你这是在开玩笑吗?
苏格拉底:我刚才是打了一个比方。可以做出这样的解释:孩子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让他们学骑马,然后骑着马跟随大人去看打仗,但不要让他们骑那种不听话的马,要让他们骑听话而又跑得快的马。这样一来,孩子们不仅能清晰地看到父母怎样打仗,还能在危险发生时,跟着长辈迅速撤离。
格劳孔:你说得对。
苏格拉底:再来说一下战场上的军队纪律。军队纪律该如何规定?士兵该如何对待自己人,又该如何对待敌人呢?不知道我的建议对不对。
格劳孔:那就把你的建议说出来吧,我不会和你过不去的。
苏格拉底:战场上,如果有士兵不尽职责,遇到强大的敌人就丢掉武器逃跑,或者是犯了其他类似的错误,是不是应该被降为工匠或者农夫?你觉得对吗?
格劳孔:当然是对的。
苏格拉底:如果有人甘愿做敌人的俘虏,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去救他,随他让敌人如何处置?
格劳孔:是的,我同意你的说法。
苏格拉底:而如果一个士兵是战场上的英雄,英名远扬,他是不是应该受到战友及下一代人的尊敬?
格劳孔:是的,非常赞同。
苏格拉底:我们是不是应该伸出右手与他们握手以表示敬意。
格劳孔:应该的。
苏格拉底:但是,我下面的建议你就不一定同意了。
格劳孔:你要先把你的建议说出来。
苏格拉底:他们应该吻尊敬他们的人,以表示对他们的感谢,当然也要接受每一个尊敬他们的人的吻。你同意这个建议吗?
格劳孔:我不但完全同意,而且还要补充一点,在战争期间,他们想爱谁就爱谁,谁也不能拒绝。这样的待遇无论男女都一样。因为这种别人得不到的奖赏,更能激发他们去保卫国家。
苏格拉底:不错,我们之前也谈论过,优秀的人应该拥有比别人更多的妻子或丈夫,这样他们就可以尽可能多地生出优秀的孩子。
格劳孔:是的,前面说过这个观点。
苏格拉底:《荷马史诗》中记载了一位受到尊敬的士兵——阿雅克斯。他在战争中非常勇敢,因此在庆功会上得到了全副脊肉的赏赐,这既是给他的奖赏,也可以助长年轻人的体力。
格劳孔:说得极是。
苏格拉底:我们可以按照那种做法,在祭礼及其他类似场合上,表扬那些成就显著的勇士和英雄们,给他们刚才说过的那些特殊的礼遇,赐予他们上座,给予他们羊羔美酒,给他们唱赞美诗,不论男女。这样我们既可以增强他们的体质,也给他们以荣誉。
格劳孔:说得好极了。
苏格拉底:这样的话,如果有士兵在战争中不幸壮烈牺牲,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们扬名,还要将他们划入名门贵族的行列中去?
格劳孔:那是当然。
苏格拉底:我们还要不要相信赫西俄德诗篇中所说的观点——名门贵族在死后能成为“大地中的神圣精灵,一切普通公民的保护天使”?
格劳孔:我们是该相信的。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是不是还要按神的旨意,请教一下阿波罗,怎样安排这些死去的名门贵族的陵墓?应该赐予他们怎样的荣誉?
格劳孔: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苏格拉底:我们还要布置好他们的陵墓,而且还要后代们崇敬他们,适当的时候组织后人去祭扫。这样的待遇不能只给那些战斗英雄,也要给我们周围那些工作成绩卓越的人,不论他们是自然死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死亡。你说对吗?
格劳孔:很对。
苏格拉底:现在再说一下我们的士兵该如何对待敌人。
格劳孔:你要说哪些方面呢?
苏格拉底:就先从奴隶制说起吧。你认为希腊人征服别的希腊城邦,让同一种族的人成为奴隶,是否为一种正义呢?反之,希腊人为阻止自己落入其他城邦手中,使民族兴旺,让希腊人和希腊人团结起来,互不伤害,这是否合乎正义呢?
格劳孔:希腊人还是团结起来好。
苏格拉底:这就是说,希腊人不做希腊人的奴隶,同时将这种思想传递给其他希腊人,成为共同的法则。
格劳孔:当然,这样希腊人就会团结在一起,齐心对抗外族的入侵,而不是同胞之间相互争斗。
苏格拉底:在战场上取得胜利的人,是否应该从敌人的尸体上掠夺财物?搜刮财物有时候被看作是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然而这却给那些贪生怕死的人提供了不去追赶活着的敌人的借口。这种情况在许多军队中都发生过。
格劳孔:的确是有这样的事。
苏格拉底:你不觉得这种掠夺尸体的行为是一种龌龊贪婪的行为吗?真正的敌人已经丢下武器逃跑,却将尸体当作敌人,这是小人的卑鄙行为,也可以说他们像无能的狗,只知道对着石头狂叫,却不去咬扔石头的人。
格劳孔:是的,他们与无能的狗很相似。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一定要在法律中规定,不能破坏敌人的尸体,并且要将他们掩埋。
格劳孔:对,是要这样做的。
苏格拉底:还有,我们不能将从敌人那里缴获的武器送到神庙,当作一种祭礼,尤其是从希腊人手中缴获的武器。这是为了维护与其他希腊人的友好关系。我很担心他们会将同种族人的武器当作战利品去祭神,这是对神的亵渎。除非是神指示我们这样做的。
格劳孔:你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
苏格拉底:在掠夺敌方希腊人的土地和焚烧敌方希腊人的房屋问题上,你觉得士兵们该如何去做?
格劳孔:这方面我倒想听听你的意见。
苏格拉底:我认为这两种行为都应该被禁止,他们只能将当年的粮食运走。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格劳孔:我很想听听你的说法。
苏格拉底:一个国家除了要应对战争外,还要注意国内是否会发生内讧。“战争”与“内讧”是两件不同的事情,前者是外部的,敌我的;后者是内部的,自己的。
格劳孔:你说得很对。
苏格拉底:那么,如果我说希腊人与希腊人之间的事划为民族内部的事情,将希腊人与蛮族之间的关系划为外部的、敌我的,那么,希腊人是不是应该团结起来,一起对抗外族人的入侵?你觉得我这样说对吗?
格劳孔:对。
苏格拉底:所以,当希腊人与外族人发生矛盾时,因两者在本质上是敌人,那么我们就会将他们之间的冲突称为“战争”。如果希腊人同希腊人发生矛盾,因他们本质上是朋友,只是相互之间不和,所以这种冲突称为“内讧”。
格劳孔:我同意你的观点。
苏格拉底:现在我们探讨一下“内讧”问题。内讧一旦发生,一个国家一分为二,双方互相蹂躏、掠夺。这种荒谬的行为,使双方都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爱国者,否则,他们也不能这样残酷地伤害为自己提供衣食的祖国。不过,如果胜利的一方仅限于掠夺对方收获的庄稼,不以战争为目的,那么他们之间还有和好的可能。也就是说,如果双方的行为适度,发生冲突是可以理解的。
格劳孔:是的,这样的冲突比较文明一些。
苏格拉底:好,那请问你创建的城邦是一个希腊城邦吗?
格劳孔:当然是。
苏格拉底:城邦里的公民都是善良而又有教养的文明君子吗?
格劳孔:应该是的。
苏格拉底:那么,他们是不是应该热爱同种族的希腊人,热爱希腊的河山,热爱希腊人共同的宗教信仰?
格劳孔:是要热爱的。
苏格拉底:我们已经说将同种族希腊人之间的冲突或矛盾称为“内讧”,而不能称之为“战争”。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同种族之间的冲突总有一日会言归于好,是吗?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这种冲突绝不是像敌人那样奴役或消灭对方,人们的目的仅是善意地告诫对方,他们是教导者,而不是敌人。
格劳孔:完全正确。
苏格拉底:他们既然都是希腊人,就不会去蹂躏希腊的土地,焚毁希腊的房屋,也不会将城邦中的男人、女人、孩子看作敌人。这是因为他们知道,犯下战争之罪的只是一小部分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相互之间还是朋友。之所以作为无辜者进行战争,只是为了施加压力,目标达到了,冲突就结束了,是不是?
格劳孔:是的,我们现在的公民是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希腊敌人,而对野蛮人则要像过去的希腊人对希腊人那样。
苏格拉底:因此,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守卫者制定这样的法律,即禁止蹂躏希腊人的土地,禁止焚烧希腊人的房屋。
格劳孔:是的,这说明我们前面讨论过的问题达成的共识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