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诗坛中的诗人张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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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在晚清,自然是第一等的人物。他事功卓著,任朝官敢直谏,有清誉;任地方大员,在四川创设尊经书院、在广东复开广雅书院,培育学风;在湖北、广东办洋务,振兴军工,皆卓有实效。晚年为宣统帝的顾命大臣,惜未及施展而遽逝,所谓“朝年恢大略,末命瘁孤臣”(陈曾寿《张文襄公挽诗》),否则清廷或能在他手上开成一改革新局,亦未可知。这除了政事干练,还有他倡言“中体西用”的《劝学篇》为证。文襄晚年与袁世凯共事,读这一段史事,每令人感觉气短。但如果拉长历史来看,项城不过是一过客而已,南皮则不愧为首屈一指的政治家兼思想家,甚至还称得上是一位现代最早的改革设计师。所以当年陈寅恪先生即云他与湘乡、南皮的思想最为接近。以陈先生的识见,此言自有深意焉。

我于张香涛,虽喜读他的《劝学篇》《輏轩语》《书目答问》等书,然以术业故,用力稍勤的主要还是他的诗与诗学。昔陈曾寿曾记下一幅画面:“樊樊山尝从容侍坐,问老师之学包罗万象,然平生以为用功最深者究何事?公默然久之,曰:‘仍是诗耳。'”(《读广雅堂诗随笔》)犹忆当年读后的第一反应是震动,复又感动,这一画面遂挥之不去了。盖文襄一生仕途隆顺有成,不像李慈铭、王闿运乃至陈宝琛、陈三立等人,有长期赋闲的条件和以诗遣兴的需要,而他竟最用功于诗!态度虽不必然决定成败,但却是一块“息壤”,况且他还是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中的“天威星呼延灼”呢。

文襄公的诗,晚清以来极受关注,得到较为充分的评论,似可以陈衍“古体诗才力雄富,近体诗士马精妍”一语尽之。这个“雄”字颇不易得。昔日香涛与李慈铭书信往还,曾以“明秀”一词评赞越缦堂的诗,然李大为不满,必改为“雄秀”方才罢休(《越缦堂日记》同治十一年四月初六、十九日),便可见当时诗坛风气之一斑,诗风(尤其是古体)不达“雄”字是不能称为大家的。不过比较来看,香涛的近体成就实较古体为高,其用事之精切可方驾东坡。这一特点,当年陈衍、陈曾寿、汪辟疆等都曾指出过,极表赞叹。

文襄论诗主张“唐意宋格”,自是全面。但这一主张具体到“清切”一说,不免有贫弱之嫌,郑孝胥即曾批评过(《散原精舍诗集序》)。如果我们结合上述他评价李慈铭诗的“明秀”一词综合观之,毋庸讳言,文襄的诗学,总的来说在晚清还是落于第二义的。

以上摭拾旧评,大抵即是对于张文襄的诗及其诗学的主要评价,也并没有什么新的意见。多年前米玉婷同学来求学,曾付以此题,嘱其作一次全面深入的疏理。她勉为其难,写成博士论文,上述各个问题大抵都有所论述,而如张之洞幕府与曾国藩幕府的合论等章,则又有新拓展。张幕多诗人,曾幕多文家,诚亦一有趣之现象也。当年所论有稍薄弱处,现在则予以补强,即将正式出版。我欣慰之余,略撰数语,对文襄既表敬意,对玉婷亦期以更上层楼。是为序。

张寅彭

己亥初夏识于上海大学清民诗文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