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正是江南好风景,柳絮池塘淡淡风。
帘外车马熙攘,柳絮纷飞,车内女子缓缓取下了头上的漆纱花冠子,那冠子花团锦簇,如红缬染轻纱,戴在女子头上,显得她俏丽可怜,可一旦取下来,那年那女子便如同脆弱的薄纸一般,弱不禁风,毫无气色。该到了吧?如此念着,女子又缓缓取下了鬓角的珠饰和发尖的雪柳。
到了。
她轻声念着。
“中贵人,可劳烦停下车?”
她轻轻掀开帘子,破败的王侯府邸赫然映入眼帘,正是她魂牵梦绕之处。
车外的宦官低眉顺目,恭敬问道,
“覃姑娘有何吩咐?”
她淡淡道,“欢棠有些乏了,可否劳烦中贵人到前面点心铺里买些桃酥来?”
“姑娘稍安,臣即刻遣人去为姑娘买。”
覃欢棠微微颔首,“有劳中贵人。”
宦官侧身退下,欢棠戴了幕篱下车来,静立于柳树下,望着那破败的府门。
忽而记起元安三年的春天,也是这样日光熹微、春和景明的日子。少年立于王府门外的柳树下,皎如玉树临风前。忽见马车至,少女戴了幕篱下了马车,笑着叫道“三哥哥。”
少年笑着迎上去,“昨日你遣人说今日要来,我便掐准了时间出来迎你。”
话罢,又将手里的暖炉换了少女手中已经温凉了的。少女也笑道,
“三哥哥说话越发没谱了,瞧你这满身的柳絮,没待上半个时辰我是不信的。”
少年拂去了才落在她肩上的柳絮,淡淡笑道,“这也恰应了‘庭下柳絮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我现在也算是满身诗意了,你今日可得为我做首诗。”
少女娇嗔道,“先生昨日才夸你作诗作得好呢,怎的今日就乱用诗?”
少年笑而不语,只是牵了她进府去。彼时的王府还是繁华无比,府内水榭楼阁,满园芬芳,水光潋滟,山色空蒙,后庭小院里晨光熹微,花戏春蝶。少女倚在贵妃椅上,手捧诗卷,而少年则在一旁取春水煎茶。两人有时言语,彼时春光大好,正当年少。
欢棠嘴角的笑意敛了几分,伸手接住了飘落的柳絮。正思忖着,忽然一声沧桑沙哑的声音传来,
“这位小姐可是认得这侯府的主人?”
她回头,是一位两鬓苍苍的卖炭翁。老翁年过半百,春寒之中,只着破烂的衣裳,嘴唇开裂,食指发黑。
欢棠抬头,看着那门口春意阑珊的柳树,一如看到了曾经无数个日子的相逢,又仿佛听到了他说,“阿棠,答应我,好好活着。”少年的模样渐渐模糊,她淡淡笑道,
“不认识。”
老翁闻后叹了口气,“姑娘有所不知,这是陈王殿下的府邸,多好的人啊,怎么就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呢?”
欢棠不语,脸色有些发白,指尖发颤。恰逢此时,那宦人已经回来了。
“覃姑娘,您要的桃酥。”
欢棠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上了马车。片刻,又掀开帘幕,对那宦人说了什么,那宦人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老伯,这是我家小姐给您的。”
宦人将那一盒桃酥递给老翁,又掏出几两银子放在他旁边,道:
“还有您这一车炭,我们也一并要了,您晌午时送去相府便可。”
老翁的手有些发颤,忙摇头道,
“不,不,小官人,多了,这钱多了。”
宦人笑道,“多的钱您拿去添置几件衣服吧。”
老翁愣住,喃喃道,“谢谢官人,谢谢,谢谢。”
宦人起身,回到马车旁,问道,
“覃姑娘,咱们还是去福兴寺吗?”
“罢了,回宫吧。”
宦人颔首,调转马车又缓缓朝皇宫去了。直到马车远去,老翁才愣愣道,
“难怪,难怪啊。”
忽而柳絮又下,同那落红满阶。今年花盛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二零二二年五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