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由柯利奇直达乌宁福特的客运飞船还有几分钟就起飞了，那些乘客的腕表或手机上的铃声正在告诉他们这点。虽然这一批仍是行商拉客，但想走的人依然很多。几个月前在柯利奇一号卫星上发现的矿产使柯利奇的人口在一夜之间增加了一倍，但当人们发现那只不过是一个地产商人的骗局时，几乎立刻离开了这里。他们把那个骗子揍了一顿，把他的钱分光，然后朝其它地方的矿产跑去。

此时，飞船的舱门正在关闭，所有的乘客都催促着它快点儿关上，好快点儿离开这个恶心人的地方。就在舱门关到一半时，一个人突然莽撞地闯了进来，看样子跑了很久，正用力扶住门把手。

“嘿，你的票呢？”查票的船员走了过来，指了指那人。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往里走去。舱门“咔”地关上了。

查票员抓住了他：“我问你，你的票呢？”那人觉得自己被狠抓了一下，不禁回过头来。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显得有些不自然。那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查票员和他一样，都是装着机械身体的复活人，但这位船员的身体比他的新很多。他只好掏出他的警官证，在船员和乘客们面前晃了晃，然后刷了卡，交出了六十银河通用币的票钱，然后找了一个空位坐下。这船是一种鸡国式的轻型货运飞船，能放下许多坐椅，此时还没有满。飞船启动了，引擎震动了几下，随后便出了飞船场，向第一个跳跃点飞去，接下来的几天内，飞船将穿过整个乌宁福特共和国的疆域，来到位于两万光年外的乌宁福特星。那位警官坐在后面的座位上，看着飞船自带的屏幕播着些无聊的节目。

龙王历17纪元529年，荷斯其福星区奥亚奇星的居民西钦·士契夫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人拦路抢动。那人拿走了他存有九万狗币的卡，这是他所有的财产。幸好，有一位警官在那人即将逃走时跑了过来，并追上了那个强盗。谁知，那个强盗掏出一把爆能手枪，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西钦被射中了肺，经抢救保住了大脑，而那位警官则被打穿头部。当西钦在2029年复活时，他把所有钱都捐给了医院，只拿着五百狗币的复活人补助，去报考了奥亚奇警察学院。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成为了一名警官。二百多个阿波年来，他辗转荷斯其福星区的各处，立的功数也数不清，在名个星域都留下了美名。然而，这件发在荷斯奇福主星的案却让他一筹莫展。

当时，切哥共和国爆发了金融危机，严重打击了临近星区的产业链。荷斯奇福星域在本星区受害最深，引以为豪的农产加工业彻底瘫痪。这时，有个人说这是因为某种“超过我们理解能力的特殊原因”导致切哥共和国发生如此灾难，而他能把荷斯奇福星域的农产加工业恢复到原本水平，条件是给他十六亿狗币。于是，迷信的星域政府把钱押在那个人身上，指望他扭转经济局势。拿到钱后那人立刻消失了，荷斯奇福立刻展开调查，但他们发现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先根据实名认证信息找出他的住址，然后派人前去调查，谁知这个地方他在一年前变卖了，没有登记；又根据本星域大数据寻找一切和此人有关的消息，最后在补身份卡的办公厅抓到了“这位”先生，当时他正述说身份卡被人盗走的全过程，那个拿着十六亿狗币的人用他的名字不知道上了哪艘飞船逃离了荷斯奇福。后来有人透露，他坐上了一艘前往乌宁福特的飞船，很可能准备由乌宁福特共和国逃往上银河系或波芬福特。于是，荷斯奇福一面向乌宁福特发出通缉令，一面命令西钦等警官前往追捕。西钦警官手中的信息并不多，但还是决定先去一趟乌宁福特。

在他到达隶属于乌宁福特共和国的柯利奇星时，他遇到了史上最厚颜无耻的骗子。他到达时去飞船场外的一个没人的路边摊吃东西，老板说狗币在乌宁福特不能花，但可以在他这里现场兑通用币。于是他去找老板兑换，老板告诉他银河通用币与狗币是对等的。西钦于是把他的一千狗币换成了一千银河通用币。当第二天他发现前者可以维持他执行任务期间的所有需求，而后者只能让他吃几顿饭时，那个路边摊已经不见了，也许是搬到国际飞船场的另一个角落，坑害其他的傻瓜去了。就这样，西钦警官手里的钱几乎全落到了骗子手中，他一个人攥着一张只有一千银河通用币的卡，准备开始一场跨越银河的长途旅行。

就在这位西钦警官感叹自己命运的悲哀时，从边上走过来一位狗国本土的绅士。之所以称他为绅土，是因为他身穿一件黑色的高档狗国礼服，腿上套着一条至少值十狗币的裤子，头戴一顶插着羽毛的帽子，手上还有一个钻石手环，这东西一看就是教授和富人阶级的专属。他指着警官旁边的空座位，用西钦自复活以来听过最标准的本土狗语说：“我能坐这里吗？”西钦点头表示同意。这位绅士挽了挽礼服，接着坐在椅子上。他看起来一百六十阿波岁左右，也就是五十多个银河岁，正是一位绅士该有的年纪，既懂得有礼，又不失活力。他的毛色是黑白相间的，身高在两尺五寸到两尺七寸之间，血统纯正。他的狗语非常标准，好像刚从狗国本土大学里毕业似的。

然而，他说的内容却使他绅士的形象一下子崩塌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肉罐头，对西钦小声但又大大咧咧地说：“怎么着，您是不是刚上这条贼船啊？告诉您，我是从土奇利奇星上来的，这两天我着实受够了！我说票怎么那么便宜，这里的伙食除了混合食品就是豆汤，要我说，这些和屎一样难吃！真不知道这帮做生意的怎么活下来的。我去和船长理论，那个老油条不听我讲话，我和他打架，他还关我半天禁闭！这个不要脸的蠢货！哎，我罐头拧不开了，你给我拧，开了分你一半。”

西钦接过罐头，用机械手一下子打开了罐头，又递给那个人。那人拍着西钦的肩膀，笑着说道：“哟，你还是个‘半人’哪！不错不错，这身体挺结实的。小时候我家旁边住着一个复活人，大家有什么事都找他，什么开个锁啊，修个车啊，他都会。有一次他和隔壁街区的黑帮打架，被人家拿光剑剁了一条胳膊，从此搬出了这个城市。大家都说他不会回来了，谁知几年之后，他攒钱又装了条好胳膊，回来把黑帮全给揍跑了。你这胳膊这么粗，不会是个混黑道的吧？”

“事实上，我是个警察。”西钦回答道。

“你还是警察哪！”那人立刻坐直了，仿佛西钦要来搜查他似的，“警察是个好职业。想当初，我穷的一塌糊涂，想报个乡下的警察学院，于是攒了点钱，还真上了。毕业之后，我去瓦凡那利奇当了两年警察，知道为什么不当了吗？我抓到一个罪犯，专门从外国走私东西，但他是议员的儿子，我就给辞了。这年头做么事都晦气，我跟谁讲句话，还得防着他父母是不是什么议员，什么市长。”

“那你现在干什么？”西钦问，“你有工作吗？”

那个人笑了：“工作？我花了一年才找到的一份给电子游戏做美术的工作还没干到一年，就在不久前被我的老板赶走了，原因是他怀疑我喜欢上了他妹妹，而她那鬼样还不如一只次星区杂种狗。我去乌宁福特，就是为了找个工作，并且远离那些乡巴佬。”

“认识一下，我叫西钦·士契夫，荷斯其福星区奥亚奇人，长毛垂耳狗族，复活于17纪元2029年，现已复活二百一十六阿波年，即七十二个银河年。我在荷斯奇福警察局担任刑警职务。”西钦伸出手。

那人伸手与他握在一起：”我是斯威德尔·史高威伯，乌宁福特共和国瓦凡那利奇省人，大斑点犬族，生于17纪元2080年，现年一百六十五阿波岁，即五十五银河岁。我毕业于瓦凡那利奇法学院，还拥有警察学校和飞船驾校的文凭。我当过行商，赔了；当过警察，被局里辞了；开过律师事务所，因为打赢了一个针对贪污的财阀市长的官司，被封了；给电子游戏做美术，又被人赶走。除此之外，我还给人当过保镖、炒过股、修过飞船、走私过游戏、被选为过市议员等，但什么也没成，还在大牢里蹲了几年。现在，哼，无业。”

“你的口音很地道，是本土话，”西钦问他，“你是不是…”

“嗐！”斯威德尔摆摆手，“我是乡下人，哪有钱去狗国混呐？我爷是个本土移民来的行商，他小时候陪我最多。在我上大学之前，我玩的游戏里的配音、电视里的声音都是最纯最正的狗国本土话。所以，我才天天这么说话，显得我多高大上似的。但我现在除了这套装束和这口纯正狗语，就没别的财产了。”

“你没钱吗？”

“随身带了一千二百银河通用币。”

“钱呢？”

“衣服一千，假手环二十，飞船票六十，出租车二十，小费一百。”

西钦大吃一惊：“什么？！你付了人一百通用币的小费？！”

“你听我说”，斯威德尔边说边从椅子下面拿出一个大布袋子，“这是个绝妙的主意。在那个家伙关了我半天禁闭之后，我意识到如果我再这样吃屎早晚会变得和那个家伙一样蠢，于是我花了一个晚上拟定这个计划。我在柯利奇星上刚好认识点人，飞船一到柯利奇，我立刻下来，打一辆出租车去一个店里，搞到这身衣服，又买了一个地摊上的手环，然后去了一个大富商办的商会庆祝宴。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操着一口纯正的本土话，告诉看门的人，我是本土那边什么什么公司总裁，是来道贺的，然后拿出一张一百块钱的票子当作小费给了那个人。那是我一生最阔气的时刻——一百块钱啊！然后我就进去了，拿着大布袋，把各种吃的，什么肉啊，罐头啊，甜品啊全塞进去了。那是昂列菇星区式的自助餐，这对我太有利了。在装下大概六七十斤的食物后，袋子也满了，我就找了个借口，从餐厅后门出去了。刚刚我回来的时候，船上的几个家伙非问我是袋子里是什么，我说是采购的食物，他们还让我用了冷库，应该是怕馊了他们的贼船吧。”他拍了拍布袋子，“接下来的五天，你要吃什么动物肉，可以先说出纲目，冷库里基本全都有。”

“谢谢，斯威德尔，但我现在可吃不下东西。”

“你是胃出了什么毛病吗？没事，我可以……”

“不是，我现在有公务在身，但我只有一千银河通用币了。”西钦拿出他的卡。

“老天啊！”斯威德尔差点没站起来，“我原以为荷斯奇福是个没什么腐败的地方，没想到那里的警察局竟然这么坑人！执行一项跨越整个乌宁福特的任务，竟然只给一千块钱？太恶心了！”

“不是，我原本有一千狗币，但是全被一个骗子卷走了。现在我要抓一个逃犯，他骗了政府十六亿狗币，名字叫史丹夫恩·芝秋芬，据我所知叫这个名的人在一个星省就有几百个。人们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一艘前往乌宁福特的飞船上，现在他也许还在乌宁福特，也许在宇宙中的任何一个角落。他是卷毛狗族的，身高两尺五寸，有些肥胖，蓄着卷的胡须。和他姓名特征都一样，只有存款数不一样的，我敢说光乌福特共和国就有好几个。”

“那好办呀！”斯威德尔一拍腿说，“这种人我就认识一个，卷毛狗，高两尺四五寸，胖子，卷胡子。他叫什么史塔纳来着，反正他叫什么都说那不是真名就行了。他还挺富，连他的公司、工厂、别墅，一共身价近一亿狗币。至于那十五亿，就说是在赌场输掉了。”他边说边吃了一口罐头里的东西。

“他是不是叫史塔纳·绍司科，昂乌顿福特城地面车公司的老板？”

“对，他的确是个卖车的，你怎么知道他？”

“谁不知道？五十阿波年前，他刚开这个车厂时，跟一个当地的黑帮起了冲突，那帮人把他的车全偷走贱卖了，轰动一时。有一部分车，大概五六十辆，被运到荷斯其福星区瓦迪亚利奇的一个二手车市场销赃。要不是那群人把价格降到一辆一千多狗币那么低，我们差点放过他们，”西钦问道，“你不会要把史塔纳拿去充当逃犯吧？”

“显然，把这个老板抓去警局不是很明智。”斯威德尔得出了结论。

这时，飞船广播发出了一阵音乐，提醒大家已是午饭时间，尽管他们刚刚离开的柯利奇星此时正是深夜。所有乘客都站起来，走向飞船餐厅，去吃被斯威德尔称作“屎”的东西。斯威德尔问西钦：“你要吃什么？要吃新鲜肉排吗？还是喝些汤？冷库里有的你都可以吃。”

“我……”西钦本想说“不饿”，但怎奈那路边摊的饭的确不管饱，于是只好说：“先看看有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