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主的贴身高手
第一节 不正常的叶清婉
钟子归收到召令，八百里加急赶回皇宫。回来的时候，整个皇宫笼罩在月色下，显得庄严而又肃静。
青国的皇宫设有宵禁，过了戌时宫门就要落锁。虽然按照规矩，钟子归此刻是不能入宫的，但他想到手上那份印有凤凰印的紧急召令，最终还是决定入宫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不走寻常大门。
应该也没人会想到，他上午还在苏州，这会儿就回到了皇宫吧？钟子归拎着出任务前叶清婉让他带的苏州糕点，脚尖一点，越过朱门高墙，轻轻地落在了一棵梧桐树的树枝上。他看着脚下戒备森严、不停来回巡视的禁卫军，越发觉得奇怪。
这皇宫跟往日也没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叶清婉那么着急让他回来？她素日里遇事沉着冷静，没道理平白无故地紧急召他回来的。
钟子归带着疑惑，朝栖梧宫的方向看了一眼，身形一掠，梧桐树叶飒飒作响。树下的禁卫军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只见几只飞鸟扑腾着翅膀从树上飞起，除此之外，并无异状。
钟子归在栖梧宫的墙头上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内殿，有些诧异。
都这个时辰了，叶清婉怎么还没睡？
他警惕地环视了一圈，选了一个没人的墙角跳下，落地的瞬间，原本身材颀长、模样俊朗的男人，一抖脑袋就变成了一只灰黑色的短尾小猫，圆头圆脑，煞是可爱。
钟子归睁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叼起一旁的糕点，翘着尾巴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往叶清婉的寝宫跑去。一路上，偶有看见他的宫人也没有拦着他，只是惊奇地说：“这猫又出现了。”
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太女殿下叶清婉养了一只灰黑色的短尾小猫。殿下养得很随意，所以，在栖梧宫内不常看得到这猫的踪影。叶清婉曾下过令，无论在哪儿，看见这只猫的宫人都不许捉它、逗它或碰它。之前有宫女不知情，见这猫可爱，就拿了绳子套住，想将这猫私藏起来偷偷养，结果被叶清婉知晓后，这宫女直接被罚去了慎刑司。自那以后，宫人便将这猫看得跟正经主子一样重要，知道这猫碰不得，对于猫的时而消失时而出现，宫人们只是惊奇却不敢上前逗弄。
钟子归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叶清婉的房门外，他正准备变幻成人形，门“吱”的一声从里打开，一个穿着白裙、披散着乌发的俏丽少女与他四目相对。那少女的水眸似有一层薄雾，像是一只懵懵懂懂迷路的小鹿，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看见他，眼中还有一丝好奇。
是叶清婉，钟子归眼睛一亮。
与往日里穿着一身宫装威而不怒的她相比，这样的叶清婉倒显得有些娇俏可爱。
钟子归正准备叫她的名字，却忘记自己嘴巴里还叼着糕点，一张口，糕点便掉在了地上。钟子归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想要扶正那糕点，下一秒，视线里就多了一双雪白玉足，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猫身就被人提着尾巴倒拎起来。
“小猫？”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欣喜。
钟子归胡乱地蹬着他的小短腿，原本这个姿势就容易脑充血，现在又是这个高度，而他面前是少女的……胸！钟子归用双爪捂住鼻子，他快要流鼻血了！
叶清婉今日是抽什么风？钟子归在心里咆哮着。
就在他大脑充血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叶清婉将它抱在了怀里。钟子归深吸一口气，心道：世界……终于不是倒着的了。
可是下一刻，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个怎样的位置后，钟子归浑身僵硬起来，他睁大眼睛往上看去，正好对上对方探究的眼睛。
叶清婉往怀中小猫的下身一扫，脸上突然扬起明媚的笑容道：“是公的？”
钟子归立马夹紧自己的小短腿，惊悚地看着叶清婉，一副活见鬼的模样，他刚才这是被上级性骚扰了吗？
“叶清婉！”钟子归咬牙切齿地喊出她的名字，她那么紧急地叫他回来，就是为了“调戏”他吗？
抱着他的少女微微一愣，随后双手托住他的腋下举着他仔细瞧着，道：“哎？会说话的小公猫！”
怀中的短尾小猫瞪圆了眼睛，很明显，是懵圈了！
钟子归压根儿没想到叶清婉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调戏”他，瞬间一种叫作“自尊心”的东西爆炸了，他胡乱蹬着小腿，也不顾忌四周有没有人，幻化成了人形。
叶清婉愣了愣，看着手中握着的粉嫩猫爪变成了一只骨节分明且修长有力的手。她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穿着一件鸦色箭袖服，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数不尽的风流俊俏。只是此刻，这双桃花眼流露出来的神情有些阴恻恻的。
“叶清婉……”
钟子归还没有发作，就听见少女特有的软糯声音，喃喃地吐出两个字：“男……人？”
钟子归怔了怔，半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白衣少女，视线最终落到了她光洁白皙的双足上。青国的贵女们，平日里最讲究的就是姿容仪态，即便是睡觉，那也是老老实实，纹丝不动，更何况她还是公主？
况且从叶清婉往日的行为举止来看，她根本不会随意成这个样子。尤其是见到他还这副反应，这样的叶清婉无疑很奇怪！
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钟子归未转过身，而是直接开口问身后的来人：“公主怎么了？”
叶清婉看到来人，嘴角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她松开握着钟子归的手，欢快地跑到那人身边，语气亲昵道：“轻罗，你怎么才回来啊？”
钟子归眉头一挑，转过身，他身后之人正是叶清婉身边的一等宫女轻罗。
轻罗没先回答他的话，而是低声哄着叶清婉道：“公主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呢？”
叶清婉雪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羞赧，扯住轻罗的衣袖摇了摇道：“我忘记了……”
一旁的钟子归看傻了眼，与轻罗四目相对。
轻罗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没错，公主就是……”
“她中邪了？”
就知道他最不正经！轻罗咬着牙啐了一口道：“公主是中毒后失忆了！”
“被人下毒了？还失忆了？”钟子归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他看着眼前明眸巧盼但懵懵懂懂的女子，也就可以理解她刚才不正常的举动了。
“进屋再说吧。”轻罗看了看四周，牵着叶清婉往寝殿内走去。
“七日前，公主饮用了一杯茶水后，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我见状就慌忙宣太医，结果被公主阻止了。”进了屋，轻罗就开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钟子归听，“公主让我不要闹出动静，她服用了清宁丸解了毒，但是醒来后整个人却失去了记忆。”
钟子归沉吟道：“有调查到刺客的踪迹吗？”
轻罗摇了摇头，半跪着给叶清婉穿好鞋子后，看向钟子归道：“没有，你也看到了公主如今的状态，现在刺客在暗，我们在明，我一个人无法时时刻刻守着公主。所以，我就用了公主的凤凰印紧急召你回来，你得保护好公主，公主不能再出什么闪失了。”
虽然钟子归看起来不太靠谱，但轻罗知道，只要他回来了，公主就一定不会有事。眼下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而叶清婉的身边必须有人守护。于是，轻罗紧急召回了钟子归。
钟子归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对轻罗郑重道：“放心，守护公主一直是我的责任。”
轻罗正准备说些什么，一直安静听轻罗跟钟子归说话的少女捂着肚子开口道：“轻罗，我饿了。”
轻罗福了福身子道：“那奴婢这就去给公主准备一些糕点。”说完，回头给钟子归使了一个眼色。
钟子归摆摆手道：“放心放心，有我看着呢！你去吧！”
轻罗又交代了几句后，才真正放心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钟子归跟晃着双腿四处张望的叶清婉。
钟子归盯着这样的叶清婉，有些稀奇，他走到她跟前蹲下，试探道：“叶清婉？”
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叶清婉回过头看向跟前的男人，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有些不解。
钟子归嘴角慢慢扬起，然后伸出右手，用手指弹了一下叶清婉的脑门。
叶清婉猝不及防，捂着额头，眼泪迅速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一瞧这反应，钟子归乐了。往日里，她叶清婉何时何地不是绷着一张脸？明明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就因为娘不在、爹严厉的原因，整天不苟言笑，严肃得像个老妪！要是从前他敢这样对她，她早就直接将他丢出去罚了，哪能这个样子瞧着他？
看样子，她是真的失忆了。
“疼吗？”钟子归吊儿郎当地问道。
叶清婉用轻柔的声音软绵绵地吐出一个字：“疼！”
钟子归心满意足地笑了，他道：“疼就对了，这叫什么？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你以前罚人的疼可比这要疼多了。”
叶清婉的眼底快速闪过一缕光。
“可是，真的好疼好疼。”叶清婉松开捂着额头的手，只见白皙的皮肤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块红。钟子归愣了愣，满脑子都还是她怎么这么细皮嫩肉的时候，她的眼泪“哗”地就流出眼眶，把钟子归惊得跳了起来。
她……她哭了！她叶清婉一个比男人还要强的人，居然哭了！这样的冲击对于钟子归来说，像是青天白日里撞上鬼！
钟子归跟在叶清婉身边五六年，除了在她母亲的忌日时瞧见她流过一次泪，他何曾见过叶清婉因为其他事情流泪？哪怕是练武受伤，她一个小姑娘都会咬紧牙关，从不会在外人面前吭一下声，如今因为被弹脑门哭了？！钟子归感觉自己的三观和认知瞬间土崩瓦解了。
“喂……那啥，你别哭啊！”钟子归头皮一麻，他从未见过叶清婉哭，也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一想到这场景待会儿要是被“护犊子第一人”的轻罗看见了，钟子归就一个头两个大。
“哎！你不要哭啊！对了，你不是饿了吗？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苏州糕点！”钟子归连忙拿起放在一旁的苏州糕点，献宝般呈在叶清婉跟前。
盯着他认真的脸，叶清婉的哭声小了下去，只是呜咽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抽抽搭搭地开口道：“能变个猫让我摸摸吗？”
钟子归：“……”
他以为她饿了，没想到她惦记的却是他的美色。
白衣少女眼底有些许期待的光，怯怯地看着钟子归。
钟子归头皮发麻，他素日里见惯了叶清婉老僧入定般清心寡欲的模样，这般活泼娇俏的她，倒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变猫给她玩，那是不可能的！他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钟子归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不知。”叶清婉乖巧地摇了摇头。
钟子归正感叹叶清婉失忆就这点好时，却听到叶清婉继续开口道：“但我刚才听你跟轻罗的对话，我知道你是我的侍卫。”
钟子归：“……”他忘记了叶清婉只是失忆，不是变成了傻子。
钟子归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嘴巴边上干咳了两声，大脑飞快地转着：“你失忆了，所以有些事情记不得很正常，我虽然表面上是你的侍卫，其实私底下，我是你老大，你得听我的。”
“轻罗知道吗？”叶清婉问。
她倒是聪明，还知道问轻罗知不知道？钟子归腹诽一声后，继续胡编乱造道：“轻罗当然不知道，这是我俩之间的秘密，你毕竟是公主，让别人知道一个侍卫是你老大，自然是有损面子的，所以外人是不知道的，明白吗？”
叶清婉点了点头。
“既然我是你老大，自然是不能变成猫给你玩的。”
“哦……”
见少女眼中有失望之色，钟子归嘴角疯狂上扬，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喜悦之情从心底喷涌出来。看着可以随意让他拿捏的叶清婉，钟子归双手环胸，斜靠在桌边，懒洋洋道：“既然知道了我是老大，还不叫一个来听听？”
“老大。”
“啧。”钟子归的薄唇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他大概是要转运了，叶清婉都叫他老大了！
失忆真好！感谢失忆！
“再叫一声来听听。”
就在钟子归陷入对自己未来美好的畅想中时，叶清婉却“噔噔”跑到他跟前，踮起脚尖拉住他的衣领，迫使他弯下腰。
钟子归一脸茫然，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
“老大，我要吹吹。”
雾蒙蒙的水眸里隐约可见钟子归的脸，钟子归盯着那扬起的小脸，莫名地心口一跳。可是对方的眼里哪有他想的那么复杂，只是无辜地看着他。
“吹吹？”钟子归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嗯嗯，之前我的手擦破了皮，轻罗就是帮我吹一吹就好了，你不会吗？”
钟子归不知道自己是该说会还是不会。
“不会我教你，就像这样。”叶清婉嘟起红润的唇，捧住钟子归的脑袋，朝他脑门吹气。温热的气体拂过脸，就像一股电流，酥酥麻麻地传遍钟子归的全身，让他瞬间石化。
“会了吗？”叶清婉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钟子归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叶清婉大喜过望，扬起笑脸看着他。
她的睫毛又密又长，像是一把精致好看的小扇子，每一下眨动，他的心尖就像是有一根羽毛在轻扫着一般。
他知道她模样好看，只是素日里板着一张脸，难免让人忘记她还是个少女。
“老大，吹吹。”
钟子归有些意外，这家伙还挺会卖乖的。
“行吧，看在你叫我老大的分上。”钟子归慢慢弯下腰。叶清婉的眼底泛起丝丝涟漪，钟子归还没吹，一声暴呵制止住了钟子归接下来的动作。
“钟子归，你在干什么？”
钟子归身子骤然一僵，看向门口，说话的正是去拿糕点折回来的轻罗，而她的身侧还有青国的大公主叶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二节 命咒是什么
青国大公主叶玥是皇帝叶天与第一任皇后所生，叶玥的母亲病逝后，叶清婉的母亲成为叶天的第二任皇后，叶玥也就在叶清婉的母亲膝下抚养成人，虽不是一母所出，但叶玥与叶清婉感情极好。
叶玥自幼身体不好，常年久居深宫，不怎么露面。后来，叶清婉的母亲病逝，青国皇帝再也没有立皇后，叶清婉及笄后也有了自己的封殿，两姐妹虽见面的次数少了，但感情依旧。
自那日“吹吹”事件过去了五六日后，叶玥邀了叶清婉在御花园赏花。
亭檐上，钟子归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枕在脑袋下，舒适地晒着太阳；亭内，叶玥正拉着叶清婉说着话。
“我瞧你这段时间气色不太好，你也不要太过劳累，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功课可以放一放，身子最重要，知道吗？”
叶清婉垂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多说一个字就似要成仙了般。这是轻罗教叶清婉与人相处的法子，与外人说话尽量少说，不说或者只回答“嗯”都没关系，因为从前的叶清婉就是这副样子。少说不会让人起疑，言多则必失。虽然叶玥跟叶清婉关系很好，但是叶清婉失忆一事，能少一个人知道，便对她更有利一点儿。
叶玥见叶清婉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觉得还是有必要跟这个妹妹说一下她的心中所想。她想着那晚所见，忍不住语重心长道：“我今天约你出来，实则是想说另一件事。”
叶清婉抬眸看向她。
“阿婉现在长大了，皇姐知道阿婉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是也切莫随便就被男人的几句花言巧语给诓骗了。你那个侍卫模样倒是好，素日里说话也讨喜，你若是喜欢，可以先收房，这样你们在一起也算名正言顺。这次是皇姐看见了，皇姐不会说什么。倘若下次是旁人瞧见了，指不定要在背后议论你，最后被人告诉给父皇听，那你就……”
钟子归听到“收房”两个字时，吓得差点儿就从亭檐上滚了下来。他脑补了自己哀怨地坐在床边绞着手帕等待叶清婉临幸的情景，一个激灵。
不过，钟子归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况，他跟叶清婉的那个样子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当时轻罗跟叶玥一起来到殿内，就看见叶清婉正揪着钟子归胸前的衣服，而钟子归半弯着腰，两人的样子真是让人没眼看，只不过是被她们进来给打断了。当时轻罗以为钟子归是要趁着叶清婉什么都记不得的时候对她图谋不轨，正准备“护犊子”时，叶清婉抓住轻罗的手道：“轻罗，是我不小心磕到了头，让他帮我吹吹。”
轻罗抬眸便看到了叶清婉红肿的额头，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而钟子归觉得郁闷的是，那天他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吹吹”这种不符合他的直男身份的动作。
好在叶玥还是未出阁的公主，说到男女之情的时候只是含糊带过，话题很快又转到叶清婉气色不好上，叶玥嘱咐叶清婉多吃些补气血的食物。钟子归在亭檐上听着听着，不禁打了一个哈欠，待到轻罗送大公主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钟子归才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翻身下了亭檐。
这几日，轻罗跟防贼一样盯着他，生怕他对叶清婉又做出什么越矩的行为，但是叶清婉身边又需要人保护，所以便让他与叶清婉保持五米远的距离。
可规矩什么的，对钟子归来说一向是身外之物。
“是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啊？”亭内的叶清婉眼睛一亮。
“是我，公主殿下有没有想我啊？”从前他出任务回来就这般戏弄叶清婉，要是寻常小姑娘早就被他弄得含羞带臊，但是叶清婉总是不接他的茬。
钟子归又开始习惯性嘴上没规矩了，但他没想到叶清婉会拉过他的手，重重点了点头，仰面看着他，可怜地控诉道：“想！我一直在等你出现。”
少女清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委屈，钟子归看着她，有些发怔，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叶清婉的回应，也没想过会得到她的回应！他看着她，才发现她今天梳了双环髻，缀了珠花，穿了一身粉白，怪不得莫名地觉得她灵动可爱。
钟子归轻轻咳一声，回过神道：“我就在公主身边，只是公主没发现而已。”
闻言，叶清婉突然神色警惕地朝四处看了看，然后拉着他一起蹲在了石桌下面。
钟子归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警惕弄得眼皮一跳，从前她的警惕性就高，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吧！可是，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啊？
“公主，怎么了？”
“嘘。”
叶清婉比画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盯着钟子归严肃地说道：“轻罗上次说你跑得快，下次看见你，要把你的皮给剥了。”
钟子归一下子乐了，他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紧张的女子，从前她可是第一个想剥了他皮的人，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害怕他被别人给剥皮？钟子归挂上玩世不恭的笑容道：“公主这是在担心我吗？”
叶清婉看着他，再次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钟子归原以为叶清婉这次会羞涩，没想到她的心思已经纯洁得像孩童一般，毫无保留。从前的他怎么戏弄她都得不到回应，如今次次有了回应后，钟子归反倒有些不太适应了。
“公主为什么会担心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少女将喜欢大胆直接地说了出来，面前的男人愣了愣，随后哑然失笑。
她口中的“喜欢”，应该是对小猫小狗的那种喜欢。
“公主既然喜欢我，那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钟子归盯着握住他手的叶清婉，徐徐诱之，“公主能否解开我身上的咒语？不对，公主可还记得我身上有咒语？”
青国所在的大陆并不只有青国一个国家，也不是只有黑眼睛黑头发的人。在大陆遥远的北边，有一个神秘的玄幻古国，里面的人不仅可以拥有人的外貌，还可以幻化作动物的模样。这种人兽共存的生命体，成了各国趋之若鹜的对象。
人与兽的结合，无论是爆发性、敏捷度还是伪装术，都让这类人非常适合用来培养成间谍与密探。但是，这类人身上天生的兽性让其无法臣服于人。于是，玄幻古国里的人被各国猎手捕杀，几乎殆尽。随着这类人种的销声匿迹，后来的人们一直以为这样的人根本不存在，是先人凭空捏造出来的。
钟子归，正是这类人的血脉。他的父母死于其他国家猎手的捕杀，尚在襁褓里的他无意间被青国“炼狱”的人发现，便将他抓了进去。
青国这个叫“炼狱”的秘密组织，是专门训练、培养顶尖暗卫的，凡是能从“炼狱”走出来的人，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钟子归十六岁时便被列入了叶清婉的暗卫名单中，倒不是他武功有多高强，而是因为他亦人亦兽，有着寻常人没有的优势——可以以动物的样貌作为伪装，自由穿梭在不同的地方。为了防止叛变，历代选出来的暗卫身上都会被主人下认主的咒，只有原主将咒解开，他才可以自由。
当初送到叶清婉身边的暗卫一共有四个，只有他吊儿郎当，最不像暗卫。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力比不上其他三个，迟早要被送回“炼狱”里去的，钟子归便尽情地享受着“炼狱”外的世界，很是不正经、不上进。可是，没想到叶清婉在选择最终的贴身暗卫时选择了他。
叶清婉给他下的咒，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是什么。而解开咒获得自由，是他的毕生目标。他这么一个向往自由的人，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做别人的奴隶？更何况他骨子里可是猫欸，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怎么能让他伺候别人？
不过好在如今的叶清婉不再是当初那个一板一眼的小公主了，套她的话应该非常容易！
闻言，原本上一秒还似骄阳的叶清婉，立马拉下了一张小脸，她低声道：“你想离开我？”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色，有一瞬间钟子归还以为叶清婉是在跟他假装失忆。
钟子归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变，他一把揽过叶清婉扑倒在地：“公主……小心！”
“咻！”
空中一支利箭飞过，箭头直直地嵌入石凳之中，足见射箭之人的武功高深。钟子归抬眼扫见御花园的花丛中有一道黑影闪过，刚要上去追，衣袖却被人抓住。他低头看去，身下的少女脸色苍白，看着他道：“子归，我怕……”
钟子归的心理防线瞬间被这软软糯糯的一句所击塌，以前咋没发现，这叶清婉磨起人来这么要命呢！
“公主，我得离开……”
话还没有说完，叶清婉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闭嘴！”
一瞬间，原本还压在她身上的高大男人变成了一只小胳膊小腿的灰色小猫，瞪着像铜铃一般大的眼睛看着她，满眼不可置信。
这世界若说一物降一物，那么叶清婉则一定是来克他的。
“果真……”叶清婉看着怀中呆萌呆萌的小猫，愣了愣，随即笑靥如花地抱起他，“轻罗说了，如果你对我说‘咒语’两个字，那一定就是想背叛我，让我对你说出‘闭嘴’二字，就可以牢牢制伏你。”
钟子归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跳起，这个轻罗！他就说叶清婉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记得他身上的命咒。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违背他自己的意愿将他变成猫，那就是叶清婉，因为她是他的主子。而“闭嘴”二字，正是当初叶清婉嫌他聒噪，正巧那时她需要想一个可以驯服他的咒语，她便想出了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词。
钟子归在叶清婉怀中“喵喵”地抗议着，命咒生效的四个时辰内，他不能说人话也无法自己变回人身。
“哇，好可爱！”叶清婉捉住钟子归乱动的两只前爪，看着怀中虎头虎脑的小猫，越发爱不释手，她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怀中的猫瞬间石化。
他的“节操”，即将不保！
第三节 公主的少女心
“我查看了一下那支箭，上面淬了百日散的毒汁。对方来势汹汹，看样子应该跟上次给公主下毒的是同一个人。”栖梧宫内，轻罗抿着嘴角看着眼前的小猫，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明明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是无奈叶清婉变化太多，总是做着与之前不相符的事情。
“喵喵喵？！（笑什么笑！）”钟子归努力抗议着，试图用自己的小胳膊、小短腿，扯掉脖子上那个“娘里娘气”的蝴蝶结，这是叶清婉给他系的。
叶清婉还是早点恢复记忆比较好！不然，这次给他系蝴蝶结，下次指不定还要给他穿花裙子呢！她一个钢铁直女，怎么失个忆就这么少女心泛滥了！钟子归气结。
“公主虽然失忆了，但是不傻。钟子归，别试图趁机逃跑，从‘炼狱’走出来的人，生是皇家的人，死也是皇家的鬼。”轻罗敛去笑容，警告他。
钟子归翻了个白眼，这些人不就是看着他可爱才这样对他的吗？
钟子归可变成猫的这件事，除了“炼狱”的狱头知道外，就只有叶清婉、轻罗以及当今皇帝叶天知道了。
“公主要是喜欢这猫，就给这猫净身吧，这样猫也会少生病，活得也长。”栖梧宫内，打扫的宫女看着一旁逗弄着猫咪的叶清婉，开口提议。
原本伏在叶清婉膝头恹恹的钟子归一听，瞬间一个激灵，“喵喵”地叫了起来。他长这么大，一心为了事业，连恋爱都没有谈，这些人就想对这么可爱的他下如此狠手？！
见他这个反应，叶清婉嘴角弯了弯，却在钟子归求救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撇开视线，一脸天真地道：“真的吗？”
“对啊。”打扫的宫女认真道，“宫中也有不少野猫，马上到了动物的发情期，公主的这只猫又那么俊，到时候整个皇宫的母猫都会围着栖梧宫叫，扰了公主的清净倒是不好了。”说完，那宫女像是想起来什么，自告奋勇，“公主若是放心，不如将这猫咪交给奴婢，奴婢知道有一位公公，已有三十年的净身经验，人称‘一剪没’，一剪子下去，绝对干净利索，保证不藕断丝连。”
光是听着，钟子归就已经觉得很疼了！他脑补了一下那个血腥的场面，四脚并用地往叶清婉的身上爬，生怕以她现在的智商真的相信了那宫女的话，要把他交给那宫女。
“你说的也是，本宫的猫除了长得好看以外也没什么优点了，也不跟本宫亲近，还不萌；整天给本宫摆着脸色也就算了，到时候若还给本宫招来了那么多母猫，扰了本宫的清净可就不好了。”
闻言，钟子归努力瞪大自己的眼睛，耷拉着自己的耳朵，一个劲地卖着他之前深以为耻的萌。
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叶清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故意忽略扒在她胸口努力卖着萌的短腿小猫。钟子归见叶清婉不看他，一个纵身便跳到她的肩膀上坐着，小爪子抬起拍了拍叶清婉的脸，示意她看他。
叶清婉被他的小爪子摸得脸上发痒，她如他所愿，侧过脸看向他。与此同时，钟子归正凑过小脑袋嗅着叶清婉的脸，她的身上，有种很好闻的清香。
叶清婉的唇就这样不经意间擦过钟子归的鼻尖，虽然在外人面前他还是一只猫的模样，但是这个无意的举动就在钟子归的心里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灰色小猫的前爪交叉，摸着自己的鼻子，直直地从叶清婉的肩头倒了下去。
变成猫之后，钟子归最敏感的地方就是他的鼻子，刚才那种软软的、酥酥的感觉还停留在他的鼻尖。
“公主，奴婢就说快到发情期了吧，你看这猫，都流鼻血了。”宫女的话喋喋不休地响起。
钟子归一跃从地上弹起，冲向门外。
宫女惊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公主，你快看，这猫都同手同脚走路了！”
钟子归：“……”
钟子归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找了一块有太阳的地方趴下，距离他变成人还有一炷香的工夫，他打算先就这样，等他变成人，再看看自己身处何处吧。
阳光下，灰色小猫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面，钟子归半眯起眼，这叶清婉失忆了不正常，怎么害得他也跟着变得有些不正常起来。
太阳暖暖地晒着，整齐划一的朗读声从远处传来。钟子归竖起一只耳朵，好了，他不用看也知道了，他跑到国子监来了。
青国设立国子监跟其他王朝的意义并不一样。青国的国子监既是世家子弟读书的地方，又是青国的文官机构所在，基本上所有文官都在这里工作。
怎么跑到这令人头大的地方来了？钟子归忍不住想起那些年在国子监待着的日子。
作为叶清婉的贴身侍卫，不仅武功要好，还要博览群书，毕竟他服务的对象是未来的青国女帝。奈何钟子归生性跳脱，让他老老实实地待在一个地方，他会憋死的。尤其叶清婉还是公主，课业多，有时候要陪她在学堂从早待到晚，钟子归常常耐不住性子，上课要么走神，要么就想办法到处晃悠。这样的生活不知道有多无趣！简直快逼疯他了！
凡是让他觉得无聊枯燥的，钟子归都只想赶快逃离。所以，钟子归并不喜欢国子监。
耳边书声琅琅，钟子归翻坐起身，时间一到，他又变成了那个可以说话的大活人钟子归。
“一群木头疙瘩，大好的青春就困死在这一方天地了！”他痛心疾首道。
“大胆奴才！怎敢跑到国子监的墙头上坐着！”
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钟子归挖了挖耳朵，转过身看向地面上站着的两个男人，俊俏的脸上堆满笑意道：“跟班一号，好久不见？”
“钟子归？”被钟子归称作“跟班一号”的少年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钟子归叫他什么后，雪白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恼怒道，“你给我下来，太没规矩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跟班一号，你才多大啊，怎么跟国子监里的那些老头一样，一口一个‘没规矩’，无趣不无趣？再说了，你一个小小跟班，冲我大呼小叫，谁才没规矩？”
“你！”
“肖绥。”站在“跟班一号”身边的那个穿着绛紫色衣袍的男人终于开口发话，声音如泠泠泉上音，悦耳好听。
“少保。”被叫到名字的少年缩了缩脖子，瞪了一眼墙头上放浪不羁的钟子归，不再与钟子归白费口舌。
钟子归瞧着那绛紫色衣袍的男人慢慢转过身，带着人似乎要往栖梧宫的方向走去。
“孟景行。”钟子归开口喊住那绛紫衣袍的男人。孟景行闻声抬头，看向钟子归。
对上那狭长的凤眸，钟子归眸色晦暗道：“你应该知道吧？”以叶清婉跟孟景行的关系，他肯定是知道叶清婉失忆了。
一旁的肖绥一头雾水地看着笑容尽敛的钟子归，又看了看身旁的年轻男子，一脸疑惑，他心想：这是在打什么哑谜？知道什么？宫中流行的新接头暗号？
孟景行看了钟子归一眼，并没有回答他。钟子归又扬起那抹不羁的笑容，对着孟景行道：“公主课业那边，孟少保可要好好上心了。”
孟景行收回视线，带着肖绥继续往前行。钟子归看着离去的两人，轻身一跃，便跳下了墙头。
有孟景行在，叶清婉那边就没他什么事了，去外面浪喽！
钟子归的身影一跃，便消失了。肖绥扭过头就看到这一幕，微微睁大了眼，他知道钟子归武功好，但还是有些吃惊。
“少保，你刚才跟那家伙在说什么啊？”肖绥有些好奇道。
孟景行启唇道：“非礼勿听。”
“哦……”
青国皇室一般都是立嫡不立贤，如果皇后生的是男孩，那么这一届青国就是立太子；如果皇后生的是女孩，那么这一届青国立的就是太女。
叶天曾立过两位皇后，但两任皇后都暴毙而亡。第一任皇后留下一女，就是叶玥；第二任皇后继位后，叶清婉就取代了叶玥的嫡女之位，及笄后，她理所应当地成了青国的新太女。待到叶清婉的母亲去世后，叶天似乎对立后之事有些心力交瘁，不顾群臣异议，没有再立过新皇后。所以，叶清婉便一直是青国的太女。
在钟子归眼中，青国除了立继承者的规矩有些奇葩以外，最奇葩的还属太女身边必须从小就选配伴读这个规定！前者钟子归勉强可以理解为青国是为了保证皇室血统出自正统，所以才立嫡不立贤，但是后者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一般来说，立太子，太子身边挑选世家大族与太子适龄的儿童作为伴读，这是一件很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一个人念书寂寞。但是太女立伴读，就不那么简单了，它还有着另一层意味。
青国太女挑伴读，那是冲着给太女找夫婿的标准去挑的，无论是家世还是长相，都得要好。青国先祖担心女子在处理政务时会有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希望伴读成为太女的左膀右臂，甚至成为太女的“夫君”，可以帮着太女一起治理国家，毕竟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孟景行就是这么一个伴读，钟子归称呼他为“小灭绝的童养夫”，而“灭绝”正是钟子归给叶清婉起的外号，来自于钟子归看的一个话本里，某一灭情灭爱的门派的师太名号，与叶清婉形象气质十分贴合。
太女的伴读一般会挑选四人左右，如果碰上更换太女的情况，则伴读全部替换。但是孟景行是个特例，他一开始是叶玥的伴读，可大公主叶玥自小就身体不好，虽然读了两年书，但是她读书的时间零零散散加起来根本不到常人半年时间，并且叶玥还没有学多久就遇上母后去世，太女之位被叶清婉替代。
原本按照规矩，叶清婉的伴读不得再用叶玥的，但是因为孟景行的品行在世家大族之间口碑太好，而且文武双全，样貌出众，青国皇帝挑来挑去都没能从世家子弟中选出比孟景行更好的第二个人才出来。所以，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青国皇帝破天荒地让孟景行做了叶清婉的伴读。
在钟子归眼中，孟景行跟叶清婉简直天生一对，一个少年老成、一个不苟言笑，两个人凑在一起，堪比青国寒冬，可以把他活活冻死！现在孟景行跟叶清婉还没有成婚倒还好，以后成婚了，他岂不是得天天遭受冰雪摧残？一想到此，钟子归打了一个寒战。
钟子归在外面浪了一天，再回到栖梧宫内时，已是踏着月色。
轻罗黑着脸道：“你这一天又跑到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钟子归就朝她的方向扔了一个东西，轻罗立马接住。是一个箭头，正是上次钟子归在御花园替叶清婉挡掉的那支箭的箭头。
“我查了一下，这支箭虽然从外形上看与普通的箭别无二致，但是箭头上却有特殊的标志。我今天跑遍了京城内的铁匠铺，并没有任何人见过这种花纹，由此可见，杀手不是江湖组织。”
“你的意思是，对方可能是在……”轻罗指了一下地面。
“嗯。”钟子归颔首，“但这只是我目前的猜测。”
轻罗明白，道：“我还以为你今天又跑哪儿去浪了，还算你有点儿良心，知道主动去调查。”
钟子归不置可否：“公主呢？”
“屋里温书呢。”轻罗开口，“这里你守着，我去派人查一下这个标志。”
“好。”
待轻罗走后，钟子归笑眯眯地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屋内，身着粉衣的女子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案牍前，她乌发半挽，只用一根碧色的簪子做装饰，如玉的脸庞在烛火的照映下更增添了几分暖意。
钟子归看着叶清婉挺得笔直的脊背，暗叹这刻在骨子里的太女习惯即便是失了记忆，叶清婉在坐姿上面还是那么一丝不苟。
“公主？”钟子归小声地唤了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静谧的房间里，倒也能让人听得很是清楚。可是公主并没有理他，只是低着头练字。
咦？不理他还是听不见？
钟子归一屁股坐在了叶清婉的对面，敲了敲桌面，但叶清婉翻书的动作未有片刻迟疑，仿佛钟子归是空气一般的存在。
见她这副模样，钟子归感到奇怪，失忆后的叶清婉倒是比没失忆的心思更难猜一些。
他伸出手，一把拿住她手中的书，这下叶清婉无法看书了，慢慢抬起头看向他。
“公主为什么生气了？”
钟子归还不至于傻到连一个人的情绪是好是坏都分辨不出来，见叶清婉不理他，自然知道她是生气了。她失忆了，但是脾气还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变，脸臭得可以。
“本宫没有生气。”叶清婉松开手，既然他喜欢这本书，那就给他！
死鸭子嘴硬，钟子归觉得好笑，都开始自称“本宫”了，还说自己没生气？
他随手拿过案牍上的一支毛笔，在叶清婉的脸上不停地比画着。
“你干什么？”叶清婉的肩膀往后缩了缩。
“我在想，公主的嘴巴噘得那么高，放一支笔应该是可以放稳的吧。”钟子归打趣着叶清婉。
“哼。”叶清婉从鼻腔挤出一个轻音，撇过脸去不看钟子归。
钟子归感叹一声，之前觉得叶清婉很冷，但是从没感觉她还可以这么奶凶奶凶的，就像一只小奶狗，明明叫声那么萌，却非要扮凶嗷嗷叫，看得他不仅不觉得想避开，反倒更想去捉弄她。
“好吧。”钟子归故作黯然神伤的模样，慢慢站起身子，“既然公主不想看见我，那我就走了，一辈子不出现在公主跟前。”说完，就要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哎？你……你站住！”叶清婉一瞧他真要走，连忙开口喊住他。
钟子归肩膀一耸一耸的，快要笑疯了。
他越发觉得叶清婉好玩极了。
“你……你今天一天都跑去哪儿了？怎么都不在我身边？”叶清婉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钟子归挑了挑眉，就为这个生气？他转过身，看着站在烛台边的明媚少女，神神秘秘道：“我给公主挑礼物去了。”
“礼物？”
“对！”
钟子归像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根白玉簪子，递到叶清婉跟前道：“今天出去办了一些事情，回来的路上看到这根簪子，觉得很适合公主。”
女人嘛，谁不喜欢得到礼物？钟子归看到叶清婉的神色有些动摇，但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他没有说谎，从铁匠铺出来以后，他在一个小摊上看到这根簪子的第一眼不知为什么就想到那天她光着脚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
“我为公主戴上。”他身子前倾，将手中白玉簪子插入她的发髻，看了一眼后低下头对叶清婉笑道，“我就说很适合嘛。”
叶清婉看着他，眸光晦暗不明，可钟子归没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到了桌上摆着的两瓶密封的青瓷瓶上。其实，从刚才进来他就看见这东西了，他明知故问道：“公主，这是什么？”
叶清婉扫了一眼那青瓷瓶子道：“轻罗说是江南进贡的杏花酒。”
杏花酒？钟子归眼睛瞬间一亮，那可是江南的名酒啊！
“公主……”钟子归眼睛一转，“来而不往非礼也，我送了公主簪子，作为回礼，公主要送我什么呢？”
“你想要什么？我这里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你。”
“有啊！这酒啊！”钟子归垂涎道，如今叶清婉失了忆，应该早就忘记了她说过的话吧。
“酒？”叶清婉皱紧眉头。
关于酒，叶清婉曾经下过令，不准钟子归喝。
钟子归记不起到底是因为他喝完酒对叶清婉做了什么，还是因为他真的酒品很差，她才不准他喝酒。但就像是看到喜欢的话本子，就想强烈地告诉所有人这话本子好看，想让所有人都去看一样，钟子归对于酒也是这种心理。他觉得，如果让叶清婉也尝一尝酒的美味，可能她就会理解他，并解除对他的这一禁令，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但这下好了，她失忆了，记不起来了！
“你若喜欢的话，你便拿去，我闻着不太喜欢。”叶清婉将青瓷瓶推到他跟前。
什么叫作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啊！可是……不喜欢？这等上好名酒，她不喜欢，真的是太没品位了！
“公主，酒是要靠品的，你等我一下！”
钟子归拿了叶清婉屋内的两个茶杯过来，分别倒满酒，然后兴致勃勃地递到叶清婉跟前，还没待叶清婉喝，自己倒先连饮了三杯。
“这么好喝吗？”叶清婉见钟子归畅快的表情，有些跃跃欲试。
“当然。”钟子归坑蒙拐骗道，“而且要一口就喝掉，不然就喝不出来好喝的滋味。”
叶清婉盯着手中的杯子，就在钟子归以为还要多怂恿几句时，叶清婉突然端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了。”叶清婉眨巴着眼睛看着钟子归，将手里的空杯倒过来，示意自己没有说谎。
钟子归傻在那里，这……这就完了？
怎么剧情发展得跟他想象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呢？
“不……不辣吗？”
“辣啊，但是……”叶清婉歪着头认真道，“比我想象的要好喝很多。”
“也不晕吗？”
“不晕。”叶清婉扬着小脸，将空杯举到钟子归跟前，“再来一杯吧！”
“嗯？！”
轻罗回来的时候，叶清婉的屋外根本就没有钟子归的声音，轻罗暗骂了一声“不靠谱的钟子归”后，推门而入，就被屋内的一幕惊在了原地。
屋内。
钟子归伏在案头，大着舌头含混不清地道：“来！再来！我怎么……怎么可以……比你……要……早倒下去……来！”
而坐在他对面的少女闻言，乖巧地给他倒满了一杯酒，钟子归还没喝，就滚到了叶清婉的身边，盯着她的脸道：“好……好多……叶……叶清婉……”说完，一头扎进叶清婉的怀中醉晕了过去。
“钟子归！”轻罗尖叫一声，跑上前将钟子归从叶清婉的身上踹开，“公主，你没事吧！这个酒鬼没对你做什么吧！”
趴在地上的钟子归堪堪抬起头，努力辨认出刚才飞过来的人影是轻罗后，嘟囔一声：“暴力……女……”然后在地上睡成了死鱼。
看到这一幕的叶清婉眼睛眨了眨，她扭过头对着轻罗道：“你为什么是暴力女？”
轻罗：“……”
“我这样很可爱吗？”叶清婉脑海里回想着刚才喝醉的钟子归对她说的话——“叶……叶清婉……失忆……后的……你……真的……可爱……”
“啊？”轻罗诧异道。
“酒品这样差，下次禁止他喝酒。”
轻罗微怔，看着叶清婉，试探道：“公主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叶清婉茫然地看向她。
轻罗道：“公主曾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禁止钟子归喝酒。”
轻罗忆起那日是先皇后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叶清婉都会独自一人在梧桐小苑内待着。那天，钟子归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等轻罗发现的时候，叶清婉让她将喝醉的钟子归抬回去绑起来，并堵住他的嘴，然后下了一道令，禁止钟子归喝酒。
钟子归模样好，有不少小宫女爱慕他，那天当值的宫女没舍得在绑住钟子归后还堵住他的嘴，事后证明，绑起钟子归外加堵住他的嘴是正确的，因为这个人爱酒，但酒量浅且酒品极差。差也就算了吧，关键是永远记不起喝酒时发生了什么！对于自己喝酒后喜欢吐槽甚至调戏别人的行为拒不承认，态度极其恶劣，甚至在醒后被人质问时撂下了一句——“我酒品差？不可能！不存在！没道理！”的三连否认名言。
虽然钟子归被绑住了，但是一张嘴絮絮叨叨直到半夜，如果不绑住，后果恐怕难以想象。所以，轻罗有时候在想，那天在梧桐小苑，自家公主跟钟子归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四节 误人子弟
宿醉的结果，那就是第二天头痛欲裂地醒来。钟子归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大脑还是晕晕的。
我是谁？我在哪里？天还没亮吗？
钟子归甩了甩脑袋，挥了挥手，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后，还以为自己酒喝多了，瞎了，吓得一激灵。其实他是身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但又很温暖的地方。
“公主，今天的课就讲到此，若有什么问题，可来国子监问臣。”
钟子归又一个激灵，这不是孟景行的声音吗？
随后，钟子归就听见一个女声轻轻地“嗯”了一声，还没待钟子归反应过来，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便摸上了他的身体，撸了又撸。
钟子归浑身一僵，他……他此刻该不会在叶清婉的袖子里吧。
“喵？”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果然，视线里乍出一团刺眼的白光，他不适应地眯起眼睛，被人搂在怀里道：“你醒啦？”
近在咫尺的小脸笑吟吟地看着他，钟子归伸出猫爪抵住叶清婉的下巴，禁止她套近乎。
她居然又把他变成猫！还趁着他睡死，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撸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就是公主的猫？”孟景行看向叶清婉怀中的灰黑小猫，许是睡了太久，还有些奓毛。
他确实听说过叶清婉养了一只猫，却一直未见过。
叶清婉像献宝一般抱着钟子归往前凑道：“是不是很可爱？”
孟景行扫了他一眼，评价道：“是憨态可掬。”
即便是知道钟子归可化猫形的轻罗都很诧异钟子归作为猫的样子，因为，跟钟子归俊美明朗的长相相反，作为猫猫的他有着圆圆的脑袋、呆萌的大眼睛，还有短小的四肢跟尾巴，十分呆萌，是那种姑娘一看就恨不得抱在怀里“亲亲抱抱举高高”的萌宠。
但凡是个男生，尤其是钢铁般的直男，应该都讨厌别人评价他可爱吧？要不是现在是猫的样子，叶清婉一定可以看见钟子归黑成锅底的脸。
孟景行倒是没有太关注叶清婉的猫，轻罗进来后朝他福了福身。
孟景行点了点头，问道：“钟侍卫呢？”
轻罗往叶清婉怀里瞄了一眼后道：“钟侍卫帮公主办事去了。”
“办什么事？”
“被……”轻罗差点儿嘴瓢把“被撸”二字说出来，她连忙将话在嘴里打了一个圈儿，“被公主叫出宫帮她买绢花去了。”
孟景行半敛眼睑道：“公主现在失忆了，最重要的就是安全问题，下次这种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钟子归得守在公主身边。”
“是。”
“待他回来，告诉他，明日议事。”
果然，钟子归心道，作为叶清婉的未婚夫，还真的是什么都知晓，估计又是轻罗对孟景行说的，这种事情钟子归倒是见怪不怪，轻罗差不多已经把孟景行当成半个主子了。
不过叶清婉现在倒是没有什么安全问题，反倒是钟子归的人身问题快要受到了威胁！因为叶清婉在帮他梳毛，他真的被梳得很舒服啊！骨子里的猫咪本性瞬间爆发出来，再这样梳下去，给他一根逗猫棒，他说不定什么都听你的。
待孟景行走后，钟子归瞬间变成了人形。
时间掐得正好，刚好是四个时辰，若是早一点，说不定孟景行就知道他口中“憨态可掬”的小猫就是钟子归，那可就丢脸丢大了。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聊一聊了！”钟子归看着意犹未尽的叶清婉，一脸严肃道。他得趁着她什么都记不得，把规矩好好立一立！
叶清婉眨了眨眼睛，道：“聊什么？”
“你以后，不能随意把我变成猫。”
听到这话，叶清婉一下犯了难，她咬着唇，有些可怜巴巴地道：“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就算是觊觎我的美色，想摸我也不行！我是老大，我说了算！”钟子归超凶道。
叶清婉抬起一双雾眸看着他道：“可是昨天你喝多了，轻罗说要把你拖出去扔进池子里喂鲤鱼，我担心你不会游泳，但是你打呼声实在是太大，我睡不着，所以才把你变成小猫的……”越说到最后，叶清婉的声音越小，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般，她伸出小手道，“你要是生气了，老大你就打我吧。”
钟子归愣住，他没想到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他居然还错怪了叶清婉？不对，他俊美如斯一男人怎么会睡觉打呼？
看着跟前害怕得都缩起肩膀的少女，钟子归心情复杂，甚至生出了一种欺凌弱小的负罪感。他陡然怀念起从前的叶清婉，最起码她不会这么可怜巴巴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让他想搞事情都莫名有些心虚。
“是我错了。”钟子归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分青红皂白怪罪你，我不打你。”
“真的？”叶清婉猛地抬起头笑了，一张脸瞬间动人起来。
钟子归跟在叶清婉身边这几年，见她笑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天多。
他真想吼一声：叶清婉，来打架吧！“男人”之间的较量的那种！
可是叶清婉失忆了，还变成了爱笑爱哭的小姑娘，他觉得人生真的是寂寞如雪……
孟景行上完课后例行给叶清婉留了一些课业。
钟子归觉得都这种时候了，孟景行还给叶清婉留课业，他实在是个狠人！失忆的人就等于是病人，不让病人休息还让做功课，那可真的是天理难容！况且孟景行还是叶清婉未来的丈夫，钟子归只能感叹：优秀到变态的人对另一半的要求不会因为另一半变成什么样子而改变。
往常这种时候，钟子归早就溜到皇宫外面去玩了，但是自从上次刺客在皇宫内敢直接对叶清婉下手后，钟子归便日日跟在了叶清婉身边保护她，这次，他也跟着她到藏书阁去了。
藏书阁内，檀香缭绕。
钟子归斜倚在书架边，随手翻看着手中的图册。
青国皇宫的藏书阁里，网罗世间所有的书籍，哪怕是市集里贩卖的最便宜的连环画，藏书阁都会有一份。
钟子归看的图册正是兵器谱，他正试图在这些书里面寻找到上次那枚箭头上的花纹的来历。
看的时间久了，脖子便有些僵硬了，他仰头活动了一下筋骨，视线瞥向叶清婉。
原本在做功课的她，此时不知道在看什么，正紧锁着眉头。
钟子归嘴角一勾，上前走到叶清婉对面坐下，托着腮懒洋洋道：“公主要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啊。”
他实在是太想捉弄她了。
闻言，叶清婉抬起头看向他，拿起手中的书，还真有问题问他：“为什么云云会疼？张公子不是说要对她好吗？”
钟子归被问得有些云里雾里，什么云云、张公子的？待他接过书一看，一张脸像是打翻的染色缸一般，五颜六色的。他瞥了一眼叶清婉，对方明亮的眼中满是求知欲。
他怎么会把这本书拿给她啊，钟子归暗骂一声自己太过粗心大意，大概是刚才帮她拿书的时候没在意，随手抽了一本跟她那堆书混在了一起。
钟子归干咳一声，合上书道：“公主，功课都做完了吗？”
叶清婉道：“还没有……”
“没做完是不能看别的书的，也不能问无关课业的问题。”钟子归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哦……”
钟子归见叶清婉低下头开始拿着毛笔继续做功课，长舒了一口气，看样子他是成功转移了话题！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书封——《云云秘传》，他不禁火冒三丈，这种误人子弟的书，藏书阁怎么也会有，该烧了！
钟子归边想着，边转过身子，开始翻着看，平淡的生活还是需要一点儿激情的。
随着时间推移，原本从雕花窗子照进来的阳光还能洒满地，现在只留了一抹长长的孤影，照射着藏书阁内翻飞的尘埃。
钟子归正看到高潮，看到张公子询问云云“疼吗”时，耳边有温热的气体一拂，略有些懵懂的声音响起：“疼吗？”
钟子归心神一颤，一下跳起来，就看见抱着书本的叶清婉站在原地看着他道：“云云疼吗？”
此时快过申时，藏书阁要落锁，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宫人正做着最后清点书目的工作。叶清婉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在静谧的藏书阁内却如珠玉落地般清脆动人。钟子归一把捂住叶清婉的嘴，看向身边清场的宫人，头皮发麻道：“公主课业做完了？”
叶清婉点了点头。
他将手里的书随手插进一边的书架中，拉过叶清婉道：“那我们走吧。”
“唔唔唔！”
“那本书好看吗？”出了藏书阁，叶清婉追在钟子归身后问道。
“不好看。”
“可是你看了一下午哎。”叶清婉的眼神有些幽暗。
钟子归：“……”
从前他觉得叶清婉不爱说话，他跟在旁边是真的很无聊，现在她很爱说话，他又感觉自己话痨的人生遇到了劲敌！
话多不可怕，就怕句句让人尴尬！
钟子归无可奈何地转过身，终于理解从前叶清婉看他跟看苍蝇一样的眼神了。
“叶清婉，做公主话不能那么多的。”钟子归长叹息以掩涕兮。
叶清婉道：“那你要吻我让我不说话吗？”
钟子归一脸惊悚，这家伙到底看了《云云秘传》多少内容！果然少儿不宜的“不宜”终究是有它的道理存在的，看多了是真的误人子弟啊！从前叶清婉是多么端庄的一位公主，现在居然可以直接说出这种话！
“公主，你还记得你中的是什么毒失忆的吗？我想再给你来一杯。”
叶清婉：“嗯？”
“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云云为什么会疼，那就不说了。”叶清婉有些不太开心地道。
“真的假的？这么善解人意？”钟子归诧异。
“我是有条件的！”叶清婉仰起小脑袋看着钟子归，伸出右手小指天真无邪地道，“我要你答应我，有那么一天一定要告诉我云云为什么会疼。”
钟子归看着眼前的叶清婉，风吹起她如墨的青丝，只簪一根白玉簪子的她犹如春日枝头上最清妍的花。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钟子归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叶清婉给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