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平叛
逸飞怎会如此?难道当了大老板心胸反而小了吗?穆雪薇气乎乎回到宋府,刚进后院,只见小生子神色慌张:“二夫人回府了。”
穆雪薇奇道:“你怎么了小生哥?我刚才看到安大夫坐车走了,有谁病了吗?”
“啊……啊……”小生子吱唔着。
穆雪薇刚要细问,只听宋宗祥房中一声轻呼。她忙跑到房门外,只见宋宗祥臂缠纱布半坐床头,宋宗梅为他收拾血衣,忧心道:“大哥,你怎么不交待一声就偷偷出镇啊?害得我们都好担心。”
宋宗祥笑道:“你以为你大哥是小孩啊,做事还用偷偷摸摸的?虎子不在,客商少了不少,我不去押货扬威,山防的声誉岂非不保吗?”
“大哥,你是担心府里的开销吗,我,我正想和你说,我想,我想……”宋宗梅说不下去,目中却不由往挂在墙上的戏服上瞄,宋宗祥忽地起身,吓了宋宗梅一跳。
“快断了这念头!我宋府大小姐怎么能再去做戏子?”宋宗祥声音又放缓:“再者,养家立业是男儿之责,何用妹子担心。梅儿,世章早在祠堂地底下埋有重金,以备战乱之用,府上虽然失了生意,一辈子也不愁吃穿的。”
宋宗梅仍忧心不止:“那大哥为何还要去护商呢,弄得这一身伤回来?”
“护商是小,山防事大,要是不震声威,怎么保护九仙镇民?再者,也四处去探探,道上有没有能买到军火的地方。”宋宗祥忽的起身:“大哥心急啊,恨不得明天就带着满满的枪火去救世伯!”
窗外穆雪薇心中大为震动!
宋宗梅:“那也不能这么拼命!嫂子不在了,你要再出事,让我这三个侄女怎么办啊?我去找雪薇,你最听她的,我让她来劝劝你。”
宋宗祥一把拉住妹子:“不成不成,别让雪薇担心!她过咱宋府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我已经太对不起她了,可不能再让她烦心了。”灯光下宋宗祥深深地歉意和心疼一览无余,细看来,鬓间竟添白发。
穆雪薇再也忍不住,冲进屋中扑到宋宗祥怀中,颦蹙着轻声叫着他的名子,宋宗祥十分诧异,又心中大热,将雪薇紧紧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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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八仙已龙为全县当仁不二的商业龙头,日日热火朝天,一车车八仙酒成箱运出。
谭逸飞扬扬立于湖边,掏出《八仙秘制》,翻到酒坊图纸一页,图纸上当年的酒坊细细布局,渐与眼前的盛况重合着……谭逸飞正心驰神往,忽听一阵口号声,细看去,竹林中走来穆雪薇,身后跟着一队学童,雪薇手中捧着红色的募捐箱。
阳光下的穆雪薇身着正装,很有些校长的样子,后面跟着很多镇民,她肃然高呼:“驱逐日寇,还我河山!”
学童们稚气地跟着喊:“驱逐日寇,还我河山!驱逐日寇,还我河山!”
谭逸飞迎上:“雪薇,又在募捐啊?不用如此辛苦,你需要多少大洋,从我柜上支即可。”
穆雪薇十分严肃:“多谢谭会长,募捐不是布施,本是师出有名,作为校长自当以身立范。”
谭逸飞一怔,随即笑道:“是是,那怎么不去八仙街啊,怎么带了学生到这郊外来了?”
穆雪薇:“就是要让他们从小立下报国之志。谭会长是九仙镇第一仁义之士,抗击日商名动全县,特带学生请先生垂范。”
谭逸飞一笑:“抗日救国谭某自当一尽绵薄,怎么今日讲话如此犀利?”他边说边掏出几张银票,就要往款箱塞去。
“啪!”雪薇伸手相拦,两人对视。“要是银钱如此平常之物,就不需有劳谭会长了。同学们,唱起来!”穆雪薇一挥手。
学童们整齐地唱起了儿歌:“日本兵,真凶暴。夺我东三省,屠杀我同胞,大家拿枪去,打掉东洋炮!”
穆雪薇朗声道:“大家拿枪去,打掉东洋炮!谭会长可听明白了?就请施捐!”
捐款箱举到谭逸飞面前,谭逸飞当然立明其意,皱眉道:“雪薇!你为了他竟然执意如此吗?不惜让我重陷危机?”
“穆雪薇执意如此,今日定得载而归。”穆雪薇十分坚定。
一双双洁净纯真的睛睛齐唰唰盯着谭逸飞,令谭逸飞心头动气,冷笑道:“穆校长好满的自信,凭的就是身边这些孩子?”
“谭会长是否觉得区区一个学堂校长不够份量,那么宋府二夫人份量如何?”穆雪薇话藏机关。
谭逸飞心头一紧:“何意?”
穆雪薇咄咄出言:“今日二夫人这称号是否名符其实就全在会长手中!”语中大有你不给通谍,我今晚就与宋宗祥圆房之意。时光紧迫,雪薇也是急了才出此羞人的下策。
“穆雪薇!”谭逸飞“腾”的火起!
“哦”学童们发出轻轻惊呼,不明所以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平日里总是笑盈盈的逸飞哥哥和雪薇姐姐今天却鲜有的怒容,镇民们见此也不由围了上来。
谭逸飞和穆雪薇对视,他眼中冒火心潮急涌,她却异常冷静无比坚定,二人均不再发一言,内心却激烈交战。
“我爱你如命,可以为你舍掉整座江山。我尊你贞洁,如此危急之时依然保你完璧,你竟然……竟然用这个来威胁我?为了我的仇家,竟然用这个来威胁我!”
“爱之深则恨之切,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十分恨我,你是雪薇三生至爱,但这红尘小爱在民族危难之前又算什么呢,明知对不起你,雪薇也唯有如此!”
“你这一赌,赌的是我对你平生挚情!”
“正是对这份挚情深信不疑,雪薇此赌必胜!”
终于,爱情胜于一切,谭逸飞从怀中摸出黄色一物,愤然放入募捐箱中!撩衫回身,疾步走远,再不看雪薇一眼。
雪薇怔怔地看着募捐箱,就这么怔怔看了好久,目中泛起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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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传出侯老夫人的木鱼念佛声,院中持枪的士兵守卫森严。
侯元钦气冲冲从铁窗铁门的偏厅出来,二团团长迎上:“少帅,还是……”
侯元钦脸色铁青。
二团团长目光阴险:“少帅不如及早决断,唁电早呈报南京政府一天,这新的委任状就会早下达一天。”
侯元钦颇为难:“我也想过,但爹毕竟健在,如果南京方面派人前来……”
二团团长:“司令府这么大,藏一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少帅,成大事者当不循常理,属下乃是对少帅一片忠心!”
史上多少事都坏于佞臣之后,赵高、秦桧莫不如是。
侯元钦看了铁门一眼,沉思一刻,冷冷道:“起草!”
忽亲兵来报:“报——少帅!电话军情。”
侯元钦匆匆走进大厅,接过电话:“讲!”听着听着他眉峰一挑,“宋宗英回府……”
“少帅,在九仙镇附近侦测到田中和宋宗英的踪迹,我们赶到的时候,田中已不见踪影,宋宗英已回到宋府。”亲兵在电话那头密报。
侯元钦立即问道:“帅印呢?”
“您曾下令提防宋府山防,我们没有惊动他们。不过今天早晨宋宗祥忽然带精兵出镇,现在镇内防备空虚,宋宗英又已有身孕,如果帅印还在她手里,现在正是夺印的大好时机!”电话那边的亲兵回道。
侯元钦面露喜色:“好!”他放下电话吩咐,“即刻赴省东营地侦察田中是否已经夺到帅印,没有的话,速发兵九仙镇!九仙镇地处兵家关隘,又被宋宗祥经营得地富产丰,哼,从今九仙镇就姓侯了!”
“是!”二团团长“啪”一个军礼。
卫戍军总营再大,也是父帅威望所在,三军将士很多并不服自己指挥,必须得建立自己的地盘才是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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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正浓,满山金菊吐艳,路边布置了一桌酒菜,宋宗祥与谭逸飞正在东门外对饮。
谭逸飞举杯四顾:“清景持芳菊,凉天倚茂松,此处真乃赏菊佳地,多谢大队长相邀。”
宋宗祥抱拳道:“是我该多谢舅兄才是。舅兄筹我巨资,又从县长那里替我借来了通谍,如此鼎力,待宋某回镇再行重谢。”
谭逸飞一笑:“大队长言重,略尽绵力而已。”
宋宗祥举杯相敬:“请!山菊烂漫,倒让我想起瘐信的一句诗,‘暗石疑藏虎,盘根似卧龙,菊寒花正合,杯香酒绝浓’。诗中卧虎藏龙,我九仙镇也是藏龙卧虎啊。”
谭逸飞感到宋宗祥瞧他的目光隐有深意,下意识地错开:“此诗甚妙,此刻您杯中有酒,眼前有菊,这卧虎藏龙说得不正是大队长的龙虎之相吗?”
“龙虎之相?舅兄何尝不是?”宋宗祥起身放眼四望:“宋某久居镇中,难免坐井观天,眼界才干都远不及舅兄你。就说我宋家一直严令禁提谈家,还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令全镇渐复安宁,实际上却更让大家谈虎色变。舅兄既开了酒坊又直名酒仙,反而让大伙淡化了恐惧。”
本是急于去龙府购枪,宋宗祥为何耽搁时间特设此宴?又为何无缘无故提及谈家,谭逸飞尚未明了,只有含糊道:“这还要多谢大队长成全。”
宋宗祥却又赞一句:“再者,我宋府年年独撑兵税,认为这就是为全镇减负,舅兄你做的连锁、股份、专卖都是镇上闻所未闻的实业,你才真正给了更多的人一份自食其力。”
谭逸飞更加不解,谦逊道:“逸飞客居九仙,全靠父老捧场,略尽薄力理所当然。”
宋宗祥回身盯着谭逸飞:“舅兄哪里是客居九仙?舅兄本应以九仙为家呀。”谭逸飞心中一跳,只觉宋宗祥话中似隐着极深的喻意,但一时又摸不透。只听宋宗祥又道,“若非如此,舅兄怎会和宋某一样,为趋逐倭狗不惜以命相搏!但我靠得仅是侯府的军援,始终是宋府孤军抵御,而舅兄却能团结各界同仁正面迎敌,最终击垮柴田,这才是彻底绝薪止火。”
谭逸飞:“大队长过奖。”
宋宗祥:“今日所言皆是宋某肺腑,宋某的意思是,眼下时局莫测,日军在邻界虎视,侯府又遭兵变,但有舅兄坐阵宋某大可安心,这九仙镇就交给你了!”
他方才一番赞赏全是在肯定谭逸飞的文韬武略,他处处在自己之上,那么守家护镇定也有过人之处,坚定他守好九仙的信心和责任,那宋宗祥这趟出发才能放心。
原来他是一心惦念全镇百姓,谭逸飞正色道:“大队长放心,逸飞一定和稚谦兄配合好,山防团防必会风虎云龙齐护九仙。”
“好!”宋宗祥拍拍谭逸飞的肩,“你我龙兄虎弟,等我回来有一件要事相商,一切定如你我之心!”他郑重真诚地凝视着谭逸飞,逸飞只觉心中一热,方才二人这一番龙虎之论都似话中有话,值得细细咀嚼。
谭逸飞凝神之时,宋宗祥已大步向官道奔去,穆雪薇和随行兵丁已在官道等候。谭逸飞瞧着他的背影,目光一道寒光闪过,龙兄虎弟!他这么说分明暗示回来就和雪薇圆房,和我成为名义上的真兄弟!这么想着,他重重一拳击在树干之上,秋叶被震得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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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不远的密林中,一双深邃之目正盯着他,一支枪已对准他背后!谭逸飞心绪纷乱下竟未察觉。
持枪之人正是缪世章,他虽被赶出九仙,但一颗忠心至死不渝。大队长刚勇豪放,论狡黠绝不及谭逸飞,最忧急之处乃是他对谭逸飞竟从不设防,即使被他欺于肩上,家业失尽,依然与他兄弟肺腑,哎!我的大队长啊!缪世章叹息之余,宋宗祥的话也引得他心起波澜,龙兄虎弟?大队长这是要把大小姐下嫁谭逸飞,和他成为真兄弟!不可,万万不可!大队长,你怎么能把大小姐许给仇家,枉负我,我对她……
原来他已得知侯元钦兵变,并看到宋宗梅出入府门已换回姑娘家的装束,便知以大小姐之烈性,自然誓于逆贼一刀两断。心中忽然升起儿时的桃珠之缘,若是,若是大小姐尚念旧情……但想到自己身败名裂,不由心头沉重,自己又如何配得上忠贞高贵的大小姐呢?真是痴人说梦!但也绝不能是谭逸飞!大队长这是引狼入室啊!他一旦入赘宋府,便是宋家灭门之日!
想到此心头骤惊,冲动得眼见就要扣动扳机。忽见谭逸飞闪身至另一树后,眺望对面林中,只见官道对面密林蔽日,隐约似有草绿军服穿梭其间,跟踪宋宗祥的马队,缪世章的枪不由一顿,待回过神,四下已无谭逸飞踪迹。
其实究其缪世章半生,当真是成也忠心,败也忠心,就是这旧式愚忠令他一叶障目,眼中心中仅有宋氏兄妹,实则他也不想想,谭逸飞若对宋府满门仇视,又怎会三番两次搭救两位小姐,又怎会生死时刻为宋宗祥挡枪,但愚顽蒙昧,世章此刻已难作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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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围墙高耸,军旗上大大的“侯”字在秋风下猎猎飘展。府外二团的士兵来回巡逻着,军靴声卡卡作响。
离府很远的疏林中,杨汉鼎部队已全体到位,岳壑邦正用望远镜观察着:“大哥,府外一片空地,没处避啊,咱要愣闯,那厮从墙上一通机枪咱可够受。”
“避无可避不妨不避,大家来看!”杨汉鼎拿出一张简易地图给士兵布署着,众人连连点头。
岳壑邦却道:“不成不成,这样你太危险了,还是我去!”
杨汉鼎摆手:“现在府里面的情况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三军已经被侯元钦收于手中,咱这二百兄弟根本就是以卵击石。现在我去打这场头阵就是探探虚实,府门一开,兄弟们就按计划行事!”
岳壑邦急道:“大哥!”
杨汉鼎喝道:“疤子,要救司令,咱们就这一条路,后门就交给你了!”
岳壑邦胸膛起伏,重重点头,带自己营部悄声移往侯府后门。只见一排老树映着后墙,一队士兵在巡视,忽然前面象是有了军情,只留下两人,其他全部跑向前门。岳壑邦不失时机地一挥手“上!”一营人以迅雷之势飞冲上前,瞬间将两个士兵打晕,架人梯攀上后墙,岳壑邦一马当先,一营人顺墙翻入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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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正门卫兵严防守卫,忽听马蹄声响,三匹马已到近前,卫兵喝道:“站住!什么人?杨、杨……?”
杨汉鼎仅带两名亲兵前来:“十六师副旅杨汉鼎有重要军情向司令禀报,请速速通报!”他佯装尚不知府中兵变之事。
卫兵怔住,互相看了看,不但不动,反倒呼啦站了一排,“噌!”齐唰唰举枪!
杨汉鼎亲兵斥道:“大胆!敢对副旅不敬!”
卫兵喊道:“杨汉鼎带团叛逃,全军通令。侯旅长有令,见之立毙!”
话音未落,“砰”卫兵手腕被击中,枪咣掉在地上,众人惊慌失措,正要举枪,只见杨汉鼎高扬起帅印喝道:“全军帅印在此,枉动者死!”“轰”威严的帅印亮于众人眼前,众兵均不免失色,杨汉鼎一声厉喝更令他们胆颤,“杨某已斩得倭寇田中首级,夺得帅印,还不去通报!”
他的亲兵将身旁的黑包打开,田中和川岛的首级赫然呈现!“啊!”众兵均骇得脸色一白,卫兵捂着手腕,早忘了喊疼,忙不迭奔向府门。
杨汉鼎和亲兵一眨不眨地看着,眼见卫兵的手就要打开府门,不由心中一提,正要有所行动,杨汉鼎突然枪口一扬,神色冷然,府门上的墙垛后,二团团长正举枪对着他!二人对视,枪均是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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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团团长终于先开了口:“杨汉鼎,正愁抓不着你,你反倒自己送上门了!”
杨汉鼎凛然道:“杨某无罪何惧之有?我团谋反纯属谣言,是田中为击溃省东防线所设的反间计,令你我同部相残,杨某今日只带两名亲兵前来就是证实我团的清白,这两名贼寇已被我击毙就是最强的证据!”
二团长不由一怔,一时摸不清杨汉鼎真假:“田中兵多将广,怎么会被你击毙?”
杨汉鼎:“这正是天网恢恢!杨某本在山中休整,田中二人居然只带一小队匪寇行经我驻地,还得意洋洋地拿着帅印,杨某大为惊讶,帅印怎么会被倭寇盗走?也是他二人到了劫数,被我率部一阵快枪击毙,他所设的离间毒计就是手下川岛亲口招供,所以杨某特快马前来向司令急报!”
二团长不由信了几分,他身旁参谋悄声道:“团长,杨汉鼎说的可能是真的,前天少帅接到电话军报也是这么说。”
二团长想了想:“看来是田中已抢到了宋宗英的帅印正要返回驻地,却被杨汉鼎巧遇击毙。”
参谋眼中一闪:“团长,这岂非是天赐良机?”
二团长一怔,看到参谋眼中的狡狯与杀气:“什么意思?”
“团长,风水轮流转,谁说大军只能姓侯?”参谋目露邪光,“咱们从军的人有哪一个不想封帅?现在,不是送上门了吗?”这话说得二团长明显心动,参谋又道,“我们只要把杨汉鼎骗进府,他们只有三个人,立刻就能击毙,帅印到手,侯家父子只好干瞪眼!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二团长心花暗放,阴险地笑了,瞬时敛容,将枪收起:“原是如此,全军竟然受了倭寇的蒙蔽,幸而杨副旅诛斩贼寇立此大功,在下佩服!来呀,快迎杨副旅进府,我们这就去同报司令。”
杨汉鼎收枪抱拳:“多谢!”
府门大开,二团长抱拳恭迎,右手却紧握着藏在左袖中的手枪。杨汉鼎三人下马步进府门,就在进府的一瞬,门前两侧卫兵突然举枪,只见杨汉鼎的两名亲兵如同早已预料的一般,从马肚下抽出轻机枪左右扫射,二团卫兵尚未及扣动扳机便全部被击倒台阶廊下,此刻后院突然响起乱枪声!
二团长和参谋长大惊,二团长手枪急速掏出,“砰”反被杨汉鼎一枪正中眉心,参谋吓得退后,抱头向后院蹿去,边跑边狂喊:“杀叛贼杨汉鼎呀,速速击毙!”话音未落,“砰”“砰”参谋前心后背各中一枪,翻着白眼倒地毙命。
杨汉鼎看去,只见侯司令举枪肃立,岳壑邦随护一旁,杨汉鼎异常激动地叫道:“司令!属下来迟!”
侯司令一把搂住杨汉鼎,须发都激动地荡了起来:“汉鼎!幸有此虎将,我军不灭呀!”杨汉鼎双手奉上帅印和委任状,侯司令感慨收起,问道,“宗英可好?”
杨汉鼎:“平安回府。”
侯司令点头,突现怒色:“逆子何在?”
被抓获的二团士兵吓得跪在地上:“报,报司令,少、哦不,旅座先往省东驻营去探探日军动向,如果探不到帅印,就去、就去九仙镇直奔少夫人。”
“轰——”杨汉鼎和侯司令心头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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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侯元钦已离开省东军营,正带着三百人马在官道上飞驰,一队亲兵迎面而来:“少帅!”
侯元钦:“嗯。田中及部下已经失踪一个多月,日军方面也正在查找。如此看来,帅印必在宋府!”
亲兵:“是!我等一直埋伏在九仙镇外各个出口,没看见宋宗英离镇。跟踪宋宗祥的人回报,宋宗祥是往龙府方向进发,不是前往咱们总营。”
侯元钦更是胜券在握:“好!直奔九仙,一举攻下!”队伍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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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峦高耸,晴空岑蔚。游震和几个匠人对着九宫山的“酒仙镇”残碑绕了几圈,啧啧称赞。
谭逸飞青衫墨镜,一柄折扇翩翩上了山顶,阿立阿威跟在后面,谭逸飞一揖道:“游老板,辛苦了,看得如何?”
游震忙上前:“谭先生,上佳!游某也算有些见识,材质这么好的青石还真是头一次见。”
谭逸飞:“哦,真的是青石啊?陆游说的质温润苍翠,叩之声如金玉,说的就是它吗。”
游震:“就是它就是它。”
“那正好。有这块现成的,咱们就用它。”谭逸飞掏出一张纸道,“游老板,这是我碑上的题文,起着这块碑,我想在四周围做个园子,这是草图,您看看,工期是不是紧了点?”
游震叫来几个匠人:“过来,都看看。”他这么仔细一看,惊道,“妈呀,这塔顶神像都是鎏金的?哎哟我的谭先生,大手笔大手笔!”纵他盗墓无数,这等巨大的纯金器物也属十分罕见,若非巨富且见识非凡之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谭逸飞笑道:“要不怎么请您来给过过眼呢,塔里供的神像也就拜托游老板了,哦,这几位兄弟?”
“您放心,绝对靠得住,手艺更没得说。”游震伸着大姆指保证道。
“就是就是,我做鎏金几十年了,活儿快,一边杀金一边抹金两不耽搁!”
阿立很好奇:“谭先生,您要起个什么园子呀?还修这么高个塔?”
谭逸飞:“墓园。”
“墓园?!”阿立阿威一惊。
谭逸飞点头:“是啊,此处居高望远,松青柏翠,正好建座墓园。这里本有一座祖墓,刘团总也安葬此处,以后大家有谁治丧的就都在四周立坟建碑,几年之后,不就是一座墓园了吗?”
阿威赶快拉开谭逸飞几步,悄声道:“谭先生,这是灭门的谈家坟,九仙第一恶人,不吉利呀。”
“是啊谭先生,恶风恶水,快别盖了。”阿立也劝道。
谭逸飞却摇头:“谭某是外乡人,不信那些,在谭某看来,这里是上风上水,位置上佳。阿立阿威,恶人不在这祖墓之中,而是在父老们的心里!大乱已过二十年,可是大伙还是连这山顶都不敢来,这里哪有恶人,不都因为自己越想才越怕吗?”
阿立想了想:“先生说的对。”
谭逸飞:“墓园建成,咱们酒坊会出一款专为祭祖用的酒,就叫‘上天台’。每到清明时节,凡在此立坟的人家都可以随意取用,平常大家也可以结伴同游,在这九宫山顶把酒临风,来的人多了……”他凝望着谈氏宗墓沉思道,“这里也就不会寂寞了,大家还会惧怕大恶人这说法吗?”
“就是!啥大恶人啊,自己吓自己,我说兄弟,有了这座塔,什么妖魔鬼怪的全镇了。”游震根本不以为然。
阿威佩服道:“还是谭先生看的远。”
一匠人走近:“谭先生,您要的紧,我想在背山那块起座窑,化金子用,省得一趟趟运。”
谭逸飞笑道:“不成问题,阿立阿威,调一队兄弟护运。老哥,我这金子肯定足实,您这窑温多少才化得顺手啊?”
匠人道:“五百度往上呢,先生放心,定叫这金泥匀匀称称的。”
“五百度……”谭逸飞一抹寒光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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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逸飞所说的“上天台”乃是祭酒。要说我华夏古远,当真是无酒不成祭。古代君主认为“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何为在祀?便是以酒来维护封建时代的礼制。《周礼》中对祭祀用酒便明确规定为“五齐”“三酒”共八种,由巫师主持祭祀,奉祀天帝鬼神,并为人间祈福禳灾,之后便有了“祭酒”一职,专职主持飨宴中的酹酒祭神活动。春秋之后,孔子的儒家思想倍受统治者推崇,因此,历代帝王在酒祭天地日月的同时,又增加了一项祭典,便是祭祀圣人孔子。那么何为在戎?只因当时不少诸侯或是部落,一场战争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存亡。故,在勇士出征之前,都要用酒来激励斗志,这就叫壮行酒。
国君视酒祭为重典,民间以酒祭祀祖先就更为普遍。在一些重要节日,尤其是清明节,必为祖先留出上席,灵像前面置放酒菜,上香敬酒,表达晚辈之哀思与敬意。王维诗曰“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说的是古代祭祀,有一种酹酒习俗。首先肃穆面对祖先神灵,默念祷词,而后将酒洒于地上,先分洒三点,再洒一个半圆,为一个“心”字,意思是把自己的心意送到了。
除此之外,还有腊祭与社祭,腊祭,即腊月祭神祈祷丰收。社祭,又名春秋祭,是在立春与立秋之时祈祷风调雨顺,正如唐人王驾诗曰“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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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飘径,拾阶而上,谭逸飞再上九宫山已是三日之后,他一边赏秋,一边听阿立阿威讲着运金途中的布置。
阿立:“谭先生,已经按您的布置在附近布了八个哨,日夜监守,这金子保准万无一失。”
阿威:“周围也埋了火雷,山匪他要敢来,火雷炸不死他,我也一枪毙了他!”
谭逸飞左右一揖:“多谢两位,团防要抽出人手护运金箔,护商的生意就请山防的兄弟帮帮忙如何?”
“谭先生哪儿是让他们帮忙,分明是可怜他们生意冷清,让他们一碗饭吃呢。”阿立一语道破。
阿威有些不情愿:“先生就是心善,见您的同宗谭教习刚接了山防,就忍不住周济他。”
谭逸飞大笑:“两位可以做团防的诸葛了,逸飞的心思全教兄弟猜着了。”
阿立:“先生是团总,反倒和咱们商量,分明是看得起咱们。”
“正是!咱们兄弟跟定了先生!我这就去通知小队长分些生意给他们。”阿威抱拳下山。
谭逸飞:“有劳两位!”他虽然一直在微笑,但笑容中却别有意味,没有人知道他看似修园运金,实则是在布一局棋,一局生死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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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英夫妇回府后带动了宋府人气复苏,渐撤去白幡恢复一派金秋景致,家佣们进进出出,为即将到来的重阳节做着准备。
谭稚谦兴冲冲进府,见宋宗梅和穆雪薇正和宋宗英聊天,便向大家报喜道:“大姐和嫂子都在。正有件大喜事要告诉大家。大哥将山防交给我那是对我极大的信任,应让它更有起色才是,但稚谦又哪里懂得经商之道,就向逸飞兄请教,逸飞兄一听就从团防分了三笔护商给我,这样一来,也不负大哥厚望了。”
宋宗英不以为然道:“三笔生意就把你美成这样,虎子在的时候咱山防的生意象流水似的,缪世章那账本得有这么厚呢。”
谭稚谦笑道:“娘子可别小看了这三笔生意,逸飞兄仁至义尽,是把最大的三笔生意给了我,路途遥远,我安排了七成的兄弟去护才算妥当。”
穆雪薇不由担心:“那山防岂非空虚,这镇上的平安又如何保障呢?”
谭稚谦:“二嫂说的是,逸飞兄也想到了,他说镇上守卫本属团防职责,至于镇外,他已派出百人大队和山防同途镇守,让我只管放心。”
宋宗英高兴道:“谭先生真是咱宋府的福星啊。”
谭稚谦点头称是,穆雪薇却越听越是心惊。她是教官之女,自然明白什么是化整为零,什么是调虎离山,什么是,欲擒,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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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在树上画了个不起眼的“火”字,九宫山密林山径上,一袭青衫穿行其间,一双朗目四下观察后,时不时在树上画着“火”字标。青衫远去,一灰衫人的脚步无声地出现,深邃的眼睛看着树上的“火”字标……
山腰林中一块空地处,古松下几处巨大山石,青衫人停在石后,向山脚望去。这里正对山下官道的折弯处,沿火字标的线路望去,竟是连锁雷爆的绝佳捷径。暮色渐暗,青松的树影笼罩着谭逸飞,他紧紧盯着官道上那伏击之处,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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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秋阳照着两个小小的影子跑进后院,孙妈追着大娣二娣:“别跑了,去叫二娘用饭。”
宋宗梅正巧走过:“孙妈,带大娣二娣先去前厅吧,我去叫雪薇。”她走到穆雪薇房外,正要推门,忽看到窗帘都放了下来,不由一怔,贴着窗看进去。
透过未关严的帘缝,看到穆雪薇正在紧张地急拨电话:“喂,魏大哥吗?我表哥回来了吗?我都找了好几天了。”
“我也找了好、好几天了,也难怪呀,咱的谭八仙可是响当当的名号,把谭老弟忙得呀,这八、八家酒坊再加上六合,还有秋上的储粮……”魏永更在电话中说了一大堆近况。
穆雪薇耐着性子听完,才道:“魏大哥,你没发现近来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嗨!天天都不对啊,算着每天能出一千套,可哪天不多出一二百去,这账天天都对不上啊……”生意火,魏永更的声音又忙又开心。
魏永更还在电话里叙叙叨叨,穆雪薇已无心再听,心下越发不安,忽的起身。门外的宋宗梅赶快一闪,只听雪薇走来走去,断断续续的话传出房间“你分散山防的兵力,又故意不见我,你,你要做什么?”
宋宗梅心下一惊,只见雪薇更急:“不要不要,都是我都是我,等宋大哥回来我一定会和他说明白的,让他成全我们就是了,逸飞,你千万别对宗祥做什么。我不要你们两个有事,不要!”
“轰——”宋宗梅呆住!以她的聪慧和洞悉,已全然明白!
谭稚谦扶着宋宗英出了房:“大姐,怎么不去用饭?”
宋宗梅一怔,回过神,提高了声音:“哦,正要叫雪薇一块呢。”
“咣啷”房中穆雪薇听到外面有人,显是慌乱,将茶盏打碎,不及收拾,已勉强笑着出房:“呀,可以用饭了吗,咱们走吧,哎?大娣二娣呢?”
宋宗英:“孙妈带她们先去了,直叫着二娘和爹爹呢,说这么久怎么都不见爹爹呢?你快去哄哄她们吧,她们最听你话。”
“快了,再三天就能见到爹爹了。”谭稚谦笑道。
“三天!”穆雪薇立时心惊得怔住:“宗祥就要回了来了吗?真的吗?”
谭稚谦点头道:“是啊,三日之后正逢重阳啊,家家团圆,咱们府上又怎可遍插茱萸少一人呢,哈!我也是今天听山防兄弟说的。”
穆雪薇尚在心跳:“那,宗祥为何不给我打电话?”
“看雪薇急的。”宋宗英笑道,“哥这一回来就是你们的好日子,他那么爱你,一定是怕你姑娘家心里紧张呗。姐,你说是不是?”
“可不是,雪薇全在大哥的心里啊……”宋宗梅这么说着,却对雪薇的慌乱全看在眼中。
穆雪薇闻言,怔怔的,秀眉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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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魏永更的大锣震响八仙街,不一会儿就围满了人,魏永更大声宣布道:“哎,重阳蒸酒,香甜可口!仙客来重阳节大宴三天,全镇父老同喜喽!”
众人欢呼道:“同喜同喜,多谢谭先生啦!”
魏永更:“都去都去啊,去、去晚了就挤不进去啦,哈哈……”游震和他带来的那几个匠人,坐着包车经过,魏永更上前道,“哟嗬,游老板今天没上山啊,正好,几位跟我去仙客来喝酒去。”
游震不住作揖:“多谢多谢,谭先生真是太周到了!今天重阳,放他们一天回家聚聚,瞧,还都给雇了车了,我呢,谭先生想给姚记老俩重修个大墓,添座古炉,让我去看看呢,那边孙经理都给准备好酒席啦。老哥,回见啊。”
魏永更:“回见回见。哟嗬!童、童大爷,谭老弟让我雇了车去请您呢,您瞧您自个来了。走,我、我陪您去仙客来,谭老弟特意给留了桌,新酿的菊、菊花酒都给您老摆上啦。”
一向不问世事的老童铁匠今日显得有些不安:“永更,宗祥是今天回镇吗?”
魏永更:“是啊,山防头两天就、就定了包间啦,准备给大队长接风呢。童大爷,您、您等着,我给您喊辆车。”
“不用不用,你那车去接逸飞吧。”老童铁匠目中闪过一层忧色。
魏永更笑道:“他不用接,谭老弟是个学问人,咬文咂字的非要去、去山上爬高,哦,对了,叫、叫重阳登高,对对对,重阳、登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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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青骢马,一个青衫人,行在满山的青枫流火之间。谭逸飞依然是墨镜折扇,潇洒悠然地欣赏着山间秋色:“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突然树上一个“火”字标出现,他立时神色一肃,吸了一口气,拨马向小径走去。沿着“火”字标逶迤前行,马踏落叶,曲曲折折,一棵又一棵树擦身而过,忽然马儿停住,谭逸飞环顾四周,只觉一时间处处都是“火”字标,令他不由迷茫,他打马原地转了一圈,忽前方一片平地出现,谭逸飞警觉地四下看看,缓缓前行,再一看,已到了城隍庙前,哪里是他看准的那块林间空地!谭逸飞一惊,正要打马回转,“砰”的一声枪响正打在他的马蹄之下,马儿惊嘶,谭逸飞翻跃马下稳住身形。
一时间天地皆静,只闻松摇柏动,秋风中漫出肃杀之气。
突然,谭逸飞一笑:“故友重逢不亦乐乎,七爷的招呼打得响亮!”说着,他转过身来,看到身后三丈之外,一人举枪隐于树后,正是七虎。
七虎显是没料到谭逸飞会转身:“谭、谭先生怎么知道是我?”
谭逸飞笑意更浓:“七爷的神枪无人不知啊,多日未见,还好吧?”他如老友般亲切地就要上前问侯,忽然背后一阵寒气。
缪世章斥道:“虎子!还在执迷,没的失了先机!”
谭逸飞回身,见一人走出庙门,正是缪世章。两人对视,缪世章沉声道:“谭逸飞,今天你终于要下手了吗?”
谭逸飞仍在微笑:“缪兄在说什么?”
“少装糊涂!你沿途画的火符就是要取大队长之命!”缪世章冷笑一声:“可是你想不到吧,大队长重阳归镇,是我几日前在镇上编造的。”
谭逸飞眉峰一挑,心头一凛。
缪世章又道:“为的就是引你出洞,果真,为了穆小姐你终于是忍不住了……我便一路跟在你身后,用药布擦去你所留的火字,然后在来这城隍庙的途中重留下新的火字。哼哼,你不愧是讲武高足,设的导火线快如疾风,哼,正所谓成败萧何,先生的绝杀令反将自己引入了杀阵!”
七虎讶异喊道:“谭先生,你真的要害大哥?”
“只因他就是谈家的后代!”缪世章厉声逼上一步,“你来看,这座城隍庙设在山腰,就是要破你谈家的风水,断你谈家的地脉!”
谭逸飞眼中怒色一闪,又瞬间压制。
缪世章逼前一步:“谭逸飞,随我进去!把你来九仙镇的阴谋一一写清!我要面陈大队长,面陈父老!”
谭逸飞大笑:“缪兄是要谭某写份罪己诏吗?”大笑声中,他疾风般去拉马缰,七虎“砰”一枪击破谭逸飞衣袖,谁知谭逸飞看似飞身跃马,实则拉动马肚下藏着的炮铳,只听“砰——”一声巨响!谭逸飞急声大喊“阿立阿威!”片刻,四周不远处传来阵阵火雷炸响之声,却无一团丁冲上前来。
“哈哈哈——”缪世章发出得意大笑:“谭逸飞,你就是喊破了天只怕也没人来救你了!实话告诉你,你假借护金在沿途布署的团丁都被虎子的人伏击,这就是九宫阵厉害之处!”
谭逸飞一怔,匆匆望去,火雷声阵阵,却是四下无人。
缪世章面对空寂群山:“以这座城隍庙为中宫,无论你的人从哪方进攻,虎子的兄弟都会有均等人力阻截,要其进退不得,他们要敢枉动,就会炸死在自己埋的火雷之下!
火雷声已弱,隐约传来痛呼声,谭逸飞呆住。
缪世章寒语如刀:“九宫山为何叫九宫山,就是一位古代先师在这里摆过九宫阵,今日你是插翅难逃!”
(第四十九章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