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船
1
经过位于船尾的主舱房时,苏心钰发现一扇没有关严实的窗,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凑上前去,透过窗缝朝舱内探望出去。
那是一个装饰华美、陈设雅致的房间。
屋内光线昏暗,静谧无人,依稀能分辨出,摆放着女子闺房中常见的家具器物,东侧花窗前有张象牙金丝软榻,榻前兽耳鎏金香炉中燃点着熏香,青烟袅袅,不远处,海青石琴桌上摆放着一架古琴......
奇怪的是,靠墙角落里,按常理应是摆放床榻的位置,却见那副披着麻布杦衣的棺材。
苏心钰好奇,推开窗,纵身跃入,落地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朝外探望过去。
这艘花船船体宽阔,从外表看平平无奇,可内里却千门万户,幽房雅室,相互通连,如同一座水上迷宫。
苏心钰在屋内转了一圈,折了回来,在那副披着麻布杦衣的棺材前站住。
这件诡异的不祥之物令她莫名地感到不安,来来回回踱了两圈,发现这玩意无丝毫动静,似乎并不那么可怕。
她壮着胆子,走到想象中尸体头部的方位,从腰间拔出短剑,试着撩起柩衣的一角。
就在那一瞬,柩衣下溢出一道银光,眼前骤然银色弥漫,她暗暗惊奇,手上不停,“唰”的一声,将杦衣全部掀开。
昏暗的房间瞬间被点亮,满室生辉。
那是一副棺材,一副透明的水晶石棺。
石棺没有棺盖,里面空无一物,只是在头部这端,搁着一只刻有莲花图案的白玉枕。
夏日阳光从窗口泻入,在晶莹透亮的水晶石间流转、汇聚,投射出千丝万缕的银白光束,以石棺为中心,周围涌起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五彩斑斓,如同梦幻般绚烂。
银光弥漫间,白玉枕渗出一束白光,白光如同喷泉般升腾而起,翻涌的水花当中,显出那朵白莲,洁白无瑕的花瓣徐徐伸展开来,在银色光辉中若隐若现,奇异非凡。
苏心钰纳闷,怪哉,这女人喜欢睡在棺材里?!
尽管这玩意贼漂亮,不似凡品,可即便用蓝宝石、红玛瑙打造,也仍旧是副棺材。
大活人能喜欢睡在棺材里吗?难道......这女人是鬼怪?!
鬼怪二字令苏心钰感到有点冷,怀揣着愈来愈多的疑问,尽管她熟谙“好奇害死猫”那句老话,却禁不住伸手,缓缓朝水晶棺探去。
就在指尖触碰到棺壁的那一瞬,食指倏地一麻,似失去知觉,一抹冰冷至极的寒意钻入,顺着血脉窜向全身,全身血流随之凝结,身体似乎由内而外地冻住了。
更恐怖的是,慌乱间她想要退开,却被一股古怪的力量吸附住,无法挪动分毫。
情急之下,她深吸一口气,运用本门内功心法,催动内息,与那抹彻骨的寒意相抗。
一股真气从丹田升起,涌向全身,渐行渐强,身体中的血流随着真气流动起来,一时间,遍体阳和,几乎在同时,体内热流与指尖的冰寒相遇,身体倏然弹开,这才安然脱身。
苏心钰后怕,暗忖这圣女以及白莲教极不简单,连忙拾起杦衣,将水晶石棺盖好。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圣女以及那些教众在哪?又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绕过一面荷花彩绘琉璃屏风,虽几步之隔,却步入另外一个陌生的房间。
屋内香炉中燃点着熏香,青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为浓郁的异香。
苏心钰深吸一口气,这香气正是在城门时,从圣女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
看来这个房间是圣女的居所无疑。
阳光透过窗扉,给这个黯淡的房间铺上一层斑驳摇曳的光影。
她自小练功,耳力敏锐异于常人,在令人心悸的死寂当中,突然捕捉到一抹微不可闻、却古怪异常的声音。
那是人的声音。
声音一阵一阵的,似随着袅袅青烟,在空寂的屋内飘荡。
才开始,似听到一对男女在窃窃私语,笑声晏晏,你侬我侬,不一会儿,声音充斥着淫乐嬉笑的欢声,虽然极轻,却清晰可闻。
正当她听得面红耳赤,身体自然而然起了反应之时,一道男人凄厉的惨叫声猝然响起,随即,又化作一道幽怨悲寂的呜咽声,久久不绝,令人毛骨悚然。
苏心钰心惊,紧张四顾,循着那凄凄惶惶的声,目光落到窗前桌案上一木匣之上。
她凑近观看,那匣漆黑如墨,用阴沉木雕琢而成,周身满布虺纹,匣盖正中,雕刻着白莲教旗帜的图案——巨蛇头顶托着一朵盛开的莲花。
与旗帜上的白蛇不同,这条蛇将白莲环绕当中,蛇身上镌刻着古怪的蛇形文字。
吃一堑长一智,苏心钰并未着急动手,万一内有机关,贸贸然打开,岂不是白送一条小命?
她将耳朵贴到匣盖上,那凄婉悱恻的呜咽声愈加清晰。
正当她伸手想要一探究竟之时,那声忽地消失了。
她吃了一惊,立马退开一步,正自纳闷,身后蓦然响起女人说话的声音。
这人声来得异常突兀,把她吓得够呛,回身望去,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她身形一闪,避到屏风后,朝着声音的来向探望出去。
“咯吱”一声响,一只放置各种古玩珍品的博古架滑开,一团白影从黑暗中钻了出来。
那是两个白衣女子,应该是圣女的侍婢,一前一后、探头探脑地走进书房。
二人机警地站定,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异常,似松了一口气,径直走到窗前书桌旁。
其中一人,拿起那只木匣,素手伸到匣底,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得一声金属触碰发出的脆响,匣盖徐徐启开。
另外一人上前,双手伸进匣内,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口中轻声点数:“一,二,三……”数到二十三时,停了下来,轻笑道:“瞧,我就说没事,还是二十三,不多不少。”
“此物事关重大,”怀抱木匣的那名白衣女子严肃地说,“九九八十一,还差五十八个,只有三个月就到下元节了,千万不能出岔子。”
苏心钰凝眉思索着二人的对话。
另外一名白衣女子似是察觉出什么,眉毛一挑,素手伸到红唇边,“嘘”了一声,抬脚就往琉璃屏风方向走来。
二人绕过屏风,奔进内室,白衣女子环顾四周,又疾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探头朝外望去。
她举目四望,突然大声呼喊道:“不好,官军来了。”
此刻,苏心钰已经避到船尾,正倚在船舷栏杆上,目光投向波云飘渺的仙女湖水面。
2
清晨,当王岱来到谢云霆家门外时,大门敞开着。
一匹漂亮的栗色骏马栓在门外石狮子上,正烦躁地踏着前蹄,鼻子呼呼地喷着热气。
马的主人更不耐烦。
王岱听到院子里传出女人生气的叫骂声。
“谢哥哥到哪里去了?”
“小姐,”仆人低声下气地说,“昨天的这个时候主人就已经出发了。”
“昨天?”里面传出马鞭抽在什么硬物表面的声音,很响,“谢哥哥跟我约好今天一同出发的。”
“可是,小姐,”仆人很是无辜地说,“主人说,小姐若来寻,请回家呆着去,他是去缉拿逃犯,不是去游山玩水。”
话音未落,王岱就看到气得冒烟的女人走了出来。
他知道这是谁。“徐小姐,”王岱跟她打了个招呼,“我们都在找同一个人,何不搭伴同行?”
“我为什么要跟你搭伴?”徐玉嫣冷笑道:“无论谢哥哥到哪里,我都能找得到他,你可就不一定了。”
王岱不再言语,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却听得马嘶蹄响,徐玉嫣已然驱马赶来,并在身后大声喊道:“王岱,你找谢云霆做什么?”
“与你何干?”
“谢哥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为何?”
“因为我是谢哥哥的未婚妻。”
“未婚妻?”王岱笑了,又道:“京城里传说谢云霆喜欢死人不喜欢女人,小姐把大好春光耗在这呆子身上,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确保我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男人跟女人在一起,日久生情,嫁给他是迟早的事儿。”
王岱奇道:“如何确保?”
“关键是不能让他接触到除我之外的女人。”
王岱突然特别同情谢云霆,冷笑道:“可谢兄正在追拿我的未婚妻。”
徐玉嫣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王岱,你说的没错,咱俩应该合作,我可不希望谢云霆看到你的未婚妻,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3
谢云霆已在百里之外的汉阳城。
木桶里的水是温的,还带着些茉莉花的香气。
谢云霆刚洗过澡,洗过头,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洗得干净彻底。
他躺在绵软的榻上,小红正在为他梳头,小翠和小玉正在为他修剪手脚上的指甲。
小云为他备好了换洗的衣袍,一袭白袍,就连内衣和袜子也是雪白雪白的。
可他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因为他还没收到消息。
自从离开长安,每到一城,他便住进当地最大的青楼。
这些女人都是妓女,她们都很年轻,很漂亮,很擅长伺候男人——以各种方式伺候男人。
可是谢云霆却从未碰过她们。
门开了,这家妓院消息最灵通的小雪走了进来。
她的两个手指头捻着块手帕,扭动着腰肢,人还未到,一阵扑鼻的香气把谢云霆熏得睁开了眼睛。
“谢郎,”小雪从衣袖中取出张画像,笑眯眯地说,“你说过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就能得到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