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火刑
晨曦乍露。
窗外的雾气尚未消散,阳光已经斜斜照进木屋。
谢云霆一直最想问、却又觉得特别尴尬的一件事,“我们这是在哪?”
苏心钰只是个女孩子,让一个女孩子把他背出来的确很让人难为情。
“你为何不自己出来看看?”
穿过种植着蔷薇和玫瑰的花园,前面竟然是间寺院。
朱红色的庙门上方挂着匾,匾上黑底金字书写着三个大字:“云觉寺”。
转身望去,圣洁的雪顶巍然矗立眼前,脚下是绿茵茵的山坡和漫无边际的野花。
这里离天很近,天空澄净,晨风轻柔,送来淡淡青草和鲜花的芬芳,阳光照在脸上和身上暖洋洋的。
谢云霆轻声叹息道:“钰儿,在每一个清晨,慧觉曾经坐在阳光下,诵念经文,平静地享受着生命的美好。”
苏心钰轻声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让他和其他所有冤魂都能够离开灵境,进入轮回,让生命之火延续下去。”
这时山下却起了火。
桑珠拉孜堡上空弥漫着呛鼻的烟味,滚滚黑烟正从拉孜寺的后院升腾而起。
后院正是王将军居住的地方。
他们紧赶回来,来得并不迟,因为拉孜寺就在山脚下。
后院西北角的空地上围满了人,看热闹的百姓,虔诚诵经的喇嘛,桑珠拉孜堡堡主站在最前面。
看到李俶好端端地立在堡主身边,谢云霆和苏心钰都舒了一口气。
随后他们的心又蹦到了嗓子眼儿。
空地上堆叠着成捆的柴薪,柴薪已经被燃起,火光当中围着一个人。
活生生的人。
他身着一袭白袍,身形颀长峻拔,眉目清癯,正是皇甫轸。
被活活烧死,也许是世间最最恐怖、最最残酷的刑罚。
他被紧缚在木桩上,浓烟滚滚,在烈火的炙烤下,他正在垂死挣扎,他的脸如同那些挂在柴薪上的画像,被火舌舔舐着,在烈焰中扭曲、卷缩、嗞嗞作响,伴随着皮肉炙烤时发出的焦味,瞬间便只剩下焦炭。
水火无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柴薪只剩余烬,一抹青烟消散在碧空里,木桩上只留下一具魆黑的骷髅架子。
可是皇甫轸临死前恐怖绝伦的惨叫声,却随着那抹令人作呕的焦臭,依旧萦绕在拉孜寺,萦绕在桑珠拉孜堡上空。
周围已然一片死寂。
看热闹的人早已被吓得惨无人色,捂住胸口,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肺都呕出来,顷刻间,人群早已散尽。
看到苏心钰和谢云霆都已平安归来,李俶已经疾步走了过来,拍了拍谢云霆的肩膀,对二人道:“昨夜将军的元魂已归,他已经醒来,皇甫轸这厮是自作孽不可活,咎由自取。”
苏心钰轻声叹息道:“他的确罪有应得,可是为何不能等我们审过之后?”
李俶道:“堡主居然找到了他!”
谢云霆感到奇怪,卓玛失踪的内情还没有第三人知晓,堡主又如何得知,还能找到皇甫轸,要知道这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狡兔三窟。
更加奇怪的是,找到后竟然还要迫不及待地处决他?
谢云霆道:“火刑可是极刑,堡主为何要烧死他?”
李俶道:“整件事情的确很古怪,你们找到慧觉和卓玛了吗?”
“找到了,但他们都已经死了,冻死在雪山上。”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苏心钰并未详细描述慧觉和卓玛的死状。
李俶又道:“昨夜堡主竟然梦见卓玛,卓玛托梦说皇甫轸是妖人,他的画是妖画,会摄人心魄,正是皇甫轸害死了她。”
谢云霆皱眉道:“昨天我派人出去找皇甫轸,探子尚未返回消息,堡主又如何得知他的藏身之处?”
李俶道:“更神奇的是,皇甫轸的下落也正是卓玛告诉堡主的。”
谢云霆冷笑道:“这个死去的卓玛倒成神仙了。”
李俶声音忽然压低了些,喃喃道:“昨夜着实古怪得紧。”
说到这,他望向苏心钰,轻声道:“钰儿,昨夜我守在将军榻前,夜半之时,居然睡着了,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你。”
苏心钰立刻脸红了,她并不是个扭捏的人,可无论是哪个姑娘,晚上睡觉梦到情郎,都是要难为情的。
可她又觉得那何尝只是梦,令人费解的是,远在山下的李俶,居然能够进入同一梦境。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想到大梦初醒后的沮丧,她轻声叹息道:“也许我还真要谢谢小妖怪。”
李俶皱起了眉,柔声道:“梦都是反的,当不得真。可你又为何谢她?她不是死了吗?跟昨夜的梦又有什么关联?”
苏心钰把昨夜的经过跟李俶讲了一遍,自然略掉了李俶离去,谢云霆进屋后的那一段,可是当她说到徐玉嫣那个部分时,忽然后怕起来,道:“如果殿下也能够进入同一梦境,那远在长安的徐玉嫣呢?”
李俶陷入了沉思,无论是谁,忽然听到或者经历如此诡秘的事件,都需要时间去消化。
谢云霆也沉思着,隐埋在心底的恐惧再次露出狰狞的笑容。
过来许久,谢云霆忽然道:“皇甫轸的确是妖人,他的画确实古怪,我总觉得他身上隐藏着惊天秘密,可是事情都还没搞清楚,他就被急匆匆地处死了,唉——线索就这么断了。”
李俶轻声叹息道:“我曾提出异议,可堡主却不愿意等,一再坚持说,‘卓玛说了,只有立刻烧死皇甫轸,她才能升往天国。’”
谢云霆沉思着,又道:“知道我们对皇甫轸产生怀疑的,只有小妖怪,她擅长惑人心智,这一切都表明,上官木兰就是人面案的主使,也正是她残害了慧觉和卓玛。我想,昨夜当她从我口中获悉,我们已经发现了画像的奥秘,随后便化作卓玛,潜入堡主的梦境,弄出那般说辞,实际上,是在借堡主的手除掉画师。”
苏心钰盯着在风中飞舞的画纸灰烬,叹了一口气道:“皇甫轸的画作都已被付之一炬,如今他已死,那些游魂又如何能够脱离灵境的控制?”
谢云霆苦笑道:“我那还有慧觉和尚和卓玛的。”
苏心钰道:“只要画像在,诸葛大哥至少可以召回他们俩。”
谢云霆思索着,道:“他们可以告诉我们更多的秘密。”
苏心钰却感到不太乐观,道:“小妖怪能把你忽悠得团团转,慧觉和尚和卓玛又岂能获悉她的秘密。”
李俶笑道:“我记得小妖怪自称是你姥姥。”
谢云霆苦笑道:“她说自己已有六十二岁。”
苏心钰冷笑道:“现在,我觉得她不但诚实,而且勇敢,年龄可是女人最大的秘密。”
谢云霆沉吟道:“如果把这些事情都串起来,实在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能够筹谋的。”
紧接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如果上官木兰已有六十二岁,我们在迷园莲池中打捞到的尸首,又会是谁的?”
苏心钰道:“你说过那具女尸已经在水中浸泡数日,面目全非。”
谢云霆道:“可是年龄相差这么大,绝对瞒不过我的眼睛。”
苏心钰又道:“她若存心骗你,准备具尸首不是什么问题。”
李俶皱眉道:“此女心思之缜密,下手之狠毒,皆非常人,恐怕所图甚巨。”
苏心钰道:“小妖怪说过,天下有一百零八座花满楼,来往花满楼的,都是达官显贵。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只是她行事的一部分,她一定已经控制了许许多多的游魂,知晓许许多多的秘密。”
谢云霆又道:“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找到那些游魂。”
苏心钰道:“游魂一定在小妖怪手中。”
谢云霆沉思着,忽然道:“也许她根本就没死,那只不过是个障眼法。”
李俶轻声叹息道:“我们却不知道她是谁。”
苏心钰忽然道:“殿下,你落在皇甫轸手中的画像是不是已经焚毁?”
李俶点了点头。
谢云霆喃喃道:“游魂皆是年轻俊美的男女,如果本身元魂离体,后果极可能如同王将军那样,如果外邪元魂侵入,又会如何?”
李俶皱起了眉,忧心忡忡道:“我很担心一件事——这小妖怪控制众多游魂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当然不是站在拉孜寺后院中说的。
没有人愿意在那个弥漫着焦臭味道的地方多待一刻。
他们已经来到寺外,在秋日的阳光下,沿着拉孜寺门前一条幽静的小径慢慢往前走。
来自雪山的秋风,带着凄凉的寒意,呼呼地吹动着道旁的秋草,慧觉和尚曾经穿着满缀补丁的僧袍,行走在同一条小径上。
他们已经走了很远,折回来时,李俶忽然停住脚步,面朝着矗立碧空下圣洁的雪峰,轻声道:“小和尚,我们会带你回长安,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谢云霆凝视着银光熠熠的雪顶,忽然道:“将军和心钰都曾经见过雪光圣女,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李俶淡淡道:“妖物也。”
苏心钰忽然道:“你曾经说过,云雨寺供奉着雪光圣女,而半夜三更,小妖怪就出现,她是不是白莲教中人?”
谢云霆叹了一口气,道:“我昨夜曾经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却矢口否认,径自说不认得。”
苏心钰冷笑道:“我不知道你从何时起,为何会相信她?”
李俶的浓眉已然拧作绳结,道:“如果她是邪教中人,她所筹谋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妖女,现在,我们却把那个妖女送到圣人的床榻上,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谢云霆沉思着,忽然道:“圣人——系大唐社稷于一身,她的胃口的确很大,不过有时候,人如果太贪心,人心不足蛇吞象,会撑破肚皮的。”
李俶又道:“如果跟朝中势力勾结,也许真能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