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云
他在黑暗中无边无际地奔跑着，手里紧紧攥着蓝绿色的黛松宝石，即使累得快要窒息也不敢停下脚步，背后不停追赶的紫火和士兵让他疲于奔命。他无法忍受这种状态，压抑和郁闷让他似乎当场就要爆裂，他想要呐喊，却发现喉咙不知被什么掐住，瞬间开始痛苦挣扎起来。
他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窗外的天空已经微微鱼肚白，晨星在不断淡去，一抹晨曦洒在床头。他看了看双手，又看了看周围，才意识到又做了一场梦。这种梦他做了很多次，每次都令他充满恐惧和绝望。
尽管有些不适，但他还是尽快收拾好衣装，毕竟今天是自己要作为延山境外宾到访明海境的日子，得早一步安排一下王子和宰相的行程。延山境和明海境一样，都是君主立宪制国家。只不过延山境将最高权力交给国王和宰相，由国王和宰相共同掌管军事、法律和政治决策，并着重强调对军队的管理和控制。
与明海境的蓝色三叉戟军徽不同，延山境的军徽是肃穆的黑色十字标，他们崇尚科技和秩序，并用严法治国，重于刑罚。普通人在这样的社会中会产生窒息感，而他早已习惯这样社会风格，因为这种风格就是他一手创建的。
“外务官阁下，”侍卫敲门而入说道，“首都摩天市方面给予的路线图。”
“放这吧。”他瞥了一眼路线图，侍卫随后离开。
路线图唤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回忆，尤其是目光停落在明海境首都澈目市的坐标上时，这种回忆的感觉尤为强烈。他盯着路线图上的澈目市，目光如炬，鹰视狼顾，仿佛要将地图上的澈目市穿透了一样。
与此同时，澈目市的机场内也布满了迎接人员和保卫工作人员，海瑶公主和首相司徒孚也在现场，郁白苏和沐野等人也在保安人员行列之中。
“我说，”沐野没精打采地伸了个懒腰，“这外宾来的也太慢了。”
“凡事要有耐心，别急躁。”郁白苏说道。
“要是外宾有个活泼漂亮的姑娘就好了，这样还能让我精神精神。”
“行了你可以不用说了。”
“啧啧，你可真是老刻板。”
跟沐野说话就是费劲，郁白苏恨不能把他拍到地底下去。
正闲聊间，远处传来飞机的轰鸣声，他们知道延山境的人已经到达，顿时肃立在一旁，一阵轰鸣声后客机缓缓停在机坪上，随后舱门慢慢打开，乘务人员率先走出伫立一旁，而后一众延山境官员探出头来打招呼，并沿着推梯向下走去。排在前面的延山境的王子山峻，他是现任延山境的国王山艮之子，也是王位继承人。神位稍靠后一点的是延山境宰相岳青，他是延山境实际上的最高权力者，国王的影响力范围较小。其余人在飞机前面迎接交谈，郁白苏和沐野则站在不远处看着政客们交互谈话。
“大人物们的交际就是不一样。”沐野说道。
“确实。”郁白苏说道。
在此时从机舱里又走出了几位官员，看着装像是是延山境外交部的人，但当郁白苏和沐野看清其中一人的面容后，瞬间惊诧起来。
“白苏子，那人似乎是……”沐野迟疑道。
“我已经看到了。”郁白苏的面色依旧冷淡，“确实是他。”
他们所说的人物是为首的一名身着缁巾和黑衣的男子，深橙眸子炯炯有神，褐绿斜披风掩隐臂膀，神秘和沉稳的气质笼罩全身，此人就是延山境的外务官和大部分军权的操控者——封玄堇，他与郁白苏同岁，曾经也与郁白苏住在一个户院里，并且有过同窗情谊。
位于封玄堇的身边是一名俏丽小巧的姑娘，面容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但长发已经雪白，并扎成狐狸尾巴的样子垂在脑后，两缕垂发散在耳边，浅褐披风遮掩窈窕身形，宝蓝眸子折射冷峻光彩，略带可爱的脸上总挂着一副不羁和冷漠的表情，似乎在警示他人远离自己。
这位有些奇异的姑娘是封玄堇的随从和侍卫，名为封霜。其余跟随封玄堇的都是外务部的事务官，他们是此次航班的最后出场者。封玄堇在与司徒孚和海瑶等人握手致礼后，便注意到了一旁的郁白苏。
“好久不见，白苏。”封玄堇微笑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阿堇。”郁白苏也伸出了手。
“看样子你在明海小有成就。”
“勉强能活下去而已。”
“真是谦逊，相比以前你变了不少。”
“每个人都会变的。”
“说的也是。”
他们之间像是久别重逢的彼此寒暄，又像是不断试探的逢场作戏。有人会对这种场面感到奇怪，但对郁白苏和封玄堇来说却毫不意外。
几年前延山境与明海境对于边境某块地盘有争议，一番协商后无果从而爆发局部冲突，彼时延山境国力稍弱于明海境从而失去了对那块地盘的控制权，不仅如此，明海境还要求延山境高层人员子女来明海境上学读书，明面上说是作为补偿，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让对方高层人员的子女来明海境当人质，以此确保延山境不会突然袭击，封玄堇就是在那时来到明海境的。
本以为事情可以圆满解决，但未曾料到延山境民间部分激进组织不满高层对于争议地盘的放手决定，从而组织武装力量突袭明海境边境，郁白苏的小姑郁灵羽以及上官旻等人就是在那时前往边境战场并阵亡在那里。此事一出，延山境高层连忙道歉并赔偿损失，同时联合明海境共同镇压民间武装力量。介于延山境的态度以及战争的快速结束，明海境方面也就没再追究，但同时没有阻拦民众对于延山境质子们的报复和泄愤。不少质子在那时或逃或死，封玄堇在那段风波过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直至今日才重现于明海境众人眼中。
由于这层特殊的历史关系，明海境和延山境一直处于半合作状态，不过近来延山境的国力不断发展，也让明海境对它正视起来。不过在场的接机人员大多为年轻一代，即使有知晓当年质子风波事件的人也对封玄堇印象不深，所以现场氛围还算融洽。与此同时，首相司徒孚再次注意到封玄堇，封玄堇也从与郁白苏的对话中脱离出来，面带微笑地朝着司徒孚走去。
“很高兴见到你，明海境首相权老先生。”封玄堇伸手道。
“我也十分荣幸见到外务官阁下。”司徒孚握住他的手，同时环顾四周，“既然贵客都已到齐，那就请各位去会场洽谈吧。”
到达会场后，延山境宰相岳青说明来意，他声称在一个月前收到东边密森境大王子森诚的来信，信上说密森境国王刚去世不久，由于去世得十分突然导致没有嘱托到底将王位传给哪一位王子，因为密森境仍然沿用世袭政治体制，国王拥有绝大部分实权，他们的内阁首相一职实际上被架空，所以几个王子针对王位继承问题大打出手并演化为割据内战。
眼下森诚虽然赢得大多数政客和大臣的支持，但仍然难以打压各个地方的反叛势力，所以请求延山境酌情派遣小部分军队相助，最好是延山境来帮忙，如若有需要，则允许延山境再邀请一位盟友。延山境方面思考过后，大部分高层都不想单方面介入密森境内政，否则会造成国际舆论，间接落下政治把柄，因此延山境特地到明海境来协商，希望明海境和延山境各派遣小队前去帮助，以便于把握国际风向，回应国际舆论。
司徒孚和海瑶等人也在思考这份提议，毕竟如果自己也派遣小分队前去密森境镇压叛军的话，也可能落下干预他国内政的口实。不过延山境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岳青说密森境的信件可以成为最好的证据，可以证实明海和延山是接受了密森的邀请才派兵前往的，而非擅自干预内政。
况且明海境一直与密森境保持大量的贸易往来，如果密森境一直分裂混乱下去也不利于两国的经济往来，司徒孚也注意到本国与密森境有关的经济体系在不断瓦解，而且密森境承诺在事后会归还早年战争中夺取的明海和延山的部分领土，所以出兵密森境是对两国来说百利而无一害的权宜之计。
明海方面觉得要再思考一下，毕竟在近十年之内延山和明海两国还发生过局部冲突。明海方面宣布将在一周内作出决定，如若派兵方案可行，将在作出决定后十五天之内安排部署好小队派遣计划。
之后两方又继续讨论了一些关于经济和外交方面的事务后便散会了。
菅白芷急匆匆地记录完会议大致内容，临走时注意到了伫立在窗边的封玄堇。虽然自己曾经有段时间也住在止居，但和封玄堇交集不多，倒是常和他的妹妹封玄薇在一起上下学。不过从封玄堇身上，菅白芷似乎可以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这股气息最初的主人是她的儿时好友——蓝晓露。那时由于年级不同，封玄堇和妹妹的班级隔得很远，平日里朋友也很少，只有郁白苏能和他搭上几句话，除此之外和他接触最多的就是蓝晓露。没人知道他们俩怎么熟悉起来的，只是常常看到他们在一块上下学。
不过关于蓝晓露的流言蜚语颇多，漂亮的女孩子总是难逃绯闻的攻击，因此人们也在私下里议论着封玄堇和蓝晓露的关系。直到后来战争突然爆发，封玄堇也即刻失踪，首相府也在战争开始不久后遭到了间谍的恐怖炸弹袭击，随后在首相府的爆炸残骸中发现了死去的蓝晓露。
没人知道蓝晓露为何会在这里，她没有亲人，只有菅白芷在战争结束后收殓了她的尸体。人们猜测袭击首相府的是封玄堇，怀疑他借用延山境质子的身份当间谍进而袭击首相府，但也只是无根据的猜测而已。
毕竟首相府遭受爆炸袭击的当天正在下大雨，当时的目击者也不敢保证自己看到的就是封玄堇，久而久之，人们就淡忘了这件事。
封玄堇仿若一块看不透的黑玉，精密且混沌。没人知道他如何成为现在的样子，也不清楚他失踪后经历了什么，才得以站在这里。尽管世事无常，但有些道理是不会骗人的——
长久笼罩大地的阴云会降下震慑魂魄的连环闪电。
无限黑暗潮湿的牢笼将催生嗜血疯狂的优雅猛兽。
而封玄堇，就是带着闪电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