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
一阵急促的响铃声让郁白苏瞬间从短暂睡梦中惊醒，随后恍惚起身，关掉窗边的闹铃，快速起床让他有些头晕，同时也感到奇怪，上午在图书馆没有干多少活，身子却这么乏累，看来还是要加强锻炼。
郁白苏看了眼已经五点半的闹钟，心中大喊不妙，这个点正好是妹妹上官雯放学的时候，以前这个点自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但现在他还没出门，今晚免不了被埋怨了。他迅速起身抓起电车钥匙和零散的钱币，打算路上顺便买点菜回来做饭，在看到桌子上的几张医疗化验单时他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后匆匆收进抽屉里，穿好衣服就出门去了。
秋分时节天黑得早，不过此时正好是落日时分，残光依旧耀眼。他的眼睛被刺得有些睁不开，只能晃悠悠地骑着车子走在路上，再加上前面就是明海境首都澈目市的最大景区——蓉湖湿地，在他的必经之路——蓉湖大桥附近游玩的人比较多，他也不敢骑得太快。
不过这个点人们基本都在准备晚饭，蓉湖大桥边上的游客寥寥，郁白苏在蓉湖大桥上骑得也轻松了些，时而还能瞥一眼蓉湖的风采。
在斜阳的照耀下，蓉湖也变得波光粼粼，紫霞将暮空浸染，薄云与湖柳作伴，略凉晚风轻拂着他那没几分血色的白皙脸庞，岸边枫林与路旁电车一同作响，纷飞的蜻蜓时而游离在他腰间的棱镜腰佩上。
郁白苏很享受处在自然风光的时间，或许是因为自然的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也或许是惠风和畅、花香鸟语的景色会让他回想起过去和亲人朋友们相处的美好时光，虽然那样的日子早已灰飞烟灭，但他仍然在心中怀念，尤其是面对不同季节的蓉湖景色时，这种怀念会愈加强烈。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到了学校大门的面前。
门上的烫金题字一如既往的肃穆，与中央教学楼的海神浮雕相得益彰。这所学校是明海境国内档次较高的初级中学，又坐落在首都澈目市之内，装潢雍容大气又颇具风格，师资力量和教学资源也十分雄厚。当然，对于难以长期固定工作的郁白苏来说，把妹妹送到这来上学相当不容易，他也尽量避免和妹妹谈及费用的话题。
“是上官雯的家长吗？”
一位巡逻保安注意到了郁白苏。
“是的，请问上官雯……”
“上官雯同学在警卫室，请先生到那里去吧。”
“好的，谢谢大叔。”
郁白苏来到了警卫室，突然一阵钟声响起，他循着声音看到了远处正在打铃的教学楼大钟，大钟一般在整数点响起。他略微蹙眉，没想到自己今天居然晚到了这么久，看来今天有点太晚了。
远处的上官雯已经从警卫室探出半个脑袋，随后像小山雀一样跳到面前，澄澈又容纳少许淡紫的双眸令人悸动，略长束发垂在身后，几缕细发散在耳后和脸侧，短披风包绕着娇小身段，蓝白护身石在余晖下闪着白光，年方十四的上官雯，她那窈窕身段没有一刻不散发出淡然又悦动的气质。
上官雯慢慢踱步到郁白苏面前，脸上浮现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细微表情，虽然有些诧异，不过他也预料到上官雯会有埋怨，渐渐产生的愧疚感笼在心头。
“不好意思小雯，今天来得太迟了，以后我多定几个闹钟，肯定不会再耽误。”
郁白苏一向不善于表达，就连道歉的话都显得生涩乏力。上官雯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胳膊眨眨眼。虽然上官雯由自己带大，但青春少女的心思确实难以琢磨，她们的细腻心理如同小猫的异色双瞳一样，一个夜晚就会变化好几次。
正当郁白苏有些不知所措时上官雯稍微前倾了下身子，轻轻张开手招呼他，示意他靠前一点。他有些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刚一到面前，突然就被扑过来的上官雯抱住，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轻快又略带肆意的笑声。
“哈哈哈，苏哥哥，你刚才紧张的样子好好玩哦~”
上官雯一边笑一边抬头打量着郁白苏，随后笑得更厉害了些。
“这么说你不生气了？”郁白苏拍拍她的头问道。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生苏哥哥的气。只是看你太过紧张，想逗你玩玩而已，结果你真的上当了，哈哈哈~”
“不生我气就好，不过我今天来得确实太晚了，下次我肯定不会迟到的。”
“唔……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回去。我知道苏哥哥最近工作挺辛苦的，我也不想让苏哥哥太累，以后实在没空的话不用来接我。本来今下午我打算自己回家，但我怕到时候我已经到家了而你还在接我的路上，而且警卫室担心有意外也不放我走。”
“没关系，我反正也没有固定的工时，会抽空来接你的，再说你一个人回家我也不放心。”
“我都十四岁了，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十四岁而已，就算是二十四岁我也照样得为你担心。”
“哎呀，你担心得太多啦”
“先回家吧，我还得顺道买点菜回家。”
“好~”
但上官雯刚迈开步子却又停了下来，随后传来一阵拉链声和翻找声，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怎么了？”郁白苏回头问道。
“等一下，苏哥哥，有个东西给你。”
上官雯空灵的声音刚落，一张明信片犹如绽放幽花一样出现在她的手心中。
“这是什么？”
“那个姐姐让我把它交给你。”
虽然上官雯没明说，但郁白苏基本猜到是谁了。他接过明信片，明信片上的几点白芷映入双眸，随之而来的是一行俳句：
“经年无音信，街巷徘徊偶闻君，黄昏蓉湖会。”
看样子俳句的作者与自己是旧相识，邀请自己在七点左右的蓉湖见面。郁白苏自然知道这样的俳句风格和明信片样式出自谁之手，不过他与这封明信片的主人早就断了联系，然而她现在却找到上官雯并托她传达明信片，令人深思。
尽管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郁白苏还是打算去见赴约，毕竟他也不想下次在自己家门缝里发现一张白芷花明信片。他先把上官雯送回家，简单吃了点晚饭，随后装好明信片便前往蓉湖赴会。
黄昏的蓉湖映着落日绯光，夜色遮天，暮霭沉沉，湖风袭人，岸柳瑟瑟。青白月在空中显现身影，长庚星在云间缓缓划过。秋日的傍晚清冷又明快，周围环境并没有完全沾染上暮色，因此他一早就看到那个朝着自己浅笑的身影。
“好久不见啊白苏。”她笑靥如花地招呼道。
“确实好久，久得就连菅小姐也学会客套了。”郁白苏漫不经心地说道。
“哎呀~这么久不见，连点寒暄都没有么？白苏怎么变得这么高冷又矜持呢。”
“要是菅小姐不通过小雯来传话，我或许不这么冷淡。”
“没办法，谁让我无意间发现小雯在那所学校上学呢，况且我和小雯都很熟悉了，在郁公子的踪迹飘忽不定的情况下，又不好意思直接登门拜访，让小雯妹妹帮忙传话当然是最好的办法啦。”
“时隔多年，菅小姐还那么机灵。”
“谢谢白苏夸奖。”
“希望你们在知道我家的位置后不会经常无故做客。”
“那可说不定哦，既然你已经被我们找到了，就不会再任由你销声匿迹下去。”
“那我回去就搬家。”
“搬吧，但小雯可搬不了学校，守株待兔的道理虽然古老又顽固，但在特定情况下还挺适用。”
郁白苏用后槽牙咬了咬舌头，这么久不见，这个女人的话语让人更加难以捉摸了。
“所以菅小姐打算做些什么呢？”郁白苏试探道。
“最近明海境中央政府在筹备内部清查行动方面的事务，目的是剿除明海境内部的间谍组织和反动机构。鉴于你的已故亲属之前在政府任职过，你可以借此在政府机构就职，就是不知道郁大公子有没有兴趣参与呢？”
郁白苏知道她所说的“已故亲属”是自己的小姑郁灵羽，郁灵羽曾在政府任职，但后来在战场上牺牲。按理说应当追加她军人阵亡称号，但出于某些原因政府并没有采取补偿措施和评价工作，甚至抚恤金也没有，郁白苏多次询问无果后对政府心灰意冷，最终离开政府。
一想到小姑曾经的遭遇，郁白苏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我如果拒绝呢？”
“那我可要不定期上门推销这份工作了。”
“个人的居所也不是想进就进的。”
“嘁，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因素，想必你也想找个稳定工作吧。”
“在图书馆打杂也挺不错。”
“‘不错’？是指极度的劳累和不成正比的微薄薪水么？”
“活得不累而已。”
“真的不累么？就算你不累，也不怕总是耽误接小雯放学么？”
“这就不需要菅小姐关心了。”
“所以你打算多久筹集到治病的资金呢？”
这句话让郁白苏心头一紧，他都快忘记这个女人也知道上官雯的病情了。
上官雯天生带有严重海洋贫血症状，脾肺有明显缺陷，需要在成年前进行铁剂治疗，但综合一套铁剂治疗花费达到数十万之巨，郁白苏手头拮据，没有稳定收入，暂时无法承担这种巨额费用，所以一直耽搁着治疗进程。
郁白苏原先在政府供职时隶属军部，人们对出身自军部的人抱有鄙夷态度，他受不了别人的排挤和白眼，工作也是一直换来换去，没有稳定的生活来源，只能在图书馆搬运打杂维生，一天也只有一百多元，只有依靠旧日家族积蓄勉强可以维持算是小康的生活，各种必要消费也差不多可以保证，但长久下去终究无法在有效期内凑齐费用，病魔是不等人的。
“羽姑的遭遇确实很难放下，我也很难放下，但过往有时会绊住你的步伐。”她曾经和郁白苏在一个户院居住过，习惯称呼郁灵羽为“羽姑”。
“但过去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么？”郁白苏的语气明显充满质问。
“我知道你会介意政府曾经的某些所作所为，但姑且为小雯考虑下吧。这种回报和地位都有巨大保障的行当并不多，也不会涉及政坛斗争。我也曾经为羽姑的事情争取过，但一直没有回音。不过最近政府在开展清查运动的同时也会重新审查过去的一些有争议事件，政府新生派为了树立权威也在审查旧卷宗，我知道这样不一定会有什么结果，但一定会有个说法的。”
面前这个名为菅白芷的少女用淡青双眸对视着郁白苏，像在回应他的诘问。
她稍显高翘的马尾衬出灵动脾性，略显参差的几缕细发散落额头耳侧，暮光在白皙透粉的双颊上游离，淡雅浅笑常浮现在精致面容之上，岸边细柳一般玲珑俏丽的身段在白灰外衣的映衬下更显轻盈从容。
菅白芷与郁白苏曾经是同学，如今十九岁就成为政府的组织机构成员之一，她个人能力突出，家族关系也十分强势，其父兄都在明海境中央机构担任要职。菅白芷在儿时有段时间与郁白苏住在一个户院里方便就近上学，后来因为跳级上学与郁白苏不在一个学校后便离开了那个户院。
自从几年前明海境和延山境战争爆发、郁灵羽等人因此战死，郁白苏便从政府军部离开，带着上官雯在澈目市销声匿迹。直到最近菅白芷偶然发现上官雯的上学地址之前，他们再没见过面。长时间不见加上菅白芷的政府要员身份，让郁白苏对她有几分提防和排斥，话里话外透着不屑和暗讽。
“再说吧。”郁白苏说道，“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好好考虑哦，毕竟是个肥差。”
“再肥的差，也不见得多有保障。”
“白苏现在倒挺懂说话的艺术了呢，以前说话都直来直去的，这一下子还让人有点适应不过来。”
“要是没别的指示，我就不和菅小姐叙旧了。”
“我可不敢指示你，不过你可要好好想想，我在肃清部门等你喏。”
郁白苏没理背后菅白芷略带慵态的声音，随后头也不回地招手离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菅白芷倏忽感到几分落寞，毕竟好久没人和自己说些工作之外的话了，刚才的谈话虽然明枪暗箭但还算有趣。
某个瞬间，她似乎找到了和儿时一样的感觉。
郁白苏到家时上官雯已经睡着了，他小心地关上了屋门，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着倒映在地板上的惨淡月光，种种往事悄然在心头泛滥出来。
陈旧的合照依然挂在墙头，郁白苏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再看看空荡荡的灰暗房间，随后又从抽屉里拿出那份化验单，顿时感到无限心酸。他忽然剧烈咳嗽了几下，片刻过后，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无法消解的郁闷和惆怅。
时间只管向前奔流，无暇顾及众人，自然也不会对他特别照顾。
郁白苏打开抽另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形似手电筒的物体，这是当初上官雯的哥哥上官旻送给自己的，虽然已经落上细灰，但上面的“凪”字刻印仍然流淌青蓝萤火。
郁白苏望着北方深呼吸，随后昏暗的房屋里赫然出现了一束幽暗的青光。青光不断抖动着，在郁白苏的注视下，逐渐变成光剑的形状。青色的光剑与洒在地板上的月光融合着，将本就幽寂的房屋衬得更加静谧。
某天早上，政府大厅出现一个轩昂端正的年轻人，人们在暗叹其气宇不凡的同时注意到他身上别着形似手电筒的物体，顿时议论纷纷。
“先生贵姓，请问您有什么事么？”前台接待问道。
“免贵郁白苏，应邀前来应聘政府职务。”
“请问是什么职务呢？”
“肃清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