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半晓
瑟风微起，席卷枯叶，燕雀低飞，暑气退却。水汽清婉袭人，余晖炽热如火，晨曦穹空从蓝紫变幻至鱼白，远处湖水波光粼粼，水上帆船悠然驶过，桥边游人三两，散步在初夏的岸边。
天地间空远宁静，弥漫着雾渊境特有的晨雾。
然而这种静谧似乎没有感染到菅白芷，能给她的只有迷茫，自从被关到这里后，她最自在的活动便是趴在玫瑰窗边眺望，晨雾却短暂剥夺了这份自由。看着漫天晨雾，菅白芷目光迷离，若有所思。
不久前，渊霁已经安排好了迎娶她的活动和场地，迎亲的日子也定下来，届时雾渊境的高层和贵族也会到场，虽然菅白芷的身份只是侧妃，但渊霁还是把场面办得气派有加，看得出他对于迎娶菅白芷这件事确实十分上心。但菅白芷对此无感，自己失踪后就与外界断了联系，外面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未知，菅家的情况也一无所知，而自己却对现状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她既无法逃出去，也无法躲避即将到来的命运，而且自己一旦被纳为雾渊境的侧王子妃，从法理上就已经被永远束缚在了雾渊境王宫，谁也没法合理地带走她。
菅白芷现在除了惆怅别无他法，每天只能坐在窗边，看着天上徘徊的海鹰出神。她想过自杀，但身体被特制香薰熏染得过于虚弱，没有力气对自己下手，而且房间里的一切家具装潢都留有软包，锐器一概不留，似乎早就预料到菅白芷会有自戕的想法，索性从一开始就把所有条件都给断绝。
凝重而又深沉的绝望和无奈，时而笼罩在菅白芷的全身。
此时距离郁白苏坠入大海被救起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他也在这段时间里不断训练并强化体能，尽管腿伤还未完全痊愈，但已经接近之前的灵活程度，可以适应长时间作战和奔跑，不过抗击打能力则要薄弱得多。在此期间，机械海鸥也帮助郁白苏恢复体能，并将远洋海军的一系列知识科普给他，同时和其他小型机械生命体一起改造山洞的环境，原本阴暗潮湿的山洞也变得温和明亮，对于郁白苏的伤势好转也有增益效果。
此外，郁白苏还利用贼鸥型和海燕型侦察机勘测了一下雾渊境的地理环境和城市交通体系，根据各交通道路制定相关计划。同时嘱托较大型的机械生命体找来合适的材料，并利用这些材料和机械海鸥提供的粒子科技手段打造了一把蕴含粒子切割力量的长杆陌刀。
正当他准备长期训练时，机械海鸥却带回来一个令他焦虑的消息。
“你是说那个叫渊霁的人在半个月后就要娶菅白芷？”郁白苏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可思议和震惊。
“没错，我和贼鸥型侦察机组已经看到了在大雾区中心会客馆里布置的会场，就连几条主干道也铺上了红纸。”机械海鸥踱步道，“看来雾渊境的大王子还挺心急。”
“他确实心急，但也能理解。”郁白苏沉思道，“毕竟一旦娶了菅白芷，她在法理上就变成雾渊境王室的人了，我们就算能成功救回她，也没法让雾渊境的民众信服。”
“也就是说你要在半个月后去抢亲？”
“也不知道你从哪学会‘抢亲’这个词的，不过意思差不多。”郁白苏说道，“我们不可能突破雾渊境王宫的防守和防潜入检测装置，况且自从上次肃清部队潜入失败后，雾渊境再次加强了警卫体系，唯一能够救出菅白芷的办法就是在他们将她从王宫接到中心会客馆会场的路上。”
“但我们也探知到届时军警部队和防爆部队都会在几条主干道上戒备，不说接近，就连看一眼王宫的车队也并非易事。”
“那我们就需要用到另一些计划了。”
郁白苏拿出地图在上面标划了几处地点，随后让机械海鸥通知远洋海军的相关部队做好准备，隐藏在附近海域等待调遣。虽然机械海鸥对他的计划表示认可，但还是略有迟疑地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
“怎么，有疑问吗？”郁白苏看它眼神不对劲。
“没有，这么年轻就有如此缜密的计划，确实难得。”机械海鸥说道，“我只是觉得你的身体还未痊愈，支撑不了这种程度的战斗。”
“不碍事，我预料过事情的各种结局，也能担负得起所有后果。”
“自己的身体还是要注意点，我可不希望费尽心思找到的令牌持有者再一次暴毙。”
“放心吧，我会没事的。就算有事，我也会义无反顾。”郁白苏起身道，“我知道我会有寂寥的一生，现在能做的就是将她带回家。”
机械海鸥除了顺应计划也别无他法，只能着手安排作战的事宜。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渊霁一早便高兴地从王宫大殿走出来准备迎接偏殿的菅白芷，他等待这一天许久，这半个月来每天都在幻想着这一天，或许不止这半个月，自从他见到菅白芷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在心中期待着这一天。尽管四周弥漫着晨雾，但渊霁的心情却如朝阳般艳丽而炽烈。
此时的菅白芷正坐在化妆镜面前接受梳洗，脸涂胭脂粉黛，腕戴玉环白钏，身着黛绿长裙，肩披镂空披风；脚蹬青木高跟屐，发饰流苏玉髓簪；面如桃花，唇若红樱，双眸澄澈，肤白齿皓。有些服饰的历史超越千年，妆容也趋于古典和庄雅，却依然让处于新时代下的菅白芷明艳光彩、娴静动人，与背后的玫瑰窗和橡木橱相衬，一幅忧郁淡雅的闺阁美人图映入眼帘。
菅白芷不觉得自己有多明媚，倒是忧郁充斥心间，每次环顾华丽的房间装潢和家具雕饰时，一股笼中之鸟的自嘲和自悲涌上心头，紧接着就是无限的绝望和伤感。看来自己终其一生也无法逃脱这种囚笼，一辈子只能是映在水里的落日，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光芒，最终沉没在黑暗里。
伴随着王宫大钟的敲响，菅白芷在侍女的扶持下缓缓走出了房间，走出了王宫。这是她被关到这里以来第一次走出王宫，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刚出王宫偏殿大门不久，就看到了早已和诸接亲人员站在王宫正门庭院里等待的渊霁，他本就踌躇满怀，看到菅白芷时更是悸动起来。
“真是久违啊，虽然前几天才刚见过。”渊霁微笑起来。
“让你们久等了。”菅白芷语气冷瑟，面色也略带冷漠，却更让她多了几分冷艳和神秘，众人对菅白芷更加好奇起来。
“不久等，刚刚好。”渊霁笑道，随后赶走了身边的接亲人员，“你们在这边看什么，去准备开车。”
“是！”周围人一听这话便匆匆前去迎亲车队那边。
“这下不用怯场了，这里就我们几个人。”渊霁的语气温柔起来。
“没关系，不用刻意赶走他们。”菅白芷的语气依然平淡，“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私密的事情。”
“不用担心，我以后会保护好你的一切，有敢冒犯者必严加处置。”
“按你意思来就好。”
“我们先走吧。”渊霁看了看表，“去中心会客馆的时间快到了。”
菅白芷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被侍女们扶持着前去车队。渊霁看着她的背影，一想到如此俏丽而聪慧的女子即将为自己所有，心里就止不住地激动。他不再多想，整理好自己的衣装和表情后也跟着上了迎亲车队，随后前往岚泽市大雾区的中心会客馆会场，国王和王后以及一众宾客说不定已经等待多时了。
去往会场的街道都被军警部队清理干净，不止闲杂人员，就连流浪犬也都驱赶到别的地方，每隔百米就有一位全副武装的军警戒备，保证路途的绝对安全。路过滨海大路时，菅白芷本想透过车窗欣赏一下海浪的景观，但一眼望去全都是戒备森严的军警，失了兴趣的她也就闭上眼睛，听着隐约的海浪声养神。
伴随着浪潮扑打声，菅白芷逐渐回想起过去的生活片段，哥哥、父亲以及在儿时就已经去世的母亲浮现在脑海里，还有郁白苏、上官雯、沐野等好友的身影在如皮影戏一般若隐若现。曾经的点滴，曾经的共处，曾经的亲人、朋友，都伴随着自己被构陷来到雾渊境而成为记忆，而她以后就要永远成为笼中鹦鹉了，别人高兴时或许会逗自己乐呵，发怒时就只能成为案板鱼肉。
这种生活光想想就头痛，何况余生都会这么度过，真是令人绝望……
菅白芷正感伤时，巨大的震爆声将她从思绪中拽了回来，整个车队也开始摇晃，周围的军警立刻荷枪警戒，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依稀从远处看到了爆炸产生的浓烟。难道是哪个工厂发生爆炸事故了么？还没等菅白芷反应过来，又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附近传来，浓烟瞬间从不远处升起，车队也随之停下，刚刚在车队周围戒备的军警也接到求援信息前去增援，据说在刚才的爆炸地点有一个巨大的机械体在四处冲撞，火力也异常凶猛，他们需要大量人手前去压制对方。
由于爆炸地点在前方道路一侧，继续行驶的危险性会大大增加，因此车队也暂时停下来休整。菅白芷有些疑惑，到底是什么势力能在戒备森严的雾渊境掀起波澜。渊霁准备从领头车上走下来准备察看菅白芷的情况，突然听到一阵拉弦的声音，意识到什么的他立刻钻回车里，就在他关上车门的一瞬间，十几颗震爆弹和烟雾弹从上方倾泻而下，车队和留下来戒备的军警一时间全都陷入迷雾中，就连五指也难以看清。
就在军警想利用无线通讯联系彼此和外部支援时，一阵刀光突然飞速奔来，部分军警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血崩毙命，就算拿着特制防爆盾也被几刀砍爆，刹那间血雾和烟雾混合在一起，粒子燃爆声、金属碰撞声以及惨叫声不绝于耳。这、样受制于人并不是办法，他转而联络中央防备部朝着距离车队方位几百里的海域投射导弹，以此驱赶久久弥漫在道路上的烟雾。
菅白芷此时也被不停的爆炸和血雾弄得不知所措，听说可能是雾渊境国内流窜的极端组织发起的恐怖袭击，不过她发觉这是个逃跑的好时机，就算无处可逃最后沉入大海，也比以后在笼中苟活要强。一想到这点，她便使出所能用出的最大力气和已经手生的格斗技巧勉强打晕司机和车上的警卫，虽然这一番打斗下来就已经让她气喘吁吁，但仍然挡不住她向外跑去的欲望。
然而就在她打开车门准备伺机逃跑时，粒子碰撞声却突然如马蜂扑袭一样在耳边炸响，震惊之余伴随些许无奈，凭她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对方抗衡，看来人算不如天算，交代在这也算有个结果吧。
对方给她戴上了一个简易防雾面具后便带着她向外跑去，就在她准备引颈受戮时，却在烟雾中猛然发现对方的脸庞似乎有些熟悉，一股熟悉的悸动砰然从心底传来，她颤抖着抓住对方，待雾气稍散去时，一副逐渐清晰的梳洗脸庞让她瞬间瞪大双眼，双手和瞳孔也止不住的颤抖。
“你是……”菅白芷已经失声起来，“你是……郁白苏！？”
“才多久不见就不认得我了。”虽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但郁白苏的脸上还是洋溢着得意和自信。
“没错没错！没在做梦啊！果真是你啊！”菅白芷确认过后高兴地大喊起来，欢呼过后，刹那间无限心酸涌上心头，她的话有海水一样多，却都梗在喉咙无法言语，紧接着就是止不住的哽咽和抽噎，“他们都说你死了，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搞得我真得以为你已经死了……还好、还好我没信他们的鬼话……你知道么，我差点、差点就要变成这个讨厌王室的侧妃了……一想起这个真是有够烦的……但总之、总之不管怎么说，你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太好了……”
“没事没事菅大小姐，就算那家伙把你变成王后我也会把你带回明海的。”郁白苏安慰道。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会说话。”虽然脸上浮现出嫌弃表情，但这种熟悉的感觉让菅白芷无比开心，“不过我喜欢。”
“以后再慢慢叙旧，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有人会接应我们。”
“好。”
正当他们即将跑出烟雾阵时，周围的海域上瞬间爆炸，震出的强劲海风将所有烟雾吹散殆尽，郁白苏和菅白芷也被震得在原地踉跄起来。原来刚才的爆炸是渊霁呼叫的导弹所致，目的就是为了震起海风吹走弥漫在道路上的烟雾阵，在残雾碎烟之中，渊霁看到了前方的郁白苏和菅白芷。
“真是命大的狐狸啊。”渊霁看着郁白苏，眼里闪过不知是戏谑还是冷峻，抑或是不可思议，“不愧是远洋人，就算剩一口气只要接触到大海就可以恢复如初。
“这种奉承能从你嘴里说出来也确实难得。”郁白苏的语气也充满嘲讽。
“比起这个，我还是更想知道。”渊霁朝向菅白芷的方向，“我到底在哪里不如他，以至于他消失了这么久，久得近乎于‘死亡’，却还是重逢不久后立刻跟随他离开。我自认为我没什么亏待你的地方，难道留在雾渊境享受王室的至高待遇不好么？非要跟着他去面对无法确定的人生？”
“在金丝笼里养尊处优的鹦鹉，也比不上在天空中翱翔的大雁，鸟兽况且如此，何况是人呢？”菅白芷坚决且轻蔑地说道。
“现在留下的话，你还可以免受炮火的清洗。”渊霁还想拉回菅白芷的心意。
“不，我不可能回来。”菅白芷十分果断，“无论有什么结果，我也会坦然接受。就算跟着郁白苏没有未来，我也不会后悔。”
“既然如此。”渊霁黯然叹道，“那就永远消失吧。”
话音刚落，空中逐渐响起螺旋桨的轰鸣声，郁白苏抬头看去发现几架雾渊境运输直升机盘旋在上空，它们在下降到一定高度后打开舱门放出悬梯开始放出增援部队。郁白苏心头一紧，先前他和机械海鸥制定的计划是让鱼鹰型运输机将海狮型两栖船和海象型登陆艇从极高空扔到车队必经之路的路侧和市中心，这样既不会被雷达侦测也可以借助高空力量破坏地表并制造爆炸，堵住车队的前进路线，而且远洋海军的外骨骼坚韧强劲，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撞击损伤到核心部件。
原本郁白苏是打算用这个计划在市中心地带制造骚乱吸引在城市内戒备的军警部队前去对付，从而削减渊霁迎亲车队的保卫力量，在混乱中救出菅白芷。然而现在看来，渊霁似乎早有预料，事先就让中央炮台做好准备，运输机也埋伏在附近，一旦有变故就响应他的号召前来增援。
在对方的地盘和万全谋划下，自己每步打算都要慎重考虑。
来不及多想，增援部队的炮火就倾泻而来，郁白苏急忙将菅白芷塞进最近的车里躲避弹雨，同时迅速呼叫机械海鸥进行支援，就在雾渊境支援部队即将把通往市区的路口封死时，几颗流弹瞬间将滨海公路与市区的连接通道炸毁，连带周围的雾渊境部队一同炸翻，爆炸产生的滚滚烟雾中瞬间飞出两架战机，它们是远洋海军里已经变型为战机形态的海雕型战斗机和信天翁型轰炸机，在附近海域收到机械海鸥的召唤后便迅速变成战机形态前来支援。
信天翁型在炸毁路口后随即盘旋回来轰炸从市区赶来抢修路口的雾渊境工兵部队，海雕型则疾速飞驰不停翻转机身躲避雾渊境运输机上的机炮扫射，同时利用精湛的战斗技巧将几架运输机全部击落，在悬梯上射击的士兵随着运输机一同坠落。坠落产生的爆炸和水花再一次掩盖了战场。
正当郁白苏联系机械海鸥将载人器具送来时，一道剑光突然迎面而来，郁白苏随即躲开并抽出光剑打偏对方剑道，随后看到了渊霁的脸，原来渊霁发现前路被海象型登陆艇制造的爆炸阻拦，后路与市区连接的通道又被信天翁型炸毁，援兵运输机也被海雕型击落，而中央警备部再派来援兵起码还要三十分钟，迫不得已，渊霁为了最后一丝留住菅白芷的机会，只能舍身抽剑前去阻拦他们。
“真是阴魂不散的幽灵啊！”渊霁咬牙切齿道，“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去死，就非要来搅局吗？！”
“血口喷人的庸人！”郁白苏也明显带着怒气，“和海瑶勾结害我们到这种地步还大言不惭，用这种小人手段逼迫菅白芷，真是厚颜无耻。”
“每个人都有追求，你这种俗人怎么会懂！”
“践踏他人生命和权利的追求，你会心安吗？”
“在我这里，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渊霁怒喊着踢开郁白苏，随后脱下外衣爆发出巨额力量并大步流星地朝郁白苏猛力劈去。郁白苏站稳后立刻抽出光剑挡住对方攻势，但渊霁很快抽出另一只手快速朝着郁白苏打去不过被低身躲过，不过他反应迅速，立刻踹击郁白苏的腿，一阵清脆骨裂声随之传来，郁白苏忍着剧痛迅速出拳将对方击倒。渊霁不甘心，瞬间挺身站起再次拿剑侧劈过去却又被侧身躲过，剑身也被对方踩在脚下，同时郁白苏从背后拽出陌刀猛力砍去将渊霁的剑劈碎，渊霁还没来及反应过来就被郁白苏抡着陌刀一刀拍飞。
渊霁挣扎着起身，却被郁白苏用陌刀抵住了额头。
“看来你和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了。”渊霁黯然失神，“你赢了，杀了我吧。”
“你这种人就算死几十遍也不够用，留着你以免雾渊境报复。”郁白苏说道。
“难道你不怕我会报复么？”
“既然已经打败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这话真令人不适……”
渊霁突然起身，拿着匕首就要刺向郁白苏，却被赶来的菅白芷一棍子抡倒。
“刚好有了点力气，就碰上用力气的活了。”菅白芷晃了晃肩膀。
“难得还能看到这种神奇的场面。”郁白苏的话里充满戏谑。
渊霁被抡得头晕眼花，头脑和身上也都没了力气，只能恨恨怒视。
“就算这样……”渊霁断断续续说道，“那些奇形怪状的机械体也坚持不了多久，你们一会还是要被支援过来的警备队逮捕。”
“王子还是担心的太多了，我的同伴还没有全部到场。”郁白苏看了眼表，”它们回来接我的。”
“那……什么时候到？”
“现在就到。”
郁白苏的话音刚落，一个庞大如山岳的机械体从一旁的海水中猛然翻涌而出，天空瞬间如阴云密布般黑暗，巨大的影子遮掩了整个战场，它身边浮现冒着白沫的海浪，身上流下的海水激起百丈浪潮，它慢慢张开流着蓝色粒子的硕大双眼，随后张开深渊般的巨口发出震撼心魄的吼声，在场的人无不惊诧，就算见过不少世面的渊霁也为眼前的一幕所震惊。
“这是什么……”渊霁的错愕仍未褪去。
“座头鲸型航母。”郁白苏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远洋海军的守护神之一。”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我归乡情切，就不和王子细说了。”
“可是……菅白芷……”
“再见了，哦不对，再也不见了。”菅白芷的语气也十分决绝。
随后在信天翁型的帮助下，郁白苏和菅白芷坐到机舱里飞到座头鲸型航母的舰桥上，海狮型和海象型也在海雕型的引导下返回座头鲸身边，而后座头鲸型将它们收入腹中，随后浅潜在水中逐渐消失在大海里。
渊霁怔怔地看着慢慢平静下来的海面，心里如同被挖空一般。
归乡的路途虽然遥远，但菅白芷还是很开心，能从被束缚的牢笼中解脱出来回到故土，这种自由而又重获新生的感觉让她从内心深处感到轻松自在。一路上郁白苏给她介绍了这艘航母的由来以及远洋海军的故事，二人也互相讲述在分开这段时间彼此的遭遇，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浮现促狭表情。不过这种舒心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郁白苏愈发严重的伤势就令人焦心起来。
郁白苏的腿在几个月前坠海时就已经断裂，虽然经过机械海鸥的治疗拼接后已经近乎痊愈，但还是在与渊霁的战斗中被踹击腿部导致腿骨再次裂开，现在连站立也困难。在机械海鸥的帮助下，菅白芷暂时将郁白苏的腿吊在架子上，同时不停更换架子方位找到适应的着力点来尽可能缓解他的痛苦。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她累得手颤流汗，渊霁那款使人无力的特制香薰药效过于猛烈，力气稍一用多便气喘吁吁，她还没有完全恢复以前的状态。
“不用这么麻烦更改位置，我没那么矫情。”郁白苏不想让她太累。
“没事，费心找到一个合适的点，总比腿坏掉好吧。”菅白芷说道，随后笑了起来，“再说了，又不是伺候别人，我还得指望你带我回去呢。”
“看来菅小姐还挺识时务。”郁白苏也笑了笑。
“你就放心养伤吧，等回到明海好好疗养。”
“到时候我得先看看小雯，说不定还得让沐野给我接个腿。”
“沐野不是研究机械义肢的吗？你难道想把腿直接锯了换个假的？”
“那倒不是，只是他接腿经验多而已。”
“嘁，快别信他了，我老爸以前是经营药材的，他知道哪些药物可以舒缓腿伤，到时候让他给你看看吧。”
“那就麻烦令尊大人了。”
“这有什么，我爸我哥都得听我的，再加上我被困在雾渊境这么久，乍一下出现在他们面前肯定高兴的不得了。”
“确实，小雯也是如此吧。”
郁白苏想象着回到明海见到熟悉人们的情景，却不知为何在心里流过一丝担忧。与雾渊境勾结的海瑶必然从渊霁那里得知自己和菅白芷已经离开，远洋海军的情报说不定也已经被海瑶得知，贸然回去有些不妥。但郁白苏又不得不回去，就算无法待在明海，他也要带走上官雯。
他把分析的情况告诉菅白芷，二人商量一番后决定借助远洋海军小型航载机的力量从边境哨岗稀疏的地方飞回澈目市，随后直接去蒹葭庄园，无论何种势力都不敢动菅家底盘，他们只要找到菅决明就好。
很快郁白苏他们就来到了边境海岸，派贼鸥型侦察几处可行地点后，随即借助海燕型飞过边境线直飞澈目市，临走前郁白苏嘱咐机械海鸥如若有变故一定会用远洋令牌通知他们，随后便动身前往。海燕型侦察机带着他们一路飞驰，它飞得很高不会被雷达侦测到，但无法直接降落在雷达密布的澈目市，郁白苏和菅白芷只能在澈目市不远处的荒地里下机，让海燕型在郊外等候，他们乔装打扮后便迅速进入澈目市。
虽然行动不便，但郁白苏他们还是借助计程车来到了蒹葭庄园，这是最快速且不会被发现身份的方式，而且今天似乎有别的国家领导人前来拜访明海境，公共出行工具都严格实名，他们也是费尽心思才打到计程车。就在他们即将打开蒹葭庄园的大门时，一群荷枪实弹的军警突然冲出，将二人包围起来，看来这里有人提前布点埋伏，也可能是蒹葭庄园已经被监视，郁白苏也瞬间拔出陌刀对峙，双方死死地盯着对方。
“把枪放下！”庄园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快放下！那是我妹妹和郁白苏，你们要干什么？”
回头看去，一个坐着轮椅的人被推了过来，面带怒容，话语厉色，他正是蒹葭庄园的现任主人菅决明。看到菅决明和推着他过来的兰叔后，菅白芷先是高兴，随后又为他的轮椅而错愕。
“哥，你的腿……”菅白芷看着菅决明的腿说道。
“没事，只是再也动不了了而已。”菅决明故作轻松道，“这一切还是海瑶所赐。”
菅白芷还沉浸在震惊中，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老爸呢？”
“老爸他……”菅决明沉默许久，“你失踪后不久就中风入院，遭人陷害去世了。”
一瞬间，这些残酷的事实和残留香薰的软化作用让菅白芷几乎晕倒过去，兰叔和郁白苏赶紧扶她到菅决明身边，一靠近菅决明她就忍不住趴在他身上大哭起来，令人十分揪心。菅家都如此下场，郁白苏内心隐隐觉出一丝不安。
正僵持间，一辆高级公务车来到现场，车上下来了几人，郁白苏一眼就认出了站在中间位置的海瑶，瞬间绷紧了神经。
“真是没想到你们还能回来。”海瑶笑道，“雾渊境之旅感觉怎么样？”
“勾结外人陷害我们的肉食者。”郁白苏怒斥道，“有什么脸面再来到我们面前？”
“哼，你们在外面失踪了这么久却突然完好返回，怎么能确保你们是不是已经被雾渊境策反了？是不是他们反派到明海的间谍？”
“费命逃回来却被诬陷为间谍，真正勾结雾渊境陷害肃清部队覆灭的你说这话的时候不怕肃清部队的魂灵过来找你讨债吗！？”
“跟你这种欲盖弥彰的家伙没法交流。毕竟这里是蒹葭庄园，也不好对你和菅白芷动手。”海瑶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你挺在乎上官雯的下落。”
“你把她怎么样了！？”郁白苏瞬间急眼，“快说！”
“也没怎么样，只是重度贫血突发没人治不小心死掉了而已。”
“什么……”郁白苏有些头晕，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沐野呢？！”
“沐野犯了叛国罪，前不久已经被执行死刑了。”
一时间，郁白苏的眼睛无限放大，似乎眼角都要裂开，他没想到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明海境已然换了个世界。上官雯和沐野的影像浮现在面前，郁白苏被这些事情打击得有些支撑不住，只觉得胸膛里沸腾着，喉咙也火辣辣的。随后郁白苏瞬间抬起头，抓着陌刀指向海瑶，在场军警见状纷纷举枪对峙，缓和了一会的菅白芷和兰叔也急忙去拉他，却被军警用枪警告禁止上前。
“为什么……为什么！”郁白苏怒吼道，“为什么我的小姑和旻兄死了还不够，还要搭上沐野和小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家破人亡！”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啊。”海瑶的表情还是风轻云淡。
“胡扯八道的贼妇！”
“怎么，不信么？”海瑶对视着他，“当初不是郁灵羽和上官旻非要在政府就职，又非要节节高升才丧命战场么？”
“难道不允许远洋人来到政府吗！？难道就不允许正常晋升吗！？”
“我说不允许就是不允许！”海瑶也高喊起来，“在我海氏的地盘上，有这些议会、首相和外相就已经够烦了，还要来一个远洋人和我抢位置，他们就这么有闲心吗！？”
“一派胡言！”
“还有你，最可笑的就是你郁白苏，郁灵羽和上官旻死了你就乖乖隐居就行了，非要来政府里搅局做什么？觉得好玩吗？既然你觉得好玩，你喜欢来政府闯荡，也有人希望你死，那就把你珍视的一切全都弄消失！”
“什么都不了解、自己什么都不争取只会害人来谋求高位的废人公主也配指责我？养尊处优从不担心钱财和前途的温室花也敢和我相提并论！？吉祥物就好好当吉祥物，装什么！”郁白苏说得太快有些气血攻心，“你刚才说……是谁希望我死？”
“你好好想想吧，从小到大陪着你的还有谁。”海瑶又换上一副轻蔑和嘲讽的语气。
“还能有谁……”郁白苏顿悟，“……封玄堇？”
“自己猜去吧，我没工夫和你耗了，在刑场里好好反省吧。”
“我要让你为小雯偿……”
“命”字还未出口，郁白苏却突然感到喉咙一阵绞痛和刺痛，一股暗流在自己身体里乱撞，紧接着无法抑制的干呕让他吐出一大口血，他愣了一会，随后直直跪下而后瘫倒在地，昏迷过去。菅白芷和兰叔拼命想要冲出去却被十几个军警包围并拦住。海瑶看着这幅场景感到无比奇怪又好笑。
“看来命不久矣了呢。”海瑶嘱咐身后的看押车，“带走他吧。”
菅白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郁白苏被看押车带走，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丝毫没有办法，菅家已经不是以前的菅家了，她也不是以前的菅白芷了。菅白芷瘫坐在地上，脸上尽是难掩的悲怆、无奈和绝望。自己似乎和郁白苏注定无缘，短暂的重逢，一次又一次的离别，直至这次或许会是永别。
想留住的人都留不住，想打开的门都打不开。
郁白苏冥冥之中感觉自己被抬上了车，他虽然想睁开眼，但却无法睁开，眼前黑暗浓重，但有一两点光火浮现，待他靠近看清，才发觉是几盏走马灯，看来自己已经濒死，以至于进入走马灯的世界。随着走马灯越来越大，每一面走马灯的影像也逐渐清晰，曾经自己与小姑和旻兄、上官雯、沐野、菅白芷、沐舒等人相处的景象都浮现在眼前，尽管他知道这些已经成为记忆，但仍然令他无限向往。不富裕的年代也有醇厚的情感，十年的光阴也无法磨去回忆。
沉浸在回忆中时，郁白苏似乎发觉有人朝着自己走来，正当他想看清对方的面目时，却发现自己身上突然闪烁起光芒，对方看到自己身上的光芒后便止住脚步，随后朝着自己招招手。郁白苏还没有反应过来，周围的一切顿时破裂，努力想要睁开的眼睛也在一瞬及重见光明。
“总算是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躺在担架上的郁白苏有些恍惚，紧接着就看到了一个熟悉但记忆遥远的面孔——森谦。
“你……怎么会在这里。”郁白苏有气无力地说道，“还有我这伤……”
“你先别动，刚给你治好不久，等我慢慢和你说。”森谦按住郁白苏说道。
原来自从与郁白苏不再联系后，森谦便根据郁白苏之前提供的处事办法并结合密森境的实际情况解决许多障碍，同时广泛结交人脉，并在森诚外出巡游时与党羽迅速发动政变夺取最高权力，将还未回到茂林市的森诚流放到边境地区。掌权后的森谦重新更换各级官吏，制定一套崭新的治理体系，在经济、政治和军事上都有建树，此时的他已经不同于往日的四处游荡、漫无目的，而是真正践行了曾经许下的誓言。
这段时间刚好密森境前来拜访明海境寻求经济互通政策，森谦恰好听闻蒹葭庄园这边有变故，而且与郁白苏相关，便立刻与手下乔装打扮成看押人员进而浑水摸鱼将郁白苏拉上看押车并成功将他运到明海境的偏远郊区。同时森谦托关系找了一个死囚前去顶替郁白苏受了绞刑，因此在海瑶那边的公文单上只会显示郁白苏死亡的通知，这样她就不会继续追查郁白苏下落。
得知这一切的郁白苏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握紧他的手。
“谢谢你，我无以为报。”郁白苏说道。
“谢什么，没有你，我也不可能有今天。”森谦慨然道。
“这里是哪。”
“明海境边境的郊区。”
“还好……把我放在这吧。”
“但你的伤势……”森谦有些犹疑不决。
“没关系，后续会有人帮我治疗的。这件事也麻烦你了，你还是快回去吧，不然明海那边发现身为密森境国王的你长时间外出未归会起疑的。”
“好吧，你保重，找到落脚点后再联系我，我会常来看你的。”
“一言为定。”
森谦随后挥手告别离开，郁白苏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只是慨叹一声。他似乎什么都没有了，也似乎从来没拥有过什么，或许像古老的远洋人一样重新回归大海、海滩和田野，才是自己的归宿吧。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他慢慢朝着远处的田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