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淡去
黑暗、寒冷以及孤独，爬满房间里的每个角落，窗帘被微风吹得轻飘，螽斯在幽草里不断低鸣。瑟瑟春风轻扑上官雯的脸，昏黄台灯照映下的漆黑房屋让她不胜孤寂，自从菅决明出事后便没有人再来探望她，出门的权利也被剥夺，只有司徒灼时刻前来骚扰，上官雯在不胜其烦的同时望着空旷的房间出神，所有亲人都离自己而去，所有的门都打不开。无限的孤寂，无垠的惆怅，都如傍晚的雾气一样裹挟全身，距离医生给自己下判决书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上官雯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沙漏，等沙子漏完就会摔碎在地。
就在她沉思时，一阵敲门声传来，紧接着门便打开。虽然在夜色里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但上官雯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果不其然，司徒灼的脸出现在了房屋里，脸上充斥着阴险和狞笑，让上官雯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上官雯质问道。
“就是因为太晚，才会来这里。”司徒灼笑道。
“我警告你不要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哈哈，你的语气听着都这么无力，既然这样，那我就可以放心做些什么了，反正你也没有反抗的力气。”
“真是枉我把你当作好老师。”
“之前保护你的人这么多，我只能伪装一下才好接触你，但现在能保护你的人已经一个不剩，我也就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
“无耻……”
“真要怪，就怪郁白苏重返政府以至于让我注意到你吧。”
上官雯虽然气愤，但还是不得不躲避扑过来的司徒灼，然而房间的面积毕竟有限，司徒灼还是很快将上官雯堵在角落里，她慌忙抵抗着对方的上下其手，但已经被他揪住衣领，双手也被抓住。
“多作无谓的抵抗。”司徒灼俯视道。
“你……”上官雯已经被掐得说不出话来。
“做好准备吧，只是几个舒服又疼痛的瞬间而已。”
“不要……”
司徒灼诳笑起来，正当他准备将上官雯抓起来扔到沙发上时，一阵透凉的感觉突然从心脏位置传来，随后痛感和麻木迅速席卷全身每处脉络。他颤抖着低头看去，一把短刀瞬间从背后拔出，巨大的拽扯力让他支撑不住摔倒在地，鲜血缓缓从伤口处流泻出来，淌满大片地板。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司徒灼向后微微偏头看到那个站在一边的黑影，当他认清对方的面容和白发时，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和震惊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杀我……”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鲜血也随之从口中流出。
“没有价值的人，死了也无所谓。”对方的声音冷漠寒凉，似乎连语气都结着冰霜。
“是那边的意思吗……”
“不然呢。”
冷冰的几句话摔在地板上和司徒灼的心底，他满眼充满着恐惧和惊慌，挣扎着向门口爬去，但终归没有爬到门口，惨淡的月光洒在他沾满血的脸上。
“我……真是……不该相信你们……”
话音未落，司徒灼便死在了地板上，鲜血如冥河缠绕，月光似白火灼烧，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拉着他的灵魂进入无法轮回的地狱。她没有理会那个遗留在人间的丑陋遗体，只是瞥了一眼早被吓怔的上官雯，她愣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又无神，似乎被面前的场景震慑到了心魄。
“你是那天见到的……白发……”上官雯在恍惚中认出了封霜。
“别误会。”封霜收回刀，“并不是为了救你。”
“我知道……我只是请求……”上官雯的语气断断续续，“请求你连我一并杀了吧。”
对方没有回话，只是依然伫立在门口的月光里，神情似乎有些迷离。
“不需要。”封霜淡然道，“你迟早会死的。”
“确实是早晚的事。”上官雯感受到了什么，双眸已经沉重起来，“没想到……在最后看到的人……却是你这位未曾相识的白发姐姐。”
看着逐渐虚弱的上官雯，封霜的眼神从犀利中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黯淡和沉静。她知晓关于上官雯的部分事情，包括海洋贫血的病情，也从上官雯现在的症状预料到不久后会发生的事情。死在封霜手里的人不在少数，短刀沾染过的鲜血也可以汇成瀑布，无数人死前的惨状都映在她的宝蓝眸子里。
然而不知为何，她却有些无法直视面前的上官雯，每当看到她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就会笼罩心头。
“看来……医生说的话也要成真了……”上官雯已经完全闭上了眼睛，只有话音还在喃喃，“我似乎看到无数走马灯……在我头脑里的黑暗小径上徘徊……走马灯越来越近，直到将我与灯火相融……我在灯火里见到了熟悉的人们……哥哥、羽小姑、苏哥哥、芷姐姐，还有阿舒、沐野哥、菅哥哥，还有蓝姐姐，还有……还有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熟悉的人……熟悉的亲人朋友……他们好像一直没有离开，一直留在我的身边……走马灯啊……他们都在走马灯里在和我招手啊……”
倏忽间，上官雯张开了淡紫双眸，脸上也浮现出微笑，全然没有之前的颓然和忧伤，似乎刚才看到了让她向往已久的画面。
“谢谢你……”上官雯颤抖着伸出手，“谢谢你……在最后陪着我……”
封霜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但当她看到上官雯颤抖的手时，心里却也莫名颤抖起来，她似乎感觉自己身上与上官雯有许多细若游丝的联系，但都毫无根据且模糊不堪，尽管先前上官雯一直处于虚弱和悲怆，但现在她却只能从上官雯的身上感受到宁静和淡然。
封霜缓缓抬起手臂，就在她要触碰到上官雯的手时，对方的手却突然无力地垂了下去，落在她的手心里，在月光的泼洒下，上官雯的一切都铺满了圣洁。她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百年离别的事情她经历很多次了，只是这次有些特别。
封霜简单整理了一下现场，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居所后，便消失在月光里。
次日清晨，巡逻队便发现了上官雯居所处的情景，急忙通知总部前来调查，但总部调查科一番勘察后并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只能判断出司徒灼是被人从背后戳杀，而上官雯则是由于长期负面情绪严重和营养不良导致身体虚弱，最后因严重的海洋贫血引起的器官衰竭以及惊吓过度而死，这也符合当初专诊医生对她病情的判断。现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发现，只能收敛尸体回去继续勘验。
事发突然，首相司徒孚寻找凶手无果，气急败坏加之痛失爱子的心情导致心脏病突发直接住进重症监护室，生命垂危。海瑶对此有些意外，因为她并没有从合作伙伴那里得知刺杀司徒灼的事情，不过这样一来可以趁机操纵议会让他们将首相的权力和资源转让给自己负责，真是歪打正着的绝好事件。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即将归于沉寂，唯一剩下的只有被束缚的囚徒。
幽暗寂静的牢笼回廊中一切都陷入沉睡，只剩下沐野的牢房传来一阵下笔的沙沙声，微弱的灯光和他冷峻的脸庞相映，这是他不知第几次写上诉申请书，尽管每次都被驳回，但他仍然坚持去写，虽然他心里清楚这些东西并没什么作用。
忽而之间，沐野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理会这个熟悉气息的来源，或许是懒得起身，抑或他根本不想与她有什么交谈。气息的发出者慢慢靠近牢笼的大门，随后缓缓摘下兜帽，露出雪白的头发。
“既然已经知道我来了，何必避而不见。”封霜的声音悄然从背后传来。
“你多厉害啊，不仅把我送到这来，连菅决明都能被你搞定，我又怎么敢直视你这样的大人物。”沐野没有回头，但笔锋更加犀利。
“看来监狱里的电视不是白开的，你比过去更喜欢看新闻了。”
“没别的事就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沐野的语气冰冷，丝毫没有转过身来的想法。封霜没有作声，只是背靠着囚笼的栏杆坐下来，与黑暗的回廊融为一体。
“既然这样，你也知道上官雯死了吧。”封霜淡淡说道。
手中的笔顿时停住，笔锋瞬间穿透纸背，他索性扔了纸笔。
“我知道。”沐野的语气意外地平淡，“这种能从新闻上看到的事情，不用麻烦你特地跑一趟。”
“我来并不是打算和你谈论这个。“
“那你有何贵干。”
“我只是来看看你。”
“看我？”沐野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这样冷漠如霜的人，也会探望别人？”
“毕竟你即将不在人世，见一面也少一面。”
“惺惺作态。”沐野的语气逐渐生硬，“把我扔进牢笼、让小雯孤独死去，从你们和海瑶他们的勾结关系来看，说不定白苏和菅小姐的失踪也是拜你们所赐。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你还有什么脸面说出‘来看看我’这句话？”
封霜没有说话，只是依然靠坐在囚笼边。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坎，就说不出话来了？”沐野说道。
“我承认，当初初次到访明海境的时候潜入资料库引诱你出现，并利用司徒灼在暗处安装的暗哨摄像头拍到了你和我缠斗的视频，同时扯下了你的钥匙扣，以这些为假证让你下狱。由于海瑶的帮助，我得以自由出入明海境的机要场所并不留痕迹，你的钥匙扣也是我放在资料库里的。郁白苏和菅白芷在雾渊境遇险也是海瑶和雾渊境方面勾结导致的；菅决明挡了司徒灼和海瑶的路，也是我去铲除的，虽然过程有些波澜，但目的已经达到；上官雯的死则是疾病拖累的结果。”封霜缓缓说道，“但这些都是我接到的命令，我从不思考命令的对错，只管去执行。”
“真是个冷血的女人。”沐野喃喃道，“你是延山境的人，却这么听海瑶的话，想必封玄堇也和这些事脱不了干系。”
“我无权过问封玄堇做事的理由，只需要照做就是。”
“一群野兽般的家伙，做事也和野兽一样不顾及情感和道理。看来司徒灼和你们合作了这么久，也逃不过因为价值耗尽而被除掉的下场。”
“封玄堇并没有下令除掉他。”
“唔？”沐野有些疑惑，“他不是死在你的手下了么？”
“是我个人的主张。”
“你个人的主张？”
“我一直跟踪监视着司徒灼和海瑶的部分行踪，也知道他对上官雯的所作所为，我看不惯他这种行径，加上在封玄堇看来司徒灼已经没什么作用，就让我随着自己心情去处理，处理的方式你也看到了。”
沐野对封霜的做法感到些许错愕，而身后的少女似乎有些别样的情绪散发出来。
“你为什么这么做。”沐野问道，身子也转过来一些，“我无法相信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保护小雯。”
“当然不是，我觉得也不是。”封霜的头靠在栏杆上，“是因为看到上官雯的时候，偶然会觉得她的身影有些熟悉。”
“熟悉？”
“难以言喻的熟悉……”
“就像那天在去会场路上见到的小猫么？”
沐野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封霜沉默起来，许久之后她才缓缓说道：
“的确是，上官雯和那只小猫一样，一切亲人都从身边离开，一切依靠都消失不见，虽然每天都被关在家里，却每天都像在流浪。”
“促成这种局面的就是你们，你这番话不觉得像鳄鱼的眼泪么？”沐野质问道。
“是啊，我也很清楚这点……”封霜转过身来，“但我只是来看看你，并没有别的意思，不奢求你原谅我，也不可能会原谅我。”
沐野吸了口气，转过身来看到了对方亮盈盈的宝蓝眸子。
“为什么要来看我。”沐野问道，“我刚才就说了，连你一面也不想见。”
“原因么……”封霜沉思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平时沾血的场面见多了，那天突然看到你救一只小猫的场景有些不适应吧。”
“就因为这个？”
“不，还因为你没有继续束缚它，放它自由。”封霜眼神黯淡又颤抖，“我何曾不明白受人恩惠要百倍感激，如若没有与所受恩惠相匹配的报答之物，就要用生命和人生偿还。只是可惜，这个道理我懂得太晚了。”
黎明的曙光悄然爬进牢笼，映在封霜雪白的发缕上，沐野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也发觉明白了这些已经没什么作用，只能慨然叹了口气。
“小雯死前没受什么罪吧。”沐野淡淡问道。
“没有，司徒灼在得逞前就已经毙命。”封霜的语气也很平淡，“她和月光一起消散的。”
“那就好。”沐野喃喃道，“那就好啊……”
回廊里传来了大门开锁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彻整个牢笼，提刑队的脚步声逐渐清晰，沐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的脸上毫不畏惧，充满了坚定和毅力。
“我要走了，”封霜起身道，“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没什么了，只是后悔遇到了你。”沐野释然地靠在墙上，“我听说远洋族人死后都可以魂归大海，和海洋的生灵们共存，希望我会在那里见到白苏和羽姑他们，也会在那里好好对小雯和阿舒道歉。”
“那，祝你顺利吧。”
“来世再见到你的时候，希望我们都是孓然一身吧。”
“希望吧。”
转瞬间，封霜消失得无影无踪，沐野在牢笼里逐渐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他索性将剩下的纸都撕成碎片洒在囚笼里，纷飞的碎片宛若雪花无限飘洒，直至碎片落下，提刑队的身影出现在囚笼门口。
春光已逝，风逐夏雨，菅决明坐在窗边远眺山水，即使昏迷多日，他的头脑还算清醒。虽然医生方面已经尽力，无奈神经损伤过多，菅决明依然落下双腿瘫痪的结局，但这已经让他知足，毕竟在那种程度的攻击下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只是现在外面细雨蒙蒙，雾气漫天，让他有些沉闷。
前段时间菅决明刚醒来不久，便得知父亲菅衡已经去世，也收到了上官雯和沐野他们的消息，尽管有些悲伤，但迫于病情也只能在家休养，医生也不允许自己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菅决明只能派兰叔去收敛处寻找沐野和上官雯，但一直无果，让他更加惆怅。
沉思良久，兰叔突然告知有人前来探望，正疑惑是谁时，菅决明转身就看到了海瑶，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怎么了菅公子，一见到我就这么阴沉，是我做了什么让你有所郁结的事吗。”海瑶笑着走到他身边，脸上不时透出自信和得意。
“已经得到一切的你，也不用非得来我这里炫耀。”菅决明冷冷地说道。
“没有，我只是看望一下菅公子，也没有什么炫耀的。”
“肃清部队在雾渊境遇挫、沐野和上官雯的死以及我如今这副模样，都和你有些关系吧。”
“菅公子确实是聪明人，不过现在知道这些已经很不合时机了，残废就该有个残废的样子，就不要总是想着政治和国家了。”
海瑶的一番话让菅决明咬牙切齿，自从他重伤昏迷后，海瑶又操纵议会将外相的权力集中到她那里，加上之前汇集过来的首相府权力、肃清部队领导权和科研部督导权，而且议会也被她拿捏在手心，现在的海瑶实际上是明海境的最高统治者，就连国王海坎也在她之下。
事已至此，菅决明心中却还有一个未解之谜。
“抛开其他不谈，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让议会这么听你的话？”菅决明质问道。
“哈哈，菅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忘了我名下的几家托管所了么？”海瑶笑道。
菅决明顿悟过来，那家托管所的学生都是议会政要包括议长在内的孩子，海瑶此举相当于抓住了全体议会人员的命脉，有孩子做担保，根本不可能会有人胆敢反对她。而且此次肃清部队潜入雾渊境的任务又是海瑶逼迫议会同意的，用肃清部队的失败作为明面理由更好操纵议会，真是个阴险的女人。
菅决明不想再理会她，只觉得海瑶的话语非常烦乱，随后让兰叔将她请出去。
“哼，你最好明白。”海瑶站临走前说道，“在我的统治下，明海境绝对会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菅决明没再言语，任由屋门被重重关上，他望着远处的山水，以及不远处飘来的黑云，心中隐隐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