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呼啸着驶往新西伯德的公共汽车上,路易斯·巴纳维尔特坐立不安地在座位上摩擦着他满是汗水的手掌。这是1948年一个温暖而多风的夏夜。路易斯看向窗外。月光下的树木在车窗外轻轻摇动,和所有公共汽车上的窗户一样,这辆车上的窗户也是密封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紫色灯芯绒长裤,这种裤子在走路时会甩来甩去。他抬起手,在梳了中分还抹了发油的头发上磨蹭了几下。现在,他的手又油乎乎的了,于是他又开始在车座上蹭他的手。他嘴唇微动,开始祈祷。
他试着回想起更多的祈祷文,但他唯一能想起来的只有一句:
你为何忧伤,我的灵魂,你为何气馁?
这些天来,路易斯想的都是:我要到哪里去?我会遇见谁?我会喜欢他们吗?我会怎么样?
路易斯·巴纳维尔特十岁。直到不久之前,他一直和父母一起住在密尔沃基[1]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但某天晚上,他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意外丧生了,现在路易斯正在去往密歇根州[2]卡帕纳姆县的政府所在地新西伯德的路上。他将与他从未谋面的叔叔乔纳森住在一起。当然,路易斯也听说过有关乔纳森叔叔的一些事情,比如,他爱抽烟、喝酒和打扑克牌。这些本来也不算太糟糕的事情,但路易斯有两个未婚的姑妈,她们已经警告过他,要小心乔纳森。他希望这些警告都是没有必要的。
公共汽车转弯时,路易斯看着座位旁窗户上自己的影子。他看到一张双颊发亮的圆圆的胖脸,脸上的嘴唇正在嚅动。路易斯又一次念叨起了祈祷文,这次是祷告乔纳森叔叔能喜欢他:“神啊,请审判我……哦,不,不要审判我,请让我过上幸福的生活吧!”
离九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公共汽车在新西伯德城里的希姆索斯雷氏药店门前停了下来。路易斯站起来,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然后用力拉了拉放在金属架边缘的巨大手提箱。这个手提箱是二战结束时路易斯的父亲在伦敦买的。上面粘着已经褪色的冠达邮轮公司的贴纸。路易斯用力拉了一下,手提箱突然倾斜,掉在了他的头上。他把手提箱举过头顶,侧着身子挤过车厢过道,突然,手提箱砰的一声落到他的大腿上,他一个屁蹲儿坐到了地上。
“哦,拜托!在我见到你之前请不要把自己搞死了!”
过道上站着一个留着浓密红色胡须的男人,红胡子上还有几道白色。他的巨无霸卡其色长裤被他的大肚子撑得凸出一块,他的蓝色工作服外面套着一件带有金色纽扣的红色马甲。路易斯注意到这件马甲有四个口袋,上面的两个口袋里插着清洁烟斗用的通条,下面的两个口袋之间串着一串用回形针连起来做成的表链。表链的一端钩在一块金表的发条上。
乔纳森·范·奥尔登·巴纳维尔特把烟斗从嘴里拿下来,朝路易斯伸出手。
“嘿,路易斯,我是你的叔叔乔纳森。你爸爸曾经寄过照片给我,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欢迎来到新西伯德。”
路易斯跟他的叔叔握了握手,他发现乔纳森的手背上覆盖着一层有弹性的红色的体毛。这层“毛大衣”一直延伸到他的袖子,然后消失在衣袖下面。路易斯想知道他是不是全身都长满了红色的体毛。
乔纳森拎起手提箱,下了车:“上帝啊,这可真是个怪物!它底下应该装几个轮子。嗯!你这是把你家房子的砖头带来了吗?”
路易斯因为提到他家的房子而难过起来,所以乔纳森决定换个话题。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好吧,现在听我说!就像我刚才说的,欢迎来到卡帕纳姆县美丽而历史悠久的新西伯德。这里有六千人口,不包括……”
这时,整点的钟声响起。
乔纳森停止讲话,僵在那里。他丢下手提箱,两只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路易斯被吓到了,抬头看着他的叔叔。乔纳森眼神呆滞。
钟声继续响着。路易斯仰起头,那声音来自马路对面的一座高大的砖砌尖塔。那座钟楼的拱门像一张咆哮的大嘴和一双睁大的眼睛;嘴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发光的钟,钟盘上嵌着铁制的数字。
当!又是一声钟响。那是大铁钟发出的一种低沉的吼叫声,这声音使路易斯感到绝望和无助。这种钟声总是会让他有这样的感觉。可乔纳森叔叔又是怎么回事呢?
钟声停止了。乔纳森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抽搐似的摇了摇头,然后突然把手举到脸上。他现在满头大汗。他胡乱地擦着额头和脸颊上的汗水。
“嗯……哈!哼!哦!对不起,路易斯,我……我只是刚刚想起来……我炉子上还烧着水。每次我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该记着的事,就会觉得自己老了,要被淘汰了。现在锅底估计已经毁了。来吧,我们走。”
路易斯盯着他的叔叔看了一会儿,但他什么也没说。他俩一起开始向前走。
他们离开了灯火通明的主街,然后快步走在一条叫作大厦街的林荫道上。低垂的树枝使大厦街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沙沙作响的隧道。灯光一直延伸向远方。乔纳森边走边询问路易斯的学业进展得怎样,还问他知不知道乔治·凯尔今年的平均击球得分。他告诉路易斯,既然他住在密歇根州,就必须成为老虎队的球迷。乔纳森没有再抱怨手提箱太重了,但他经常会停下来,放下手提箱,让他被勒得发红的手休息一下。
路易斯发现,乔纳森每次在两个路灯之间的黑暗处说话时声音就会格外大,路易斯也说不出他为什么这样做。大人不应该害怕黑暗,而且这也并不是一条黑暗冷清的街道,两侧大多数房屋都开着灯,路易斯可以听到人们大笑、说话和用力关门的声音。他的叔叔一定是个古怪的人,但是他古怪的方式很可爱。
在大厦街的拐角处,乔纳森停了下来。他把手提箱放在一个邮筒前,邮筒上面写着:仅限邮件寄存。
“我住在山顶。”乔纳森沿着一条道路向上指了指。
“高街”这个名字起得真是贴切。他们向前倾斜着身子,脚步沉重地慢慢向上走。路易斯问了乔纳森几次,要不要他自己来拿手提箱,但乔纳森每次都说“不,谢谢”,他拿得动。路易斯开始后悔,他把所有书和士兵小人都装进了箱子。
他们到达山顶后,乔纳森放下了手提箱。他拿出一条红色的手帕擦了擦脸。
“好了,就是这儿,路易斯。巴纳维尔特花园,你觉得怎么样?”
路易斯抬头看去。
他看到一栋三层的石头房子,前面有一座高高的塔楼。整栋房子都亮着灯,一楼、二楼、三楼都被照亮了。塔楼顶部椭圆形的小窗户里还点着一盏灯,像眼睛一样。前院种了一棵大板栗树,上面的叶子在夏日温暖的微风中沙沙作响。
乔纳森双手背在身后,双腿分开,像士兵接受检阅时的稍息姿势。他又问了一遍:“路易斯,你觉得怎么样?嗯?”
“我很喜欢,乔纳森叔叔!我一直希望能够住在大别墅里,这就是大别墅啦!”
路易斯走近镶着装饰的围墙,摸了摸顶部那排铁制的绒球装饰。他盯着红色玻璃反射镜上写着“100”的标牌。
“是真的吗,乔纳森叔叔?我是说,我真的要住在这儿?”
乔纳森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是的……是的……是的,当然是真的。是真的。我们进去吧。”
乔纳森解开闩门用的、鞋带似的环链。大门嘎吱一声开了,路易斯走了进去。乔纳森拖着手提箱跟在后面。他们走上屋前的台阶。前厅里面是暗的,但远处有一盏灯。乔纳森放下手提箱,把手臂搭在路易斯身上。
“来吧。进去吧,别不好意思。现在这儿就是你的家了。”
路易斯沿着长长的大厅一直往前走,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他终于走到了大厅的另一端,走进了一个被黄色灯光笼罩的房间。墙上挂着很多带有厚重镀金相框的画;壁炉台上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房间中间有一张大圆桌,角落里有一个身穿宽松紫色连衣裙的白发女人。她站在那里,耳朵正贴着墙听着什么。
路易斯停下来盯着她。他感到很尴尬,感觉自己好像正好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事情。他以为他和乔纳森进来时发出了很大的声音,但显然这位女士(无论她是谁)看到他走进房间时感到很惊讶,和他一样惊讶和尴尬。
然后,她挺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愉快地说:“嘿,你好。我是齐默尔曼太太。我住在隔壁。”
路易斯觉得这是他见过的皱纹最多的一张脸。但是她的眼神很亲切,所有的皱纹都绘成了微笑的线条。他们握了握手。
“弗洛伦斯,这是路易斯,”乔纳森说,“你记得吗?查理曾写信提到过他。公共汽车准时换班了。他们一定已经把司机灌醉了。嘿!你偷我的硬币了吗?”
乔纳森走到桌子旁。这时路易斯注意到,红色的方格桌布上铺满了成堆的硬币,各种各样的硬币,其中大多数是外国的:上面印满童子军标志的甜甜圈形状的阿拉伯硬币,一堆上面印着一个留有翘八字胡的秃头男人头像的深褐色铜币,印着维多利亚女王各种形象的又大又重的英国硬币,还有很小的、没有指甲厚的银币,以及一个鸡蛋形的墨西哥银元和一个上面覆着绿色铁锈的真正的罗马硬币。但最多的还是印着“一法郎”的黄铜硬币。路易斯很喜欢这些字,但是因为他不懂法语,所以他以为是“晚上好,弗兰克”的意思。
“才没有,我可没偷过你宝贝的布拉舍达布隆硬币[3]!”齐默尔曼太太恼怒地说道,“我只是在整理。懂了吗,你这个邋遢鬼?”
“整理?这个说法我之前倒是听过,你这个老巫婆。但是没关系,因为我正打算把这些硬币分成三堆。你会玩扑克牌,是吗,路易斯?”
“是的,但是我爸爸不会让我……”他停了下来。乔纳森看到他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路易斯抽泣着继续说:“我爸爸不会让我赌钱的。”
“哦,我们不赌钱,”齐默尔曼太太笑着说,“如果我们赌钱,那这栋房子和里面的一切都会是我的了。”
“噗,都会是你的,”乔纳森边洗牌边说,还从烟斗里吹出一阵烟雾,“噗,都会是你的。把这些硬币都分给你吧,土包子,不要吗?好了,如果你们都准备好了,我要开始发牌了,我第一个。这可不是那种闹着玩的游戏。连续抽五张牌。妥妥当当。”他又喷出一阵烟雾,准备开始发牌,这时他调皮地微笑着看向齐默尔曼太太。
“哦,对啦,”他说,“你可以给路易斯来一杯冰茶,给我也来一杯,无糖。然后再把另一盘巧克力曲奇饼拿出来。”
齐默尔曼太太站起身来,恭敬地将双手握在胸前:“你想要怎么吃你的饼干,先生?是一块一块地塞进你的喉咙,还是先捏碎了,再倒进你的衬衫领子里?”
乔纳森朝她吐了吐舌头:“别理她,路易斯。她以为她的学历比我高人就比我聪明。”
“我是确确实实比你聪明,古怪的大胡子。抱歉,各位,我马上回来。”她转身去了厨房。
她不在时,乔纳森练习了一把出牌。路易斯拿起他的牌时注意到它们已经很旧了,大部分牌的四角都磨平了。但是每张牌背面,褪色的蓝底上面都有一个圆形的金色印章,中间是一个阿拉丁神灯。印章上方和下方分别写着:
卡帕纳姆县
魔法师协会
齐默尔曼太太拿着饼干和冰茶回来了,游戏正式开始了。乔纳森把牌拢在一起,然后非常专业地唰唰地洗牌,他洗好牌,开始发牌。路易斯小口地喝着冰茶,感到非常舒适,非常有家的感觉。
他们一直玩到半夜,这时路易斯感觉眼前都是红色和黑色的点。烟斗飘出的烟雾笼罩在桌子上方,从落地灯的阴影处形成一根上升的烟柱,让落地灯看起来就像扑克牌背面画的那盏有魔法的神灯一样。这个游戏还有其他魔力,路易斯赢了,他赢了很多。一般他的运气都不好,但是这次,他拿到了同花顺、皇家同花顺,还有四条。也不是每一把都这样,但足以让他保持领先。
也许是因为乔纳森扑克玩得特别糟糕。齐默尔曼太太说的肯定是对的。每当拿到好牌时,乔纳森都会高兴得咯咯笑,从嘴角吹出烟雾。而当他手气不好时,他又会不耐烦地咬着他的烟斗生闷气。齐默尔曼太太是个狡猾的玩家,可以用一副小牌在桌面下虚张声势,但那天晚上她却没拿到过什么好牌。这也许就是路易斯获胜的原因。但是他也有所怀疑。
他可以发誓,有那么一两次,当他伸出手来把发给他的一张牌翻过来时,牌变了。当他拿起牌时,牌就又变了。路易斯自己发牌时这可从没发生过,但当乔纳森或齐默尔曼太太发牌时,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当他要出牌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就发现手里的牌变成了好牌。真奇怪。
座钟嗡嗡地转动着,午夜的钟声响起。
路易斯瞥了乔纳森叔叔一眼,乔纳森叔叔非常冷静地坐在那里,使劲地吸着烟斗。或者他一直很冷静?他好像在听什么。
房子里所有的钟都开始响起来。路易斯坐在那里听得出了神。声音高亢的钟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悠扬的电子铃声、布谷鸟钟发出的布谷声,还有中国锣那样锵锵的吼声!还有很多其他钟的响声回荡在房子里。在这场钟声音乐会期间,路易斯不时地看看乔纳森。但乔纳森没有回头。他凝视着墙壁,眼神又一次变得呆滞。齐默尔曼太太的眼睛紧盯着桌布,整个过程都一动不动地坐着。
最后一个停止声响的是书房里的落地钟。它发出的声音就像一只装满马口铁的扁皮箱缓慢而沉重地从楼梯上掉下来。当它停止撞击时,乔纳森抬起头。
“嗯,哎呀,刚才轮到谁了?好吧,路易斯,现在已经半夜了,是吧?游戏结束了,该睡了。”
乔纳森迅速地清理了桌子。他把纸牌拢起来,将它们堆叠起来,用橡皮筋捆住。然后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红色的锡皮糖果盒,盒盖上面印着位于新西伯德的县法院大楼的照片。他哗啦啦地把硬币划拉到盒子里,盖上盖子,又把椅子推到桌子下面,把烟斗放在一个茶碟上,然后双手放在膝盖上。
“好啦!你觉得高街100号怎么样,路易斯?”
“我觉得这里很棒,乔纳森叔叔。我喜欢这栋房子,我喜欢这个城镇,我非常喜欢你们两个。”
路易斯没有说谎。尽管乔纳森举止古怪,齐默尔曼太太又有偷听的习惯,但他在新西伯德的第一个晚上还是过得非常愉快。实际上,在整个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在椅子上跳来跳去。有人告诉过他,在别人面前这样做是非常不适宜的。
乔纳森拎着路易斯的手提箱来到楼上,路易斯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新房间。房间里有一张高大的、床头板和床尾板都带有“凸”字装饰的黑色床。墙角有一面与床相配的黑色镜子,旁边是一个黑色的大理石壁炉,壁炉台上有一个棺材似的黑色钟。一个高高的带玻璃的书柜靠着一面墙,里面装满了旧书,书架顶部还有一个插着香蒲的花瓶。地板中间铺着一块巨大的钩编地毯。地毯上的图案让路易斯想起了美国地图,一个疯狂的人绘制的美国地图。估计很多孩子看到这样一个摆满深色木制家具的老旧房间都会感到很扫兴,但路易斯却很喜欢。他觉得这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会住的那种房间。
路易斯穿上睡衣、浴袍和拖鞋,沿着大厅往洗手间走去。当他回来时,他发现乔纳森刚刚准备好给壁炉生火。
乔纳森站起来,抚掉落在马甲上的树枝:“哦,路易斯,你回来了!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啊,没有了,我想没有了,乔纳森叔叔。这个房间非常棒。我一直想要一个带壁炉的房间。”
乔纳森笑了。他走到床头柜前,打开了台灯:“今晚你想要看书看到什么时候都行,路易斯。别忘了,再过三个星期才开始上学。”
“我不知道玩了这么长时间扑克牌之后我是不是还能看很久书,”路易斯打着哈欠说,“但无论如何,谢谢。晚安,乔纳森叔叔。”
“晚安,路易斯。”门关了一半,乔纳森又停了下来,“哦,顺便说一句,路易斯,希望这些时钟不会让你睡不着。它们是有点儿吵,但是……好吧,我喜欢它们。晚安。”他关上了门。
路易斯皱着眉头站在那儿。这栋房子里发生的事情让他完全理不清头绪。他想到教堂的钟声响起时呆立着的乔纳森叔叔;他想到齐默尔曼太太趴在墙上听东西的样子。真奇怪。
哦,好吧,他耸耸肩膀想,有时候人们就是很可笑。路易斯爬上床,关了灯。几分钟后,他又重新打开灯。他意识到自己仍然有些紧张、激动和清醒。
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壁橱门旁边那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竹制书柜前。那里有很多落满厚厚灰尘的旧书。他抽出一本,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尘。黑色的硬麻布书脊上是已经褪色的镀金字:
路易斯打开书,草草地翻了翻。他把书凑到鼻子前。它闻起来像老香料牌滑石粉。有这种气味的书通常都会很有趣。他把书扔到床上,走到手提箱前。翻腾一阵之后,他找出一个窄窄的、装着巧克力薄荷糖的长盒子。他喜欢在读书的时候吃糖果,所以家里很多他喜欢的书的书角上都有褐色的污痕。
几分钟后,路易斯坐在床上,把枕头垫在身后。他在读有关苏格兰贵族如何在苏格兰女王玛丽面前谋杀她可怜的秘书里齐奥的故事。贵族们将这个可怜的人踢来踢去,他们尖叫着把他拖进门厅,又在那里刺了里齐奥很多剑。斯托达德说,刺了五十六下,虽然他没说是谁数的。路易斯翻了一页,把嘴里的薄荷糖咬成了薄荷饼。现在,斯托达德正在谈论血迹的持久性,并好奇荷里路德宫大厅地板上的污渍是否真的是里齐奥的血迹。路易斯开始打哈欠。他关掉灯准备睡觉。
但是不一会儿,他突然被惊醒了。他梦见自己一直被黑桃皇后追赶。他坐了起来,完全清醒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很害怕。
咯吱,咯吱。有人正蹑手蹑脚地走过大厅。
路易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声音出现在他的房门外。现在它又消失在走廊里。咯吱,咯吱。
路易斯悄悄地从床上滑下来,尽可能小心地踮着脚尖,慢慢向门口走去。他小心地慢慢打开门,没敢开太大,只是开了一道小缝。他向外面看去。
大厅里漆黑一片,只有远处一扇灰色的窗户闪烁着微光。但是路易斯能听到一些动静。随后,他看到有一道手电筒发出的微弱而苍白的圆形光束在墙纸上移动。路易斯吓了一跳,赶紧关上门。当他再次把门打开一道小缝时,手电筒的光束已经消失了。这时候,拿手电筒的人开始用拳头用力地击打墙壁。路易斯能听到灰泥块掉进墙壁空隙的声音。那个人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墙壁。路易斯目不转睛地看着,又把门开得更大了些。
这时,黑暗中的入侵者向后退了一步,路易斯在大厅的窗户上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一个巨大的、有胡子的影子,嘴里还叼着烟斗。乔纳森!
路易斯尽可能轻地关上门,靠在门上瑟瑟发抖。他希望乔纳森没有看到他。他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乔纳森是疯了吗?
路易斯在壁炉旁的高背椅上坐了下来,他看着火炉里黑色的蜂窝状煤块一点点地破碎崩溃,变成深红色的窟窿。如果乔纳森疯了怎么办?他的父母总是警告他要远离发狂的人,他们可能会引诱你坐上他们的汽车,并给你加了胶水的糖果。是胶水吗?他记不清了。但乔纳森的确不像是这种人,或是那种会在晚上潜入你的房间杀死你的人。路易斯叹了口气。他只能静静地等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回到床上,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乔纳森在一个有教堂的街区里跑来跑去,教堂的尖塔就像怪兽的脸一样。街区里所有房子的灯都是亮的,但他们一栋也进不去。一些高大、黑暗、形状不定的东西跟着他们。最后他们停在了教堂前,塔楼开始摇晃,就好像它是由橡胶制成的。咆哮的脸越来越近了……然后梦境突然变了。
路易斯坐在一个装满闪闪发光的硬币的房间里。他抓起硬币,让它们叮叮当当地从自己的手指间流过,就这样直到清晨来临。
[1] 密尔沃基市,位于美国威斯康星州密歇根湖西岸,是该州区最大的城市和湖港。
[2] 密歇根州,位于五大湖地区,其西南方向与威斯康星州相邻。
[3] 一种古币,铸造于178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