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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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搬迁

前段时间,听母亲说她们住的房子要拆迁了,因为挖煤居民住的地方下面成了采空区。为了确保人们的安全,政府决定凡是住在那里的住户全部搬迁到二十公里以外的新区。

新的居民住宅区全部是楼房,那里交通方便,环境优美,各方面条件比原来住的地方优越多了。对于上了年纪的父母来说是难得的好事,他们可以在那里安享晚年。

想到父母马上要搬离原来的住处,二凤决定近期回老矿一趟,因为那里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她成长的地方,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她难以忘却的记忆。

五一劳动节放三天假,二凤利用这个机会和飞宝一起坐车赶往母亲家。当她们下车进入大街口时,二凤一下子愣住了,进入眼帘的是一片废墟,街道两旁堆满了拆下来的门窗、玻璃以及各种杂物。没有炊烟,沒有声音,以往热闹的大街变得冷清、寂静。看这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在梦里,又好像是遥远的过去。她问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此刻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将随着房屋的消失一起隐没在这个世界里。

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妈,这是怎么了?”二凤猛得回过神来。她低头看着飞宝,不无伤感地说:“房子拆了,人们都搬走了!”“是不是姥姥也搬走了?”飞宝又问。二凤说:“没有,姥姥要搬走会告诉我们的。”

俩人一前一后走在因杂物堆放仅留下一条狭窄的街道上。二凤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这么快就搬迁了。”此时的她希望能碰到一个熟人,无论是男的女的、老的或小的,可一路踪影全无,只有俩人的脚步声沙沙作响。

她曾为母亲将要搬到新居感到高兴,可看到眼前的景象她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穿过几条街终于看到母亲的家,只有这排房子还完整无缺的守候在那里。快到门前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飞宝抢先跑到姥姥家推开房门,二凤看到里面有几个戴着安全帽的人正和母亲交谈着,见二凤进来,他们和母亲聊了几句便匆忙离开了。

“这么快人们都搬走了?”二凤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母亲。

“搬走了,都搬走了。飞宝快上炕,姥姥给你做饭。”

二凤说:“着急啥呢,还早的呢,您快坐下吧。我爸又上班去了?”

母亲点头答应:“你爸年底就退休了,我这个分会主任的使命也完成了。配合拆迁队做好收尾工作,再有几天就搬离这个地方了。在这儿住了快四十年了,说要离开心里真有些不好受。”

“院子里的人也都搬走了?”二凤问。

母亲说:“都搬走了,这里就剩下我和拆迁队的人了。”

“妈,吃饭还早的呢,我出去一下。”二凤从肩上取下挎包放在炕上然后走出了家门。

大院一共有四排房,每排房十户人家,中间一排房门向南的方向,它的四周各有一排房把它紧紧围绕。南、西、北三排房的门都朝着中间那排房,约定俗成,人们把这四排房称作一个大院。而东面那排房的门是背对着这个大院,它就像是一条分界线把这个院和另外一个院隔离开来。排房之间的距离都是六米宽,东西南北方向各有一个出口。

因为煤矿是高风险行业,工人每天在井下作业达十几个小时,他们随时面临粉尘、爆炸、塌方等事故的危险。所以家境好一些的人是不会到煤矿工作的,凡是来煤矿下井当工人的大都是生活所迫。还有一些人因为种种原因出于无奈而选择了矿工这个职业。住在大院的四十户人家来自各个地方,说着不同的方言土语。

二凤徘徊在大院的房前屋后,她似乎看到了人们穿梭在大院那些熟悉的身影,仿佛听到了来自大院里那些熟悉的声音。大院里生活的点点滴滴此刻在二凤的眼前不断浮现:

南排十号住的是珍珍家,珍珍和二凤同岁,因为她出生在后半年,没能和二凤同时入学,二凤上二年级时,珍珍上-年级。

大院里的人们就像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彼此间几乎没有隐私,都处于透明状态。所以珍珍母亲在嫁给珍珍父亲之前曾是土匪头子的姨太太这件事在大院里妇孺皆知。珍珍有两个哥哥,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她们家的人和院里的邻居很少来往,平常只是出于礼貌见面打个招呼而已。

有一次,二凤和院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玩,看到珍珍提着一个小水桶往渗水井倒水,望着她倒水后回家的背影,一个小伙伴突发奇想,指着她对同伴们说:“她妈妈以前是土匪头子的小老婆,她们家肯定有枪。”

大伙很好奇,于是商量决定,谁敢到她们家看到枪谁就是英雄。

二凤说:“听我妈讲过,她母亲是被土匪抢去的,她不是坏人。”

“她们家如果没枪就说明她妈妈是好人,她们家如果有枪就证明她妈妈是坏人。二凤要么你去她们家看一看。”有人提议。

“凭什么我去,我又不是男孩,应该男孩去。”二凤辩解道。

“以前你不是当过'司令'吗?”一个男孩问二凤。

说起当“司令”这件事,二凤当然不会忘记,在老家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玩耍时,她被选为“司令”,常常带领“新四军”打胜仗。想起这些二凤不无骄傲地说:“那当然了,而且我带领的“新四军”那是百战百胜!”

看二凤那个洋洋得意的表情,大家趁机大声叫道:“二凤那就你去吧!”

二凤眨了眨眼睛:“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我去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二凤你快说,什么条件?”大伙儿齐声问道。

“如果我敢到她们家看枪,你们就选我当'司令',以后都听我的,怎么样?”

大家异口同声:“同意!”

二凤用眼睛在每个人身上扫视了一下,然后像一个上战场打仗的军人一样昂首挺胸,迈着矫健的步伐向珍珍家走去。

二凤用手在她们家门上敲了几下,随着敲门声里面传出:“谁呀?”门开了是珍珍的母亲:“哟,是二凤,快进来。”

珍珍母亲把二凤让进屋并热情的招呼她到炕沿边坐下:“你咋今天稀罕的来婶婶家了?”

“我想和珍珍玩。”

珍珍听二凤说找她玩儿,连忙走过来,珍珍母亲让珍珍和二凤一起坐在炕沿边,她仔细端详着两个人,看看二凤又看看珍珍,好像从未见过似的。

“哟,你看人家二凤长得多俊,双眼皮大眼睛,还有一个小虎牙,头发那么黑。你看看我们珍珍,单眼皮,头发又黄又稀,两个前门牙还长成了个八字多难看。唉,你妈怎么那么会生呢?”

珍珍不高兴的瞅了她母亲一眼。珍珍是个腼腆的女孩儿,总是害羞的低着头,不轻易与人交谈。二凤看着珍珍,她没觉得珍珍哪里不好看,也没觉得珍珍哪里好看。见珍珍不高兴,二凤随口说了一句:“珍珍皮肤多白。”见二凤夸自己,珍珍笑了,露出那两颗八字前门牙。二凤近距离看清了珍珍那两颗牙,她惊奇地发现那两颗牙根本不像她母亲说的那样难看,在二凤眼里那两颗八字前门牙就像是一只将要起飞的小蝴蝶太可爱了。

珍珍母亲对二凤一顿猛夸之后,从厨柜里拿出几块糖给二凤塞在手里,她让二凤和珍珍在家玩,说自己到外屋干活去了。

珍珍拿出一副扑克牌和二凤玩起了斗地主。二凤说谁输了就往谁脸上贴纸条。玩牌当中,二凤发现出牌的时候珍珍从来不看二凤出下来的牌,她是听二凤的声音出牌,二凤说几就是几,所以二凤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珍珍脸上贴满了纸条。

珍珍一次也沒有贏,这让二凤觉得很无聊。她问珍珍“我出的牌你为什么不看?”珍珍说“我眼睛近视只能看手里的牌。”二凤又问:“你眼睛近视耳朵应该能听见吧,你刚才出了两个红桃二,我说我用三个红桃二炸了你。”珍珍说:“我听见了,我也知道你在耍奸。”二凤又问:“你既然知道我耍奸为什么不说出来?”珍珍低声道:“我怕说出来你不高兴以后不跟我玩儿了。”二凤本想说“跟你玩儿真没意思,”但又觉得她挺可怜的,对她的同情心油然而生:“以后我会和你玩儿。”听了二凤的话珍珍笑了,露出了那两颗好看的“小蝴蝶”。

想起今天还有任务,她把贴在珍珍脸上的纸条扯下来:“今天咱们不玩儿牌了。”然后她悄悄问珍珍:“你们家有枪吗?”

“你想玩儿枪?”珍珍问。

”嗯。”二凤点头。

珍珍说着走到柜子前蹲下身拉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木盒放在炕上。二凤吃了一惊,她们家果然有枪,看来她妈真是坏蛋,应该马上把她抓起来。二凤既紧张又害怕,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快步走到门口透过玻璃向外屋张望,她担心珍珍母亲此时会进来,她必须在珍珍母亲回来之前看到枪,然后赶快离开这里。见外屋没有动静,她急忙转身走到珍珍面前。这时珍珍已经从木盒里拿出两支手枪,并把它放在了炕上。二凤弯下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两支枪。当她真真切切看清了那两支枪后顿时傻眼了:

“这,这就是你们家的枪?”

“是呀,这是我哥哥们小时候玩过的,你看跟新的一样。”

二凤看到的是一把木制小手枪和一把黑色塑料手枪。二凤苦笑道:

“这是儿童玩具!我说的是真枪,你们家有没有打仗用的真枪,里面装着子弹能打死人。”

听说真枪珍珍惊恐万分,她用颤抖的声音说:

“妈呀,我们家哪有那个枪。”

“是不是你妈藏起来了,你给找一找。”二凤看不到真枪有些不甘心,继续追问道。

“不会的,我们家的角角落落我最清楚了,我们家根本沒有真枪。”珍珍肯定地说。

看二凤一脸失望的样子,珍珍问:“你不喜欢这两支枪?”

事已至此二凤也只能说喜欢了,因为她要回去和小伙伴们交差,这是她的战利品。于是她向珍珍说想借两支枪玩儿几天,珍珍爽快的答应了。

二凤把枪装在衣兜里出了门,一群小伙伴们立即围了过来,他们埋怨二凤在里面待的时间太长了,同时迫不及待的问道:

“怎么样?有没有?”

“你们没有忘记刚才说的话吧?”二凤问。

“没有忘记!”

“不管是什么样的枪都算吧?”

“都算都算,你快拿出来吧!”

二凤慢悠悠的把手伸向衣兜。小伙伴们激动、兴奋、期待,一个个眼睛睁得像铜铃似的盯着二凤的衣兜,他们的目光随着二凤的手最后落在那两支枪上面。当他们看清了枪的真面目后,一个个把头抬了起来看向二凤:

“就这枪?”

“是呀。”

“这是儿童玩具!”他们大声叫道,声音里明显带有不满和不屑一顾。

“儿童玩具也是枪!”二凤不容置疑的回答道。

几个男孩露出轻蔑的眼神,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叫嚷着:“我们说的是真枪,是电影里面土匪拿的那种枪!”

“假枪不算!”

“要想当司令必须拿真枪!”

二凤用手指着他们:“刚才你们怎么说的?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你们有本事自己去她们家拿!去呀!胆小鬼!”

几个男孩看二凤生气了,一溜烟儿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

“假枪不算!假枪不算!”

二凤见状顿时火冒三丈,两手拿起两支枪对准他们的背影嘴里发出“嘭嘭嘭,嘭嘭嘭”的枪击声。

“司令”没有当成。不过二凤也有收获,枪给弟弟拿回家玩儿了好几天。至此以后珍珍也成了她的好朋友。

珍珍高中毕业后在矿上当了一名老师。结婚的时候二凤作为她最要好的朋友理所当然为她圆饭。

结婚那天,珍珍母亲把二凤叫到珍珍面前对二凤说:“你看珍珍变漂亮了吗?”二凤正要说漂亮时,珍珍笑了,她那一笑着实把二凤震惊到了,只见她嘴里发出一道亮光,那两颗小蝴蝶前门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白的门牙两旁两颗银色的牙套发出耀眼的光芒。珍珍母亲得意的对二凤说:

“我领她去医院把那两颗门牙拔掉了,安了两颗假牙,两边是牙套,这下整齐了吧?”

二凤心里此刻別提有多难受了,她用了好大的力气从嘴里憋出两个字:“整齐!”可心里一个劲儿地骂,这是什么审美观,好端端的牙为什么要拔呢,而且一下子损坏了四颗牙。即便是这样并没有达到美容的效果,看到珍珍笑,她想起了电影里一个汉奸的牙齿,一口金光闪闪的大金牙!这会儿好了,人家是美人一笑百媚生,她这是美人一笑惊众人。珍珍长得虽不漂亮,但每次笑起来露出那两颗小蝴蝶牙时,会让人眼前一亮,有一种自然和谐之美。见珍珍母亲离开,二凤低声对珍珍说:“你好好的牙为什么要拔呢?”

“我妈执意要让我拔,没办法。”

”你干脆把牙全拔了吧,安一嘴银色假牙,你们家以后不用买灯泡,不用交电费了!”二凤气恼道。紧接着她又嘱咐:“明天结婚你千万別张嘴大笑。”

珍珍不解地问:“为什么?”

“你如果大笑露出那两颗银光闪闪的牙齿会把客人的脑袋晃晕了。”

因为珍珍的牙二凤难过了很长时间,她心里不止一次的骂她母亲是个老古板,不懂得审美;不止一次的骂珍珍有文化做没文化的事;不止一次的骂大夫是屠夫,为了赚钱不惜拔掉珍珍那两颗可爱的“小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