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百年第一
宣适历来是个细心的人。
他不是不在乎当初是怎么和程诺失联的。
也不是不在乎聂广义对这件事情的在乎。
只是,他和程诺,早就已经有了共识。
与其去计较当时是因为什么导致的分离,不如好好珍惜当下的每一天。
聂广义自是没有想过,宣适会忽然来这么一句。
煽情意味十足。
给他本就敏感的神经,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聂广义这会儿是真觉得自己今天有病,而且是病得不轻。
在飞机上的那种窒息就不用说了。
从飞机上下来,他几乎没办法站立。
紧接着,就是抑制不住各种想哭的冲动。
一封信,一个背影,一句话。
统统都会带给他无法抑制的感觉,要非常努力,才能不让眼泪真的流下来。
大概是飞机忽然掉下来几千米,导致他的脑子被灌了水。
不流点出来,难以保持平衡。
聂广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即将能吃到的古法羊蝎子身上。
……
因为事先打过招呼,梦心之没有在房间睡觉,直接下来一楼的工作室等着程诺过来。
当然了,哪怕没有程诺,她也一样要下来等爸爸。
既然,妹妹已经把妈妈给霸占了,那爸爸回来肯定也不用急着上去。
这样一来,爸爸就有的是时间和她聊聊天。
马上就要去留学了,能够和爸爸深夜谈话的时间,已然不多。
……
极光之意。
五楼天台。
深夜的天台,灯火通明。
轻柔而舒缓的古典音乐,随着轻拂的电影幕布缓缓流淌。
宗极、梦心之、宣适程诺、聂广义,全都聚集在了这里。
一楼的工作室是配有明火的厨房的,也是宣适原本打算做古法羊蝎子的地方。
宗极停完车,知道有古法宵夜,直接把地点,安排在了顶楼的天台。
一来,说话的声音主要是往上传的,在楼下工作室闹腾,容易吵到已经在楼上休息的梦兰和宗意。
二来,宗极也是无师自通的厨艺大师,听说宣适要做苏东坡古法羊蝎子,立马表示自己也要来一道从当时流传至今的宵夜爆款,一较高下。
有两位男士这么热衷厨艺,梦心之和程诺自然是没有意见。
身为吃货的聂广义,那就更不可能有了。
天台现在的情况是,宣适和宗极去准备各自要做的材料,留下聂广义一个人和两个女孩子聊天。
和两个女生一道在电影幕布边上坐下,聂广义忽然就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脑子里面的水,一下就被放空了。
怎一个神清气爽了得!
聂广义又正常了,并且有过度正常的趋势:“说到天才,除了我,达·芬奇、千古艺帝,其实还有一个人。”
聂广义的这句话,是很难接的。
他把自己的位置摆放得太高了。
他固然是天才,但和达·芬奇这种举世公认的天才比,肯定还有差距。
哪怕他未来真的有机会名垂千古,那也得先等时间的印证。
真正的天才,比如达·芬奇,是压根就不觉得自己是天才的。
达·芬奇甚至在好几本笔记里面,一遍又一遍地,用同一句话,质问他自己:【告诉我究竟做成过什么。告诉我,我是否做成过一件事……】
是的。
这就是达·芬奇,一个自认为一事无成的天才。
反观聂广义……
好在,程诺早早就下定了决心,什么都顺着男朋友的兄弟。
她倍儿丝滑地接话:“哦?那人是谁?”
“这个人参加制科考试,拿了北宋开国百年第一,算是状元中的战斗机。”聂广义卖了个关子,顺便提问:“你知道什么是制科考试吗?”
见程诺摇头,聂广义又看向梦心之。
“制科考试,是不定期举行的非常规考试,目的是选拔非常之才。制科考试始于唐太宗,在此后的唐朝尤为盛行。因为每次都是皇帝下诏亲自遴选专门人才,制科考试在北宋被认为是比科举更高级的考试。”
“大心,那这个开国百年第一是谁啊?”程诺干脆直接问梦心之,省得聂广义继续卖关子。
“苏轼。”梦心之的回答,和程诺想的一样直接。
“啊?又是东坡居士啊……”程诺意外,又没那么意外地表示:“阿适好像和我说过这个。我对历史不怎么感兴趣,所以就给忘了。”
“苏轼是被贬到黄州之后,在城东开垦一块荒地,才有了东坡居士这个名号的。参加制科考试的时候,他还只是苏子瞻。”聂广义出声纠正。
“哦,是这样啊。”程诺不太有针对性地问:“那苏轼当时考的有多好?”
“第三等。”梦心之和聂广义异口同声。
“第三等是最高级的吗?”程诺先问的聂广义,因为男朋友有专门发消息给她,说今天情况特殊,让她帮忙照顾一下广义大少的情绪。
聂广义只回答了两个字,“不是”,就在程诺期待的眼神之中陷入了沉默。
他定定地看着梦心之,用无声的肢体语言,表达想听梦心之说。
梦心之从善如流:“制科考试的评级,一共分为五等,前面还有第一第二等,后面还有第四第五等。”
“啊?这么听起来,也不过是个中不溜秋的成绩,并没有很厉害啊。”程诺给出了自己的理解,“第三等的成绩,在总共五等的评级里面,最多也就中流砥柱而已,怎么就百年第一了?”
聂广义笑了笑,并不直面回答,只道:“苏轼考完之后,当时的皇帝宋仁宗就立下了一个规定:【自今制科入第三等,与进士第一】,这你还觉得不够厉害?”
程诺挽起梦心之的胳膊:“大心,你快给我翻译一下。”
程诺是很善于聊天的,有她在,基本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感到被忽略。
梦心之有求必应:“从现在开始,制科考试进入了第三等,就相当于进士第一。”
“进士第一这个我知道!”程诺想到了一个耳熟能详的说法,转头看向聂广义,出声问道:“状元,对吧?”
“对。”聂广义回应:“在制科考试里面,考了第五等的,就算是合格。第四等是一个坎儿,考了第四等的就可以做官。”
“苏轼参加制科考试的那一年,是嘉祐六年,也就是1061年。”梦心之补充了一下细节,“苏轼的弟弟苏辙,也参加了同一场制科考试,开启了仕途。”
“那这样也就还好啊,前面不是还有第一第二等吗?”程诺又专门问了一下聂广义。
原本心情糟透了的聂广义,随着讨论的进行,渐入佳境:“第一等和第二等,在宋朝是虚设。是给神准备的,整个宋朝,都没有人类拿到过。就算是我这样的天才穿越回去考,也一样是不行。”
没错了,自吹自擂,就是聂天才渐入佳境的表现形式。
程诺担心聂广义的表达,会引起梦心之的反感,转而直接打岔找梦心之求证:“是这样吗?大心。”
“嗯,纵观整个宋朝,包括南宋和北宋,制科考试能入第三等的,只有四个人,他们分别是:吴育、苏轼、范百禄、孔文仲。”
没等程诺做串场衔接,聂广义直接插话:“这是按照时间顺序来的吗?”
程诺很快就发现自己这个串场主持人实在是有些多余了。
梦心之完全没有因为聂天才的自视甚高,表现出任何一丝异样。
聂广义和梦心之的沟通,也完全不存在她想象中的任何障碍。
比平日里,每句话都要化身聂怼怼的状态,要好了不知凡几。
搞清楚状况之后,程诺当即决定,要把有限的时间,给到即便在眼前了,都依然还会想念的男朋友。
“你们先聊。”程诺起身道,“我去看看阿适的羊蝎子准备得怎么样了。”
程诺走了,在电影幕布边上坐着等吃的人,就只剩下了聂广义和梦心之。
梦心之也想跟着去看看爸爸准备了什么爆款宵夜。
只不过,身为主人,也不好把第一次上到天台的客人,就这么一个人晾着。
“姑娘,我想和你探讨一下。”某位对古典过敏的天才建筑师,只要见到梦心之,免疫力就扶摇直上九万里。
“聂先生,请说。”
“就还是刚刚那个问题,你说的四个第三等,是按照时间线来整理的吗?”聂广义解释了一下:“我是因为对吃感兴趣,所以专门研究过苏东坡,你说的另外三个第三等我都没有听说过。”
“是按照时间线来整理的。”梦心之回复。
“那么好了。如果是按照时间线来来梳理,苏轼之前,不是还有一个入了第三等的吴育吗?这样一来苏轼是不是开国百年第一,是不是还有争议?”
“苏子瞻的开国百年第一,肯定是没有争议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个第三等里面,还分两个等级,一个叫第三等,一个叫第三次等。比他先一步拿到第三等评级的吴育属于第三次等。和苏轼参加同科考试的弟弟苏辙,也是当时那一科唯二的合格者之一,成绩最终评定是第四次等。”
“你刚刚的意思是,苏轼后面还有真正的第三等,对吧?”
“是这样的没错。不过,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苏东坡的第三等在宋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比如他之后的范百禄,在历史上算是有争议的。”
“为什么?”聂广义长这么大,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知识储备有些不足。
“因为,在《宋会要辑稿》里面,范百禄是被记为第四等的。”
“那你刚刚为什么又说他是第三等呢?”
“因为,《宋史》、《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等史料,是把范百禄记为第三等的。我是学文物和博物馆专业的,我更偏向于《宋史》的记载。”
“博物馆学啊?我上个月刚去博物馆的发源地转了一圈回来!”聂广义饶有兴致地来了一句。
“发源地?”梦心之来了兴趣,“哪儿?”
“雅典啊。”聂广义说:“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喜欢在环境优美的小树林里面教学,那座小树林叫Χεκαδημία,在希腊语里面,是学园的意思。这个学园,面朝一个户外广场。那座广场上矗立着缪斯女神的雕像。在拉丁语里面,供奉缪斯女神的场所,叫Mouseion,因此柏拉图的这座学园也就成了博物馆的发源地。拉丁语里的Mouseion,也是英文里面的博物馆——Museum这个单词的词源。”
虽然整天自封为天才,聂广义在生活里面,其实并没有这么热衷显摆自己的各种学识。
此时此刻的聂天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只开屏的公孔雀,通过展现自己才华的羽毛,吸引心仪却不自知的雌孔雀的注意。
公孔雀成功地把话题,引向了自己更擅长的领域。
梦心之很快就有了回应:“你说的矗立着缪斯女神的雕像的广场是露天的,和现代意义上的博物馆,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没错了!但是柏拉图不仅是苏格拉底的学生,他还是亚里士多德的老师呀!”
“然后呢?”
“然后,亚里士多德又收了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在16岁的时候,就代替他的父亲统治马其顿王国。”
“亚历山大大帝。”
“对!亚历山大大帝建立了亚历山大港、赞助了雕塑家留西波斯。亚历山大大帝死后,托勒密王朝在亚历山大港定都,把一个和图书馆类似的室内空间,命名为Mouseion。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博物馆,就这么应运而生了。在那座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博物馆里面,学者们除了收集实物藏品还会进行科学研究。也是在那里,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以极小的误差,测定了地球的周长。”
聂孔雀舒坦了。
同样都是开屏,他开的屏就和平凡且普通的雄孔雀有着天壤之别。
“嗯。”梦心之点了点头。
虽是赞同,却没有表现出聂广义想要的,那种近似于两眼放光的强烈赞同。
这让聂天才很是有些挫败。
再一次,此时此刻的聂孔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挫败感,究竟从何而来。
梦心之其实已经很努力地在配合了。
毕竟,她既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告诉聂广义,这些对于其他专业的学生来说,堪称孤僻的信息,是博物馆学的老师,在开学第一课,就已经介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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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说君,章说君,我想你了,你明天会回来吗?如果不会的话,你能派月票君来和我说一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