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英格兰王国
10世纪是盎格鲁—撒克逊英格兰的最后一个世纪，因为承自阿尔弗雷德的那个王朝先是再次征服了它并创建了统一的英格兰王国，然后又眼看着它土崩瓦解，成为一片废墟。到了公元1000年（很多人都认为世界末日将于此时来临）的时候，新一拨维京人，即诺斯曼人（Norsemen），包围了这个国家，这一次，他们中的一个成了英格兰国王。但是，在所有这些戏剧性的胜利与失败的传奇背后，慢慢出现了一个社会，其框架开始成为我们今天所熟悉的社会。例如，英格兰所有的郡和县都是在这一时期形成的。它们又转而被分成数以万计的一系列较小的单元，每个单元都有一个“moot”，即法庭，它由国王任命的人主持，他连同居住在该地区的人一起处理司法事宜。这就意味着，讲求对错的治国方式取决于国王或他的代表与普通民众之间的对话。
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对话将会是贯穿数个世纪的基本线索，塑造了国家治理和司法执行的方式。在其最高层面上，这反映出一个事实：盎格鲁—撒克逊国王总是从王室成员中选出。这是包括贵族和上层神职人员在内的大人物们的任务，他们组成了国王会议或贤人会议（Witenagemot）。尽管发生了一些惊心动魄的事件，以君主政体为中心的地位和神秘性仍在整个世纪持续增长，到世纪末，王冠的佩戴者获得了额外的形式，即在教堂里加冕的形式。然而，在这个庆典仪式中，最重要的行为不是主教的加冕，而是为国王涂抹圣油，其方式与祭司受膏如出一辙。这一举动使他有别于常人。然而，一切都取决于国王的个性。一个强大的国王可以成就很多，一个懦弱的国王就会成就寥寥，但这不会削弱人们对统治者的尊重。
在这个世纪，也出现了首批迹象，表明政府正在变得有文化，国王们不再完全依赖口头传令，而是开始把他们的决定作为正式文件记录在纸上。特许状（Charters），即皇家授予土地或特权的证明，是最早出现的此类文件。这些文件总是用拉丁语写成。然后出现了一种被称为令状（writ）的皇家书信，其中包含了国王的指示。相比之下，这些令状是用盎格鲁—撒克逊语写成的，国王的代表可以立即向所有人宣读。为了证明这些文件是出自国王之手，印有其形象和姓名的蜡封会附于文件之上。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可能来自被称为办公处（chancery）的国王的皇家文书办公室。办公处是王室的一个部门，负责管理王室礼拜堂，由一些会读书写字的修道士组成。
与此同时，一种普遍的征税体系逐渐开始实行。这是诺斯曼人发动攻击的直接结果，英格兰人要丢人现眼地用称为“抗丹税”（Danegeld）的大笔金钱去收买他们。人人都必须为此出钱，这些钱用大车从全国各地运来，送到温彻斯特（Winchester）的国库。尽管这些税收是一场危机的结果，但它们树立了一个先例：每个人都应该纳税，以满足特定的共同需求，比如战争。但几个世纪以来，税收都是种例外，因为英格兰国王被期望可以“自力更生”，其收入源于他们作为国家最富有的地主所拥有的大量地产收入。
所有这些发展都将作为盎格鲁—撒克逊遗产的一部分传递下去。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在阿尔弗雷德国王死后，他的王朝会以灾难和耻辱告终。事实上，他的大多数直系继任者的表现都显示了相反的结果。他的儿子长者爱德华（Edward the Elder）、孙子阿瑟尔斯坦（Athelstan）和曾孙、阿瑟尔斯坦的侄子埃德加（Edgar）都是伟大的国王，他们继承了阿尔弗雷德留在身后的建立和巩固新英格兰王国的任务。
从一开始，长者爱德华就被称为“盎格鲁—撒克逊国王”，这确实是他的初衷。在他的领导下，他父亲的防御战争变成了进攻战争。909年，他发动了持续十年的战争，并最终控制了亨伯河以南的整个地区。这位国王是一位杰出的军事战略家。在他的战役中，他得到了埃塞尔雷德的支持，埃塞尔雷德是麦西亚的方伯，他娶了长者爱德华的妹妹埃特尔弗莱德（Aethelflaed），即“麦西亚的女勋爵”（Lady of the Mercians）。他们年复一年地逐渐深入丹法区，每次都通过建造一座“山丘堡垒”来确保又一地区的安全。公元917年，科尔切斯特城陷落，这标志着整个东安格利亚和东中部地区落入他的手中。《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写道：
东安格利亚和埃塞克斯的很多一直处于丹麦人统治之下的人都臣服于他；东安格利亚的所有军队都宣誓效忠于他，凡是他愿意的，他们都（同意）；无论是在海上还是在陆地，只要国王希望保持和平，他们都会与之保持和平。
爱德华明智地接受了丹麦人作为他的臣民，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法律体系生活在他的统治之下。
下一个转折点出现在他的妹妹和妹夫双双离世之后，他正式当选为麦西亚国王：“在麦西亚定居的所有人，无论是丹麦人还是英格兰人，都对他俯首称臣。”到公元920年，他重新征服了英格兰，最远推进到了峰区（Peak District）。
然后是苏格兰国王和所有苏格兰人……所有生活在诺森比亚的人（包括英格兰人、丹麦人、诺斯曼人和其他国家的人），还有斯特拉斯克莱德·威尔士（Strathclyde Welsh）的国王……选择他作为自己的领主和父亲。
长者爱德华于924年7月17日去世，他将一项伟大的成就遗赠给长子阿瑟尔斯坦。
阿瑟尔斯坦将会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在战场上节节获胜的领袖。但他也将取代他的位置，成为当时统治北欧的伟大国王之一，他的宫廷以富丽堂皇而闻名于世。在他统治期间，诺斯曼人再次入侵，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建立一个以约克为基地的北方王国。927年，阿瑟尔斯坦打败了他们，不仅重新建立了自己在这一地区的统治，而且还接受了以巴姆堡（Bamburgh）为中心的前维京诺森比亚王国余部的投降，与此同时，苏格兰、斯特拉斯克莱德和戈温特的国王也投降了。阿瑟尔斯坦不得不在第二年返回以再次击败诺斯曼人，不久之后，就连威尔士国王也向他致敬。
阿瑟尔斯坦认为自己是广义上的英格兰国王，他在文件中这样描述自己：“我，阿瑟尔斯坦，英格兰国王，通过全能之神基督的右手，被提升到整个大不列颠王国的宝座上。”
他的任务是将西撒克逊人、麦西亚人、东安格利亚人、丹麦人、诺斯曼人和诺森比亚人组成的民族团结起来。他达成此成就的方式是成为一位积极的法律制定者，还为王国引入了单一货币。在他去世的那一年，即937年，他再次在一个叫布伦堡（Brunanburgh）的地方取得了胜利，击败了诺斯曼人与苏格兰和斯特拉斯克莱德国王的联盟。
阿瑟尔斯坦最伟大的遗产是确立了由一个国王统治南北的理念。在他死后的二十年里，有三位国王登上王位，一个以约克为基地的诺斯曼王国不断地申明自己的存在。这是困扰阿瑟尔斯坦的兄弟埃德蒙（Edmund）和爱德雷德（Eadred）的首要问题，他们两人都在他之后继承了王位。他们两人都成功地把诺斯曼人赶出了约克郡，爱德雷德还与最后一位挪威冒险家血斧王埃里克（Eric Bloodaxe）打过交道。血斧王埃里克于954年逝世，带来了二十五年的和平。
在爱德雷德死后，埃德蒙的长子埃德威（Eadwig）被选为国王。虽然前面两个国王在位时间都很短暂，但表现都很杰出。现在接替他的是一个暴露体制弱点的人。因为此人软弱无能，目中无人，使周围的人都感到不安。他是如此缺乏统治者应有的品性，以至于麦西亚和诺森比亚都背叛了他，选择了他的弟弟埃德加。如果埃德威没有在959年去世，就会出现暴动，但他的去世为另一位伟大的国王让出了道路。
埃德加继位时年仅十六岁。他于三十二岁辞世，留下了一个传奇：他为英格兰迎来和平的黄金时代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向此迈进的过程中，他得到了三个相当杰出的教士的帮助：坎特伯雷大主教邓斯坦（Dunstan），约克大主教奥斯瓦尔德（Oswald），以及温彻斯特主教艾特尔沃尔德（Aethelwold）。他们在处理国家事务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与此同时，他们又对教会进行了彻底的改革，根据位于欧洲大陆的克吕尼大修道院（Great Abbey of Cluny）所使用的规则，引入了一套管理修道院的新规。教会与国家的这种密切关系在另一个重要的发展中得到了反映，那就是国王加冕和受膏仪式的引入。埃德加三十岁时举行了这一仪式，据说，在那之后不久，对他效忠称臣的国王们也纷纷效仿，他们划船把他从宫殿送至切斯特的教堂，而他则负责照管船头。
到公元975年埃德加去世时，这位英格兰国王已经在西欧的一流统治者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在接下来的四十年里，他们取得的一切似乎都遭到了抛弃。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单一王国的理念是如此强有力，以至于它能够在两位德不配位的王位占据者的数十年统治之后依然幸存下来。这两人中的第一个是埃德加的长子爱德华（Edward），即位时只有十五岁。他非常暴虐，以至于在三年内就被蓄意谋杀，这一阴谋涉及他的继母、兄弟和仆人。不幸的是，他的弟弟埃塞尔雷德（Ethelred）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埃塞尔雷德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高贵的顾问”，但后来他被贴上了“无顾问”或“不要顾问”的标签，情况甚至更糟，因为它可能意味着“邪恶顾问”乃至“背信弃义的阴谋”。埃塞尔雷德因犯罪行为而掌握了权力。他始终是一个心怀愧疚、没有安全感的人。他是第一个未能尽到领导部下作战职责的盎格鲁—撒克逊国王，在他在位的三十八年时间里，他只带他们打过三次仗。在他继承王位时，英格兰是一个富有、强大和声名显赫的国家；到他死的时候，它已经被敌军所占领。埃塞尔雷德在位期间，恰逢诺斯曼人掀起了一波新的进攻浪潮，使他们受到鼓舞的是这样一个事实：这个国家重又变得值得掠夺，也很容易被掠夺，因为它有一个软弱无能的国王，他解散了舰队。
这段统治时期的特点是惰性。国王和政府都袖手旁观，任诺斯曼入侵者在国土上长驱直入，横行霸道，而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加以阻止。更有甚者，他们开始实行绥靖政策，用大量黄金收买诺斯曼人，即臭名昭著的“抗丹税”。991年，埃塞尔雷德花两万两千英镑买来了和平。政府是如此无能，以至于国王在1002年下令屠杀长期定居的丹麦人，认为他们是诺斯曼人的教唆者，而实际上他们并不是。
到那时，诺斯曼人的进攻已经走向了一个更为严重的方向：征服整个王国。1009年，丹麦国王斯温（Sweyn）率领一支庞大的军队登陆，到1013年，“……所有国民都尊他为全境之王”。埃塞尔雷德流亡国外。但后来斯温去世，在接下来的混乱时期，埃塞尔雷德也死了，不久之后，他的儿子埃德蒙（Edmund）也去世了，咨议院选举了斯温的儿子克努特（Canute）即位。
就这样，英格兰作为庞大的斯堪的纳维亚帝国的一部分进入了11世纪，这个帝国包括丹麦、瑞典和挪威的一部分。克努特一开始是个嗜血的诺斯曼战士，后来把自己变成了理想的盎格鲁—撒克逊国王。他娶了埃塞尔雷德的遗孀——诺曼底的爱玛（Emma of Normandy），并选择埃德加国王作为自己的榜样。对克努特而言，英格兰是他王冠上的宝石。他成了一个伟大的立法者，意识到要想成功地治理国家，他就必须忠实于他与人民的契约。他最大的创新是把整个国家分成四大伯爵领地，每个都由一位“伯爵”（earl）或“亚尔”（jarl）主持。克努特是西欧最强大的国王，当他前往罗马参加教皇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举行的加冕典礼时，他写回的书信描述了他们如何“全都恭敬有加地接待我，并以慷慨的礼物予我以荣耀”。
然而，克努特没有对他的死后之事做出任何规定。他留下了两个儿子，一个是爱玛所生的哈迪克努特（Harthacanute），另一个是他情妇所生的飞毛腿哈罗德（Harold Harefoot）。哈迪克努特在哈罗德夺取了政权并宣布自己为国王时匆忙逃往丹麦。哈罗德的统治期是五年，其间可谓多灾多难，当哈迪克努特率领一支军队准备登陆收复王国时，他告别了人世。哈迪克努特现在接过了王位，但他认为英格兰不过是维持其斯堪的纳维亚帝国的资金来源。《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对他的总结是：“他在位期间从未做过任何配得上称王的事。”他于两年后去世，继位的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埃塞尔雷德的儿子爱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