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市场机制保护环境

“污染防治攻坚战”三年行动，2021年是决胜之年。中国的体制优势是集中力量办大事，而中央高层又高度重视生态环境保护，并将“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所以对打赢这场攻坚战我从未怀疑过。不过着眼于未来，我认为当前亟待研究的，是怎样巩固攻坚战取得的成果，建立推动生态文明建设的长效机制。

2021年4月，习近平主席在领导人气候峰会上发表重要讲话，他指出“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然而，据我所知，对如何保护和改善环境，时下多数人的看法是靠政府监管与财政投入。政府监管与财政投入当然重要，也是政府义不容辞的职责。可从长远看，我认为应利用市场机制，让市场在保护和改善环境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保护环境与改善环境虽然有联系，但也有区别。环境之所以要被保护，潜台词是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可能会损害环境。众所周知，碳排放会造成环境污染，可为何企业不主动限排？经济学解释，是企业只承担生产的私人成本而不承担损害环境的社会成本。由于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分离，企业对碳排放才漠不关心，甚至肆无忌惮。

由此看，要限制碳排放，关键是要将社会成本内化为企业成本。问题是，怎样内化？经济学家曾提出两种不同的方案：20世纪初，英国经济学家庇古提出了征税补偿方案，即由政府先向进行了碳排放的企业征税，然后再补偿给受损居民。可是科斯于1960年发表《社会成本问题》一文，明确表示不赞成庇古提出的方案，他认为政府征税虽然能内化社会成本，但并非唯一方案，更不是最佳方案。

科斯提出的方案，是通过市场内化。该方案有两个重点。第一个重点是，根据交易成本分摊社会成本。在科斯看来，分摊社会成本的实质是分配碳排放权（界定产权），而交易成本是指信息、沟通、协调等的费用。科斯说，将碳排放权界定给企业，企业则无须承担社会成本；若不将碳排放权界定给企业，社会成本就得由企业承担。至于碳排放权到底如何分配，政府要根据交易成本高低来决定。

第二个重点是，开放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分配碳排放权只是内化社会成本的第一步，同时还得允许碳排放权交易。具体说，企业要想获得碳排放权，必须先从市场购买到排放指标，买不到或买不起排放指标，企业就只能限排。用市场机制优胜劣汰，正是科斯方案的目的所在。

概而言之，用市场机制保护环境，政府只需做两件事：一是界定碳排放权，二是开放碳排放权交易市场。不然就只能征收“庇古税”，或者由政府用行政命令直接管控。中外实践证明，用市场机制限排要比政府限排更有效率。今天经济学家大多赞成科斯方案而不支持庇古方案，归根结底，因为庇古方案是一种政府限排方案。

回头再讨论改善环境。前面分析过，保护环境的关键是内化社会成本。而改善环境不同，其中一个显著特点是，改善环境具有正外部性，社会收益往往大于私人收益。也正因如此，鼓励人们投资改善环境，就得设法将社会收益内化为投资者收益。经验表明，要是没有利益驱动，投资者通常不会有改善环境的动力。

时下很多人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有误解，以为环境好了经济也就发达了，其实不然。习近平总书记还讲过：“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意思很清楚，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有时会有冲突，当两者有冲突时也不能牺牲环境；而另一层意思，是说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需要有相应的盈利模式。

以“美丽乡村建设”为例。2013年12月，在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要求“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鼓励农民建设美丽乡村，就得将改善乡村环境的社会收益变成农民收入。可这样在操作上却有两大困难：一是环境属公共品，由于环境消费不排他，无法向游客收费；二是即便能够收费，也难以计价。比如“乡愁”作为游客的心理感受，游客享受了多少乡愁说不清，乡愁值多少钱也说不清。

解决以上难题，当然也不是毫无办法。经济学的办法是，找委托品，并借助委托品进行交易。让我用矿泉水做解释。你认为商家卖矿泉水是在卖什么？若你以为只是卖水就错了。商家不单是卖水，同时也是卖“方便”。由于“方便”不好计价，于是将“方便”委托到了矿泉水上。比如，一瓶矿泉水300毫升卖2元，600毫升卖3元，水多一倍而价格未高一倍，因为水增加了而“方便”未增加。

类似的例子很多。我曾亲眼见到，湖南省永州市新塘村土壤环境好，农民把无污染的土壤环境委托到蔬菜上，将蔬菜和“环境”一起卖到了粤港澳；湖南省吉首市隘口村将当地特殊的气候委托到茶叶上，将茶叶和“气候”销到了全国各地；湖南省湘西自治州马王溪村发展观光农业，将田园风光委托到了生态产业上，黄桃当地市价4元一斤，而观光客自己采摘，8元一斤不打折。

再往深处想，不同的环境要素其实皆可找到相应的委托品。上面例子中，农民将特色山水委托到了特色农产品上；同理，乡愁虽不好计价，但也可委托到古村、古树、古井、古建筑的门票上。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找到了委托品，社会收益便可内化为投资者收益。而改善环境一旦可以带来收入，人们当然会积极改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