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兜风Ⅰ

饶克刚是个壮年男子。不同于其他人的是，他不爱自己，他爱的是幻想中的自己。就像他的宝马车，从未染过过多的灰尘。人家都夸他爱干净，爱车如命。他却只说：我只爱看着她，就像看着我的爱人。

他是个马路上的诗人。

如果生活允许的话，可能小饶一生也就这么度过了。没有波澜，没有波澜壮阔，没有大起大落。直到他参加工作时父母决定给他买一辆好车。小饶决定了再三，买入了这辆宝马320。买下时他决定好了：这将是他人生最后一台车，这台车也将陪他度过人生的磕磕绊绊。陪他看山川大河，陪他看日出日落。

直到这台车决定跟他说话。

宝马320的历史，如果你肯花点时间去查一查。自从打开北美市场，双探灯的经典80款320到现在，已有四五十年。每次更新迭代，她永远不是最热销的一款。却是被人们，尤其是钟爱德系的男人们拿来收藏最多的一款。也是迄今为止宝马系列最经典的一款之一。

父母本来的愿望，是希望饶克刚能买一辆日系三菱的欧蓝德。这车2.4L，马力虽然算不上强，放到如今看也定然是不够省油了。但却是浓浓的日系居家风。就好比孩子们爱看柯南，柯南里的警车，往往都是这种风格的内饰。让你没有狂野的欲望，却有和她过一辈子的决心，和勇气。

饶克刚没有听父母的，这一次，他想自己找自己的爱人。

后来有人问他：你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动力？

他说我是为了她。

美国曾有一个鼎鼎大名的脱口秀演员说过：男人本来就不爱车，男人只爱女人。但爱车的是女人，可女人开不好车，所以男人也就爱上了车。但实则爱的还是他的女人。

后来阿福告诉了饶克刚这句话，克刚重重地点头。

手续办完，交完了车船税和保险，星期一的下午，2018年，饶克刚喜得爱车。

刚入手一辆宝马320的心情想必是哪个青年男子也无法抑制的。灵敏的操控、斗转的动力、精湛的内饰和运动的套件——整车透着两个字：精神。

就好像刚刚24岁的饶克刚一样，生龙活虎。

他欣喜的摸着方向盘，拉起短小局促的手刹。然后一点点抚摸着变速箱，这是他最爱的部分。像极了女人的手腕，纤细若骨，凝脂如肉。德系的变速箱一向是这种风格。但当你推动她时，力量感油然而生。仿佛是一个肌肉匀称，翘乳提臀的爱人，轰轰的油门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老虎，将你整个吞灭。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没什么可抱怨的，这三十万元花的在饶看来，是值得的。

自此便离不开了这辆车。

车经过日久夜长的风吹日晒，未见半点疲态，仿佛有了灵气一般，在饶克刚的驾驶下越发的磨合、熟练。

虽然舍不得，克刚也曾经大肚的带着几个兄弟一起坐车去看电影、看演唱会。逢人便夸，众人也都纷纷赞不绝口。只见过说好的，没见过有人抱怨过一句。

他包上了车膜，改装了方向盘，加装了车内地毯，并且在方向盘处贴上了霸天虎的头像。

一夜，饶克刚如往常下班后吃了晚饭，决定下楼车上抽支烟。这已然成了他每日必修的功课。但他从不往车里弹烟灰，只是轻轻地抖出窗外。生怕沾染了一点灰尘。

他静静地点燃了一支南京，然后抚摸着霸天虎的logo。

“爱不释手，爱不释手啊。他日若得一女子，这就是我们的一生啊。我一定要带她去看武当山。游山林，追薄雾，看日出。”

自言自语间，霸天虎说话了：

“那是我重要，还是她重要？”

小饶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愣了两秒。突然荒唐大笑道：当然是你重要，我的宝贝。

“那是我对你的爱更深，还是你对她的爱更深呢？”

霸天虎接着问。

你深，饶克刚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他是真的爱这辆320。

你会抛弃我，或是蹂躏我，或是任他人践踏我吗？

饶克刚猛地摇了摇头。唔唔唔，不会。

那让我带你去个地方吧。霸天虎诱导着他。

点燃了油门，小饶开到了一个省道的交界处，服从霸天虎的命令，停下。然后打开双闪。

前方是很窄的两座隔离带，中间只有一辆车的缝隙可以过。正常车的时速，至多不可能超过40公里每小时，否则必定剐蹭。

交界处在一座破旧的老桥上，两旁是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到了，饶克刚说。

“抽一支烟。”霸天虎命令他。

饶克刚不敢不从，慌忙再点一支南京。

“不急，一边抽着，一边从缝隙中冲过去。时速不能低于70公里。否则我就不爱你了。”

霸天虎的声音充满了魅惑。

小饶楞了神。但只是机械般的点了头，然后关闭车窗。

只见他猛地给了几脚地板油，320疯狂的颤抖着，狂响着，夜幕下，什么也看不清楚。

“把车灯关掉。我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霸天虎补充道。

饶克刚，猛地拉起手刹，拧上车灯，一脚油门便冲了出去。

汽车在缝隙中“嗖”的一声而过。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只听嘭的一声。车子缓缓地飞了起来，顺着右手边的方向，转了720度的弧线，卡在了大桥的右侧上。

缓缓地，咯吱咯吱几声。车头瞬间的坠落。

宝马320和饶克刚一起掉进了水里。

深不见底的湖水，仿佛有两只会呼吸的魔鬼般的眼睛。那是饶克刚忘记关的日间行车灯。一闪，一暗。渐渐没了踪迹。

醒来时已经是2020年。一年半过去了。

根据医生的嘱托，父母每日守在病床前，妈妈哭晕了双眼。爸爸憔悴了头发。

诊断书2018年12月份就已经出来了，饶克刚是重度昏迷加上受到猛烈撞击后的后颈部脱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来。本来家里小康的他，有着幸福的父母，年幼的妹妹，和一个爱着他的大家庭。很可惜，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事故原因经过检查也调查了清楚，原来饶克刚是凌晨两点半开车通过的这架大桥，而两个隔离带其实是两个水泥路障，中间确实有一道很窄的缝隙。可是即便开过去也要掉头重新倒回来，因为正前方4米处还有一个水泥墩子，正好对着驾驶者。无法通过。而饶克刚，正是因为太快的车速撞上了这个水泥墩子，飞了出去，最终掉进了湖里。正好被对面行驶的大货车司机看了个正着。于是便打119，万幸救了他的命。

根据头部CT，饶克刚醒来的概率只有三分之一。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是万分之一，又怎能不坚持？

夜以继日的憔悴私人不堪言，饶克刚终于在2020年上半年醒来了。张嘴的第一句话不是要水，而是：“霸天虎，霸天虎，我做到了，你还爱我吗？”

父母赶紧报告了医生。

经过再次头部CT加上专家会诊，对饶克刚过往，也就是出事前的经历的评估。医生发现了端倪。

原来饶克刚喜欢一个女孩子，而那个女孩子已经有了男朋友，男朋友还是饶克刚的同学。可不管怎么追，女孩子就是对饶克刚没感觉。可女孩事后在床上苏醒时，除了痛哭流涕以外，只跟饶克刚说了句：你什么时候买辆豪车，我就什么时候嫁给你。

之后女孩子重新回到了男朋友的怀抱，男友知道后没有说什么，不决定报复饶克刚。只是叫女孩子注意不要晚上再独自出门。可是夺了女孩子的身子，哪个女人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买豪车只是个借口，其实是想让饶克刚倾家荡产。

根据后来女孩子的描述，这就是当初饶克刚的经历。

医生翻开了饶克刚的眼皮，瞳孔没有放大，他还能活命，只是最好的结局，后半生得坐在轮椅上度过了。

主任轻轻地对他说：“克刚，饶克刚，跟我说，你想要什么？”

没有回音。

“克刚，你还想要开豪车吗？”主任接着问

饶克刚用力的眨了眨眼。

主任最后问道：“饶克刚，你还会飙车吗？你为什么要自杀？”

饶克刚用力的眨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医生出来了，对着饶父饶母静静地说：他的病基本可以确定了。颈部关节脱位。很难手术，只能维持现状。如果放弃治疗，活不过一年。准备好做后事的准备吧。而且即便坐轮椅也已经晚了，他目前的意志力，根据我们合理的评估，很难支撑他活完下半生了。

妈妈哭得跪在地上，哀嚎嘶鸣。

爸爸不敢相信，咬碎了牙齿，留着鲜血，怀着最后一丝幻想问道：大夫，我儿子怎么得的病？

“天生的双向情感障碍，也就是分不清谁对他是爱，谁对他是恨，所以听了女孩子的话，才会觉得买豪车是让他追求她的信号。实际女孩，只想让你们倾家荡产，作为报复。警察已经问过了。”主任无情的，没有任何面部表情，甚至有点可憎地看着饶父。

父亲，低着头，眼泪如斗大，啜泣着仰天长啸，狂笑不止。

哦对了，主任补了一句。

女孩子的外号就是你家孩子口中说的霸天虎。

听到这个声音，屋内的饶克刚像是上了弦。

只听得他用微弱的力气喊道：“爸妈，爸妈，爸妈，爸爸妈妈！”

主任第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紧接着是两个护士，还有瘸瘸拐拐的饶父饶母。这个打击太大了。

主任再次照向饶克刚的瞳孔，问他，你想干嘛，小饶，小刚，小刚？

“兜。。。。。。风。。。。。。兜风。”

说完话，饶克刚闭上了眼睛。

另一头，警察问完了话，准备放“霸天虎”和她的男朋友回家，二人临走前，警察突然把他们叫住。

接到了主任的电话，警察如实地告诉了二人。

“饶走了。”警察说。

女孩子哭了起来，她怕被报复，更怕背包袱。

男孩冷静着，问了一句：“我们有责任吗？警察同志。”

警察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你们可以回去了，别来参加后事，他父母已经撑不住了。

男孩搂着女孩，没说什么。静静地点点头，用力搂了搂女孩子的肩膀。

临走前，警察说，你有什么话想留给他父母吗，孩子？

女孩子哭得更凶了。蹲下用力的摇头。

男孩重重的说：如果可以，请替我转达，警察叔叔，自作孽，不可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