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就这么急不可待吗
江畔之上，卫潇潇和黎越相对行礼，二人都未再说话，任由江风吹拂，衣袂飘扬。夜色之下，远山如墨，近水如黛，此情此景，美得好似一幅画卷。
然而卫潇潇的心中塞着一万声咆哮。
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啊！
卫潇潇的对面，黎越也没开口，雾气越来越浓，卫潇潇看不清他的神色。
按照常理，两个现代人在古代的江畔相遇了，怎么着也该唠上两句。
但卫潇潇和黎越本来在现代就关系紧张到冰点，此刻突然遇见，分不清是敌是友，一时间都没说话。
卫潇潇心里打鼓。
身为推理小说作者，黎越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圈内封神，关于他智商到底有多高的讨论长期在各大论坛热度居高不下。
最开始知道和黎越搭档时，卫潇潇还颇为期待了一下。
然而黎越性子很冷，开会时出现，散会后立刻消失，不参与任何聚餐，对一切社交不感兴趣，脸上最常有的表情是没有表情。
换言之，你很难揣度这个人的心思。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江边，留下旁边的侍女和书童满头雾水。
夜色渐凉，侍女小鸢冻得打了个哆嗦，好心提醒道：“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卫潇潇知道当着旁人的面，自己也很难和黎越交流，于是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应道：“那便回去吧。”
回府的路上，卫潇潇心事重重。
小鸢见卫潇潇不说话，立刻体贴地安抚她。
“郡主的心思，小鸢明白。”
卫潇潇狐疑地看向小鸢，小鸢递过来一个女人之间你懂我懂的眼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上官公子的确容貌英俊，难怪公主看呆了。”
卫潇潇：“……”
她对于黎越这张脸帅不帅已经没有感觉了，这人在她眼里就是块行走的大冰坨子。
她心事重重只是因为局面远比她想得复杂。
卫潇潇不会天真到觉得一个现代人来了，就一定是自己的帮手，尤其这个人还是本就和自己不对付的黎越。
而他穿成了上官公子，局势就愈发的不妙。
反派势力的首脑是势必要被肃清的，而这个最大的反派，要么是黎越的父亲上官丞相，要么是卫潇潇的姨母长公主。
也就是说，卫潇潇和黎越都是反派，但在不同的反派阵营里。
按照卫潇潇这版大纲，死的就是长公主和自己，上官丞相和身为上官公子的黎越能够存活；而如果按照黎越那版大纲，丞相和儿子将在谋反败露后被满门抄斩，活着的便是长公主和身为长公主外甥女的自己。
所以二人此时的位置不是队友，而是对手。
只有让对方成为被男女主惩罚的终极反派，自己这边才能存活下来。
卫潇潇闭上眼睛，在心里飞速地盘算着局势。
如果她是黎越，穿成了上官公子后，最应该做的，就是收集长公主谋反的证据，悄悄交给顾霜染或者太子。
而能找到长公主谋反证据的地方……
卫潇潇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知道该在哪等着黎越了。
*
长公主府，藏书阁。
卫潇潇在浩如烟海的书卷中穿梭，积年的灰尘随着呼吸进入她的肺腔，她拿袖子捂住口鼻，竭力忍住想要咳嗽的欲望。
这座藏书阁是驸马爷——也就是女主顾霜染的父亲——所建，收集了许多孤本名籍。在驸马去世后，长公主对读书并不感兴趣，几乎从不踏入这里，下人们便也全都偷懒不打扫，久而久之，这藏书阁便成了张公主府最为偏僻孤寂的地方，外面遍生青苔，里面灰尘久积。
但卫潇潇知道这里藏着什么。
长公主自己也知道，藏书阁是全府最隐蔽的地方。
所以她多年来和羌族勾结往来的信件，全都藏在了这里。
卫潇潇知道信件在藏书阁里，但她没料到，藏书阁大到这种地步。
整整三层，每层都大得出奇，一个个高立的书架上堆满各种各样的书册，防虫蛀的香叶夹在其中，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从这么大的藏书阁中找到那些和外族勾结的信件，无异于大海捞针。
然而她必须比黎越先找到这些信件。
不然的话，如果信件先落到黎越手里，他便能立刻交到顾霜染和太子的手中，锤死长公主是boss，保全自己所属的丞相阵营。
而卫潇潇就得跟着长公主一起下大牢，迎来惨死的结局。
这是她绝不愿意看到的。
天色已经暗了，藏书阁中光线越来越稀薄，卫潇潇摸索着向前走去，竭力辨认着书封上的字迹。
突然，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巨大的藏书阁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然而卫潇潇还是分辨出了，在她停下脚步的前一瞬，另一个脚步声跟着停下了。
藏书阁里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人！
卫潇潇装作没有意识到的样子，她继续朝前走去，那个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卫潇潇缓慢地向前走着，视线在昏暗中几乎完全受阻，但听感却变得越来越敏锐，突然，卫潇潇猛地跳了起来，朝旁边一跃而起，她径直越过了两个书架，凭空降落到了几米外的隔间。
还不错。卫潇潇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当年为了拍打戏，在武行学的功夫没丢。
然而卫潇潇没时间得意了，那人显然预判到了卫潇潇的行动，卫潇潇朝他抬腿踢过去，他不但敏捷地避过，还欺身而上，试图反制住卫潇潇。
用的招式好像是……跆拳道？
卫潇潇咬紧牙关，发出低低的声音：“黎越。”
此时暮色四合，夕阳最后的残辉渗进窗棂，黎越的脸一半悬在光里，一半隐在暗中，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漂亮却不带任何感情，瞳色被光照得发浅，像是一颗冰冷的琥珀。
卫潇潇一个肘击撞了过去，顺带着踩住了黎越的袍角，想让他失去平衡，然而黎越的反应快得惊人，卫潇潇踩上去的瞬间他便解开了外袍，一个金蝉脱壳，绕到了卫潇潇的身后。
卫潇潇虽然在武行练过很久，但那是为了拍戏，招式的好看性要远大于实用性，黎越却是实打实的跆拳道黑带，几个过招之下，卫潇潇就被黎越抵到了墙上。
两个人都喘着粗气，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卫潇潇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打湿了，她看到黎越同样如此，汗水从他的鬓角滚落，顺着锋利的下巴淌下来。
“你就这么急不可待吗？”卫潇潇瞪向黎越。
再怎么样关系不和，大家到底是昔日搭档，如今黎越来找长公主信件来得这么快，是真的一点儿活着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
卫潇潇想挣扎，但黎越牢牢按住了她的手，他凑近卫潇潇的脸，让她看清自己的唇形——
“安静！”
卫潇潇愣了愣。
她随即听到了脚步声。
这座藏书阁除了她和黎越外……还有第三个人！
她和黎越对视一眼，然而已经晚了，下一刻，油灯昏黄的光打在了他们脸上。
黎越回过头，卫潇潇眯起眼睛，他们都看清了来人。
顾霜染一身素净衣裙，提着油灯，略有些诧异地望着二人。
“唔。”
顾霜染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措辞。
“我以为藏书阁进了偷书贼，就来看看。”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斟酌着用词：“不是有意要打扰二位……”
黎越冷着脸，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卫潇潇的脑子却轰然一声响。
她试着代入了一下顾霜染的视角——走进偏僻的藏书阁，看到黎越把卫潇潇压在墙上，二人全都喘息急促浑身发热。
黎越的外袍已经脱掉了，只穿着薄薄的中衣。
而卫潇潇的台词是——“你就这么急不可待吗？”
……好经典的狗男女偷情场面。
黎越皱了皱眉头，刚要说什么，卫潇潇却立刻搂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掰进自己怀里。
“姐姐瞧见便瞧见了，既然如此，我不妨告诉你，我和上官公子郎情妾意已久。”卫潇潇含嗔带怨地望向顾霜染，“姐姐若是再要他吹什么笛子，我可就要不高兴了。”
顾霜染眼观鼻鼻关口口观心地后退了一步，淡淡道：“我不曾看到过任何。”
卫潇潇笑了笑：“很好，姐姐是懂事的人。”
她挑起眉，用嚣张跋扈的语气补充道：“倘若走漏了半点风声出去，姐姐在长公主府的安生日子可就到头了。”
顾霜染不愿在这伤风败俗的场合再呆哪怕一刻，她垂着头匆匆行了个礼，便提着油灯转身离开了。
眼看着顾霜染彻底离开了藏书阁，卫潇潇长舒一口气。
随后就被黎越一把推开，差点头没磕书架上。
黎越的语气凉得像冰：“你在干什么？”
卫潇潇玩味地打量了一下黎越，他的中衣在刚刚的拉扯中敞开了一条缝，露出了胸腹漂亮的线条，卫潇潇自嘲地笑了笑：“身材不错，我这个情偷得不算亏。”
黎越冷冷地打量卫潇潇一眼，捡起外袍重新穿好。
卫潇潇一边抱着手臂看他穿衣服，一边讽刺地挑起嘴角：“不然我该怎么办？让你先告诉她长公主跟外敌勾结的信件在这？然后你和女主精诚联合，就此顺利跨入正方阵营，一起斗倒我这个反派？”
黎越穿好了衣服，低声道：“我们两个不是只能活一个。”
卫潇潇笑：“你不用在这里误导我。”
“我们一人写了一版大纲，每版里要么是你死我活，要么是我活你死，没得选的。”
黎越没有反驳卫晓晓，他转身，平静地丢下一句话：“跟我来。”
卫潇潇愣了一下，然而黎越已经迈开长腿朝前走去，她只好跟上。
黎越带着卫潇潇登上藏书阁的顶层，他将窗户打开一条缝，让卫潇潇往外看。
这个视野对着长公主府的花园，花园中绿茵繁茂，有几株从前朝起便立在那里的古树，树枝树叶遮天蔽日，旁边是一处小湖，湖旁有假山和亭阁——长公主财大气粗，硬是让匠人在这京城复制出了江南园林的美景。
卫潇潇的视线在花园里逡巡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黎越低声道：“看影子。”
卫潇潇低头寻找，终于在繁密的树影中，辨别出了两个晃动的人影。
她根据影子的位置再找，终于发现了假山背后影影绰绰地，似乎有一男一女在并肩走着，从身形来看应当还是少年少女，少年侧过头说了些什么，少女便害羞地低下了头。
那少女的身影似乎有点眼熟……卫潇潇眯起眼睛，辨认了出来。
“那是……小鸢？！”
她的贴身侍女小鸢在悄悄和一个男人私会。
原剧本里好像没有这段？
想想也知道，她锦瑟郡主本身就是个女配，女配的丫鬟更是配角中的配角，谁会给这样一个十八线开外的人物写感情线？
“男方是我的书童。”黎越言简意赅道。
“等会儿。”卫潇潇感觉自己脑子里有点乱，“这俩人不该认识啊……”
这两个小配角在原来的故事线里各为其主，根本没同框过，按理说不该有任何交集。
等一下。
卫潇潇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惊，抬头望向黎越。
黎越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卫潇潇明白了。
是她和黎越相认的那个晚上。
在原剧情里，那个夜晚只有上官公子和女主顾霜染的相遇，并没有锦瑟郡主的戏份。
然而卫潇潇带着小鸢出现在了那里，还让小鸢下去传话。
在小鸢和那书童的一来一往中，俩人不知道在哪个时机看对眼儿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卫潇潇问黎越。
“如果是指他们两个的关系，那么比你早不了多久。”黎越淡淡道，“但我刚来到这里就已经做了一些实验，证明一些微小的行动会随着时间线的发展产生和原剧情巨大的不同。”
卫潇潇低声道：“蝴蝶效应。”
“嗯，而且是两只蝴蝶。”黎越指了指卫潇潇和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们两个不是绝对对立的，如果操作正确，可以都活下来。”
卫潇潇眯起眼睛：“可你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直接牺牲我，应该是更简单的策略。”
“但你很难搞。”一般男人说这句话时多半会让人想入非非，但黎越语调平静，带着一股纯然的理性和冷淡，“和你博弈会花掉大量精力，忽视掉这个世界的其他外在危险。”
“所以和你结盟共赢，应该是理性最优原则。”
“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还来藏书阁找信件？”
“我不是来找那个的。”黎越淡淡道，“我要的东西，是《风息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