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吴昊的话也不是那么的草木皆兵,他觉得现在自己和张聿白属于深度捆绑状态,正是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关键时刻。
院里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看西洋镜似的看着他俩呢,这时候传什么闲话的都有,张工是不知道,这警察一来,工作群静悄悄,私下里都传成什么样了。
但此刻的张聿白没有心情和小弟解释。
他回到座位上静坐了一会儿,看到友见的小助理又晃了过来,小心谨慎的在他耳边俯身轻声说:“张工,有啥要紧的事您就忙去,别有顾忌,请假流程后面补就行,咱这边反正有所长给您兜底的。”
张聿白没接他的话,但静默了几秒钟,还是站起来关了电脑,拍了拍助力的肩膀,转身拿了外套就出门了。吴昊在后面闷着嗓子喊了他两声,他也没听见。
张聿白脑袋里很凌乱,但即使凌乱,也仿佛隔着水雾。
所以他脑中更多的,是静音了一般的空白。
他打车到了葛璃所在的医院。
葛璃还在ICU里没有醒来,门外守着她妈妈,一双眼睛红肿着,静默的望着虚空中发呆。
张聿白先没看见她,向护士询问情况,护士不肯告诉他,说是病人隐私,具体情况让他直接问病人家属吧。
张聿白走到葛妈身边,叫了声阿姨。
葛妈抬头看看他,像是想挤出一个笑,但没成功,淡声说:“你是葛璃的朋友还是同学啊,她还没醒,谢谢你们来看她。”
张聿白手掌紧了紧,又放松,“阿姨,我是,我是她之前的同事。”
葛妈机械的点点头。
“她现在什么情况?”
葛妈就和没听见似的。
“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就和我讲,”张聿白看向葛妈灰白憔悴的脸色,“要不我给您在附近的酒店开个房间,您去休息一下吧,我在这守着,有需要,我再给您打电话。”
葛妈终于缓缓站了起来,用手摩挲了一下张聿白的手臂,“心领了,阿姨心领了,家里亲戚明天就都能到了。”
“那您今天......”
“不用,”葛妈眼神冲着ICU的玻璃窗,只是里面拉着白色幔帘,什么都看不到,“我在这儿,她就能知道,她就不敢偷懒,得赶紧醒过来。”
张聿白也跟随她的视线看向玻璃窗,眼前是葛璃在电梯里笑着和他打招呼的样子,是去找老袁的时候,路过他工位,悄悄留下一颗太妃糖的样子......
“阿姨!”走廊里又走过来两个姑娘,说是葛璃的大学同学,听说了这事,赶紧请假来看看。
葛妈似乎和她们认识,拉着手说了几句话,态度更软和了一些。
“这位......先生,”葛妈冲张聿白说,“你的心意阿姨领了,大家都在这也没必要,你们工作都忙,回去吧,葛璃醒了之后,你们再聚,阿姨谢谢你们来看她。”
张聿白不好再说什么了,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工作名片递给葛妈,“阿姨,这上面有我电话,您有任何事都可以联系我。那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
葛妈听到他说最后一句时,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名片,随即迅速抬起头来。
*
张聿白走出医院,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四周都和他隔着一层模糊的罩子,所有的路人沿着罩子外围行走,像被设置了某种程序,没有人靠近他。
他试图伸手去触摸那层阻隔着他的屏障,那伸手专注的样子却吓到了一个路过的年轻姑娘,向旁边快速躲了一步,皱眉骂道:“有病看看吧,神经病啊?!”
张聿白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道了声歉。
他随着人涌漫无目的的走进地铁站,没看方向没看目的地的上了一班地铁。
地铁上人不多,有几站人也多,他站起来给年纪大的人让座位,坐了几站之后,又站起来给抱小孩的年轻妈妈让座位。
他帮扛着扁担卖糖人的大叔搬担子。
大叔笑着感谢,非要送他一个糖画,他推辞后接过一个小巧的蝴蝶,送给了后上车的一个小男孩儿,小男孩儿不喜欢,吵着说想要一个现画的大龙。
张聿白突然很想哭,但眼泪没有更近一步的刺激,涌不出眼眶,产生一半又被憋回了肺腑里。
于是整个胸腔都是苦涩咸酸。
旁边座位空了一会儿,又坐了一个人。
那人轻轻推着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眼角倏尔接触到粗糙的布料,也感受到布料里单薄纤细的骨架。
张聿白接着快速埋头蹭了一下眼睛,重新坐直身体。
陈藿没去看自己肩头上濡湿的一小块痕迹。
“你没上班?”
张聿白点点头,然后突然笑了一下,“你上来晚了,早知道遇见你,那个糖画就给你留着了。”
“我不爱吃甜的。”陈藿说。
张聿白不信,“没人不爱吃甜的。”
依照陈藿的性格,她应该会沉默或者说一句“爱信不信”。但她看了看张聿白,还是张口解释:“吃甜的会让人高兴,但那种高兴是假的,太依赖这种感受,就吃不下苦的了。”
她小心翼翼的偏头看了眼张聿白,又垂下眼睛,“你想我和你说说话,还是什么都不说?”
地铁又进了一站,玻璃窗划过斑斓的广告画面,车厢里有人到站有人上车。
张聿白闭上了眼睛,向后仰在靠背上,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像一个笑,也像喟叹:“我想睡一会,你在我就敢睡了,你下车前叫醒我。”
“好。”陈藿应了一声,低头给店里发信息,说自己要请两个小时的假。
这列地铁是环线,没有明确的起点与终点。
张聿白睡了疲惫又松弛的一觉,醒来并没有觉得身体多解乏,但精神明显好了一些。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觉得有些荒谬,又看向一旁的陈藿。
陈藿看他状态恢复了一些,才站起身,随着车门打开,下了车。
隔着玻璃门,他们有40秒的对视,她看着张聿白扭头冲她挥挥手,又摆了摆,微笑着示意她离开。
*
当晚,张聿白和盛怀约在了一家酒吧。
盛怀听说了葛璃的事还有些懵逼,又听说警察怀疑凶手与施害盛美的极有可能是一个人时,一拍桌子,瞪着眼睛骂道:“我干他娘的啊!这种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心情不好就别活了,报复社会找无辜不相干的人下手是什么毛病?”
他话说的粗俗,疑似喝多了,酒保关切的走过来眼神询问,张聿白摆手示意无事。
“你先冷静点。”
“冷静不了一点!”盛怀搪开张聿白拍他胳膊的手,使劲一甩,“谁涉及到自己家里亲人的事能冷静啊,谁能冷静谁冷静去,说这话就是反人类。”
他一口闷了杯子里的酒,往吧台上一磕,示意酒保再来一杯,咬牙切齿的低声喃喃:“不过也好,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人做恶越多,漏洞越多,警察不收,也有天收。”
张聿白抿了一口酒,没说话。
“不过,”盛怀眼睛一转,眉头蹙起来,“警察说怀疑这事和你有关系,能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梦游的时候做过什么坏事,醒来就不记得了,”张聿白转着酒杯,“但如果是这样,报复我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这么拐着弯的找我身边人下手呢?”
“拉倒吧,你要有梦游那毛病,咱们大学五年宿舍一起住,我还能不知道?老父亲我多少次半夜上厕所回来还给你盖过被子呢,你睡觉老实。”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盛怀突然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白啊,你的人品我看在眼里,这么多年,要真说有什么事......”
张聿白一口喝了杯中酒。
“诶,你别这样啊,”盛怀急了,嗓音又大起来,“干那孙子事儿的是友见!咱们宿舍,我是那件事的当事人,虽然细节......我不太清楚,可我也知道那活儿是他接的,他一个结构专业的,为了炒更赚钱接设计的活儿,有事没事的就缠着你,问这个图怎么画,那个软件怎么用,我可都看在眼里的!所以后来出事了,烧死人了,他一拍屁股出国了,你看他表现出内疚了吗?屁!我就看见你从那之后消沉了多少年了!”
“别说了,他拿到钱之后是不是请我们吃饭了?吃者就有份吧。”张聿白刚一开口,就被盛怀打断。
“凭什么不说了?当初这事就咱们宿舍几个人知道,烧死人的事出来之后,你不也急了,要揍那孙子,还说要和系里坦白这活儿是友见接的,说你也有责任,会和他一起去找系里老师,我当时就说这事和你没关系,没关系,你找谁去?该你去?你是不是傻!结果我就是出去了一趟,不知道你俩咋聊的,再回宿舍,你就说算了,还让我别再说了,别再提了。哼,你们不说我也能猜到,左右不过就是他说别毁了他前程之类的,你心软了呗。”
盛怀喘着粗气,气得胸膛起伏,“钱他赚着,良心债你特么背着,几年镀金回来他加官进爵,面子大,哟,有多大?别以为我不明白,干那龌糟事的不是他?现在装的什么大尾巴狼,连约出来吃个饭都不愿意,那变态要真是随机找人报复,咋不去给那白眼狼一砖头呢?扯根电线电他丫的!”
“盛怀!”
“干什么?”
“别说了!”
“就不,老子还没说够,老子就说!”
张聿白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从里面包间陪客人走出来的友见,抿着嘴朝对方点了点头。
友见面无表情的陪着客人走出去,少顷又折返回来,把大衣随手挂在椅背上,松了松领带,示意酒保把他名下的存酒直接拿上来。
盛怀带着酒意冲动,看见友见也只有一瞬间的尴尬,却并不为自己的言行后悔,眼睛带着惺忪,乜斜着对方,冷笑了一声:“哟,这谁啊,这不是友见所长吗?百年难得一见啊,怎么,海龟下凡了?那也别听墙角啊,多不上台面。”
友见笑了笑,给三人倒满了酒杯,自己没说话,拿起面前酒杯连喝了三杯,挑了一下眉。
盛怀哼唧了一声,不甘示弱的也要连喝三杯,倒第三杯的时候被友见抬手拦住了。
友见把酒瓶拿到自己这边,“我喝是自罚三杯,你要也喝三杯就是和我拼酒了,意思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