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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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商务酒宴乏善可陈,张聿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推辞了小孔续房的好意,自己带着简单行李,打车去了市郊一家温泉酒店。

此时不是旺季,客人却也不算少。张聿白在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被服务员反复推销半年卡,才知道原来是酒店这几天突然在搞什么周年大促,只要预先充值一定额度,后续来消费时就能打五折,据说数量有限,很多本地人特意来充值办年卡。

张聿白几次推说自己只是来旅游的,服务员才作罢。

当晚盛怀打电话来和张聿白说了说盛美的情况,其实七拐八拐还是在打听友见去了张聿白同一家公司的事情,张聿白敷衍几句,不想聊,也觉得说不清。

这座城市饮食口味偏酸辣,尤其酸汤鱼一绝。张聿白白天逛逛街吃吃当地小吃特产,傍晚泡泡汤泉,总算安安生生的过了三天“特赦假期”,但很快家里两个小弟就在群里嗷嗷叫了,他有这个觉悟,总不能真等到老袁催促他再打道回府。

张聿白买好当晚的高铁票,打包行李放在酒店前台寄存,还有两个小时空闲,又换了浴袍,去室外小园林里泡大汤池。

论环境还是室外的公共汤池更好,空气流动,周围绿植造景也舒服,池水滚热滑腻,泛着淡淡的硫磺味。池子一边是张聿白和两个老大爷,都是背靠池壁,仰着脖颈枕在方形枕木上,用冰镇过的白毛巾横搭在眼睛上方,岁月静好。池子另一边则是两个家庭男女老幼齐上阵,外加四五个稚龄的孩子扑腾嬉闹,烟火人间。

噪音听多了也就自动被屏蔽了。张聿白泡了二十几分钟,有点昏昏欲睡,正打算起身休息一下再泡,就见旁边一个穿着酒店制服裙的瘦弱身影蹲身在隔壁老大爷位置旁,低哑着嗓子不自然的问:“要办年卡吗?周年大促销,充值消费可以打五折......”

“陈......藿?”

那声音立刻打住了,张聿白和陈藿眼里都是惊讶。

老大爷拿冰毛巾擦了把脸,问:“还没介绍完呐,咋个打折法,充多少打多少,你再说说啊。”

陈藿从手中一沓广告单里抽出一张塞进对方手里,有些局促但又很快漠然的站了起来。

两人到了旁边休闲餐饮区,找了个角落坐下。

空调太冷,张聿白换好衣服出来也还是打了个冷战。

陈藿始终没什么表情,微垂着眉眼把提前接好的一杯热红茶推到他面前,又递过去一条干燥的毛巾。

“之前我朋友妹妹的事情,真的谢谢你,”张聿白擦了几下滴水的头发,“你......”

陈藿幅度很小但态度坚决的摇了下头,“我只是说了实话,不用再提了。”

张聿白把茶杯捧在手里,用指尖慢慢转动,“便利店的工作也不做了吗?到这里来,是有认识的人在,还是那件事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吗?”

陈藿蹙了下眉,看起来像是有些不耐烦了,这次只是摇头,没再说话。

张聿白敏感的觉察出自己再说下去已经有些一厢情愿的嫌疑,迟疑着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告了别。

还没走出去两三步,被紧跟着站起来的陈藿拉扯了一下袖子。

“吃饭吗?”

“什么?”

张聿白转过头,陈藿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我可以请你吃晚饭。”

旁边小跑过来一个服务员,冲张聿白礼貌的笑了一下,对陈藿说:“陈经理,广告单你还有吗?先给我几张,有客人要看。”

陈藿转身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几张广告单递给对方。

两人目光无意识的追着这个突然闯入者的背影离开,张聿白语调漫不经心的问:“在这能拿多少钱?”

陈藿下意识回答:“三十万。”

话一出口,两人目光触在一起。这是第一次,张聿白在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些只有小孩子说错话时才有的惊慌。

“我得回去工作了。”陈藿说了一句,就快速离开了。

张聿白既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也没有立场说什么,在原地愣了半晌,也只有一声叹息。

陈藿去厕所用凉水冲了一把脸,抬起的脸映在镜子里又狼狈又麻木,仔细看看,又有些......真可怜啊。

她发泄似的狠拽出两张纸潦草抹了把脸上的水迹,撞着另一个进门的女服务员的肩膀跑了出去。

她到前台询问叫张聿白的客人的房间号,得知对方已经退房,刚拿了行李离开了。

“怎么了陈总?”对方问。

陈藿没应,顿了顿,“不用这么叫我。”

对方笑了,“上面不是说,您就是咱们总经理嘛。”

陈藿很少有软弱的时候,在她的成长历程中,但凡她允许自己软弱片刻,都无论如何扛不起肩上被命运投掷给她的重压。

所以这样短暂的小插曲,也仅仅只是让她恍惚了片刻——他乡遇故知,总得允许人走走神吧。

何况这位老乡,已经离开了。

已经走了。

陈藿抱着那沓广告单回了汤池附近接着推荐,大部分本地的顾客都选了充值办卡,推销起来并不太费力。

一个脸熟的门童突然跑过来招呼陈藿,“陈总,有个人找你,他说他是你朋友,姓张,看着挺急的......”

“在哪?”陈藿问的沉稳。

“在大门那边,就......”门童朝着来时方向一指。

话没说完,陈藿已经跑了出去,广告单散落了好几张,随着她的背影落在她的脚印上,花花绿绿的图案像是为每一步被人看不懂的的急切做着注解。

刚跑到大门口,一脑门热汗又瞬间凉透了———张聿白一脸苦笑的坐在大门旁树荫底下,腿边上搁着行李箱。

他右腿挽起了裤腿,脚踝又红又紫肿得像个馒头。

“你、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走了吗?房间忘东西了?”陈藿蹲他旁边,手指在肿起来的地方按了一下,掏出手机来,“得去医院,我叫120吧。”

张聿白赶紧用手遮挡了一下手机屏幕,“不至于,没那么严重,就是回来时跑了几步,崴了一下,寸劲儿。”

就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伤处肿得更厉害了。

陈藿把他扶起来,看他金鸡独立的造型,不肯再听他轻描淡写,坚持要送他去医院。

张聿白觉得犯不上,“我自己打个车就去了,也就临时处置一下,我还得赶高铁呢,你跟着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真的别折腾了。”他忍着疼动了动脚腕,“肯定没折,我心里有数。”

陈藿先是抿着嘴唇不说话,看张聿白糊弄小孩似的那态度,也觉得自己坚持的很没立场,无声的妥协了,“你又回来是忘东西了吗?我让打扫阿姨帮你去房间找。”

“不是,没忘东西。”

“那你......”

张聿白单腿蹦了一下调整了重心位置,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陈藿。

信封里是钱,现金,显而易见。

陈藿几乎在那瞬间就意识到了,立刻机警的向后退了两步。

张聿白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想了想把信封揣回了口袋。

他脚腕应该很疼,额头和颈侧都有细密的汗,但尽量让自己表情和语调都温和,“我就是觉得忘了和你说一句话。”

陈藿看过来,不明白什么话只得他去而复返还受伤。

张聿白斟酌了一下,慢而和缓,“我活到这个岁数,不算很大,但也不总是一帆风顺的,虽然每一天有每一天的烦心事,但也有那么一两次,不是坎儿了,已经能说是鸿沟了,觉着真过不去了,再也熬不成了,一切都完了,甚至觉得自暴自弃更轻松,都毁灭吧。但是你看吧,一个三岁小孩第一次被送去幼儿园的时候,能哭得跟蛤蟆似的撕心裂肺,旁边大人还笑话他,这是什么事啊,不就上幼儿园嘛,几个小时有玩有吃,睡一觉不就回家了么。但其实站在三岁小孩的视角来看,要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喜欢的亲人,可不就是天崩地裂了嘛!”

张聿白停顿了一下,天光已经暗下去了,酒店门头的霓虹让他的眸光微微涣散而显得悠远,他像在看陈藿,又像只是清淡的穿过她看向别处。

“陈藿,有些事可能站在现在来看,你觉得挺大,过不去了,天崩地裂那么大,大到想放弃什么了,但......可能只是需要些时间呢,等时间把眼前的世界再撑大一点。我就是想说,无论做什么决定之前,能不能给未来的自己留一个机会,别做让未来的自己想反悔,但已经没有机会的事。”

张聿白说完也没再刻意去等陈藿的反应,交浅言深挺膈应人的,他并不知道陈藿身上发生了什么具体的事,只是直觉有些不忍。

陈藿垂着头,风化了似的没有反应,又像是碰一碰就会破碎。

张聿白拿出电话叫了个车,转身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陈藿沉默着快步上前去接过他的拉杆箱,再搭着他小臂让他借力。

一直到出租车到了,两人都没说话。

车门关上,陈藿突然弯腰敲了敲车窗。

张聿白摇下车窗问怎么了。

陈藿掏出手机,“我加了你的微信,脚,看完医生什么结果,告诉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