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柳条巷
平康坊柳条巷。
曾经风靡一时的万花楼舞伎小樱桃,她的独居小木楼里,出现许多皂衣小吏。
经过一天一夜的蹲点守候,未发现可疑之人,反而被寻花的雅客举报,于是万安县武衙派人过来。幸好刑部刀吏梅染守在附近,否则藏在屋里的红花会成员就说不清了。
由于是人命案子,万安县格外重视,派来多名捕快。带队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捕快。
仵作检验尸体,得出的结论与苏瓶的判断差不多。
“苏大人以为,这案子由刑部来办,还是由我们县里来办?”老捕快问苏瓶。
苏瓶手掐一张景教徒画像看了半天,这画像是从床柜里发现的,而且还裱了相框。看来小樱桃很在乎这张画,或者说画中人。所谓景教,就后来的基督教。他们的绘画与神州传统绘画手法不一样,他们更在乎写实。画中人浓眉大眼,脸比较瘦,越看越觉得自己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或许是画中人的怪异服装,混淆了苏瓶的记忆。
“你们把尸体带走。”苏瓶把画像揣进袖兜:“这案子我会跟进,因为杀人者很有可能卷入另一桩案子。”
老捕快道:“那好,我们先把尸体带回。将来苏大人有什么发现,咱们再一起探讨。”
老捕快左右看了看,赔笑着说:“老卒有个请求。”
“说来听听。”
“希望苏大人能出一份手续,就说这是咱们同时发现的。”说话间,老捕快递过来一份文书。
他已经写好了,只等着苏瓶签字。老捕快的意思,这案子发生在万安县境内,却被刑部先发现,多多少少有点说明万安县武衙失职。苏瓶没多说什么,提起笔签了字。
老捕快盯着苏瓶看,犹豫了一下,又道:“在坊署查小樱桃,是淮南瘦马出身,她没有能联系上的家人。这样说来,这座小楼算是无主建筑。不知苏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苏瓶苦笑道:“这种好事,难道不是京兆府接管吗?”
老捕快深沉地笑了笑:“我只是随便问问。”
老捕快抱了抱拳,转身要走,却被苏瓶一把抓住:“还没问老先生贵姓。”
老捕快名叫白忠时,五十七岁。用他自己的话说,已经有些干不动了,打算再干一年就退休。他在捕快班房混这么多年,也没捞到多少钱。以前还是个从九品,因为犯错,品秩没了。倒是县令觉得他能办事,便一直留在县里,当个胥吏。平时还是带着年轻捕快们出来办事。
“我以为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若苏大人肯帮忙的话,这房子可以倒手卖出去。到时少不了苏大人的好处。”
白忠时抬眼去看苏瓶,苏瓶微低着头,若有所思。
见苏瓶不说话,白忠时激动起来,道:“在京城混了三十多年,可两个儿子成婚我连房子都买不起。我已这把年纪了,总觉得应该搏一次。”
苏瓶问:“为何选择与我合作,不怕我告发你吗?”
白忠时道:“洛阳城里无主房一年能出几个?能经我手的,更是少之又少。这次机遇,与其说是我选苏大人,不如说是老天替我选苏大人。我已等这个机会很久,不能再错过。”
见苏瓶还不吐口,白忠时发狠道:“冒险,我也要干。若是看错苏大人,我认栽了!”
发狠过后,他又变得悲苦:“我这样办事虽不光彩,可俗话说得好,乱葬岗子捡东西不算偷。我们不拿,也有别人拿。难道落到他们手里就光彩吗?我想苏大人也知道,京兆府收房之后,会以低廉价格拍卖给内部人。凭什么只有他们吃肉,我们啃骨头?”
苏瓶好奇问:“你打算如何运作?”
白忠时压低声音:“给她找个继承人。”
苏瓶一皱眉:“修改小樱桃户籍?”
白忠时道:“户籍在坊署、县里、京兆府、户部都有备案。若想改户籍,太麻烦。而且时间来不及。所以干脆做一份假户籍。我手里有一些空白户籍册,就是从县里拿的,连盖章都有。”
只要苏瓶和白忠时都不上报,京兆府就不会知道这件事。而这期间,白忠时找个人来当小樱桃的继承人,拿假户籍和真房地契去行骗。
苏瓶问:“过户时,坊署要检查户籍,这不就露馅了吗?”
“我与苏大人交个底。这事不是我自己能办成的。房子卖出去之后,我能给苏大人这个数。”说话间王忠时竖起两根手指。
平康坊里甲第星罗,比屋鳞次,这小楼少说也能卖一千两银子。
按照时间来算,此时相当于北宋。北宋后期京师豪宅的价格更是狂涨至数十万贯。相比之下,梁朝的房价可就太便宜。苏瓶已萌生投资房产的念头。
苏瓶冷哼一声:“白先生与我说的这些话,我一句也没听见。我是不会帮你们的。不过在这案子没有新进展之前,我还不打算上报给侍郎大人。”
白忠时稍一愣神,深鞠一躬,快步走下楼去。苏瓶躲在窗户后面,看着白忠时的背影,他显得很激动,一边走路还一边捏着拳头在肋边捶打空气。
白忠时如何操作,苏瓶并不关心,即便他成功,苏瓶也不会随便接他的钱。一旦收钱,便是同案犯。如何消化这笔黑钱,苏瓶暗自琢磨一番。不多时,苏瓶有主意了。
……
第一套卷宗里的嫌犯已跑没影,第二套卷宗里的女嫌疑犯死了。拿这个结果去见薛侍郎,感觉有些过说不去。于是苏瓶没直接见侍郎,而是离开木楼,打算沿街寻找线索。
凭借刑部刀吏身份,问问邻居。这条街上多是伎人,有的是万花楼、彩云阁、美仙院赎身出来的伎人,有的是年老色衰被淘汰的伎人,还有一些没经过培训的站街素伎。
伎人的层次差别很大,不过这条街不算最差劲的,如果再往角落里走,那边还有更低档次的伎人。据说他们的生活非常悲惨,经常饿肚子。有人故意找那些饿得站不住脚的伎人,或许一个馒头都能完成一次交易。
伎人巷里突然冒出一个小白脸官差,伎人们活跃起来。
虽然伎人们发现那小白脸身旁跟着一名很少见的女刀吏,可她们依然惺惺作态,极尽风骚之能事,向苏瓶抛媚眼,抖手帕,高呼:“客官来玩耍”“姐姐会唱三百曲儿”“小妹会跳最流行的舞蹈”“客官可怜可怜奴家吧,三天没吃饭啦”,云云。
苏瓶没心思搭理她们,从最近几家开始询问与小樱桃有关的事,还把那张人像拿给伎人们看。可经过调查,一点线索也没有。
天色已晚,苏瓶和梅染就近找一家小饭馆,要一份水盆羊肉。
这一天走下来,真的是口干舌燥,脚底生疼。坐下来,犒劳五脏庙,吃一口肉,喝一口汤。
忽听异响,苏瓶梅染几乎同时目光一闪,盯住巷子深处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