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词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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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民国词与词集的界定

民国词集与民国词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彼此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就像水与冰一样,是无法彻底分开的。因此要研究民国词集,首先要对民国词作一个相对合理、准确的界定。

何谓民国词?这是一个很初级,但又很难处理的问题。二十世纪时,前辈学者也有从事民国词基础性研究的,如编纂《近代词钞》(其中相当部分是民国词)、撰写民国词人年谱等,但他们一般是将民国词视为晚清词的延伸,并没有刻意把它们从晚清词中区分出来,作为一个独立的对象来研究,因此基本上都不涉及这一问题。现在既然明确是对民国词集与民国词进行研究,这就有一个断代的问题,需要将民国词做两方面的区分:一是和晚清词做区分,二是和1949年以后共和国时期的词做区分。这种区分并非如想象的那么容易。事实上,任何断代的词学研究,如明词研究、清词研究等,都有词人、词作的朝代归属问题,只是明、清等朝代的时间跨度比较大,这一问题不是很突出。如清代历时二百六十七年左右,前面和明代相交,后面和民国相交,需要厘清的词人、词作、词集的数量和整个清代相比,比例不是很大;而中间二百余年是纯粹的清词,无需与其他朝代做区分。民国的情况则很不同,从1912年民国元年到1949年民国结束,连头带尾也就三十八年,前半与晚清交集,后半与共和国时期交集,绝大部分词人至少跨越两个时代,其中还有不少是横跨晚清、民国、共和国三个时代的词人,所谓真正意义上的民国词人几乎没有,因此民国词的断代问题十分突出。

这个问题直接影响了对民国词和词集的收集、整理。从我们目前从事的研究工作看,民国词的存在形态固然多样,但从搜集的角度看,最主要是两种,即词集和单首的词作。前者主要包括民国时期的排印本、石印本、刻本、油印本、稿钞本等,后者主要是发表在民国时期各类报刊杂志中的词作以及未结集的、保存在公私藏家手中的零星钞本和作品等,但两者都有同样的一个问题:是按创作时间来算,还是按发表时间来算?我们认为,发表在民国时期的词作未必创作于民国时期,如不少民国时期发表的词作事实上创作于晚清;同样,创作于民国时期的词作未必结集、刊刻于民国时期,或发表于民国的报刊杂志上,据我们所知,有相当一部分词人的词作在民国时期并没有及时刊载,直到1949年以后才陆续结集、刊刻或者发表。从理论上说,用创作时间来界定最为准确,创作于民国时期的就是民国词,反之则不是。如果按这种方法界定,民国词实际上包括两部分:一是民国时期发表、出版的词作、词集,剔除其中作于晚清的作品;二是民国后发表的,但创作于民国时期的词作。但事实上,这种方法操作起来非常困难:且不说对一首一首词做甄别的工作量巨大,事实上在民国词家已经离世的情况下,很多词作即使花费了大量时间也难以甄别清楚。词不同于诗,离开小序和其他史料,光凭作品本身有时很难确定其创作时间。因此,用创作时间来界定,虽然准确,但操作起来非常困难。相比之下,按词的发表时间来界定,虽不很准确,但操作起来比较方便。从目前情况看,以第二种为主,兼顾第一种的方法比较妥当。也就是说,以民国时期发表、出版的词作、词集为主,尽可能剔除其中可以辨别的晚清作品,加上可以辨别确定的创作于民国时期但1949年后发表的作品,以此确定民国词的范围。我们认为,这是一种比较切合实际的做法,也是相对科学,能够被大家接受的界定法。

但目前也有一部分学者采用以人定词的方法,将那些民国时期比较活跃的词人,如由清入民国的老辈词人朱祖谋、潘飞声、陈曾寿、张尔田等,或者由民国入新中国时期的下一辈词人龙榆生、夏承焘、唐圭璋等列为民国词家,认为他们创作的词全都是民国词。这种方法值得商榷。比如朱祖谋《彊村词》三卷,定稿于光绪三十年,收录的是丁酉(1897)至乙巳(1905)间词作,如果因为朱祖谋被认定为民国词人,就将此三卷《彊村词》也视为民国词,这不仅不科学,而且也很不严肃。再如潘飞声,其词绝大部分创作于晚清,民国时期只有一些零星的词作发表在当时的报刊杂志上,如果只是因“认定”潘飞声为民国词人,就将其所有词作视为民国词,同样非常不妥。又比如龙榆生、夏承焘、唐圭璋等词人,他们有相当一部分词作是在1949年以后创作的,这在词的小序上写得清清楚楚,如果将这些作品视为民国词,无论如何都讲不过去。可见以人定词的办法虽然简便实用,操作性强,但实际上存在很多问题,科学性不够。另外还有一个再创作的问题,具体来说有两种情况:晚清时期创作,但民国时期修改后发表的,算不算民国词?同样地,民国时期创作,1949年以后修改、发表的,算不算民国词?这也是需要考虑的。

民国词集和民国词有区别,其界定相对来说要容易一些,主要依据两条:第一条,必须是刊刻、出版于民国时期的刻本和排印本、油印本,或者是结集、抄写于民国时期的稿本和钞本;第二条,作者必须是1912年以后去世的,也就是说,必须在民国时期生活过。这里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比较容易理解,比如民国时期出版的各类唐宋词集、明清词集,这些词集虽然刊刻、出版于民国时期,但作者是古人,自然不能算民国词集;另一种情况则具有一定隐蔽性,容易被混淆,如1912年之前已经去世的清人,他们的词作与词集,因各种原因,在生前没有及时结集或刊刻,直到民国后,他们的后代才加以刊刻、出版。这种情况在民国时期有不少,有的民国词总集不加区分就将这类词集或词作收入其中,其实并不妥当。这些词集中的词作不是民国词,作者也在民国成立之前就去世了,自然不是民国人,因此不管从哪方面着眼,这些词集均不能算是民国词集。

除了时间的因素外,民国词和词集的界定还有一个空间拓展的问题。民国时期和中国历史上的其他朝代都不同,它的空间不是封闭的,从一开始就和海外有相当密切的联系,因此海外的词作是否纳入民国词的范畴加以搜集和研究,也应该加以考虑。这里有两种情况需要重点关注:

其一是民国时期词人在海外创作的词和词集。晚清以降,随着对外交流的增加,不少文人因公因私出国,在海外创作了不少词作,并加以结集,比较著名的如廖恩焘、吕碧城等,他们就有不少创作于海外的词。目前这部分作品已经开始引起学界的注意。对于这部分作品的搜集和研究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因为这部分作品虽然创作于海外,但绝大部分发表、刊刻于国内。问题是还有一些作品不仅创作于海外,而且发表也在海外,对这部分词作应该如何处理?我们认为这里应区分两种情况:如果是发表在中国港澳、台湾地区的词作,其毫无疑问属于民国词范畴,必须加以搜集、整理和研究;但如果是国内文人发表在海外华文报刊的词,或者是海外当地华人的唱酬与创作,是否也属于民国词范畴,则值得讨论。如果算得宽一些,国内文人发表在海外华文报刊的词可以划入民国词的范畴,因为作者是中国人,属于中国词人在海外创作、发表的词作;后者的情况则有所不同,虽然这些词写作时用的是汉语,采用的也是中国传统文学样式,但由于词的作者是外籍华裔,或者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南洋各国的华侨,则这些词应该列入属地国的文学研究范畴。

其二是内地创作但流落到海外的民国词。这里也有两种情况:一是民国前后词人群体在向海外迁徙时被携至海外的词集,如江苏吴县潘氏家族在晚清历事四朝,其子弟善为倚声,各有专集,民国时潘氏有族人徙居日本,将不少词集带到海外,现日本某机构就保存了从晚清至民国潘氏家族诗词文集计百余部,其中词集有30余部,而且都是最好的本子;二是创作于国内,但结集、刊刻于海外的词集,如袁世凯次子袁克文的《洹上词》,大陆仅国家图书馆藏有一本民国二十七年(1938)的油印本。其实袁克文是民国词坛上非常重要的词家,与张伯驹并称“中州二云”,曾经与易哭庵(顺鼎)、何鬯威、闵葆之、步林屋、梁众异、黄秋岳、罗瘿公结吟社于南海流水音,请画师汪鸥客作《寒庐茗话图》,时人目为“寒庐七子”,盛极一时。但现在大陆都无这些词人的资料,而加拿大某图书馆则保存有步章五(步林屋)的《林屋山人集》一部,内附有相关唱和词作。至于创作于内地,结集、刊刻于中国香港、台湾地区的词集就更多了。如刘景堂曾入南社,黄花岗事起,移居香港,供职于华民署。1941年岁末,日军陷香港,他又迁居厦门,其后远走桂平,战后复回港定居,1963年病卒。刘景堂半世飘零,词负盛誉,论者以其与陈洵、黎国廉并称“近代岭南三大家”。但其词集《心影词》《海客词》《沧海楼词》《空桑梦语》,及词话《词意偶释》《沧海楼词话》等多为稿本、钞本,生前均未刻行。《心影词》《海客词》现藏香港,《沧海楼词》在中国台湾地区“中研院”文哲研究所、政治大学藏有钞本。直至1967年,香港东亚印务有限公司才将其《沧海楼词》付梓,名为《沧海楼词钞》。再如蒋继芳的《寄荒词草》,为其族侄蒋世德于中国台湾地区付梓;沤社成员袁思亮的《冷芸词》、袁思永的《茧斋诗余》、袁思古的《学圃老人词稿》直至袁思亮退居中国台湾地区后才一并刻入《湘潭袁氏家集》。我们认为,在搜集与研究民国词资料时,这部分民国词与词集也应该列入搜集范围。如果将这部分收藏在海外,或者收藏在中国香港、台湾地区的词集、词作遗漏,民国词集研究的完整性将受到明显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