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词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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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填词唱和之外的词社活动

一般而言,词社的主要活动为填词和词,间有其他诸如评词、选词、编辑出版社集等活动。到1933年初,六一词社填词和词的活动基本停歇,词社成员的主要精力也不在出版社集诸如赓续己巳年出版的《六一消夏词》,而是校词、选词,积极出版个人词集。词社成员中普遍存在着一种认知,即及身出版个人词集,如张茂炯曾对吴梅说过,“各种诗文笔记,及经史论撰,皆可于身后编定,或子孙纂录,或门弟子采集,固无害于事也。惟词非手定不可,一字一音之出入,往往有毫厘千里者”(18),吴梅也“深服其言”(19)。所以,词人们大都在生前出版经自己亲自校勘过的词集;即使没有来得及出版,最终稿本也是经词人亲自或者亲戚友朋点定后而出版的。

出版一部词集,从手稿未定型到刊本定型,词人们往往会自校,或请社中人他校。邓邦述《沤梦词》四卷乃“生前倚声之业,手自勘定,已垂不朽”(20);张茂炯“生前所作长短句,手定付诸墨版,为《艮庐词》一卷,续一卷,而附以《自述诗》一卷行世;诗文则未及勘定焉”(21),实践其“惟词非手定不可”的理念。吴梅自校《霜厓词录》时,经常在《瞿安日记》中表达诸如“余今年五十,欲将词稿付刊,故急急改润,预计日改一首,则暑假前即可毕事,写稿上木两月可成,七月初度,可赠亲友,五十无闻,庶几幸免焉”(22)等焦虑与急切的心情,词集终于在戊寅年(1938)手定完成(23)。另外,吴梅还为吴曾源、蔡晋镛、陈任等校词,《瞿安日记》卷五1933年2月9日条载:“九珠叔函至,托改词句,即复允之”(24),2月14日条载:“午间姜毓麟来,交《井眉轩长短句》付刻”(25),4月9日条载:“往伯渊处,将词稿校本交去,嘱其再校”(26),5月6日条载:“早至社,又至伯渊处,交《井眉轩词》三十册,又至仲培家”(27);《瞿安日记》卷七1943年2月6日条载:“饭后蔡云笙晋镛来,以词稿嘱为鉴定,拟明日动手”,2月7日条载:“读云笙词,历半日校竟,词虽不多,可读也”,2月9日条载:“雁村词校毕,为书签题一纸……饭后至雁村家,交还词稿”(28);《瞿安日记》卷八1934年8月7日条载:“校公孟陈任词四页”,8月8日条载:“归校公孟词一卷”(29),8月16日条载:“又往陈公孟家,交去词稿一部”(30)。潘承谋《瘦叶词》是经张茂炯审校后问世的,张茂炯《瘦叶词序》曰:“君既病,以词稿属予校律。予受而读之,手录副本,储之箧衍,其中间有一二签注之处,将俟君病少间,从容商榷。乃墨沈未干,凶问遽至,所欲与君商榷者,已无及矣。”(31)鉴于社友如吴曾源、潘承谋“一生心血,犹得赖之以传。独隐病中以诗词稿属陈渭士同年移录副墨,谋付剞劂。今不幸渭士又捐馆舍,此议遂不克果……偶检箧衍,获其平昔见寄诸词,益以社作得五十首”,张茂炯主动校定高德馨的《隐词钞》,并在潘昌煦、蔡晋镛、吴梅等人襄助下版行(32)。社友同侪审读词稿,往往会采用以词题词的形式表达对词人、词集的理解,如邓邦述《兰陵王·题蔡师愚〈听潮音馆词集〉》;张茂炯《阳春·题邓孝先〈沤梦词〉》《白雪·题潘省安〈瘦叶词〉》;吴梅《洞仙歌·读潘轶仲承谋〈瘦叶词〉遗稿》《甘州·读蔡师愚宝善〈听潮音馆词〉》;蔡宝善《甘州·题邓孝先〈沤梦词〉》等。这些所题词作有些出现在被题者的词集中,有的可能因错过出版时间未列入被题者词集中,但出现在题者个人的词集中,显示了词社成员之间的精神联系。

词稿校读完毕,封面题签、扉页以及序跋、题辞等等,多由词社成员完成,俨然是词社内部另一场社事活动。邓邦述的词集《沤梦词》作为《群碧楼自著书》的一部分刊行于世,刊行时间为1933年。《群碧楼自著书》书名签由潘景郑题,其中“群碧楼诗钞四卷”书名由吴曾源题,《沤梦词序》以及其中四部分序言均由作者自题;吴梅亦说曾“为邓孝先书词稿封面”(33)。张茂炯有词集《艮庐词》《艮庐词续集》,前者刊行于1931年,后者刊行于1934年。《艮庐词》由吴湖帆辛未年(1931)七月篆署,有作者自序;《艮庐词续集》由邓邦述篆署,有吴梅1934年序以及作者自序。吴曾源词集名《井眉轩长短句》,刊行于1933年,由邓邦述癸酉三月篆署,有张茂炯序以及作者自序、吴梅跋。潘承谋卒于1933年左右,其词集《瘦叶词》刊行于1934年,词集由邓邦述篆署,有张茂炯序、张茂炯与吴梅题词。高德馨卒于1934年,其词集《隐词钞》刊于1935年,词集由张茂炯作序。蔡晋镛词集《雁村词》,由吴梅题封面、邓邦述篆署,有作者自序。杨俊词集《梦花馆词》,其卒后由其女儿、女婿整理而成,封面由潘昌煦题检,扉页由邓邦述篆署,有董宬王序。吴梅词集《霜厓词录》经“霜厓手定旧稿,凡三易寒暑,缮录既竟”(34),有庚辰文楷斋本;有据文楷斋本重写影印的潘氏癸未本;有卢前编、文通书局1942年本,词序由夏敬观以及作者自题,庚辰本、癸未本有潘景郑跋与续跋。潘昌煦《芯庐遗集》含《芯庐诗存》与词集《芯庐词存》,1963年10月由吴县潘氏印行;有陈叔通题签、郭绍虞序、顾廷龙跋。由以上词社主要成员词集刊刻的相关情况看,越是早期,词集封面题签、扉页以及序跋题辞均由社友完成,到后期随着社友相继故去,享年最久的潘昌煦所作词集的这些相关工作只能由社外人员来承担了。

清初以降,在传统题画词、词意画等相关艺术的基础上形成了一种被称为“填词图”的词画结合的艺术样式。延至晚清民初,填词图大量出现,甚至将“填词图的征集与词社活动又结合起来,推动了词人之间的交往唱和”(35)。浸染于传统以及当时词学风尚的六一词社词人,互题填词图也是他们社事活动的内容之一。创作填词图时,画家根据个人对词人词心的理解生发创作,词人则根据画境相应地选择词调进行想象创作。关于张茂炯的填词图有两幅,一为顾彦平作,一为吴湖帆作。围绕这两幅填词图,分别有潘承谋辛未年作《霜花腴·题艮庐填词图》,题前小序曰:“图为顾彦平则正作。枫叶霜丹,巡阑闲步,凛然秋深之景,为张仲清”,又有《雪花飞·又题艮庐填词图》,小序曰:“图为湖帆姑丈作。平原秃树,雪窗风景凄绝”;邓邦述《白雪·题艮庐填词图》《霜花腴·再题艮庐填词第二图》;吴曾源《霜叶飞·艮庐填词第一图》《飞雪满群山·艮庐填词第二图》;张茂炯《霜叶飞·自题艮庐填词图,图为顾彦平所作》《飞雪满群山·又题艮庐填词图,图为湖帆作》;吴梅《霜叶飞·仲清艮庐填词第一图》《飞雪满群山·又第二图》;潘昌煦有诗《题艮庐填词图卷》三首(36);蔡宝善《霜叶飞·题张仲清艮庐填词第一图》《飞雪满群山·题张仲清艮庐填词第二图》。关于吴梅的《霜厓填词图》,一为顾麟士作,吴梅曾作诗《谢顾鹤逸麟士绘赠〈霜厓填词图〉》进行答谢;一为冯超然作,“超然为余表襟兄,其妇潘为吾妇之表姊……其人工画,为吾画《霜厓填词图》,深得麓台之意,但笔性极慢,此画求诸十余年,至今岁始交到也”(37)。《霜厓填词图》成,邓邦述作《高山流水·题霜厓填词图》;吴曾源作《高山流水·题霜厓填词图》;潘承谋作《高山流水·题霜厓填词图为吴瞿安》;张茂炯作《高山流水·题吴瞿安霜厓填词图》;蔡晋镛作《高山流水·题吴瞿安霜厓填词图》;吴梅自撰《高山流水·自题霜厓填词图》。根据蔡晋镛的填词图,吴梅“入晚题蔡云笙《雁村填词图》,得《齐天乐》一词,录下”(38),词亦见载于《霜厓词录》;潘昌煦撰《齐天乐·澄碧轩填词图卷》。据吴曾源的入定图,张茂炯撰有《秋宵吟·吴九珠苦吟入定图》等等。通过填词图互相题写,或同调、或异调,增进了词社内部词人之间的理解,强化了词社成员的联系。

1933年之后,词社词人渐次进入人生暮年,《瞿安日记》1934年6月25日条载:“杨咏裳为我言,江进之已逝,张仲清类中,吴伯渊有小恙。朋友间皆无好消息,闻之闷闷。……午后蔡云笙俊镛来谈,知进之身后萧条,为之呜咽。又悉新纳一婢,老兴未衰,且《雁村词业》已付刊,余又不禁自念也。又言仲清中风已成,舌强不便言语,尤不便作书,方悉余前二书,未得复音,盖以此也。”(39)存世词人对已故词友的拜祭,撰写挽词与祭文等,可视为六一词社词人最后的社事活动。吴梅《瞿安日记》1934年4月6日条云:“又至祖家桥,拜潘轶仲,盖今日大殓也。拟作一挽联未果”(40);吴梅《瞿安日记》1934年8月4日条云:“下午访仲清,求作伯渊家传,仲清即以《艮庐词续集》嘱序,此又交换条件也。”(41)另如,潘昌煦作有《吴伯渊曾源挽词》(四首,其三专论词)、《张仲清茂炯挽词》(六首,其四专论词),吴梅为吴曾源作祭文等等。

由以上所述不难得见六一词社后期的基本情况:六一词社从己巳(1929)夏成立之后,断续的唱和填词活动持续到1932年至1933年,但就在这之后,一些词人年事渐高,词的创作兴致渐阑,社事活动转向校词、词集出版、填词图等方面;随着部分词人离世,存世词友的祭悼等活动成为词社最后的内容。自此,六一词社慢慢成为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