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社名及社集唱和考

在当今的研究中，六一词社有“六一消夏词社”(1)、“（吴县）六一消夏社”、“（吴县）消寒词社”(2)等多个另名，因社名附缀或“消夏”或“消寒”等不同的时令词，以致让人怀疑它们是否为同一词社。但它们确为同一词社。之所以会出现如此情形，实因当时人文献记载的不统一使然。当时人有称“消夏词社”的，如高德馨词《徵招·和消夏词社同人荷荡小集之作》《江南好·和艮庐见怀之作兼呈消夏词社诸君子用梦窗韵》；有称“吴中六一消夏社”的，如蔡嵩云《洞仙歌·用苏词本事，和吴中六一消夏社社作，庚午夏日》(3)。词社作有词集《六一消夏词》，邓邦述《六一消夏词叙》曰：“己巳之夏，潘君芯庐自燕南归，同人觞之而侑以词，因是而有填词消夏之约。时为六月一日，故名六一社焉”(4)。以词消夏，因此词集名为《六一消夏词》，但邓邦述于此并未将之命名为“六一消夏词社”，而是依据词社成立的日期命名为“六一社”；顾廷龙亦持此说(5)。更有称“六一词社”者，如潘昌煦词《江南好·六一词社同人宴集》(6)；吴梅《瞿安日记》1931年旧历辛未九月朔条：“晚至其昌酒家，遇张仲清茂炯、顾巍成建勋、家伯渊叔曾源，皆前年六一词社中人也。有《六一消夏词》一卷。”(7)

“消夏词社”“吴中六一消夏社”“六一社”“六一词社”，是当事人提供的几个最为主要的社名，以此可知他们当时对社名亦没有形成统一认知。这几个社名是否可以并存？是否其中某个更具合理性呢？这几个社名的能指与所指、内涵与外延存在相当大的差异，事实上是不能并存的，如要确立哪个社名更合理，仍旧需要深入考察词社活动的开展情况，以求名实相副之效。社集《六一消夏词》仅收己巳年（1929）消夏之作，如果词社在这年其他时间或之后年份未举行活动，词社定名为“消夏词社”“吴中六一消夏社”“六一社”，都是合理的，但事实是，己巳年消夏之后，词社活动仍旧在进行，《六一消夏词》只是“六一社刻”(8)的阶段性成果。另据吴梅《井眉轩长短句跋》中“己巳、庚午间，沤梦、艮庐诸君结社为词，两易寒暑”(9)的记载，词社在己巳、庚午两年中的寒暑季节均进行过消夏、消寒社集。遗憾的是，后续社作并未如己巳消夏那样结集刊行，以致后续词社活动几乎湮没不彰。为深入了解词社历次唱和填词情况，今根据己巳消夏社集中核心成员已经刊行的词集，将所有同调同题词作进行排列，力图将历次社集活动再现出来。核心成员九人中除顾建勋、王謇外，邓邦述、吴曾源、杨俊、潘承谋、张茂炯、蔡晋镛、吴梅等均刊有词集，非核心成员诸如高德馨、潘昌煦、蔡宝善等亦有词集，现在，在他们词集的基础上，将词社大致情形勾勒如下：

己巳消夏。己巳夏六月一日词社成立，社员邓邦述、吴曾源、杨俊、潘承谋、张茂炯、蔡晋镛、顾建勋、吴梅、王謇，“集者九人，期以五日，历三阅月，得十八题”(10)，词调分别为《江南好·喜芯庐至并怀隐》《隔浦莲·消夏湾怀古》《徵招·荷荡小集》《西子妆·西湖》《国香慢·盆兰》《惜红衣·荷花》《采绿吟·荷叶》《夜飞鹊·七夕》《拜星月慢·萤》《鹧鸪天·村居即事》《古香慢·柏因社纪游用梦窗韵》《减字木兰花·无题(11)》《洞仙歌·用东坡原韵，拟坡仙赋蜀主孟昶与花蕊夫人摩诃池纳凉事》《水调歌头·沧浪亭》《瑞云浓·瑞云峰》《霓裳中序第一·残暑将退，雅韵将阑，抚事抒怀，不能无作，用白石韵》《垂杨·秋柳》《露华·桂》，九人创作了以上全部词调，只不过有些词调如《鹧鸪天》《减字木兰花》部分社员创作4首，部分只作1首，共190首。期间高德馨、蔡宝善、潘昌煦断续和作：《江南好》，高德馨、潘昌煦各和一阕；《隔浦莲》，潘昌煦和一阕；《徵招》，高德馨、蔡宝善各和一阕；《西子妆》，高德馨、潘昌煦、蔡宝善各和一阕；《国香慢》，高德馨和一阕；《惜红衣》，高德馨、蔡宝善各和一阕；《采绿吟》，高德馨和一阕；《夜飞鹊》，高德馨、蔡宝善各和一阕；《拜星月慢》，高德馨、蔡宝善各和一阕；《鹧鸪天》，蔡宝善和四阕；《减字木兰花》，蔡宝善和四阕；《洞仙歌·用东坡韵》，蔡宝善和一阕，共十二调、25首。时间从夏持续到秋，词中物事相应地从夏之荷转到秋之柳、桂。这一时期的社作均收录于当年十一月刊行的《六一消夏词》中，为词社明显的活动印记。

己巳消寒。潘承谋《瘦叶词》附编一题为“己巳消寒词”，今以此为基本线索，对勘词社他人词集、词题以及词中意象，可知词社大致进行了如下词调词题的创作：《醉翁操·围炉话旧》，邓邦述、张茂炯、杨俊、吴曾源、吴梅、蔡晋镛等有作；《满江红·寒鸦》，邓邦述、张茂炯、蔡晋镛、吴曾源、顾建勋、杨俊、吴湖帆、吴梅、王謇等有作(12)；《雪狮儿·冷香阁眺远》，邓邦述、张茂炯、杨俊、吴曾源、吴梅、蔡晋镛、潘承谋等有作；《早梅芳近·西崦钓雪》，邓邦述、张茂炯、杨俊、高德馨、吴曾源、吴梅、蔡晋镛等有作；《石湖仙·石湖春泛》，邓邦述、张茂炯、杨俊、吴曾源、吴梅、蔡晋镛、潘承谋等有作；《梦横塘·横塘载酒》，邓邦述、张茂炯、杨俊、吴曾源、吴梅、蔡晋镛、潘承谋等有作；《琐窗寒·寒山寺》，邓邦述、张茂炯、杨俊、吴曾源、吴梅(13)、蔡晋镛等有作；《雪梅香·腊梅》，邓邦述、高德馨、杨俊、吴曾源、吴梅、蔡晋镛等有作；《绕佛阁·沈石田竹堂寺探梅图》，邓邦述、杨俊、吴曾源、吴梅、蔡晋镛等别集有载；《江南春·赵大年江南春图》，邓邦述、杨俊、吴曾源、吴梅、蔡晋镛等词集有载；蔡宝善参与了《雪梅香·腊梅》《满江红·寒鸦》《早梅芳近·西崦钓雪》等词的和作。

庚午消夏。潘承谋《瘦叶词》附编二为“庚午消夏词”，兹据此对比词社其他成员词集，钩沉出社集的作词情况是：《曲玉管·蝉》，张茂炯、杨俊、高德馨、吴曾源、吴梅、潘承谋、蔡晋镛等人词集有载；《醉蓬莱·竹叶青》，张茂炯、杨俊、高德馨、吴曾源、吴梅、潘承谋、蔡晋镛等人词集有载；《玲珑玉·藕》，杨俊、高德馨、吴曾源、吴梅、潘承谋、蔡晋镛等人词集有载；《月华清·团扇》，杨俊、高德馨、吴曾源、吴梅、潘承谋、蔡晋镛等人词集有载；《玉簟·凉枕》，张茂炯、高德馨、吴梅、潘承谋、蔡晋镛等人词集有载；《八六子·白莲》，吴曾源、吴梅、潘承谋、蔡晋镛等人词集有载；《六州歌头·过淮张故宫遗址》，张茂炯、杨俊、高德馨、吴曾源、吴梅、潘承谋、蔡晋镛等人词集有载；《八宝妆·甫里保圣寺罗汉像》，杨俊、吴曾源、吴梅等人词集有载；《四园竹·丛竹》，高德馨、吴曾源、吴梅、潘承谋等人词集有载；《雨霖铃·芭蕉》，张茂炯、杨俊、吴曾源、吴梅、潘承谋等人词集有载；《诉衷情近·庚午七夕》，张茂炯、杨俊、吴曾源、潘承谋等人词集有载；《荷叶杯·本意》，张茂炯、杨俊、吴曾源、潘承谋等人词集有载；《解红·荔枝》，杨俊、吴曾源、潘承谋等人词集有载。

庚午消寒。社集作词情况如下：《霜花腴·岁寒堂》，张茂炯、杨俊、高德馨、吴曾源、蔡晋镛、吴梅等人的词集有载；《折红梅·红梅阁故址》，张茂炯、高德馨、吴曾源、蔡晋镛等人的词集有载；《瑶华·冰花》，张茂炯、高德馨、吴曾源、蔡晋镛等人的词集有载；《八归·咏宋宫人送汪水云南归事》，张茂炯、高德馨、吴曾源等人的词集有载；《暗香·梅花喜神谱》，邓邦述、张茂炯、吴曾源、蔡晋镛等人的词集有载；《烛影摇红·雪夜围炉》，杨俊、高德馨、吴曾源、吴梅等人的词集有载。

辛未消寒。有关此次社集的前后经过，吴梅《瞿安日记》中的记述较为清晰。有关记载如，辛未年（1931）十一月初八日云：“晚张仲清茂炯来，共赴适社，诣其昌小饮，戌初归寝。仲清赠我《艮庐词》颇佳，并言邓孝先欲赓续消寒词集，邀我作发起，余谦让未遑也”(14)；辛未年（1931）十一月十六日云：“并拟词社题，又寄校件于姜毓麟，遂赴邓孝先邦述词课之约，盖消寒词集，至今日复举也。集者计十一人，孝先作主外，为蔡师愚宝善、家伯渊叔曾源、陈公孟任、杨楞秋俊、林肖蜦黻桢、亢宙民惟恭、张仲清茂炯、顾巍成建勋、王佩诤謇及余也。就席时以齿为序，孝先年最长，佩诤最少，亦四十四岁，余尚未居殿也。遂分拈一题，九日一集，交词一首，尚有姚威伯凤、方惟一还则邀而未至者。所拟各题刊下：《洞庭春色·橘》邓孝先沤梦、《东风第一枝·香雪海》蔡师愚宝善、《愁春未醒·唐花》吴伯渊九珠、《望海潮·吊戚南塘》陈公孟栎寄、《绛都春·上元》杨咏裳楞秋、《紫萸香慢·紫萸》林肖蜦霜杰、《祝英台近·除夕立春》亢宙民惟恭、《穆护砂·烛泪》张仲清艮庐、《眉妩·虢国夫人早朝图》顾巍成瓠斋、《惜寒梅·过春草闲房》吴瞿安霜厓、《笛家·祝东坡生日》王佩诤謇。”(15)后在词社第二集时，加入了黄晓圃、吴湖帆及赵万里(16)。消寒社约在开始时就设定了词调词题，最终在相关词人词集中记载的情况如下：《洞庭春色·橘》，张茂炯、杨俊、蔡宝善、吴曾源、吴梅等词人的词集有载；《东风第一枝·香雪海》，张茂炯、杨俊、蔡宝善、吴曾源、吴梅等词人的词集有载；《愁春未醒·唐花》，张茂炯、杨俊、蔡宝善、吴曾源、吴梅(17)等词人的词集有载；《望海潮·吊戚南塘》，张茂炯、杨俊、蔡宝善、吴曾源、吴梅等词人的词集有载；《绛都春·上元》，张茂炯、杨俊、蔡宝善、吴曾源等词人的词集有载；《紫萸香慢·紫萸》，张茂炯、杨俊、蔡宝善、吴曾源、吴梅等词人的词集有载；《祝英台近·除夕立春》，张茂炯、杨俊、蔡宝善、吴曾源等词人的词集有载；《穆护砂·烛泪》，张茂炯、蔡宝善、杨俊、吴曾源等词人的词集有载；《眉妩·虢国夫人早朝图》，蔡宝善、杨俊、吴曾源等词人的词集有载；《惜寒梅·过春草闲房》，张茂炯、蔡宝善、杨俊、吴曾源等词人的词集有载；《笛家·祝东坡生日》，张茂炯、蔡宝善、杨俊、吴曾源等词人的词集有载。

以上粗疏的勾勒足以表明，词社相继举行了己巳消夏、己巳消寒、庚午消夏、庚午消寒、辛未消寒等雅集，时间从己巳年（1929）到辛未年（1931）底甚至壬申年（1932）初。在这种情形之下，按照名实相副原则，若以某一年岁消夏、消寒名社，以及时人屡举的“消夏词社”“吴中六一消夏社”名社均不合适；因名责实，所有称名中，“六一词社”因成立时间“六月一日”而名，且外延较宽，当之无愧地成为最为恰当的词社名。该词社有活跃成员邓邦述等九人，另有高德馨、潘昌煦、蔡宝善、陈任、亢惟恭、林黻桢、黄思履、吴湖帆、赵万里、蔡嵩云以及吴梅的学生潘景郑、万云骏等时一与社，前后计至少有二十一人参与社集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