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各类官员群体
官员也是民国词集重要的作者群体,这一群体的人数不少。此群体与其他群体在人员上有一定的交叉,但区分还是比较清楚的,即此群体人员的主要身份是官员或退职的官员。由于科举和出仕是中国传统社会文人的进身正途,词人中的官员群体历来就存在,并且往往是最大的一个群体。但民国时期科举已经废弃,知识分子的出路更加多元,加之社会形态发生变化,官员的构成和职能也有所变化,因此同样是官员群体,民国时期也有一些自己的特点。其中,最明显的一个特点是出现了具有职业特点的外交官词人。中国传统社会自然也有外交使节,但由于中国中心论的观念以及交通的限制,对外交往的对象主要是周边的国家。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被迫打开国门,与世界各国的交往日益频繁,驻外使节的人数多了起来,并出现了带有职业性质的外交官。这些职业外交官中有不少人是词人,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是廖恩焘和林葆恒。
廖恩焘是廖仲恺之兄,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政治系,曾任晚清政府的外交官。入民国后,廖恩焘代表中国政府先后出使古巴、朝鲜、智利、巴拿马、菲律宾等国,其中在古巴时间最久,给他留下的印象也最为深刻。廖恩焘自谓五十岁始致力为词,但收入词集的词作则为其六十岁之后所作。相比其他民国词人,其作词时间并不算太早,但其域外词,尤其是古巴词则斐然词坛,特色鲜明。其词集有《忏庵词》八卷,民国二十年(1931)铅印本;《忏庵词续稿》四卷,民国二十三年(1934)刻本;《半舫斋诗余》一卷,民国二十九年(1940)铅印本。此外还有《扪虱谈室词》《影树亭词沧海楼词合刻》等。《忏庵词》八卷,录词人第二次出使古巴时以及归国后所作词,创作时间从1926年至1931年秋。八卷各自成集,包括卷一《初航集》、卷二《梦彊集》、卷三《柳雪集》、卷四《啸海集》、卷五《拜梦庵集》、卷六《读山海经集》、卷七《知稼集》、卷八《咏而集》。据作者自识,词稿原共有150余首,经朱祖谋汰存为128首。朱祖谋评其词“胎息梦窗”“惊采奇艳”(9)。其词由于多作于域外,且多因国际情事而发,故朱祖谋激赏道:“得于寻常听睹之外,江山文藻,助其纵横,几为倚声家别开世界矣。”(10)《忏庵词续稿》主要为其归国之后所作,创作时间从1931年至1934年,大致写于上海、南京、广东等地。四卷也各自成集,包括卷一《鸣蛰集》、卷二《枌榆集》、卷三《秣陵集》、卷四《教箫集》。词作总体风格上追踪梦窗,吴梅称其“学梦窗而不囿于梦窗者”(11)。《半舫斋诗余》一卷,主要收录作者1936年至1940年在南京、上海两地的词作。当时中日处于战争状态,局势极为紧张,词中经常表现出作者对时局的忧思,与前期追踪梦窗词风的作品比,笔触更显深沉。另外,《扪虱谈室词》1949年印本,收录其壬午(1942)后、己丑(1949)前作品;《影树亭词沧海楼词合刻》则是其1949年后旅居香港时的作品,刊于民国后的1951年,严格来说已不算民国词集。词集《半舫斋诗余》之“半舫斋”得名于其驻节古巴时所筑园亭,后《扪虱谈室词》出版时,作者将之作为“半舫斋词集之三”,并有意将《扪虱谈室集外词》作为“半舫斋词集之四”。可见在词人后来的意识中,有将一生词用“半舫斋”进行总体编名的意图。显然,出使古巴的经历,对其一生创作有重要影响。夏敬观《忍古楼词话》有“廖忏庵”条,录其词作多首,并云“海外奇景,古今人罕以入词”(12)。
林葆恒是民国时期另一个比较著名的外交官词人。林葆恒为林则徐侄孙,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民国元年(1912)任中国驻小吕宋(今菲律宾)副领事,一年后离职,民国三年(1914)初复署,至民国六年(1917)开缺。后于民国十一年(1922)、民国十四年(1925)分别出任驻温哥华领事和驻印度尼西亚泗水领事,直至民国十六年(1927)因北洋政府解体,才失去了在政府的职位。和廖恩焘一样,林葆恒学词也较晚,据他自己说“余夙不工填词,戊辰(1928)夏,徐丈姜庵、郭君啸麓结须社于析津,强余入社,遂勉学为之”(13),但他却是民国词坛比较活跃的词人。如其所言,他1928年与郭则沄、徐沅等一起在天津参与创立须社,成为该社的重要成员;1930年南下上海,又与朱祖谋、程十发等人发起创立沤社,参与词社的酬唱活动。须社与沤社,一南一北,是当时规模较大,影响也较大的两个词社。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他在上海租界与夏敬观、林鹍翔等人发起午社的酬唱活动,并利用其生活比较优渥的条件,为词社活动提供便利。据我们掌握的材料,在午社可考的20余次活动中,有11次的地点选在林葆恒家中(另有8次是在另一外交官词人廖恩焘的家中,还有几次是在公共场所)。抗日战争后期他还参与了瓶社的活动。其先后辑有《词综补遗》《闽词徵》《集宋四家词联》等。叶恭绰编《全清词钞》,也得其襄助。词集《瀼溪渔唱》为民国二十七年(1938)刻本,所收主要是其在须社与沤社的词作。徐沅以为其词得东坡之法,是“以诗为词者”(14),对其评价颇高。夏敬观《忍古楼词话》有“林子有”条,则以“清声逸响,饶有韵味”(15)称其词。其词被《广箧中词》收录。
外交官词人最具民国特色,但人数不多。至于一般意义上的官员或退职官员写词并有词集问世的,就比较多了,比较著名的有叶恭绰、汪兆铭、夏敬观、夏仁虎、三多等等。如果粗略划分,大概又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曾任官员,赋闲后对词用力颇勤,且确有成就的。如叶恭绰,曾任北洋政府交通总长、孙中山广州国民政府财政部长、南京国民政府铁道部长等,后将较多精力用在词学活动上。除了和龙榆生一起创办《词学季刊》外,还主持《全清词钞》的工作,并编有《广箧中词》,自己的词集有《遐庵词甲稿》,民国三十二年(1943)铅印本;后又刊出《遐翁词赘稿》石印本。又如夏敬观,早期入张之洞幕府,办两江师范学堂,任江苏提学使,后又兼上海复旦公学、中国公学等校监督。民国后不以遗老自居,曾任浙江省教育厅长。1924年辞职后闲居上海,将最主要精力用之于词学活动,是继朱祖谋之后民国词坛最有声望的词家之一。他撰有《忍古楼词话》,先在《词学季刊》上连载,后被单独辑出,收入唐圭璋先生所编的《词话丛编》;还撰有词集《吷庵词》四卷,上海中华书局民国二十八年(1939)铅印本。又如郭则沄,曾任北洋政府的铨叙局局长、国务院秘书长、侨务局总裁等职。直奉战争后去职,遂将主要精力用于传统学问及诗词创作上。除编有《清词玉屑》十二卷外,他先后撰有词集9种,其中8种收入《龙顾山房全集》,分别是《潇梦词》《镜波词》《絮尘词》《苹雪词》《冰蚕词》《沤影词》,以及后加的《护春词》和《瓶花词》;另有一卷《独茧词》为全集刻印后所作,附于《龙顾山房诗赘集》,有民国三十三年(1944)铅印本。再如夏仁虎,他从二十五岁以拔贡身份到北京参加殿试开始,官宦生涯长达三十载,民国后历任国务院政务处长、财政部次长、代理总长和国务院秘书长。北洋政府垮台后,夏仁虎弃官归隐,专事著书和讲学。他是北平蜇园律社、瓶花簃词社的中坚人物,也是民国词坛比较活跃的人物。撰有词集《啸庵词》,内含《淮波词》《和阳春词》《燕筑词》《梁尘词》,即甲、乙、丙、丁稿四卷,刊于民国二年(1913)秋;民国九年(1920)重刊时,又增入《零梦词》一卷。整个民国时期,此类因政治变动而赋闲的官员词人甚多,其他如撰有《听潮音馆词集》《沧浪渔笛谱》的蔡宝善等等。如果将曾经在幕府或政府部门任职,后闲居著述吟咏的词人,如著有《雨屋深镫词》《雨屋深镫词续稿》《雨屋深镫词三编》的汪兆镛、著有《味莼词》的汪曾武等等都算上的话,则人数就更多,可以列出一份长长的名单。
另一类则是政府在任官员,他们喜爱诗词创作,有的还颇有造诣,但总体上说,其主要精力用在官场事务上,词的创作只能算是业余喜好。这类官员词人大约可以汪兆铭和廖仲恺为代表。汪兆铭是职业的政治家,且在中国现代政治史上留下可耻的一笔,但他在诗词创作上却颇有天赋,取得较高成就。他和民国时期的诗词界交往较多,与一些词人结有私人情谊,甚至还会为一些词集作题跋,如廖恩焘《忏庵词续稿》就有他的跋识;另外,有一些词学活动也往往得到其推动与支持,如《同声月刊》的创刊,一般就认为曾得到他的支持。汪氏有诗词合集《双照楼诗词稿》,该书民国时期版本众多,仅就部分图书馆的馆藏目录看,就有民国十九年(1930)民信公司铅印本、民国二十一年(1932)泽存书库刻本、民国三十年(1941)大北京社铅印本、民国三十年(1941)中华日报社铅印本以及民间的各种钞本等等。这众多版本的产生当然和他的政治地位有关,但另一方面也说明其诗词集在当时的确流传颇广,影响较大。廖仲恺的情况和汪兆铭有所不同。他虽然喜爱诗词,有时也会创作,但和大多数官员词人一样,他在创作上所花精力比较有限,因此与汪兆铭在诗词创作上的名声和实际成就均有一定程度的差距。廖仲恺撰有《双清词草》,集名“双清”,取其妻何香凝《念奴娇》词“愿年年此夜,人月双清”之语,可见伉俪相得,且均能作词。《双清词草》兼收诗词,但词作数量远胜诗作。集子由廖氏生前编定,在其遇刺身亡后的第三年,即民国十七年(1928)由上海开明书店按原稿本影印出版,集前有汪兆铭民国十四年(1925)所作的《廖仲恺先生传略》。和廖仲恺相似的词人还有胡汉民。胡汉民早在1905年9月即加入同盟会,任《民报》主编,从此成为孙中山的主要助手之一。他在孙中山逝世后主持编写了《总理全集》,曾先后任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主席、国民政府主席、立法院院长等。胡氏同样喜好诗词,每有所感,往往发为吟咏,有《不匮室诗钞》八卷,诗余一卷,在其患脑溢血病逝的当年,即民国二十五年(1936),由国葬典礼委员会刊印。这三人是当时政治地位比较高的词人,至于官职次一等的词人就多一些了,比如任援道,政治上声名狼藉,却也能写词,有《青萍词》一卷,民国二十九年(1940)金陵刻本。但相对而言,这部分在任官员在词学上不能专心用力,无论实际成就还是影响力,都不能与落职后赋闲的官员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