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之齐在海滨
前645年,管仲去世。两年后(前643年)齐桓公也去世了,死后诸子争位,无人敛尸两月余,终于入葬。这时距离齐桓公一生中最盛大的葵丘会盟(前651年)只过去了八年。齐桓公诸子在随后的近半个世纪中轮流登位,最后一个是避居卫国的公子元,即位为齐惠公。伴随着五子争位的过程,齐国走向衰落。
在齐桓公诸子争立的关键时刻,早前迁齐的卫公子开方的身影始终闪现。而来自陈国的公子完的后代,则不断取得家族实力和政治地位的提升,注定他们日后将成为“田氏代齐”的主角。这些西来的人口,曾一度给齐国带来迈向强国的关键助推力。
在周、郑东迁初期的一个世纪中,齐国尽享“民归之如流水”的人口红利。除了公子开方外,来自卫国的牛贩宁戚成为齐国的大司田,掌管“垦草入邑,辟土聚粟多众,尽地之利”诸事(1)。入齐避难的陈公子完,最初则被齐桓公授予工正之职(2),管理百工,使齐国货物行销各国,“齐冠带衣履天下”(3)。这些不断东迁之人,还为齐国带来不绝的财富。齐人用“工雕文梓器”(加工木器)便可以换取“天下之五谷”(4)。而在“石璧谋”的传说中更可见到“天下诸侯载黄金、珠玉、五谷、文采、布泉,输齐以收石璧。石璧流而之天下,天下财物流而之齐”(5)的盛况。
人口和财富的流入,使齐国积累了抗衡西部的资本。齐桓公通过九次会盟,不但结成了东部国家的抵抗体系,“北伐山戎,南伐楚”,还以“尊王”之名,将周、郑的南北盟友化解于无形。尊王攘夷,是齐桓公与管仲事业中最显著的标签。可从齐国的所有行动及其收效看,事实上是站在了“尊王”的对立面。齐桓公作为一个旧秩序的积极维护者,努力阻止了周王东迁以来中原各国之间的疆域调整(真正意义上的尊王,应该是削己国,以倍周疆);还隔断了楚国、晋国为周王室提供助力的可能(打着“攘夷”的名义)。结果,则是尽最大可能维护了齐国的疆域完整。
不可否认,《管子》一书所载事迹与谋略大半出自后人之笔,其中杂糅了东周后期诸子思想,对还原当时齐国社会、人口结构的变迁存在一定障碍。尽管如此,齐桓公和管仲的事迹至少给后人留下了怀想与启发的空间——一个努力维护旧秩序的成功榜样——为未来的孔子和儒家学说提供了最重要的参照。
管仲留下的富国强兵实践,将在维持“旧法”还是提出“新法”这两个维度继续深启后人。当然,“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既是对管仲功绩的客观评价,同时,也道出了齐国地理局限对其命运的影响:“区区之齐在海滨”,富裕可求,但扩张领土的可能性甚微,而且还不得不承受人流之潮带来的持续冲击。
齐桓公之后,周、郑近东的宋国曾短暂接过了抵抗西部人群的大旗。随着宋襄公在泓水之战中被楚成王所败,中原的盟主便从东部国家转入西部(晋国、楚国),这无疑暴露了东部“区区之齐”在西部人群迁移浪潮面前的局限一面。“楚有汝、汉之金,齐有渠展之盐”(6),齐国幸好拥有煮盐之利;而夹在“秦篝齐缕”(7)中的楚国,还会推动江、淮下游人群的北迁,为齐国带来两次短暂的复兴,分别表现为齐景公时的复强和“田氏代齐”后齐威王时的强盛。但是,这两次由外来人口迁移导致的富强,和齐桓公时期有着相似的路径——经历短暂强大后,再次遭遇后续多源人流的冲击。此后吸引“(民人)归之如流水”(8)的,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齐国了。
另一方面,在齐桓公去世的那年,一个晋国的流亡公子带着随从翻越太行山,进入齐地。齐桓公生前予他妻室和车马,待他不薄;仿佛是对他父亲晋献公驱狄入邢、卫,成就齐国霸业的回馈。六年后,这位经历齐国内乱的流亡者,告别齐孝公,途经宋、楚,前往秦国。在那里,他即将开始另一段向东称霸之旅。
(1) 《管子·小匡》。
(2) 《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3) 《史记·货殖列传》。
(4) 《管子·山至数》。
(5) 《管子·轻重丁》。
(6) 《管子·地数》。
(7) 《楚辞·招魂》。
(8) 《左传·昭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