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
深夜,子星和朋友分开之后一个人朝自己的公寓走,忽然看见路边灯下坐着一个黑影。子星想起这附近发生过的抢劫事件,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一边安慰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倒霉,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就在子星快要走过的时候,那人突然身子一斜,“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思前想后,子星终于下定了决心,抱着“劫财劫色老娘也认了”的心情走了过去,同时握紧了包里的防狼喷雾。
“这位先生,你没事吧?”子星将男人扶起来,身边便利店的灯光照出男人苍白的脸。
“元先生,是你!”子星认出他来,同时闻到了男人身上的酒气。
居然是熟人。
一年前子星在英国的一家商场里看中了一件限量版的木头人偶,但因为钱不够,店家又不接受预订,子星心一横就把它偷走了。
店家发现之后,立刻叫了商场保安阻截了全部出口,终于堵住了子星,还是元中煦路见不平,替她解了围。事后子星也曾寻找过他,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给她碰见,虽然当时已经知道彼此都是华人,但是居然能在北京遇见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元中煦醉得人事不知,子星只得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把元中煦安置在自己的房间之后,子星泡了醒酒茶给他。接着抱着被子睡到客厅的沙发上,子星住一房一厅的小公寓。
第二天一早,元中煦揉着发痛的眉头眼眶挣扎起来,捞过床头柜子上的一杯水,清清凉凉的有些微苦,他不是很喜欢,皱着眉头又放了回去。
灰色骨瓷茶杯,这明显不是自己的品味。
元中煦打量了房间之后傻了:这是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浅蓝色窗帘,银灰的家具,淡鹅黄色寝具,这分明是女孩子的闺房。自己……昨天因为管河的事情喝了酒,后来……记不得了,头疼。
“醒了?”一个少女头上包着白色毛巾,穿着睡衣从门口探出半个头,嘴里还叼着牙刷。
“这是哪儿,你又是谁?”元中煦头痛得睁不开眼。
“元先生你不记得我了?一年前在英国,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呢。”子星飞快地刷好牙齿,坐在床边给男人讲了一个美女身陷囹圄,大侠舍身相救的故事,甚至拿出了整个故事的核心——一个木头人偶。
子星讲得眉飞色舞,对于自己捡他回来这件事,也觉得自己颇有女侠风范。
只是这个故事元中煦完全没有印象,他只记得当时在英国的商场里,一个被追赶得满头大汗的女疯子不顾一切拼了命地抓住自己的手臂,用熟练的英语对商场保安大喊:这是我男朋友,很有钱,他会帮我付款给你们这些混蛋。
元中煦如实说出真相,子星一脸被揭穿之后的窘态。
“都一样啦。”子星连忙打岔。元中煦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之后打了一个大喷嚏。
四月的北京已经停掉了暖气,但初春的早上依然寒冷,元中煦打了个寒颤,发现自己全身只穿了一件内裤。
空气里是一片沉重的搅动不开的尴尬,元中煦有睡觉时脱衣服的习惯,想到这,自己也尴尬起来。
子星的眼睛从元中煦的脖子一直滑到了小腹,然后满脸通红扭过头去。
“你昨晚……”子星连忙解释。
“可以麻烦你出去吗?我想穿衣服了。”他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对不起!”子星突然醒悟了一样冲出了房间。
元中煦下了床,捡起了角落里的西装和衬衫,西装还好,只是衬衫上面满是黄黄红红的酒迹,他皱了皱眉头。
子星又在门口冒出半个头,睁着两个大眼睛看着他。
“不介意的话,我借你一件衣服穿?”说着献宝似地拿出了一件男式白色大T恤衫,她喜欢穿纯棉的男式短衫,宽松柔软且舒适。
元中煦扫了一眼T恤,“唔……这猴子也太丑了。”
“很可爱好不好!不要算了。”说着转身要走。
“等一下。”元中煦衡量利弊之后还是接过了衣服,胡乱套了进去。
“多好看呐!来,出来吃饭。”子星把男人拉到了餐桌前。“吃了饭之后,我们之间的账就两清了哦。”
“哦,四百英镑的早餐。”元中煦呆呆地说道,看着面前卖相不错的白粥和小菜,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他确实饿了。
死寂。
元中煦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吃的最难吃的一勺粥,子星看见了元中煦微皱的眉头。
“很难吃吗?”子星小心翼翼地问。
“嗯,很难吃。”
“你!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怎么会,很好吃啊,’然后全部吃光吗!你看没看过小说啊你!”
“才不,你这碗粥如果都吃光了,大概会死吧。”元又煦放下勺子,穿好衣服准备离开。
“这件衣服就当我跟你买的,”他打开钱包拿出一些钱,“还有,你一个单身女孩子以后不要往家里带陌生男人,如果遇见坏人,有你后悔的。当然,如果你觉得没关系的话,就当我没说。”说完打开门走了。
什么!他居然当她是那种随便的人?这人脸蛋长得不错,怎么就是不会说人话呢!
子星气结:“带带带,我带你个死人脑袋!姓元的你去死吧!”
元中煦离开子星家后拦了一辆计程车准备回家,电话铃响,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陈女士。
“干什么?”语气疏离且生硬。
“小煦啊,中午约了你晏伯伯的女儿吃饭,你别忘了去,不要像上一次你和梁叔的女儿吃饭一样让人家白白等了三个小时。”电话那头的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吗?”元中煦十分冷淡。
“还有……你,多注意身体,天气还很凉,多穿一些,按时吃饭,少喝酒,你胃不好……”
“知道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冷笑:从前怎么不见你来关心我,现在倒是摆出一副感动中国好妈妈的嘴脸,省省吧。
元中煦用钥匙开了自己家的门,准备找点东西吃的时候看见了冰箱上的一张字条。
“小煦,不要总是吃泡面,妈妈给你炖了鸡汤,你没在家,我放在冰箱里了,你回来之后热一下再喝,冷汤对胃不好。”
落款,妈妈。
他撕掉字条,又下死劲攒成一个小球扔进垃圾桶。他从冰箱里端出鸡汤,看都没看直接倒进了厨房的水池中,依旧泡了面拿到书房,边吃边做工作。
元中煦主修建筑,毕业之后同合伙人向乐合开一家建筑工作室,在业界口碑不错,这和他多年的努力有很大关系,是他应得的。
放下手边的工作,元中煦看了看表,距离中午的约会还有一个小时。与其说是约会到不如说是相亲。他其实并不愿意去,尤其是他母亲私自安排的,只不过他们公司最近在和晏氏谈一个案子,如果他们公司接下这个案子,所有员工的年终奖金足可以提高两成之多,何乐而不为。
中午,元中煦在一早就定好的餐厅和传闻中不可一世的晏公主见了面,对那个女孩,元中煦的评价非常简单:名副其实。
约会结束后,在回公司的路上元中煦接到了助理婷婷的电话。
“煦哥,大老板要我问你和晏公主的约会怎么样,大笔奖金可到手?”
元中煦叹口气,“一言难尽,你叫向哥接电话。”
那边的婷婷“哦”了一声将电话切给了元中煦的老友及合伙人向乐。
“怎么样,是否失败了?”向乐一向未卜先知。
“是。”当下元中煦把约会的来龙去脉统统告诉给了向乐,包括该公主多么张扬跋扈。向乐听后轻笑。
“算了,我们‘寰宇’还没到要靠总经理出卖色相来换饭吃的地步,稍后我再同晏氏谈,未必拿不到这个项目。”向乐换了一边耳朵,迟疑了下,道:“中煦,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元中煦皱眉,“哥你放心,我不会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这点专业态度还是有的。”元中煦打断向乐的话。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如果真拿我当兄弟,就听哥一句劝:逃避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向乐见过元中煦和管河吵架之后的工作状态,知道他这次必然又想用工作麻痹自己。
“我明白。”元中煦轻声道。
向乐放了元中煦假期。
电话收线之后元中煦将车子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假寐。
有了休假,元中煦不知是喜是悲,他原本想借工作麻痹自己,让自己的脑袋没时间胡思乱想。
没有工作的工作日他竟然没有去处,这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凄凉。和管河正式分手之后他的每一个周末,都是在宿醉或者高强度无止境的工作中度过的,昨天甚至在一个仅有过一面之交的女人的房间里醒过来。
想到管河,元中煦的心口有些闷,他故作轻松地呼了几口气,决定去海边呆上半天。管河说过,如果一个人觉得对生活毫无办法的时候,就去看海吧。
该死,又是管河。
元中煦将方向盘打到底,车子掉头,向着反方向驶去。
四月的阳光刚刚好,子星约了几个美术同好会的朋友一起去“纸中金玉”画廊看画展,画廊的宣传十分不错,子星老早就在期待这次画展了。
画廊里确实展出了很多画作,大部分都是些附庸风雅之人,真正有才华的并不多。子星一行人沿着走廊一路看过去,简直惨不忍睹。
走着走着,她忽然在角落里看见一张奇怪的画,画得也不知道是什么,红红绿绿的,约莫是一片草场。和子星一同看的,还有一个穿白衬衫休闲裤的女子,眼睛很大,闪着光,两条眉毛很浓,衬得她眉宇间有三分男子英气。女子见子星过来,微微点头示意之后让开位置给子星,自己往别处去了。
“这些玩意儿也能算画?这些人简直应该让他们去给幼儿园的厕所画涂鸦墙!”
“或者给传染病中心去画宣传画吧!”同好会的友人们凑在一起大肆批评,子星不愿掺和,瞪着眼睛四处打量,突然发现好多人围在一幅画议论纷纷,子星好奇,也走进观看,赫然发现竟是近来声名鹊起的青年画家管河的新作。
那真是一张好画。
油布上画着一片无垠的沙漠,一个裸身的少女坐在一座矮矮的沙丘上,她的怀中拥抱着清风,眼神柔和又贪婪,嘴唇噙着笑意,天地星辰皆被抛在身后,子星鼻子有点酸。
一幅好的画作给人的感动就是这么直接。子星看了标注:《自由》——谨以此画送给那不需解释的人事物。
子星看得如痴如醉。
元中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间画廊,可是既然都来了,索性就看看吧。
他虽然这样安慰自己,可是他心里是知道的,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因为管河的画会在这里展出。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来看一看。
元中煦像是寻找什么似得飞快地掠过每一幅画,当他透过人群终于看见那幅已然成品的《自由》的时候,心里竟有一种时过境迁的难过。上一次看见它时它尚未完成,如今已经可以装裱在画框里供人欣赏了。元中煦看着画中少女,眉头眼额像极了管河,这张画大概就是她对自己渴望自由的一种表达吧。如今正好,少了自己这个绊脚石,她便是真正的自由了。
管河的画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元中煦记忆中斑驳的小木盒子,一瞬间所有和管河一起的记忆都流转回来,淹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元中煦连忙走出画廊找了个地方坐下。他闭着眼睛迎向阳光,等待眼里的水汽渐渐蒸发。他拼命让自己不去想管河,可越是想要不去想,管河的样子却在脑子里越发清晰深刻起来。忽然,元中煦眼前一暗,知道是有人站在了他面前,他慢慢睁开眼。
是她,两面之交的女孩。
“你还好吗?”子星关切地问,十分钟之前她看见元中煦在人群里死死盯着那幅画看了好久,忽然又面色难看地跑了出来,她有点担心就跟了出来。
“我没事,”元中煦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不用上班吗?”
“找不到工作啊,只好拖国家后腿做个米虫。”子星耸耸肩在元中煦身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你呢,也没工作?”
“我做建筑,刚好放假而已。”
“喔,那你平时工作忙吗?”子星问道。
“还好。”元中煦回答得并不热情。
“喔,那你不用陪女朋友吗?”子星又问。这一次元中煦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子星沉默,子星意识到自己多事了,连忙转移话题,暗暗自责为何没话找话硬聊。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说有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觉得脚特别酸,原来他踩到了一个柠檬!”
“……”
“怎么,不好笑?我再给你讲一个吧:一根火柴有一天觉得头上很痒,它就挠啊挠,‘嗤’地一声就把自己点着了!”子星笑得前仰后合,却发现元中煦正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得勉强忍住笑,停了下来。
“这都不笑,我再给你讲一个……”
“好了好了,别讲了,你笑点这么怪,讲到明天也没用。”元中煦哂笑她。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被面前这个略显笨拙的女孩子逗笑了,她拙劣的笑话,夸张地大笑像是一小束暖暖的光照进了元中煦心里,让他暂时顾不得难过。
“呼,”子星长舒一口气,“你总算笑了,我——”
咕——
一声怪响打断了子星的话,元中煦斜睨子星,子星顿时红了面皮。
元中煦忍着笑意站起身来,“好歹相识一场,走,请你吃饭。”
“这,这怎么好意思……”子星结结巴巴地拒绝,像是个重度口吃患者。
“哦,那算了。”元中煦存心捉弄她,故意又坐了下来,靠着长椅伸着懒腰,甚至眯起了眼睛。
看见元中煦重新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俨然一副打算继续晒太阳的架势,子星呆立当场,一边怨恨自己的客套话,一边又在心里大骂元中煦没有诚意,可是没办法,话是自己说的,怪谁呢?心里暗暗怨念,到嘴的午饭居然都能飞了。
子星正想着,元中煦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骗你的,走吧!”
餐厅里,元中煦点了三分熟的牛排,子星点了三文鱼时蔬沙拉。
“吃这么少?”元中煦翘起一边眉毛表示疑惑。
“是啊,女孩子嘛,吃太多会胖的。”子星一边微笑,一边把一条条菜叶子塞进嘴里,心里的两个小人儿却骂开了花:谁要吃菜叶子啊!谁在乎胖不胖啊!我要吃肉啊!另一个小人儿却说:喂喂,跟帅哥一起吃饭当然要矜持一点,不然你还想点个酱猪蹄吗!
“倒是你,三分熟的牛排,能好吃吗?”子星觑觑眉毛眼睛。
“是不好吃。”元中煦一边切下一块肉一边已经开始准备不回答子星下一个呼之欲出的问题,可出乎他意料之外,子星并没有继续问,只是往自己的沙拉里加了很多酱料。
吃过饭,元中煦问子星可有安排,子星摇了摇头。
“你想不想去看海?”
“别开玩笑,北京可没有海。”
元中煦神秘地一笑,“谁说没有,跟我来。”
子星跟着他上了车,元中煦一路开上了去往北京附近的赢城的高速路。
两人到达赢城海边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子星还是第一次看见海边的日落,黄色的,橘色的太阳光把海面也辉映成金色,映出一条异常明亮的光路,大捧大捧的光线慢慢收拢成一面金光闪闪的扇子,然后慢慢地藏进海平面之下,子星兴奋地回头大叫元中煦一起来看,却发现他坐在车头,手上不知何时拿了一只墨绿色的红酒瓶子,正一口一口的喝着,两只眼睛晶晶亮。
已有醉意的元中煦看见子星回头,举了举手中的酒瓶,“要不要?”子星犹豫了下,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口,元中煦大笑着揉了揉子星的头,从车上跳了下来将后备箱内的一箱红酒都搬了出来。
“你带这么多酒干什么?”子星诧异道。
“少废话,喝!”说着又“啵”地开了木塞,笑嘻嘻地在子星的瓶子上碰了一下。
子星陪元中煦坐在车前头吹着海风,看着他把一瓶瓶紫红色的液体灌进肚子里,然后故意装出的很开心的样子让子星也莫名的心疼难过起来。
“咦,没了?”元中煦摇了摇酒瓶,又往瓶子里看了看,“我再去找找。”说着绕到了车子后面。
子星看着眼前早已经看不清的变成黑色的海,听着海浪声阵阵和身后细碎断裂的呼吸声,突然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她跳下车子转到车后,看见元中煦搭着车子坐下,两肩轻轻颤抖,子星走过去抱住他,用手摩挲他的后背。元中煦也回抱住子星,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被海风吹得冰凉的泪水顺着脖颈流进子星衣服。
“你说,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年,她怎么就这样舍得?”元中煦喃喃自语,颤抖着抱着子星,子星揽着元中煦的双肩,不停摩挲他的后背,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夕阳渐渐沉入海线,夜幕轻轻笼罩在沙滩上。
子星将醉酒正酣的元中煦弄进车里颇费了一些力气,然后坐进了驾驶位,拧动锁匙,将车开出了滨海公园。
子星酒量不错,又只呷了一口,从他拿出酒瓶子的时候子星就知道不行,总得有个清醒的人能把车开回去吧?黑色轿车驶进夜里,宛如夜行的幽魂。子星打开道路导航,锁定自己的公寓。
子星并不知道元中煦住处,也解不开他的手机密码,只得又安排他睡在自己卧室里,床头依旧一只同样的瓷杯,同样的茶。
“也不知这茶有没有保质期限……”子星试了试温度,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喂元中煦喝下。元中煦乖巧地喝了水,咂咂嘴深舒一口气,却仍然眉头深锁,两道好看的剑眉在眉心几乎汇成一点乌黑突起。
子星旋暗落地灯,轻轻关上门。
“我不知道他身上到底背负了什么样的故事和难过,我能做的只有让他自己选择他喜欢的方式疗伤,然后等待痊愈。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又或者五十年,但我知道他总会好的。只是……”
子星在日记本上点下一串省略符,暗暗留了半句。她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日记是自己的历史簿子,子星总是偏执的想要为自己留下点什么。接着,也熄灭灯光,拥着被子窝进沙发里。
只是……如果真的要那么久,对于那时的他来说,痊愈与否,还是否重要?最美好的业已逝去。
第二天清晨,子星下楼买早餐。
她其实是想自己做的,可是一想到元中煦那天的态度,只得作罢,她可不想好心当作驴肝肺,平白招来一顿羞辱。
不会做饭又怎么样,自己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子星带回早餐的时候元中煦已经离开,只在门上贴了一张字条,不外是道歉,原谅自己喝醉,谢谢子星的照顾之类的话。
呵,真没良心,连个当面告别都不肯,子星只得一个人吃了早饭。
闲来无事,子星约了好友叶子逛街。
叶子本名叶畑璠,是子星的高中校友兼大学同学,子星嫌弃叶子名字不好念,干脆叫她叶子。因为出国念书的关系,和当初的朋友联系渐渐少了下来,如今只剩寥寥几人,其中就有叶子。
两人在女装部挑选衣裳。
“听说诗年下个月初结婚,你去不去?”叶子一边拿着一件桃色针织毛衣在身上比,一边问叶子。
“结婚?”子星一愣,她其实并没有接到消息。
子星在大学里非常风光,人漂亮,家世也好,性格又开朗活泼,所以朋友很多。但最好的只有叶子,林诗年和葛晓洁。大三的时候学校有个国外进修的机会,拿全额奖学金。葛晓洁和子星成绩都非常不错,原本都是入选的热门,但是葛晓洁家里条件并不十分好,子星就把这个机会让给了好友。
“是啊,你不知道?当初你和诗年那么好,我看了都嫉妒呢。”叶子有些吃味。
提到诗年,子星有点感伤。其实叶子说的没错,当初她确实和诗年关系更近,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子星和诗年就没那么亲密了。
叶子并不知道内情。
“去,当然去,好朋友结婚怎么可能不去?”
叶子一听,也是喜上眉梢,“那我们一起去,我今天就是想买几件时髦一点的衣服,省得又被她笑话。”说着拿着那件针织毛衣进了试衣间。
忽然独处,子星难免想起当年的事。
“子星,我真想不到你居然做出这种事!”诗年厌恶的眼神,冷冷的话语都刺痛子星的心。
“诗年你听我解释,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子星苦苦哀求。
“好,子星,我听你解释。”
“我……”子星突然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自私。
“算了吧子星,你永远只考虑你自己。”诗年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便转身离开。
诗年的话犹如重锤,直直敲击在子星心底。很多年后子星也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问自己当初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这么多年过去,子星自己也依然无法给出答案。
叶子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子星正在发呆。
“子星,你看着衣服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太艳?”叶子在镜子面前照着。
“什么?”子星回过神。
“子星你又发呆,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这习惯还是改不掉,我还以为你这爱发呆的坏习惯早就被肖锦河改掉了呢……”大大咧咧的叶子一下子扯出子星心里最大的痛,令子星有点措手不及。叶子也是一愣,心里暗暗责骂自己口无遮拦。虽然当初的事情子星讳莫如深,叶子也隐约了解个大概,因为像子星和肖锦河在校园里那么风云的人物,一举一动几乎都是大家关注的焦点。
“子星……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因为你提起了肖锦河?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早都忘了。”子星故作无所谓地打着哈哈,心里却抽搐似地疼,肖锦河永远是子星最大的痛,当年那件事让一向骄傲的子星颜面无存,灰溜溜地躲出国外六年。
“真的吗,你真的走出来了么?”叶子小心地问。
“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走不出来,来,我们去别家店看看。”子星撇撇嘴,佯装无事拉起叶子走进另一家店。叶子单纯,也乐意地被子星牵着。
两人逛得累了,子星提议去饮料店喝杯东西。四月的天气仍然不算暖和,两人都要了热饮。可到底是早春,喝饮料的功夫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居然淅沥淅沥地下起小雨。
两人都没带伞,叶子掏出手机打给自家男朋友要他来接。
子星落寞地看着乌蓝蓝的天,想起当年她和肖锦河经常在春天细雨时出去城郊踏青的场景,那个时候肖锦河总是牵起子星的手轻轻地,细细地吻,眼里全是怜惜和温柔。
“子星,我们会结婚,对不对?会一辈子,对不对?”肖锦河语气柔和。
他总是把子星感动得泪盈于睫。
可就是那样一个温柔的人,对着子星亲吻说动人情话的人,那个说着一辈子的人,那个说着你现在嫁,我现在就娶的人,就这样爱上了别的人,和她分了手。
真俗套。
子星双手抱紧自己,无论何时想起肖锦河,子星的胸口都像又一次被开了一个硕大的洞,冷风灌进去,然后就是蚀骨的寒。
过了一会儿,叶子的男友关喆开车来接,叶子邀请子星一起,子星摇摇头拒绝了,她和叶子并不住在同一个方向。
子星上了路边的计程车。
计程车上,子星终于流下眼泪,素以话多闻名全国的北京司机也是吓了一跳,沉默了一路。
回到家子星冲了一大碗的便捷胡辣汤,既补充水分又暖身,然后就蒙头睡一觉,睡醒之后就什么都忘了,这是子星的习惯。
醒来已是午夜。
子星看着窗外浓深的夜色,觉得特别孤独,大抵人们在夜里都是孤单又感性的吧。子星无法面对黑夜里孤独的氛围和自己,所以她很少熬夜。
子星拿出日记本,手中签字笔抬头便写了“肖锦河”三个字,然后竟难过到一句话也写不出来,懦弱的自己令子星生气,“啪”地合上日记本,叹了口气,又默默地打开。
“肖锦河,你究竟有什么好的,让我总是忘不掉你,你怎么不去死!”子星大叫,惊吓了楼道里的声控灯。子星转而想到锦河温柔好看的眉眼,多少年来平和温暖如春水的眼神,心里又不争气地柔软起来。
“我也不想总是想起你,可是这么多年了,想你这件事也好像变成了我的一个习惯,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如果突然间叫我不去想你,就好像是在身上剜下一块病体,即使是我心甘情愿的,也总会疼,也总会流血。但对我来说,你何尝不是我心里的一块病。锦河,你见过那种不想被救赎的人吗?就是那种心甘情愿永远糜烂下去的人,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大概就是那种人。但是生活总是得向前看,六年了,我想也许真的是时候了,学着和你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