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
遇到商人阿穆尔·比亚沙拉那年,哈利法二十六岁。当时,他在一家规模不大的私人银行工作,银行老板是印度古吉拉特邦的两兄弟。那个时候,与当地商人做生意,而且主动去适应他们做生意方式的银行,只有印度人开的私人银行。大银行都想与做文案、证券和担保等业务的公司做生意,而当地人都是通过各种肉眼看不见的关系网和行会做生意,这种经营理念未必符合他们的口味。兄弟俩之所以雇哈利法,是因为他们跟他父亲那边沾亲带故。说“沾亲带故”也许有些言过了,只不过他父亲也是古吉拉特邦人,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沾亲带故了。他母亲是个农村妇女。哈利法的父亲是在一个印度大地主家的农场上干活时遇到她的,农场距离他长大成人后大部分时间生活的小城需要两天的路程。哈利法长得不像印度人,或者说不像他们生活的那个地方经常看到的那种印度人。他的肤色、他的头发、他的鼻子,长得都像他的非洲裔母亲,但他总是时不时喜欢炫耀自己的血统。没错,没错,我父亲是印度人。我怎么看不出来呀?他娶了我母亲后,对她一直忠心耿耿。有些印度男人喜欢玩弄非洲裔女人,玩腻了后,再去讨个印度女子做老婆,然后把非洲裔女人一甩了之。我父亲从没有离开过我母亲。
他父亲名叫卡西姆,出生在古吉拉特邦的一个小村庄。村子里有富人,也有穷人;有印度教徒,也有穆斯林,甚至有一些埃塞俄比亚基督徒。卡西姆家属于穆斯林穷人。因为过惯了苦日子,卡西姆从小就很勤快。他先是被送到村里的一所清真寺学校,后来又被送到离家不远的镇上一所公办的古吉拉特语学校。卡西姆的父亲是收税员,经常到乡下去给地主老爷收税。他觉得,应该送卡西姆去上学,这样他也可以当收税员,或者做类似体面的工作。他父亲跟他们不住在一起,只是一年来看他们两三次。卡西姆的母亲照顾失明的婆婆和五个孩子。卡西姆是五个孩子中的老大,下边有一个弟弟和三个妹妹。他的两个妹妹,最小的那两个,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父亲偶尔会寄钱回来,但在村子里一家人还是得自己照顾自己,能找到什么活儿就干什么活儿。卡西姆长大一点儿后,古吉拉特语学校的老师鼓励他到孟买的一所英语小学去读书,自那以后,他才时来运转。为了让他在孟买上学期间尽可能住得好一点儿,他父亲和其他亲戚帮他筹到一笔贷款。随着时间的推移,卡西姆的境遇有了改善。卡西姆先是寄宿到学校里的一个朋友家里,后来这个朋友的家人又帮他找了个活儿,给年龄更小的孩子当家教。挣的安那(1)虽然不多,却帮助他养活了自己。
完成学业后没多久,一个地主主动提出让卡西姆加入他在非洲海岸的会计队伍。这份工作就像上天的恩赐,为他打开了一扇谋生的大门,或许还有点儿奇遇。这份工作是通过卡西姆家乡的伊玛目(2)介绍给他的。这个地主的先祖是同一个村的,每次需要会计,总是派人从老家村子里找。这样做是为了找一个忠诚可靠的人来打理他们的事务。地主平时会从他的工资里扣留一部分,到了每年的斋月,卡西姆就会把这笔钱寄给家乡的伊玛目,请伊玛目转交给他的家人。他再没回过古吉拉特邦。
这就是哈利法的父亲给他讲过的他自己小时候奋斗的经历。他之所以告诉他,是因为这是一个父亲为自己的孩子所做的,也是因为他希望哈利法更加上进。他教他读书,教他罗马字母,还教他基本的算术知识。后来,等哈利法稍微长大一点儿,大约十一岁的时候,父亲把他送到附近城里的一家私塾,由私塾先生教他数学、会计和英语的日常用语。这些抱负和做法都是他在印度的父亲传给他的,而他自己一辈子也未能实现。
私塾先生教的学生不止哈利法一个。先生共有四个学生,全都是印度裔男孩。几个学生和先生住在一起,睡觉就在楼梯底下过道的地上,饭也是在地上吃。先生从不允许学生上楼。上课的教室是一个小房间,地上铺着垫子,有一扇装着铁栅栏的窗户。窗户离地面很高,他们根本看不到外面,只能闻到从房子后面流过的排水沟污水的气味。上完课后,先生便把教室当成圣地似的,把房门锁上。每天早晨上课前,几个学生必须把教室打扫得一尘不染。每天都是先上课,然后到了傍晚天黑前再上课。午饭后下午一两点钟,先生总是去睡午觉。为了节省蜡烛,他们晚上不上课。在自由支配的时间里,几个学生要么到市场上或是海边去找活儿干,要么干脆逛大街。晚年时,哈利法一直揣着怀旧的情结回忆起那段岁月。
哈利法是德国人来到小城那年开始跟私塾先生上学的,而且一住就是五年。那几年正赶上阿布士里起义(3),所以,听到德国人说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后,沿海地区的阿拉伯和斯瓦希里商贾和商队都奋起反抗。由于德国人和英国人、法国人、比利时人、葡萄牙人、意大利人,还有别的什么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殖民政府,已经划定了自己的版图,彼此间也已经签订了条约,所以他们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叛乱被维斯曼(4)上校率领他新组建的驻防军镇压了下去。镇压了阿布士里叛乱三年后,正值哈利法从私塾先生那里即将学成,德国人又卷入了另一场战争,而这一次是与南方很远的赫赫人(5)打起来的。赫赫人也拒不接受德国人的统治;事实证明,他们要比阿布士里更顽强,虽然德国驻防军采取了残酷的高压手段,但他们仍猝不及防地给驻防军造成了重大伤亡。
让他父亲高兴的是,事实证明,哈利法天生就是读读写写和做会计的料。就是在这个时候,私塾先生提议,哈利法的父亲写信给在同一个小城做生意的古吉拉特邦银行家兄弟。私塾先生草拟了一封信,交给哈利法,让他交给他父亲。他父亲自己动手誊了一份,雇了个车夫,把信再送回私塾先生手里,由先生把信交给两位银行家。他们都认为,由私塾先生出面肯定会管用。
在信中,他父亲写道:尊贵的先生们,贵行能否给犬子谋个差事?犬子生性勤奋,学过会计,虽缺乏经验但聪明伶俐,会拼写罗马字母,还懂些英语。他此生都会感激你们的恩情。来自古吉拉特邦的兄弟敬上。
过了几个月,他们才收到回信。因为私塾先生为了保存自己的颜面,四处去向银行家兄弟俩求情,兄弟俩才勉强回了信。信到了后,上面写着:把他送过来,我们试用一下吧。如果没问题,我们会给他一份差事。古吉拉特邦的穆斯林兄弟必须始终守望相助。我们不彼此照应,谁又会照应我们呢?
哈利法巴不得离开他父亲做会计的地主庄园的家。在等待银行家兄弟答复的这段时间里,他帮助父亲干活:记工资、填订单、列清单,还倾听他根本于事无补的抱怨。庄园上的活儿非常繁重,可工人的工资非常微薄。工人们经常在发烧、病痛和脏乱不堪的环境中苦苦挣扎。庄园允许工人自己种一小块地补贴家用。哈利法的母亲马里亚姆也种了一小块地,种西红柿、菠菜、秋葵和红薯。她的园子紧挨着他们拥挤不堪的小房子,百无聊赖的生活有时让哈利法感到实在苦闷和无聊,甚至让他怀念与私塾先生共度的艰苦岁月。因此,在收到银行家兄弟的回信后,他真巴不得离开这个家。他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让他们留下他。银行家兄弟确实留下了他,而且一留就是十一年。兄弟俩初次看到哈利法的样子时非常惊讶,但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对哈利法说起过,但其他一些印度客户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不,不,他是我们的兄弟,古吉和我们一样,银行家兄弟说。
他只是一名银行职员,负责往账簿上输入数据,随时更新保存记录。这就是他们让他做的全部工作。他觉得,他们不敢把业务全交给他,但跟钱打交道的生意就是这个样子。哈希姆和古拉布兄弟是放债的,对此,他们跟哈利法解释说,这是所有银行家的真实嘴脸。不过,与大银行不同,他们的银行不接待开私人账户的客户。兄弟俩年龄相仿,长得也很像:身材粗短,满脸堆笑的脸上颧骨宽大,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少数人(都是古吉拉特邦的生意人和投资者)把自己多余的钱存入他们的银行,他们便把这些钱以收取利息的方式借给当地的商贾。每年的先知诞辰日(6),兄弟俩都会在自己的宅第花园里举办圣纪节诵读会,还向前来参加诵读会的人发吃的。
哈利法跟银行家兄弟俩干到第十个年头的时候,商人阿穆尔·比亚沙拉找到哈利法,向他提出了一个建议。其实,阿穆尔·比亚沙拉与银行有业务往来,哈利法早就认识他。这一次,哈利法给他提供了银行老板不知道他知道的一些信息,也就是有关佣金和利息的细节,从而帮助阿穆尔·比亚沙拉突然想到了一笔更好的生意。为感谢哈利法提供信息,阿穆尔·比亚沙拉给了他一笔钱。他贿赂了他。虽然贿赂的数额不大,阿穆尔·比亚沙拉从中获得的好处也不算太多,但这位商人向来是以手段毒辣出名的,所以,无论如何,他也抵挡不住暗箱操作的诱惑。对哈利法来说,既然贿赂的数额不大,他倒是能抑制住因背叛自己的老板而产生的内疚感。他心想,既然自己正在学习生意经,那就意味着要去了解做生意的歪门邪道。
就这样,哈利法与阿穆尔·比亚沙拉达成了小小的协议。几个月后,银行家兄弟决定将业务转移到肯尼亚的蒙巴萨。原因是从蒙巴萨到基苏木正在修铁路,因此,英国政府批准实施了鼓励欧洲人移民到英属东非(当时人们是这么叫的)的殖民政策。银行家兄弟希望在蒙巴萨能有更好的发展机遇,在印度商人和手艺人中,他们并不是唯一看到这一点的。与此同时,阿穆尔·比亚沙拉也在拓展自己的生意,于是,他便雇用哈利法做自己的文书,因为他自己不会写罗马字母,但哈利法会。阿穆尔·比亚沙拉觉得,这种本领自己说不定能派得上用场。
当时,德国人已经镇压了德属东非的所有叛乱,或者德国人自以为已经镇压了所有叛乱。他们已经解决了阿布士里和沿海商队的抵制和反抗。经过一番搏杀,德国人平息了叛乱,在1888年抓获阿布士里并把他绞死。驻防军是在维斯曼上校及其德国军官指挥下的非洲雇佣兵组成的军队,人称“阿斯卡利”。当时,这支军队的组成成分是曾为英国人效力对付苏丹马赫迪(7)后被解散的努比族士兵,还有从葡属东非南部招募来的尚加纳“祖鲁族”新兵。德国殖民政府之所以把阿布士里绞首示众,是因为将来还会处决其他许多人犯。德国人还把巴加莫约(8)的要塞(阿布士里的一个据点)变成驻防军的指挥部,来当成他们以给东非地区带来秩序和文明为使命的象征。巴加莫约是旧商队贸易的终点站,也是该段海岸线上最繁忙的港口。攻克并占领巴加莫约是德国控制东非殖民地的重要标志。
不过,对德国人来说,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就在德国人从沿海向内地推进的过程中,遇到许多不肯臣服的其他部落民族:尼扬韦齐人、查加人、梅鲁人(9),还有南方最棘手的赫赫人。德国人对赫赫人采取断粮、镇压、烧光的策略,经过八年的战争,终于制服了赫赫人。取得胜利之后,德国人砍掉了赫赫族领导人姆克瓦瓦的头,而且还把他的头颅当作战利品送回德国。德国人从战败的当地人中招募新兵,有了这些新兵的助力,此时的驻防军阿斯卡利已经成为一支经验丰富、极具摧毁力的队伍。这支军队以自己昭彰的臭名为荣,他们的军官和德属东非的殖民官员也乐于看到这样的军队。恰逢哈利法投奔阿穆尔·比亚沙拉时,驻防军并不知道南部和西部即将爆发马及马及起义(10),而这次起义即将演变成最严重的叛乱,乃至招来德国及其阿斯卡利军队更残酷的暴行。
当时,德国殖民政府颁布了新的贸易法规。阿穆尔·比亚沙拉依赖哈利法知道如何为他谈判,依赖他去读懂德国殖民政府的法令和报告,填写相关的报关单和税务表格。其他的事务阿穆尔·比亚沙拉都是亲力亲为。他总是忙个不停,所以哈利法与其说是他心目中值得信赖的文书,倒不如说是他的总助理,商人要求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有些事情阿穆尔·比亚沙拉有时候告诉他,有时候不告诉他。哈利法帮商人写信,去政府部门跑各种各样的执照,收集道听途说来的信息,给商人想要与之保持良好关系的人送点礼品和好处等。即便如此,他认为商人信赖他、允许他自行定夺的程度和商人给予别人的信赖程度没什么两样。
阿穆尔·比亚沙拉并不是难伺候的主子。他身材矮小,举止优雅,彬彬有礼,说起话来总是和声细语,经常参加当地清真寺的宗教活动,而且乐于助人。如果有人碰上什么小灾小难,他都慷慨解囊,邻居的葬礼,他也从来不落。过路的陌生人都会误认为他是当地谦恭的信徒,但人们知道,事实恰恰相反,说起他做事的那股子狠劲儿和传闻中的财富,也都无不折服。人们把他做生意时表现出来的诡秘和冷酷看成是商人的本性。大家都喜欢说,他做起生意来就像在策划一场阴谋。哈利法认为他就是个强盗,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是利太小而不足为的:走私、放贷,不管是奇缺的还是平常的东西,他都囤积,进口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市面上需要什么,他就去进口什么。他把生意都装在脑袋里,原因是他不相信任何人,再说,有些生意他必须瞒着别人。在哈利法看来,行贿和暗箱操作似乎给阿穆尔·比亚沙拉带来极大的乐趣,每次为自己一心想促成的生意偷偷摸摸地付完钱后,他便放下心来。他的脑子始终在算计,始终在琢磨与他打交道的人。表面上他待人彬彬有礼,只要愿意,也可以与人为善,但哈利法知道他是个真正的狠角色。在跟他干了几年后,哈利法心里清楚,商人阿穆尔·比亚沙拉的心有多狠。
就这样,哈利法替商人写信、行贿,收集商人小心翼翼透露出来的零碎信息,工作干得倒是相当满意。对道听途说,从接收到传播,他可谓是天赋异禀,对于他在大街上和咖啡馆里而不是在办公室里跟人一聊就是几个小时这种事,商人也没有跟他过不去。知道别人在聊些什么总比把自己蒙在鼓里要好。哈利法本想多去了解生意,为生意出把力,但这是不太可能的。他甚至不知道商人保险柜的密码。需要什么文件,他只能请商人拿给他。阿穆尔·比亚沙拉在保险柜里放了很多钱,如果哈利法或者别的什么人在场,他甚至从来没有完全打开过保险柜的门。每次需要从保险柜里取东西,他都是站在保险柜前用身体挡住,才转动密码锁,然后把门打开一条缝,像窃贼一样把手伸进去拿东西。
哈利法跟了阿穆尔老板三年多时,他接到信儿说,他母亲马里亚姆突然去世了。当时,她还不到五十岁,她的过世完全出乎预料。他匆忙赶回家帮父亲料理后事,可发现父亲不但极度悲伤,而且身体也不好。哈利法是他们的独子,但最近一段时间没怎么去看望过父母,所以看到父亲萎靡、虚弱的样子,哈利法着实有些吃惊。他染了什么病,但又找不到治疗师告诉他究竟是什么病。附近没有医生,最近的医院也是在哈利法生活的海滨小城。
“你该早告诉我。我会来接你的。”哈利法对父亲说。
他父亲浑身一直在颤颤巍巍,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他再也不能干活了,一天到晚坐在庄园上有两居室的棚屋的门廊上,茫然望着屋外。
“几个月前我才感觉到身体没有力气,”父亲对哈利法说,“我原以为我会先走,没想到你母亲走在了我前面。她闭上眼睛,睡着了,就再没醒过来。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哈利法陪父亲待了四天。结合父亲的症状,他看得出,父亲得了严重的疟疾,高烧不止,吃不下东西,眼睛有黄疸,小便也呈红色。凭借经验,他知道蚊子是庄园的一大害。他跟父亲睡在一个房间,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双手和耳朵被蚊子叮了好多包。第四天早上,哈利法醒来发现父亲还在睡,便走出房间,到棚屋后面先去洗漱,然后烧水泡茶。就在他站那里等着水烧开的当儿,他突然打了个寒战,于是赶紧回到屋里,发现父亲不是睡着,而是死了。哈利法站了一会儿,看着死去的父亲,回想父亲活着时身体多么硬朗,凡事都争先,可死的时候却这么骨瘦如柴。他把父亲裹盖好,便到庄园办事处找人来帮忙。他们把他父亲的尸体运到庄园附近村庄上的小清真寺。在寺里,哈利法在熟悉葬礼程序的人的协助下,按照风俗为父亲洗了澡。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一行人把他父亲葬在清真寺后面的公墓里。他把父母留下的寥寥几件物品捐给了清真寺的伊玛目,请伊玛目把这些东西分给那些需要的人。
哈利法回到城里,在之后的几个月里,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不但已经孑然一身,而且还是个不中用的不孝子。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他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不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多年来,他先是跟私塾先生,然后跟银行家兄弟,再后跟商人阿穆尔·比亚沙拉一起生活,所以,虽然疏于照顾父母,但他并没有自责。可是,父亲的突然辞世就好像是一场灾难,是对他的一种天谴。在一个不是自己家乡的小城,在一个战乱似乎永不停息的国家(据说西南方又爆发了起义),他活得一无是处。
就在这个时候,阿穆尔·比亚沙拉找他谈话了。
“你跟我已经好几年了……几年?三年……四年?”他说道,“你办事讲究效率,待人毕恭毕敬。这一点我很欣赏。”
“非常感激。”哈利法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根本没谱儿,老板是要给他涨工资,还是要把他打发了。
“我知道,父母的过世对你是个沉重的打击。我看得出你很难过。愿他们的在天之灵安息吧!你跟我干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尽心尽力,这么谦虚谨慎,所以我觉得,给你提点儿建议也不为过吧。”阿穆尔·比亚沙拉说。
“洗耳恭听。”听他这么说,哈利法开始觉得自己不会被解雇了,这才说道。
“你就像我的家人,所以给你指条路也是我的责任。你该成个家了,我想我认识一个合适的新娘。我的一个亲戚最近也失去了双亲,成了孤儿。她是个懂礼数的姑娘,而且还继承了一笔遗产。我建议你去向她求婚。换了我,如果不是像现在这样过得心满意足的,我也会娶她。”阿穆尔·比亚沙拉笑着说,“多年来,你跟我干得这么好,这对你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哈利法知道,阿穆尔·比亚沙拉是在把自己当作礼物送给她;他还知道,在这桩婚事上,这位姑娘是不会有太多发言权的。阿穆尔·比亚沙拉说她是个懂礼数的姑娘,但这样的话从一个精明务实的商人嘴里说出来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哈利法同意了这桩婚事,因为他觉得自己无法拒绝,也因为他渴望成个家,但每每想象自己未来的新娘可能是生性粗鲁、做事挑剔、相貌丑陋的女人,他又担惊受怕。两个人在婚礼前,甚至婚礼上,都没有见面。婚礼办得很简单。伊玛目问哈利法是否愿意娶阿莎·福阿迪为妻,他回答说愿意。之后,阿穆尔·比亚沙拉老板作为女方的男性长辈表示同意。然后就完事了。仪式结束后,敬过了咖啡,商人亲自陪同哈利法来到女方家,把他介绍给他的新婚妻子。房子是阿莎·福阿迪应该继承的财产,只是她没有继承到。
阿莎二十岁,哈利法三十一岁。阿莎已故的母亲是阿穆尔·比亚沙拉的姐姐。阿莎的眼中仍可以看到最近丧亲之痛留下的影子。她椭圆形面庞,很招人喜欢,举止庄重,不苟言笑。哈利法立马喜欢上了她,但同时也发现,她刚开始只是强忍着让他拥抱。过了一会儿,她才对他的激情做出回应,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他,好让他完全理解她。并不是说她的经历与众不同,事实上恰恰相反,这只是在他们的世界里强盗式商人们的惯用伎俩。她之所以沉默不语,是因为她费了些时间才弄清楚,她的新婚丈夫是忠于商人,还是忠于她。
“我舅舅阿穆尔借钱给我父亲,不是一次,而是好几次,”她对哈利法说,“他没别的选择,因为我父亲是他姐姐的丈夫,是他的家人。问他要,他就得给。阿穆尔舅舅不太喜欢我父亲,认为我父亲在钱上根本靠不住,这可能没错。有好几次,我听母亲当着我父亲面这样说过。最后,阿穆尔舅舅让我父亲拿房子……我们的房子,这座房子……作抵押,从他那里贷款。我父亲照做了,但没告诉我母亲。男人们在外面做生意都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就好像他们不敢相信自己浅薄的女人似的。她如果知道,是不会让他这么干的。这种做法很可恶,把钱借给无力偿还的人,然后拿走他们的房子。这叫偷。这就是阿穆尔舅舅对我父亲和我们干的好事。”
说完,阿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哈利法这才问道:“你父亲欠了多少债?”
“不管多少,”她淡淡地说,“反正我们没能还上。他什么也没留下。”
“他走得大概很突然。没准儿他觉得自己还有时间还。”
她点了点头。“对自己去世,他肯定没有丝毫准备。以前,他每年都害疟疾,去年下那几场大雨期间,他害了几场疟疾,但这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厉害,最终还是没能挺过来。看到他走之前的那个样子,真是太突然了,太可怕了。愿他的在天之灵安息吧!对他的事,我母亲真的不了解细节,但我们很快发现,贷款没有还清,甚至连还贷款的态度都没有留下。他的男性亲属都跑来要求分他的遗产,其实只有这座房子,但很快发现,房子已经归阿穆尔舅舅了。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尤其是我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一无所有。更糟糕的是,我们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是自己的,因为阿穆尔舅舅作为我们这个家的男长辈,是我们的监护人。他可以决定我们的生死。我父亲去世后,我母亲再也没有完全康复。许多年前,她先是生了一场病,自那后就一直病病殃殃。我以前常认为,她这是悲伤的缘故,我还以为,她病得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就让她自己慢慢走出痛苦。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苦不堪言。也许有人给她下了药,也许她的一生就是一场失望。有时候,有人来看她,她说起话来,声音都变了味,再后来,虽然我父亲一再反对,但还是把治疗师叫了来。我父亲死后,她的痛苦变成了无法承受的悲伤,但在她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另一种痛苦一直在折磨着她:背部疼痛,还有某种从内心深处吞噬她的东西。她说这就是她感觉到的,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吞噬她。当时,我知道她要走了,不只是伤心的事。在她弥留之际,她担心我会有什么不测,便乞求阿穆尔舅舅照顾我。他答应他会照顾我,”阿莎一脸严肃地看着丈夫,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说,“所以他把我给了你。”
“或者说,他把我给了你。”说着,他笑了笑,想缓解一下她语气中的辛酸,“我们的婚姻真的是一场灾难?”
她耸了耸肩。哈利法明白了,或者可以猜出来,阿穆尔·比亚沙拉决定把阿莎送给他的原因。首先,他把她这个负担转嫁给了别人。这样一来,可以防止她受人诱骗(不管她是不是心甘情愿),被扯进什么不光彩的私通。有钱有势的族长都会这么想:我要保护她!哈利法会保护她,免得让她做出丢人的事来,进而也保护这个家族清白的名声。哈利法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商人了解他,与他结婚可以保护她的名声,进而保护阿穆尔·比亚沙拉的名声,免得将来丢人现眼。把她嫁给像哈利法这样依赖他的人是安全的,同时也会保护商人阿穆尔·比亚沙拉的财产利益不受损失,比方说,房子的问题就成了自己的家事。
即便哈利法知道了房子的事,明白妻子在家里受到的不公,他也不能跟阿穆尔·比亚沙拉说出来。这是家事,而哈利法并不是真正的家人。相反,他劝说阿莎自己跟舅舅谈,把她的那份要回来。“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做到公正,”哈利法对她说,同时也想让自己相信商人可以做到公正,“我很了解他。在生意场上,我见他这样过。你得让他觉得惭愧,让他把你的权利还给你,不然,他会装出一副万事大吉的样子,无动于衷。”
最后,她自己跟舅舅去说了。哈利法当时不在场,事后阿穆尔·比亚沙拉客客气气地问他知不知道这事儿,他坚称自己一无所知。舅舅告诉阿莎,他已经在遗嘱中给她留了一份,希望这事眼下就不要提了。换句话说,以后不要提房子的事,免得惹他心烦。
*
哈利法和阿莎是1907年初结的婚。当时,马及马及起义正处在被残酷镇压的最后剧痛阶段,镇压起义付出的巨大代价是非洲人民的生活和生计。叛乱爆发于林迪(11),而后蔓延到这个国家南部和西部的所有村镇,一直持续了三年。随着反抗德国统治的情绪愈演愈烈,范围不断扩大,殖民当局也越来越残忍,越来越野蛮。德军指挥部意识到,仅靠军事手段根本无法平息叛乱,为了让当地人屈服,便对其实施断粮。在起义的地区,驻防军把所有人都当成起义军士兵对待。他们烧毁村庄,践踏农田,劫掠粮食。在充满白色恐怖的焦土上,路边绞刑架上到处挂着非洲人的尸体。在哈利法和阿莎住的地方,人们只有通过小道消息了解这些事件。在他们眼里,这些只是骇人听闻的传闻,他们城里并没有目睹过什么叛乱。自从阿布士里被绞杀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件,但德国人残酷镇压的威胁仍无处不在。
但当地人表现出来的拒绝臣服于德属东非帝国的坚强决心,尤其是南方的赫赫人、东北部山区的查加人和梅鲁人树立了榜样之后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决心,让德国人很是惊讶。镇压马及马及起义的胜利换来的是数十万人活活饿死,另外还有成千上万的人死于战场或公开处决。在德属东非的一些统治者眼里,造成这样的结果在所难免。这些人反正早晚也是死。与此同时,为了让非洲人学会顺从地戴上枷锁,帝国不得不让非洲人感受到德国强权握紧的拳头。随着时间的推移,德国强权一步步把奴役的枷锁牢牢地套在那些不情愿的臣民的脖子上。同时,殖民当局还在逐步加强对这片土地的管控,管控地区的数量不断增加,范围也在不断扩大。随着德国移民源源不断地到来,好的土地都被占了。为了让殖民者生活得舒适惬意,同时也为了维护德意志帝国的美名,强迫劳动制度的范围扩大到修路、清理路边排水沟、造大街、建花园。就在世界的这一地区建造帝国大厦而言,德国人虽然是后来者,但却不遗余力地想在这里长期待下去,而且不管走到哪里,都想过得舒舒服服。他们建教堂,建带柱廊的办公楼,建锯齿状的要塞堡垒,既是为了给文明生活提供便利,也是为了震慑新征服的臣民,让竞争对手刮目相看。
最近的这次起义让一些德国人产生了不同的想法。他们清醒地认识到,仅靠暴力不足以征服殖民地,让殖民地结出硕果,因此建议要建诊所,大规模开展防治疟疾和霍乱的行动。最初,建诊所、防疾病只是为了德国移民、官员和驻防军的健康和福祉,但后来也惠及当地人。殖民政府还开办了新学校。城里已经有一所高级学校,是几年前开办的,目的是培养非洲人作公务员和教师,但招生人数很少,仅限于下层精英。现在办学校是为了给更多的殖民地子民提供基础教育,阿穆尔·比亚沙拉是第一批把儿子送进这种学校的人之一。这个儿子名叫纳瑟尔,哈利法来跟着阿穆尔干时,他才九岁,开始上学时,已经十四岁了。虽然上学有些晚,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他就读的学校是教学生学手艺,而不是学代数,他的年龄适合学习如何拉锯、铺砖、抡锤。阿穆尔的儿子就是在学校里开始了解木材加工的。他在学校里待了四年,最后学会了读书写字,会点算术,还成了不错的木匠。
这四年中,哈利法和阿莎夫妻俩也有很多东西要去认识和学习。哈利法逐渐认识到,阿莎精力充沛、性格倔强,总喜欢忙忙碌碌,对自己想要什么一清二楚。起初,他对她的精力惊叹不已,嘲笑她对邻居们抱一己私见的评头论足。她说:他们嫉妒;他们恶毒;他们亵渎神灵。假如他不以为然:哦,得了吧,别这么夸张,她便会固执己见地皱起眉。她说:她觉得自己没有夸张,她这辈子都生活在这些人身边。起初他把她动不动祈求真主保佑和引用《古兰经》的经文当成某类人说话的方式,一种口头禅,可后来逐渐明白,对她来说,这种说话方式不仅是显示她的学识和老练,而且是虔诚的表现。他觉得她不开心,便想方设法让她觉得不那么孤单。每当他想跟她亲热,都尽量让她跟他一样积极主动,可她总是沉默矜持、推三阻四,这让他觉得她只是在敷衍他,充其量是做做样子,迁就他的欲望和拥抱罢了。
阿莎也慢慢认识到,自己的内心比他强大,可是这种想法她费了很长时间才对自己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即便不是每次都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她大抵是清楚自己在想什么的,不过一旦知道了自己的想法,她就坚持自己的想法,而他很容易受别人说的话所左右,有时甚至自己说话也是左右摇摆。在她的记忆中,她一直按照教规尽量对父亲表示尊重,这种记忆影响了她对丈夫的判断,所以,虽然她对哈利法越来越不耐烦,但她还是尽量克制。实在克制不住,她便刻薄地跟他说话,可她并不想用这种方式跟他说话,有时甚至后悔用这种方式跟他说话。他很稳重,但对她舅舅过于顺从。她舅舅只不过是个贼,一个撒起谎来满嘴高尚、实则内心险恶的伪君子。她丈夫太容易满足,而且经常被人利用,但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她这才尽量表现得很知足。到头来,她发现,他没完没了地讲的那些故事也越来越无聊。
结婚头几年,阿莎流了三次产。在三年中第三次流产后,经邻居劝说,她去找了草药医生——姆甘尕(12)。姆甘尕让她躺在地上,用一块肯加巾(13)从头到脚盖在她身上。随后,姆甘尕在她身边坐了很长时间,不停地轻轻哼唱,念叨着阿莎听不懂的话。后来,姆甘尕告诉她,她招惹上了一个鬼魂,不让孩子在她体内生长。她可以劝鬼魂离开阿莎,但先要弄清鬼魂的要求,还要满足它的要求,它才肯离开。要想知道鬼魂的要求,唯一方法就是让鬼魂借着阿莎的身体说话,可是只有让鬼魂完全附上她的身,才有可能通过阿莎说话。
姆甘尕招来一个助手,让阿莎再次躺在地上。两人把一块厚厚的美国床单盖在她身上,随后把脸贴近她的头,开始哼唱。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随着姆甘尕和助手不停地哼唱,阿莎浑身颤抖起来,而且愈演愈烈,最后用听不懂的语言和声音发泄出来,她一声大叫,让这种发泄达到了高潮。随后,她用清晰而又诡异的声音说:如果她丈夫答应带她去朝圣,按时去清真寺,不再吸鼻烟,我就离开这个女人。姆甘尕像打了胜仗似的叫了起来,随后调了一杯草药让阿莎喝下。喝下药后,阿莎渐渐安静下来,昏睡过去。
当着阿莎的面,姆甘尕把鬼魂附体的事和它的要求告诉了哈利法,他应允地点点头,然后付了钱。他说,我马上就戒鼻烟,我现在就去沐浴更衣,然后去清真寺。回家的路上,我就开始打听朝圣的事。现在请马上把这个恶魔给除掉。
哈利法确实戒掉了鼻烟,也去过一两次清真寺,但朝圣的事再也没有提起过。阿莎知道,哈利法虽然表面上应允,但内心里还是不服,他只是在嘲笑她。更糟糕的是,她居然听从邻居的建议,同意接受这种亵渎神明的治疗。她耳边的那种哼唱声已经让她心烦意乱,但她还是忍不住去听,她发现,哈利法根本不祈祷着实令人反感,所以她的头等大事便是希望去朝圣。她发现,他对这些愿望的无声嘲弄让她对他产生了很深的疏离感。这让她不愿意再去尝试要孩子,于是便千方百计地不去撩拨他的欲望,免得他在欲火难平时总是叽叽歪歪,牢骚满腹。
十八岁那年,纳瑟尔·比亚沙拉学完全部功课后离开了德国学校,却迷上了木头的气味。阿穆尔·比亚沙拉虽然很溺爱自己的儿子,但就像他不让哈利法知道他许多交易的细节一样,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帮他做生意。他更喜欢独自一人打理。于是,纳瑟尔请父亲出资建个木工作坊,这样他可以自己创业,阿穆尔高兴地随了他的意,一者是因为建木工作坊听上去像是一笔不错的投资,二者是因为这样做会让儿子暂时不掺和他的生意。以后会有时间让他接手的。
老商人们做生意都是依赖信任彼此间相互借和贷。有些商人只是通过书信或彼此的关系网认识对方的。就这样,钱从一个人的手里转到另一个人的手里——为了还一笔债卖掉另一笔债,货物的买卖和发送都是在彼此不见面的情况下进行的。这种做生意的关系网甚至延伸到遥远的摩加迪沙、亚丁、马斯喀特、孟买、加尔各答,还有传说中的其他地方。对生活在小城的许多人来说(也许是因为大多数人没去过),这些地名听起来就像音乐一样新鲜悦耳。这并不是说,小城里的人根本想象不到这些地方与其他任何地方一样,可能都是充满艰辛、挣扎和贫困的地方,而是说他们根本抗拒不了这些地名的异域美。
虽说老商人们之间生意往来依赖于信任,但这并不是说彼此间都相互信任。正因如此,阿穆尔·比亚沙拉才把生意装在脑子里,而不愿意保留档案记录,可到头来,他的狡猾诡诈却害了他。这就是霉运,或者是命,或者是真主的安排,随你怎么说,但他在一场严重的瘟疫中突然病倒了。在欧洲人带着药品和卫生保健到来之前,瘟疫爆发得更频繁。有谁想过在人们已经习以为常的肮脏污秽中潜伏着多少病害呢?虽然欧洲人来了,但阿穆尔·比亚沙拉还是在一次瘟疫中染上了病。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原因可能是不干净的水、变质的肉,或是被什么有毒的害虫叮咬了一口,但结果是,一天凌晨,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发烧、呕吐,而且再也没能从床上爬起来。他几乎陷入昏迷,不到五天就死了。在那五天里,他再也没有找回自己的沉着镇定,他所有的秘密也都随他而去。随后,债主们带着整理好的文件,陆续讨上门来。欠他债的那些人都低头不语,而老商人阿穆尔·比亚沙拉的财产突然间比传闻中的少了许多。也许他原本是想把阿莎的房子还给她,可没来得及处理,但在遗嘱中他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东西。那座房子现在属于纳瑟尔·比亚沙拉,纳瑟尔的母亲和两个姐妹拿走了她们自己的那份儿,债权人拿走了他们的之后,剩下的一切都归了纳瑟尔·比亚沙拉。
(1)安那(anna):印度和巴基斯坦旧时的货币单位,相当于一卢比的1/16。
(2)伊玛目(imam):亦称“阿訇”,清真寺内主持礼拜的教长。
(3)阿布士里起义(al Bushiri uprising):1888—1891年,阿布士里领导的坦噶尼喀北部沿海地区人民反抗德国殖民统治的起义。
(4)维斯曼(Hermann von Wissmann, 1853—1905):1888—1891年出任德属东非帝国专员,1895—1896年出任德属东非总督。
(5)赫赫人(Wahehe):坦噶尼喀伊林加地区的部落民族。
(6)伊斯兰教的先知(the Prophet)是穆罕默德。
(7)马赫迪(the Mahdi):救世主,伊斯兰教的宗教与世俗领袖,此处指苏丹栋古拉领导革命运动、推翻埃及政府的穆罕默德·阿赫默德(Muhammad Ahmad of Dongola, 1843—1885)。
(8)巴加莫约(Bagamoyo):坦桑尼亚东北部的历史名城,濒临桑给巴尔海峡,位于坦桑尼亚首都达累斯萨拉姆以北七十公里。
(9)尼扬韦齐人(Nyamwezi)、查加人(Chagga)、梅鲁人(Meru)都是讲班图语的东非部族。
(10)马及马及起义(Maji Maji uprising):1905—1907年间由德属东非穆斯林和持万物有灵信仰的非洲人发动的、反抗德国殖民统治的武装起义。
(11)林迪(Lindi):坦桑尼亚东南部港口城市。
(12)姆甘尕(mganga):斯瓦希里语,亦称“治疗师”“草药医生”,使用传统疗法的巫医,往往号称拥有与另一个世界沟通的能力,能够预知疾病和不幸的原因,通过超自然手段,有时也使用天然药物,治疗病患。
(13)肯加巾(kanga):东非女人用作围腰布或围巾的印花薄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