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对译者本人而言,翻译《天堂》首先自然是一件“译事”,但在从阅读理解到落笔表达的过程中,我常常有卡顿之感,究其缘由,除了自身的本领恐慌之外,还与作家的语言选择以及部分人物的临时角色密切相关。我发现,原作本身已经经过了作家的“首度翻译”和部分人物的“二度翻译”,我所承接的译事不过是“三度翻译”,因此,在阅读原作时感受到翻译腔,或者本译作存在翻译腔,恐怕都是在所难免。
古尔纳于1948年出生于桑给巴尔,1968年以难民身份前往英国,1976年获得伦敦大学学士学位,1982年获得肯特大学博士学位,1985年入职肯特大学,主要从事英语和后殖民文学教学与研究,直至退休。古尔纳从二十一岁开始写作,虽然母语为斯瓦希里语,却一直以英语为写作语言,并大多关注难民主题,但第四部小说《天堂》却“重返非洲”,聚焦于殖民时期的东非——一个多元文化、多种语言并存的社会。由于作品中的人物不仅包含说斯瓦希里语的当地人,还有阿拉伯人、印度人、索马里人、欧洲人以及偏远部落的原住民等,他们的语言各不相同,作家一方面用英语讲述故园旧事,另一方面希望真实再现彼时的声音情状,于是作品中保留了不少斯瓦希里语、阿拉伯语词汇,我们仿佛可以看到作家在自觉不自觉地进行语言的转换(翻译),从这种意义上说,对于作家而言,《天堂》的创作本身也是一件“译事”。
与此同时,由于作品中的人物分属不同的群体,使用不同的语言,而大部分人因教育所限,对“外语”一窍不通,需要依赖“翻译”来实现跨语言沟通。在原文中,translate和translated共出现24次,translation和translations出现4次,translator出现1次,这几个数字足以说明翻译在故事中的分量。从情节上看,不管是在日常交流、正式拜访还是商务谈判中,都常常需要“翻译”作为中介来达成任务的实现,作品中的人物不仅是“故事”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也是“译事”的参与者或见证者,也就是说,部分“故事”本身就是“译事”。但实际上,那些临时充当翻译角色者,不过是少数脑子灵活的人因生活所迫而“习得”了部分外语技能,并不能完全胜任译员的职责。他们由于能力所限或私心作祟,常常吃力不讨好,受到交流双方的怀疑和批评。不管是恩尤恩多的报复性误译,还是哈利勒的刻意省译,或者阿明娜的好心增译,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译者的“主体性”,却毕竟有违译者的使命,他们的勉力应付不仅表明沟通的艰辛和意义的难以抵达,在深层次上也象征天堂的难以企及,并揭开了地狱的真相。
综上,巴别塔之后的人类会走向何方?这应该是古尔纳通过《天堂》所发的忧思和拷问吧!
译者
2022年6月
(1) [丹麦]伊萨克·迪内森著,《走出非洲》,刘国枝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年,第78—79页。
(2) 优素福失去自由后,刻意不去关注时间的流逝,他十二岁离家,后来有一次提到他的年龄为十七岁,到故事结束时应该是十八岁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