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阳光明媚,赶早高峰的人行色匆匆。任新正等着孙头头,时不时抬头看看墙上的钟,眼看就要到8点钟了。
孙头头旋风一样闯了进来,一屁股坐下来,习惯性跷起二郎腿:“怎么样,8点准时到,我说话算话。今天演哪出啊?”任新正递给她一本《黄帝内经》:“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师承班的学徒了,就跟着我学中医,我让你干吗你就要干吗。”孙头头翻了翻《黄帝内经》:“大侄子啊,你饶了我吧,这些字拆开是我认识它,它不认识我,连在一起就彻底撒由那拉了。”任新正:“我们俩是签了合同的。”孙头头开始撒泼耍赖:“啊啊啊啊,我学不来啊,学这个到底能干吗呀?”
任新正无视她的张牙舞爪:“别跷二郎腿,把你的腿放下来。”孙头头一愣。任新正:“你是不是右腰不好?左胯骨疼?”任新正指了指她的二郎腿:“就是因为这个。”孙头头不由自主地把腿放下,端端正正坐好:“你诓我呢吧?不过你说得还真准!你到底是什么医生啊?”任新正微微一笑:“我是个很厉害的医生。”孙头头:“有多厉害?”任新正:“厉害到超出你的想象。”孙头头:“大侄子,你平时都是这么吹牛的吗?”任新正:“我平时从来不吹牛。”孙头头:“你那个什么师承班,你也打算靠嘴忽悠?”任新正:“只要我说,我决定办班,接下来我这个门就关不上了。”孙头头:“呸。不可能!我就不信了,我要是在街上拉个条幅会不会马上就有人来?”任新正:“你可以试试看。”
孙头头吭哧吭哧从医馆里搬出一张桌子,把用几张废弃的A4纸拼起来的横幅用矿泉水压在桌子前面,A4纸背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任新正中医师承班招生”。
孙头头对任新正说:“看看谁打脸。”
任天真穿过繁忙的急诊门口,绕过几个加床病人,熟门熟路地来到儿科的医生休息室:“老彭,我上次做的那几个小白鼠,实验数据出来了,你得空帮我分析一下吗?”彭十堰正在收拾他的储物柜,寸头裹着纱布。任天真:“一周没见,你这新造型,够酷的。真的要走硬汉路线了?”彭十堰:“你别招我啊,我今天没心情。”任天真指着他头上的纱布:“你这怎么回事啊?”彭十堰气不打一处来,把包一摔,转过身指着任天真:“就是你们中医闯的祸,让我们西医背锅。”任天真:“哎呀!不要有情绪嘛!情绪是万恶之源……哟!是那个孩子的家长打的?”彭十堰:“不是他还能有谁?自己偏信什么老中医的鬼话,乱吃药,出事了就非要赖我们了。”任天真:“哎哎哎,话不能乱说,你有什么依据说是我们中医治坏的?”
彭十堰不耐烦地甩甩手:“去去去,我是怕了你们中医了,沾上就没好事。”任天真:“别别别,彭大医生——第一医院彭于晏,我还指着你带我去实验室做小白鼠呢。”彭十堰:“我也是搞不懂你,你说你好好一个中医世家太子爷,非要偷偷摸摸学西医这一套干吗呢?你都说你爸不同意了,干吗吃力不讨好?”任天真:“我又不是为他学的,他不同意我就不干了?凭什么?再说了,我就是要证明给他看,中西医是有打通的途径的。”彭十堰:“得,任公子志存高远,艺高人胆大,我等庶民玩不起,就先退下了。”任天真:“你这是收拾什么呢?”彭十堰:“医院怕我有事儿,也想息事宁人,让我带薪放假,休息几天。”
任天真突然灵机一动:“你看这样怎么样,我爸要办一个中医的师承班,你要不要来学个几天?”彭十堰:“你没事吧,我去学中医干吗?嫌自己命长,被你们害得还不够惨?”任天真:“你眼里的中医,成分连个分子式都没有,不良反应尚不明确,服用禁忌尚不明确,药物相互作用方程式不知道,这样的江湖把戏也能出来骗钱,根本就是骗子,那你就当一回打假斗士,看你能不能找到中医是伪科学的证据。”彭十堰:“你是你爸亲儿子吗?你和你爸有仇吗?你想弄死你爸假借我手吗?”任天真笑了:“用你的矛戳我爸爸的盾,我看看到底谁厉害。”任天真伸出手:“怎么样?合作愉快?”彭十堰大力打了一下任天真的手:“我六亲不认啊!你不要后悔啊!”
法庭上正在进行一场非公开庭审,临近最终宣判环节,原告、被告都神情紧张。
书记员:“请全体起立。”审判长宣判:“本院认为,被告人冯卓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事实,骗取被害人三千一百二十万元整,其行为已经构成诈骗罪,应予惩罚……”
杨小红一举胜利的拳头,家属站起来与她拥抱。
法庭外,杨小红一改庭上极具压迫感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楼梯口看手机排队叫车,十分孤高。对方律师孔致远一脸和善微笑地走过来,赞叹杨小红:“江州一姐不是盖的呀!”杨小红抱拳:“承让。”两人握手。孔致远:“后会有期。”杨小红:“我倒是希望后会无期。”
孔致远说罢转过身准备下台阶,突然紧抓胸口,没几秒就晕了过去,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杨小红大惊,奔过去,束手无策,周围人喊:“哎呀!怕是心梗吧?打电话呀!”杨小红手忙脚乱从包里拿出手机打120,手抖到拨两次拨不出。周围人七嘴八舌,但没人敢碰孔致远。
医院里,任天真和彭十堰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敲门。彭十堰拉开门一看,居然是赵力权。
赵力权:“老远就听到你俩的声音了,这么兴奋?天真,你怎么到处窜?”任天真:“你才到处窜,昨天还在中医附院呢,今天怎么到西医院了?”赵力权:“附院昨晚就直接给我发拒信了,这里的康复科在招针推师,我就来试试。”任天真捶了他肩膀一拳:“我早就说你直接去我阿公的医馆不就行了,肯定没问题。”
赵力权攥紧包带,摇摇头:“我们全村都指望着我,我一定要找一个有编制的工作,才能留在江州,才能把我爸妈、兄弟姐妹还有我们家一大堆亲戚带出来。”彭十堰叹口气,拍拍赵力权的肩膀:“你这是替你们一个村的人考大学啊!”赵力权:“天真你呢,你想好博士是在学校读还是在医院读?”说完,赵力权冲着彭十堰苦笑了一下:“你看,他的起点就是我一直奋斗的终点。”任天真:“这回你说错了,我既不去学校也不去医院。我爸要办一个中医师承班,我在那里读。我导师吴善道答应了。”赵力权:“师承班?我能去吗?”任天真:“你都不知道这个班是干什么的你就要来啊?”赵力权:“我有村里孩子的直觉。你会去的地方总不会差,既然学校和三甲医院你都不去,那这个师承班肯定比这俩更好,什么条件的人能去?”
法庭外,120急救车横在法庭门口。急救医生看着毫无反应的便携检测仪器,对着杨小红摇了摇头,围观人群四散开去。
杨小红衬衫都汗湿了,头发一团乱,从不离身的手提包甩在一边,愣愣地看着蒙着白被单的孔致远被搬上急救车,她懊恼地闭上眼睛……
再抬眼,杨小红一眼就看到街对面歧伯医馆门口支棱着的“任新正中医师承班招生”的几个大字。她捡起包,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孙头头在医馆里用脚尖抵着桌角,举着手机玩游戏玩得正嗨。杨小红:“你好,我要报名。”孙头头往前一使劲,凳子落回地面,她把手机往桌上一甩,兴奋地开始到处找笔:“居然真的有人上门啊。”孙头头抬头看了看杨小红,兴奋的心情有些冷却。杨小红一身看上去就很贵的羊绒大衣,拎着一个纯色托特包,包把手上还系着好看的丝巾,神色有些憔悴但依旧能看出妆容精致,实在不像是要来学中医的人。孙头头:“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杨小红指了指那几张A4纸:“我知道。”孙头头:“你真是为他来的啊?”杨小红:“是的,现在它就是对我最好的。学生学生,总归是为了学‘生’吧,不是为了去学‘死’。”杨小红自己从桌上找到笔,果断签下自己的名字——“Rebecca 杨”。孙头头目瞪口呆,心想:厉害了!她原来还真是个大名医啊!
赵力权低着头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这时一通电话进来,来电显示是“妈妈”。赵力权深吸一口气,语调轻快:“喂,妈。”杨淑萍:“权伢子啊,刚才村主任和书记都来家里了,都夸你争气,你是我们村学历最高的伢!他爸,你也来,跟儿子说几句。”赵力权捏紧了手机,赵大海:“上班以后不要忘了家里还有弟弟要上学,家里供你读书不容易。”赵力权:“嗯,爸,我们校长现在要办一个深造班,请的全是大师,我要是……”赵大海:“什么深造班?你不是毕业了吗?怎么还要读书?你没找到工作吗?”赵力权:“找到了找到了!我们校长给我推荐的工作,跟他干,有前途。”杨淑萍:“那你在你们那个三甲医院里要好好干啊!给我们村、我们乡、我们县争口气!”赵力权:“会的会的,主任叫我,我挂了!”
赵力权听着电话那头母亲家长里短的话,目光聚焦在不远处歧伯医馆前孙头头摆出的摊子。挂了电话后,他站在原地踌躇,这时收到一条短信:赵力权先生您好,感谢您来江州市第一医院面试。遗憾地通知您,您未能通过本轮面试。特此通知,祝您前程似锦。赵力权摩挲着手机,看着“任新正”和“招生”,下定决心走了过去。
初春,阳光明媚,中医产业园有一部分在大兴土木,绕过工地到另一边萧条处,几幢厂房黑黢黢的,透着股萧条阴森的气息。
彭十堰拉着箱子,赵力权身前身后各背着一个包,二人左顾右盼走到一幢有些年代感的红砖楼外面。彭十堰:“是这儿吗?”话音刚落,只见任天真手里拿着一截红绸布从楼里出来:“你俩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个横幅挂起来。”任天真把绸布往彭十堰手里一塞,不等他俩答应就走回楼里。
彭十堰:“哎!……他还真不客气。”赵力权耸耸肩,把包放在一边,站在两个叠加的凳子上拴线,然后把绸布打开——“首届医道传承江州班”。彭十堰扶着板凳对着垂下的横幅笑:“首届,江州,好像未来要办好多届,走向全国似的。”赵力权把线绳拴好,将横幅一边挂好:“哪里是全国呢?是全世界。”彭十堰:“就你们这样还全世界?你们知道全球治疗的主干力量是西医吗?你们知道人类寿命的延长是因为盘尼西林的发明吗?”
任天真端着两个凳子从楼里走出来:“我们从来没否认过西医对世界的贡献啊!是你否认我们中医。”彭十堰:“你给我个理由,让我不否认中医。”任天真开始挂横幅的另一边:“帮我看看两头高低。”彭十堰拉开距离看,赵力权大喊:“我椅子不稳!我会掉下来!”彭十堰不理他:“左边高一点儿,还要高一点儿。”
一辆红色的进口轿跑开了过来,稳稳停在师承班那栋楼前的停车位上。彭十堰吹了声口哨:“嚯,煤窝里掉了只金凤凰啊!”
一条长腿伸出车外,杨小红戴着墨镜,穿着当季最新款的修身长款羊绒大衣和包臀一步裙,她看着这幢小楼,迟疑了一下,抬头确认了一下楼号,抬脚往师承班走。彭十堰冲任天真和赵力权挑挑眉,扔下他俩,拎起行李跟了进去。
宋灵兰正在往关不严的窗户缝里塞报纸:“这个刘长青真是个大忽悠,他哪里是好心借地方给你,根本就是骗我们过来帮他免费打理他整个园区。要啥啥没有,给啥啥不能用。下次他要是再找你扎针,你就专挑那些钻心疼的地方给他扎。”任新正:“我们不要挑肥拣瘦,有这块地方,已经是最好的开端了。”宋灵兰:“哎哟!这鸟屎都把窗框糊住了,窗关不上。”
任新正对着门外:“头头,搓个抹布怎么都搓不回来了!”孙头头在外头大喊回话:“水龙头没水,我去开了总阀,现在水还是黄的!”宋灵兰:“能不能让刘长青先把这些门窗都找人修一修。倒春寒厉害得很,这风呼呼往里灌,身体再好也顶不住。”任新正:“慢慢来。人家给你免费的地方用,要感恩。你想要什么,很快就会有人送上门的。”宋灵兰扑哧笑了:“我这辈子,想要的东西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就没你那个命。你才是想要什么,自会有人送上门。”
孙头头提着水桶,一阵风一样跑进屋。任新正:“等下学生来了,第一课就先上劳动课吧!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先把草拔了,道路清理干净。”孙头头一边奋力擦鸟屎一边大喊:“我说天上下金元宝被我捡到,居然做了掌门人,现在才知道,这个掌门人还不如弼马温,你请我来,是让我给你打扫卫生的!”任新正笑:“打扫卫生是好事。苍天之气清净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弗能害也。”孙头头:“什么意思?”任新正:“这句话是《素问》里的一句话。说的是,只要把内环境和外环境打扫干净了,你就能像我这样随神往来,上天入地,想去哪里,想见什么人,马上就能实现。”孙头头:“你又骗我吧?哪里有神通这样的事?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穿墙走壁?”任新正:“跟头我没翻过,但心想事成是真的。我心念一动,事情就成了。”孙头头:“真的?”任新正认真点头,孙头头嘿嘿邪笑:“我念头一动,银行的钱就到我家了!”
宋灵兰无不担心地看看任新正,任新正一笑:“钱算什么?到那时候你就看不上钱了。”孙头头:“那时候还有什么比钱更好的事吗?”任新正:“多了去了!钱只是非常低级的快乐,等你有了真本事,你根本看不上钱。”孙头头马上怼任新正:“拉倒吧!没钱寸步难行,你要是有钱,就会像西医那样,都是在城里最好的中心办医院,最贵的酒店开会。而不是像现在,跟鸟屎搏斗。”
孙头头淘了把毛巾,大喝一声“嘿!”把毛巾抛到窗横梁上,略冲刺几步,像猴子一样一纵上墙,再一纵上梁,横跨在铁栏杆上擦鸟屎。宋灵兰:“哎呀,铁栏杆太凉了,不要坐那上面。”任新正:“头头,你没有棉毛裤吗?明天多穿一条。都几月了,脚踝还露在外头。”任新正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接着!”说罢他给孙头头抛了上去,结果高度不够,围巾掉了下来。
“哎呀!要不说‘宁嫁屠猪佬,不嫁读书人’。你以后就负责君子动口就行了,粗活我们干。”宋灵兰说完把围巾往上一抛,孙头头稳稳一接:“这是干吗?”宋灵兰:“你师父让你把屁股垫上,怕你着凉。”孙头头满不在乎,像长工一样把围巾往肩膀上一搭:“哪那么娇贵?不冷!”宋灵兰:“唉,我看那个宿舍的床也太硬了,床垫太薄,我怕天真睡不惯,要不,晚上还是让他回家睡吧。”任新正也甩出一句:“哪那么娇贵?不硬!”
师承班大厅里已经来了很多学生。
杨小红、彭十堰前后脚进门,登场造型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个是像画册模特一样的“女神”,一个是寸头还裹着纱布的“打手”。孙头头拿着毛巾提着水桶从办公室出来,看到这个画面,兴奋地把毛巾转起来,还深情地配上了BGM:“浪奔浪流……”唱完还做了个黄飞鸿的造型,其他学生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任天真和赵力权端着板凳从外面进来。任天真隐秘地翻了个白眼:“大家先来我这儿登记一下基本信息。”杨小红摘下墨镜,孙头头认出这是她摆摊招来的人,把毛巾往水桶里一扔,颠颠地跑到任天真边上,拿过一份登记表递给杨小红:“你可算来了。你的行李呢?咱俩一个屋,我给你拿上去。”杨小红并没有搭理孙头头,兀自打量了一下屋内的环境,心中已经了然,她填上自己的信息,在名字一栏写下“Rebecca”。任天真:“你大名?”杨小红指了指表格上的内容:“我不是写了嘛。”任天真:“我是问你的真名,除洋名以外的。”杨小红:“你们这里要求实名制吗,要看身份证、户口本吗?你们办学资质呢?先拿给我看看。”
彭十堰边填表格,边用东北腔调故意寒碜杨小红:“哎呀妈呀!感情你是上级领导来查巡工作的哈!”杨小红瞥了他一眼,看到他最后在“职业”一栏唰唰写下“儿科医生”,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他几眼。杨小红:“你是中医儿科医生?”彭十堰指指自己的学历:“看见没?医学硕士,西医。硕士你懂吗?”杨小红没理他,在自己的学历上写上博士。彭十堰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吧,户口还是要查一下,不然想填啥填啥。”杨小红从包里拿出一个纸筒,丢给彭十堰。
彭十堰从纸筒里拿出一个纸卷,打开一看,自己吓得一吐舌头。任天真凑过来看了一眼,没想到纸卷上赫然写着“牛津博士”。
杨小红扫视了一圈大厅:“你们这个师承班不仅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怎么连个TEA BREAK的茶歇都不提供?”孙头头:“茶歇?那又是什么鬼?”任天真从小茶水台接了一杯扶阳茶递给杨小红:“Rebecca,82年的FuYang Tea,你在别处可是喝不到的。”这时,任新正走了进来:“都登记好了吗?准备上课。”
宋灵兰手里抱着保温杯,给任新正放在讲台上,然后像学生那样坐在讲台下。
杨小红占据第一排中间的位置,掏出湿巾纸把桌椅都擦了一遍才坐下,拿出笔记本电脑。孙头头和任天真天然占据最后一排的两个角落。宋灵兰回头看了看任天真:“天真,你坐那么远干什么?到前面来。”任天真慢吞吞收拾东西往前挪。孙头头偷笑。任新正:“头头,你也到前面来,就坐天真旁边。”孙头头:“啊?”任新正:“啊什么?动作快一点儿。”孙头头:“哦……”赵力权把打印好的《大医精诚》发给每一个人。
田星星突然推门闯进来。任新正:“你是谁?”孙头头看到田星星,一下站起来:“亲爱的!”彭十堰:“亲爱的?”孙头头:“亲,我亲爱的家人,懂不懂?”彭十堰缩缩脖子。田星星指了指孙头头:“我是她的合租室友,我……我也对中医很感兴趣,所以今天特地过来旁听学习。”任新正:“我们这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旁听的。”田星星:“我是护士,调一次班很不容易,我就听一次,一次。”任新正:“哦?护士?哪里的护士?”田星星:“人民医院急诊科。”任新正:“可以,你进来吧。”
田星星跑到孙头头身边坐下,二人小声讲话。孙头头:“你怎么来了?”田星星:“我来看看你说的帅哥。”孙头头:“就是他,我师孙。”田星星小心地偷瞄了一眼任天真。任天真冷着脸,侧面线条锋利。田星星:“帅冷帅冷的!额稀饭!”任新正清了清嗓子,田星星立刻不说话了,还拧了一下还想说什么的孙头头。任新正:“今天是我们中医师承班正式开课的日子。从今天起,我们都是中医传承路上的同修。正式讲课之前,请大家跟我一起,向至圣先师黄帝、孔子和张仲景三鞠躬,并诵读《大医精诚》。你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了吧?”孙头头小声问田星星:“拜谁?皇帝?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为什么还要拜他?”田星星扯扯头头不让她嘀咕。任新正带众人拜三圣,并诵读《大医精诚》:“张湛曰:夫经方之难精,由来尚矣。今病有内同而外异,亦有内异而外同,故五脏六腑之盈虚,血脉荣卫之通塞,固非耳目之所察,必先诊候以审之。而寸口关尺有浮沉弦紧之乱,腧穴流注有高下浅深之差,肌肤筋骨有厚薄刚柔之异,唯用心精微者,始可与言于兹矣……”孙头头指着纸:“这个是什么字?”田星星:“俞,哎不对,书。什么鬼……”孙头头:“这是什么鬼?这字我都不认识。”
原来任新正的校长办公室现在已经大变样。墙上挂着自己的题字“大道无为”,书架上除了中医相关书籍,还摆放着很多诗词、散文、小说和音律书籍。桌面上放着两三个小文玩,还点着香。
吴善道正惬意地摆弄茶具泡着茶。一个神情憔悴的女人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吴善道:“请进。”女人叫陈卉,她踱步进屋,看了看室内的陈设,盯着墙上那四个字:“采药超人?你是……任新正?”吴善道:“额,这是‘大道无为’,我是吴善道。任校长前不久已经辞职了,我暂代校长职务。请问你有什么事吗?”陈卉:“辞职了?不可能,他不是还在开班上课吗?”吴善道:“他的确开办了一个师承班,但并不是在我们这里。”陈卉突然有些激动:“那你知道他那个班在哪里吗?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他!”吴善道:“你先别急先别急,坐下喝口茶。”吴善道请陈卉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你是有什么急症要找任校长吗?找我也是一样的。”陈卉:“你帮不了我,我一定要找他。”吴善道:“我和任校长师出同门,他能我肯定能。”陈卉:“他那里藏了一个杀人犯!”
任新正:“学习要入门正起点高。今天开课第一天,我们首先朗诵《大医精诚》,以后每次课开篇都是诵读。四年下来,你们会从诵读到背诵到刻画进血液里,从此以后行走上大医之路,有圣贤加持,中正护佑,我们要立志做当代的孙思邈、张仲景,甚至黄帝、岐伯,人生求高得中,求中得低。即使努力一生,我们达不到张仲景的高度,至少我们不会是为衣食谋的普通人。至圣先师孔子在中国文化中是很了不起的,我的愿望就是穷尽毕生之力,培养出一代明贤,万一在座也有一两位像孔子那样能够成为传颂千秋万代的了不起的人,那我这一生还是很有荣誉感的!我相信,我希望,我这一代,你们这一代,甚至你们下一代,薪火相传,一定有孩子成为像孔子,像张仲景这样的人!”孙头头:“哈哈哈。”
任新正正在兴头上,被放肆的笑声打断,压抑住火气,冷冷地看着头头:“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孙头头:“这个世界上有几种鸟,一种是自己孵蛋,一种是借别的鸟孵蛋,还有的鸟,自己不下蛋,希望别的鸟下蛋,长大了飞高了成为老鹰了,就说,看那是我的蛋……”任新正:“是的。我是孵别人的蛋,但这个蛋里能不能出老鹰,还要看各位的根基和造化了。另外,我在社会上,也算有些名头,教书是我的理想和愿望,不承想从各位身上谋得半分。倒是希望在座各位,无论什么身份,什么目的,坐在这里,就要把学习和传承当成首要任务来完成,不要有一天遇到病人或者紧急情况,束手无策,辜负坐在这里的光阴。”
彭十堰举手。任新正:“你有什么事?”彭十堰:“师父呀,要是有一天,您的弟子里真的出了一位孔子、张仲景,您可不可以告诉他,我们是他的同门师兄?”场下又开始笑。任新正:“虽然我们上的是师承课,可我更希望我是你们的老师,而你们是我的学生,所以,不要叫我师父。”孙头头:“了解。”任新正:“你了解什么?”孙头头:“日后徒儿惹出祸来,绝不把师父供出去!”任新正白了孙头头一眼,说:“今天我们先做一些体力活,大家合力把周围的草拔拔干净。道路清扫出来,以后每天进出都是通达顺畅的。”杨小红:“为什么不请人来打扫?58同城上请一个开荒保洁队伍一天一千块就够。”孙头头跳起来:“1000块给我,你们休息!”大家一齐看着杨小红和头头。杨小红:“看我干吗?这钱不应该大家出吗?”
大家叹口气,各自去找工具干活了。孙头头塞给杨小红一双手套:“搬砖用。”杨小红手都不伸,不接:“干不了。”孙头头把手一伸:“那你把你干活的那一份钱给我,我替你干。”杨小红:“你不用替,自会有人愿意奉献。”孙头头鄙视地看着她。
大家热火朝天地打扫着师承班楼外面的道路。杨小红抱着胳膊站在小路边皱着眉头看手机,眉心“川”字纹。孙头头故意把扫帚扫到她脚下,杨小红嫌弃地平移了一小步。孙头头大力挥动扫帚扬起灰尘,杨小红掩住口鼻,挪到另一边站好:“你会不会扫地?你这样只会越扫越脏。”孙头头:“你行你来啊。动嘴谁不会。”
突然有水浇到孙头头面前的地上,任天真端着一个盆从旁边走过,边走边泼水:“少说话,多干活。”孙头头冲他背影恨恨地挥拳头:“孙子哎!”任天真猛回头,眼神能杀死孙头头的冷。孙头头:“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吴善道载着陈卉到师承班外,陈卉一眼看到站在一旁的杨小红,吴善道车还没停好她已经冲下车,径直奔向杨小红,不由分说直接给了她一个大耳光,杨小红被打得一个踉跄。陈卉上手揪住杨小红的头发和衣领,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蒙了。孙头头把扫帚一扔,大喊:“你什么人啊!砸场子是吗!”她一把扣住陈卉的手想把她拉开,没想到看上去瘦瘦弱弱的陈卉死死攥住杨小红,被孙头头一扯反而把穿着高跟鞋的杨小红拉得直接摔倒在地。
众人见状都上去帮忙。彭十堰:“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别动手。”田星星:“孙头头!有你什么事!你快把人家松开!”孙头头:“她先松手我就松!”赵力权:“别挤了别挤了,我的眼镜!”杨小红被困在中间,喘不上气。
宋灵兰听到外面的动静从楼里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干个活还能打起来?”孙头头被困在里面还大喊:“哎!那什么!侄媳妇!有个疯女人来找碴!”宋灵兰把任天真拉到一旁,对一团乱麻喊:“都松手!”吴善道也跑过来,看着眼前的场景傻了眼:“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宋灵兰又气又急,一下子看到吴善道:“吴善道!我就感觉我今天眼皮一直跳,是不是你搞的鬼!”吴善道:“师妹啊,冤枉啊。她找到学校说找师兄有急事,我看不像有假,这才带她过来,怕耽误什么大事。我,我哪知道会是这样?”任新正也从楼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沉声严厉道:“闹够了没有!”
陈卉脱力一般松开手,杨小红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一只手捂着胸口。宋灵兰:“到底怎么回事?”孙头头还被彭十堰和田星星拽着,她挣脱开二人,指着陈卉:“是她先动的手。”其他同学也七嘴八舌声援孙头头:“是的是的,我们都能证明。你怎么无缘无故打人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孙头头:“就是啊!她就算再懒,你也不能打她啊!虽然我也想打。”吴善道站到陈卉身旁,指了指站在台阶上的任新正:“咱有事说事。喏,你要找的任校长在那儿呢,你有什么事、要找谁,都跟他说,可不能动手啊。”陈卉脸色苍白,但却像随时准备发起进攻的刺猬一样死死盯着杨小红,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找的就是她,杀、人、凶、手!”同学们一听都大吃一惊。彭十堰:“这么劲爆?这一趟来得值了。”杨小红略有狼狈但却丝毫不慌乱,一下子端起在法庭上的战斗模式:“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但我先提醒你,《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第二款规定,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足以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的行为,构成诽谤罪。”陈卉凉凉地为杨小红鼓了鼓掌:“不愧是江州第一大状。杨律师,你是不认识我,但是有一个人你肯定不会忘——孔致远。”
杨小红表情莫测:“孔律师?你……你是他……”陈卉突然提高音量:“呵,我是谁?我就是那个被你逼死的男人的老婆!”杨小红一下子没了倨傲的气势,右手在左胸口用力抓了抓:“我没有,我不知道他会……”陈卉:“你没有?就是你!为了打赢官司逼死了他!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为什么不救他!你就这么看着他死在你面前!你这个杀人凶手!我不会放过你的!”杨小红没再辩解什么,挺直了身体。孙头头目瞪口呆地看着杨小红:“你说呀!该你了!你怎么不说话呢?”杨小红:“我没什么可说的。”陈卉被彻底激怒,又要扑上来,吴善道及时箍住她。陈卉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吴善道差点拉不住她。陈卉:“你没有心的吗!你这个冷血的杀人凶手!你不得好死!你把我老公还给我!一命还一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吴善道:“快过来帮忙啊!”赵力权、彭十堰赶紧上前帮着吴善道拉着陈卉。
陈卉一边哭喊一边疯狂挣扎,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杨小红皱着眉后退几步,冷眼旁观。宋灵兰大喝一声:“你们俩的恩怨,你们出去说!”杨小红:“我不出去。她疯了,她会打死我的。你们报警吧!”吴善道等人不敢真的使大力气,怕伤到陈卉。孙头头夺过任天真手里的水盆,直接把水泼到陈卉头面,陈卉一下被浇得狼狈。任天真目瞪口呆。
宋灵兰一个箭步冲过去扣住陈卉的手腕,摸了一下神色不对:“她这是癔症。”任新正:“把我的针包拿过来。”任新正和宋灵兰一人一只手给陈卉搭脉,二人有些惊异地对视一眼。任天真飞奔着把针包拿来,迅速拿了几根针递给任新正。任新正给陈卉施针,不一会儿,陈卉身子一软,平静了下来,却气若游丝。
田星星:“这样就行了吗?”孙头头:“这是被点穴了?还是被封印了?她刚才像是身体里的洪荒之力都要冲出来了。”任新正:“你可千万不能再激动了,你怀孕了。”陈卉:“你……你说什么?我,我,我……”宋灵兰握住陈卉的手,带着她的手放到腹部:“你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脉象很不稳,能不能留得住很难说。”说罢她迅速给陈卉把湿外套脱下来,任天真配合默契地脱掉外罩给陈卉裹上,任新正喊:“头头!我的围巾,快给这位姐姐把头发擦干!”头头赶紧把挂在窗户挂钩上的围巾拿来给陈卉擦头。
陈卉不可置信地小心摩挲着腹部,泪水不断涌出。宋灵兰:“你刚才情绪波动太大,还是尽快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吴善道:“对对对,我车就停在那边,我送你去。”宋灵兰:“我正好回市里,我跟你一起。”吴善道:“你放心,你今天运气好,遇到祖传十五代妇幼儿的名医,有她在,能保你至少平安到医院。”陈卉一下就哭了:“那到医院以后呢?”吴善道:“先到医院再说。”吴善道和宋灵兰半扶半抱地把陈卉带走了。
师承班楼外陷入诡异的沉默,大家都还没缓过劲来。任新正拿着针包走回楼里。有的同学则打量着杨小红,表情有探究,有好奇,也有不赞同。任天真冷冷看杨小红一眼:“把残局打扫打扫,等下好上课。”田星星:“你真的杀了她老公?”杨小红冰冷的眼神,不理田星星。孙头头:“人家都说得清楚了,她是凭三寸不烂之舌活活气死人家的。杀人不见血的那种。”杨小红依旧不开口。彭十堰说孙头头:“你扫地还是把好手,说话不行。你就别挑衅了。人家都懒得跟你张口,怕一张口也让你挺尸街头。”孙头头忽然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全场人都大惊。彭十堰赶紧走过去用手试探孙头头的鼻息,紧张地说:“她没有呼吸!”大家大惊失色,彭十堰迅速开始按压孙头头的胸部,招呼田星星:“快来!你不是急救的吗!”田星星捂嘴笑,孙头头忽然大喊诈尸一样坐起来:“我的胸刚发育就被你压回去了!你赔我的胸!”
彭十堰气得半死。任新正在楼里清嗓子咳嗽。赵力权立刻喊:“都回教室!都回教室!上课上课!”
大家都往教室走,留杨小红孤零零在门外。杨小红突然抓紧左胸口的衣服,痛得弯下腰,然后一下子倒在地上,晕死过去。孙头头无意间回头看见了,哈哈大笑:“还学我!有本事你也不喘气呀!”任新正忽然从门里一个箭步蹿出来,动作敏捷得不像日常的骆驼步。田星星用随身钥匙扣上带着的折叠小剪刀把杨小红的高领毛衣剪开。彭十堰帮杨小红做CPR。田星星:“快打120!”彭十堰:“都散开点,给她点儿空间呼吸!”孙头头有些傻眼:“啊?来真的啊?”
任新正在杨小红腋下猛抓一把,然后给她内关少府各扎一针。杨小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醒了过来。所有学生不明觉厉,震惊又佩服。孙头头:“厉害呀,这是救活了?”杨小红呢喃:“我没有杀人。”任新正:“这不归我管,要听这个话的人也已经走了。”孙头头:“我相信你是最厉害的律师了!你连昏倒,都要昏在对手的后面!绝不输给她!”杨小红看着自己被剪开的毛衣,质问孙头头:“你干的?”田星星:“我干的。情况紧急。”杨小红:“你知道我这件衣服多少钱吗?”田星星:“不知道。怎么,你还想找我要钱啊?”杨小红:“Loro Piana,两万三千七百元。”田星星:“你的命难道不值两万三千七?”杨小红:“我的命是你西医救回来的吗?还不是靠中医扎针?”孙头头气得跳脚:“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星星一心要救你,你在这儿叽叽歪歪什么呢?行啊,大律师,你告我们啊!”
田星星把头上的抓夹扯下来,披散着头发,然后大力揪住杨小红敞开的毛衣,用抓夹夹上:“那是任教授厉害,你刚才那个情况都等不到救护车到。”孙头头一下子又乐了,给田星星比了个大拇指:“这才是欢型(FASHION)。夹子送你了,不收你钱。亲爱的,回头我再送你一个。”
彭十堰:“这不合常理?!”孙头头:“是不是!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女的真的有病!”彭十堰:“我是说抓一下、扎一针就把人救回来这个事儿,这不符合常理!”任新正:“是你不知道这个理而已。”任新正指了指腋下的位置:“这里是腋前大筋。民间常说人体有九把锁,这里,就是回魂锁。遇到紧急情况,腋前大筋抓住往前拉,人很快会苏醒。”杨小红:“任师,这样的手法和针法我要学多久?”任新正展开手掌。孙头头:“五年?”任新正摇摇头。田星星:“五个月?”彭十堰切了一声:“老中医啊,老了才值钱,肯定是五十年打底啊!”任新正:“五天。”孙头头:“五天?!”田星星:“谁都可以吗?”任新正:“是的。”孙头头:“教我教我!我也要这么厉害!”任天真:“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跑,急功近利。”任新正:“学会这样的针法只要五天,但是理解这个针法的道理,需要一辈子的时间。”孙头头:“我不需要懂啊!我只要会就行了!”杨小红一下子抓住任新正的手:“任师,我要学!孔律师就在我面前倒下,如果当时我就会这样的针法,可能我就能把他救回来了!”孙头头:“哎?你刚才才不是这么说的呢。你现在又能了?”任新正:“人的生命只有一回,他的命数与你无关,这样的假设没有意义,也不会让你自己好过一点。你们才刚刚入门,道不通、理不明是用不好术的。”杨小红:“路漫漫其修远,悟道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但关键的术我要马上学,学以致用。否则万一再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田星星:“我们急诊每天都用得上!你能不能就先教教我,我时间有限,后面可能没机会经常过来上课。”其他同学也纷纷附议,七嘴八舌积极争取。任新正沉吟片刻,看着田星星:“好吧。为了你我破例一次,下节课我们就来说说中医上的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