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窗帘

明人正在欣赏夕照下的叶片，瞅见成冰走了过来。这是邻家的孩子，明人是看着他长大的，现在已成家立业，还是一个单位的小头头了。这也是一个懂事的年轻人，平常隔三差五地来看望一下父母。明人和他亲热地打了招呼。

明人说：好久没回来了。

是啊，这段时间忙得够呛，一直没有顾得上，今天下了班就过来了。叔叔您好呀。小伙子也向明人致意。

明人朝他点了点头，说：你是好小伙子，应该常回家看看。

成冰也热情地回应着明人，入了单元的门洞。但也就十来分钟的工夫，成冰就出来了。当时明人的目光还关注着夕阳下色彩变换的叶片，这秋冬时期的叶片还留存着生命的汁液，但显然已有枯萎的迹象了。夕照下，仍显得有一种美丽，是那种与生命抗争的状态。看得入神的明人感觉背后有人走过，他抬头转身一看，是成冰。不过，成冰的脸是气呼呼的，与方才的和气有天壤之别。明人颇为纳闷，怎么了，成冰，这么一会儿就走了？成冰站住了，说：谁知道，我妈妈大发脾气，像吃错了药似的。这一刹那，明人明白了什么，他哦了一声，然后说道：哎，你来看看这些绿叶，它们都成什么样子了。成冰按照明人的指点，目光也投入到那些绿色的泛黄的叶片上，边看边不时抬头仰望着五楼的那扇窗户。明人也随着他目光望去。那扇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内的墨绿色的窗帘垂挂着，仿佛将内外都隔绝了，但是明人明显地感觉到，窗帘的一侧微微掀起，有人在窗口探望，花白的头发在闪动。这是成冰父母的家，显然是他的母亲在窗帘后顾盼着自己的孩子。

明人问：你母亲怎么了？

成冰和盘托出，说道：真的像吃错药似的，我大半个月没回家，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今儿是硬挤出时间来的。刚上楼去看父母，母亲就是不理不睬的样子，还阴阳怪气。

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是不是只顾自己了，不要我们了吧？

你母亲是和你说气话。明人说。

成冰说：哪里，后面更狠，说“我死了你大概都不管”。你看看她竟然说这个话。

明人知道成冰的父母都是知书达理的人，以前都是在中学任教的，脾气性格向来都是很温和的，此时如此必有缘故。

果然，成冰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是我爸爸提到的，说是“原来你答应陪你母亲去医院检查的，怎么就一点都不管了呢？”成冰这才想起他帮母亲联系过一家医院，他的老同学在医院工作。母亲的心脏一直不太舒服，他安排让她去好好地检查，还把电话号码给了母亲，也将母亲的电话号码给了老同学，让他们可以交流。本来想好在老同学方便的时候，他陪母亲到医院去好好检查的，但他一直没有接到老同学的电话，估计老同学太忙了，所以他也没催促。没想到老父亲告诉他，你老同学来电话让你妈妈去检查，我陪你妈妈去了。

啊？已经去过了吗？成冰有点惊讶，咦？怎么不和我说一下呢？

这时他母亲狠狠地说了一句：你就当我们死了吧，早就把我们忘了是吧？此话一说，成冰的怒火从心头喷溅：你怎么这样说话呢？妈妈！谁料他妈妈更固执：算了吧，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随后她又数落着，说了一串让成冰难以承受的话。成冰受不了了，立马站起，转身就离开了，后面的门被他摔得很响。要不是碰见明人，他早就走出这个小区了。

明人轻轻一笑，对他说道：成冰，我记得你家里的窗帘从来都是墨绿色的。成冰说：是啊，小时候我们家里的窗帘就是墨绿色的，当年用的是涤纶布，后来条件好了，用的面料就是提花布。我妈妈特别喜欢墨绿色。这么说着，明人又说了一句：你还记得吗？你幼年时，有一次，曾经在墨绿色的窗帘前朝底下喊过什么？

喊了什么？成冰诧异地问。

那时候你一个人在家，爸爸妈妈去工作了，你还没上学，我记得很清楚，就在窗口喊叫着，叫爸爸，叫妈妈。后来我走了上去，敲了你的门，没想到你爸爸妈妈是把你反锁在家里的，你隔着铁格栅门，满脸通红。我伸手摸了摸你的额头，果然烧得很厉害，连忙找人联系你的父母。你的母亲从单位赶过来，抱着你就去了医院，幸好看得及时，你没什么问题，但你妈妈后来一直在责怪自己，说没有好好照顾你。有段时间，你妈妈干脆辞了工作照顾你。

成冰脑海里依稀闪现出幼年的一些往事，尤其是墨绿色窗帘后面，每每等候父母回家，他曾充满期盼地朝窗外观望。你还记得这些吗？明人问。成冰说：我，有点记忆。你现在已长大成人，他们也都七老八十，步入晚年了！就像这秋冬之际的树叶……明人娓娓讲述着，也感叹着。成冰抬头仰望着自家的窗帘，好久好久，明人发现他的眼眶已然泪光盈盈。少顷，成冰转身又上楼去了，那暮色中的窗帘微微晃动了一会儿，一抹余晖也跟着生动鲜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