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人潜入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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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人潜入密室

“就像各位看到的一样,这个可怜的男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遗迹全无,留下的只有地上的红色线条。可是,这种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是不可能的。”

G.K. 切斯特顿《隐形人》(中村保男译)

1

我站在洗脸台大大的镜子前,看着只有脖颈处恢复透明的自己。那是颈动脉附近的部分。光线穿过那里,将我那染黑的长发直接映照在镜中。

“彩子,你的脖子周围,该非透明化一下了吧?”

站在我身边、正在打着领带的丈夫,冲着镜子说道。

“是啊。我也是刚刚才注意到。”

“你早上,是不是忘了喝药?”

“嗯。我晚一点就去喝——老公,你领带系歪了哦。”

我将手搭在丈夫的脖子上,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带结。

“谢谢。那我走了。”

丈夫微笑着说道。我就是喜欢,丈夫上班前露出这样温柔的微笑。

“路上小心。”

在门口的玄关处送走了丈夫后,总算可以悠闲地度过上午的时间了。从窗户投射进来的清爽的朝阳,也让我的心情更加清爽了一些。

我依照刚才丈夫所说的,去喝了药。而后打开电视,一边将晨间新闻当作背景声音播放,一边翻开报纸。当我看到一篇名为《透明人病》的社论时,突然产生了一种明明事不关己却被人戳了脊梁骨般不舒服的感觉,我粗略地浏览了一下这篇报道。

透明人病。是由细胞变异引起的,致人全身透明化的恐怖病症。现在,日本全国约有十万人,全世界范围内约有七百万人被确诊此病症。人类历史上首次发现透明人病例,距今已有一百多年。透明人的存在,在社会系统、军事、各国谍报战中都引起了巨大的动荡。随着动荡的平息,整个社会正在摸索着与透明人共存的方式。

然而现今,却接连发生了多起让人痛心疾首的伤害透明人的事件。

根据不久前内阁政府的调查,透明人遭遇家庭暴力的案件正在日益增加。被害人不分男女。加害者利用透明人的伤口、瘀痕无法被人看到的特点实施暴力,性质相当恶劣。一般来说,为了掩饰自己的家庭暴力行为,加害者往往需要避开面部施暴。然而,因为透明人的身体特征,加害者无须顾虑于此,所以此类事件的性质往往更加恶劣。

依据现在的技术手段,暂时无法完全抑制人类的透明化。因此,在无法确认伤口的情况下,此类家暴行为,原则上只能通过被害人的供述自行申告。当然,加害者也可以否认自己的暴力行为。因为缺乏证据,透明人作为被害人,可谓处于极其弱势的地位。

我们一直在持续探索着与透明人共生的社会模式。透明人本身,也有着将自己非透明化的义务。这一点,可以通过服装、化妆、为头发染色等方式来进行——最为关键的是,五年前,由美国研发的新型药品,终于在日本得到认可。这种抑制人类透明化的药物,功能暂时尚未完备,仅仅能够以特定的肤色再现人体。然而这却是药物治疗的首个成功尝试。这也使原先因为透明化问题而无法进行的治疗得以实施。在此之前,甚至连代谢物均处于透明状态的透明人病患,因为血液呈透明状态而无法进行血液检查。这种情况也随着新药的发明而得到了改善。

针对透明人病的技术日新月异。未来的发展可谓值得期待。

然而,针对透明人的社会问题,现今却越发地不透明化了。

读完这番极度平庸的见地,我有些扫兴。这篇社论的后续,也只是说了一通要好好对待身边之人,如果周围有透明人,一定要给予必要的关爱之流的大道理。

而在这篇报道旁边,则刊载着一篇让我更感兴趣的报道。

那是一篇关于日本的透明人病研究专家川路昌正教授研发新药的报道。

读完之后,我将报纸折好放在一边。精神有些恍惚了起来。不知怎么就已经到了中午。我简单吃了点午饭,取出了抑制透明人化的药片。

——小姐,你的运气,可真好啊。

我回忆起了十几年前我刚患上透明人病就医时医生对我说过的话。

——哎呀,几年前,国家才终于将“透明人病”列入国家规定的重大疾病。这一点可关乎重大。因为能否开出高价药,关键就在于病症是否被列入了国家规定的重大疾病。所以怎么说呢,还好你得的是这种有名的病症,凡事还是想开些比较好……

对方用淡然的语气陈述着事实与自己的看法,在我看来那是一种试图让我安心的声音。

我又回忆起了讨厌的事,瘫在了客厅的椅子中。

“结果,还是被当成病人对待了啊。”

我不由得自言自语了起来。

当然,透明人能够依靠药物非透明化,做到与常人无异这一点是好事。如果保持着透明的状态,就连在人群里穿行也做不到,更别说什么购物,甚至根本无法就业。所以透明人才会服用药物。如果有必要,不论男女都会化妆。在日本进口海外的新型药物之前,为了给难以上色的眼睛着色,能够再现瞳孔的美瞳成为透明人的必需品。

为什么,透明人会如此不容于世呢?

我回想起了刚才所阅读的川路昌正教授的报道。

——接下来的瞬间,我将手中的药捏得粉碎。为了不让丈夫看到,我将这些弄碎的药冲进了马桶。

我要再一次变为透明。

川路是T大学的教授。他的研究室应该位于大学之内,距离大学最近的车站是U站。那里的安保很严格吗?我是否有机会接近教授?

不管是哪个问题,对透明人来说都不是问题。

我要杀死川路昌正。我的计划在这一瞬间形成了。

*

在狭窄的小路上,附近突然传来了高声的叫喊。

“啊!别抢我的竖笛!”

“是你太弱了才会被我抢走的!”

两个小学生模样的男生,正在小路上互相追赶着。那个拿着竖笛的男生,撞到了我的身上。“好痛,对不起。”那个男生捂着鼻子说道。

“没关系。不过,走路时还是看着前面比较好哦。”

我因为心中的不安,甚至无法保持微笑。

现在是早上八点十二分。这个时间段不能走这条路。

这片区域中,不仅包括川路教授工作的大学,还有幼儿园和小学,以及有名的重点高中,是个教学区。因此,我应该把学生的上学时间考虑在内。在通往大学的路上,我刻意避开了人流量大的街道,但这种小道却十分容易被人撞到。而被人撞到,正是我透明化之后最为害怕的事。

学生通行区域的建筑实在太多,看起来不能走这里。接下来再好好研究一下道路的标识吧。


从我开始停止服用抑制透明化的药物,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星期了。现在,我的身体已经渐渐接近最初的透明状态。我以前的职业是化妆师,现在我又将脸和手脚露出的部分,通过自己的化妆技术着色,让身体看起来显得自然。其实透明人,只要将头发染色,就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了,但是,从我开始构思计划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给头发脱色,并且戴上了假发。

我正隐藏着自己在变回透明人这一状态的事实——等到我完全透明化的那一刻,当我从家里去往大学研究室时,就可以以此为掩护了。

透明人的特征,有以下几点:


• 光线能够穿透透明人的身体。一旦透明化,没有任何方法能够通过视觉辨认出透明人的存在。

• 在光学意义以外,透明人在物理上是确实存在的。因此,透明人无法穿过墙壁。

• 透明人无法将自己以外的物体变为透明。因为透明人病不具备传染性,无法将其他人透明化。


我将这些透明人的特性一一列举出来。

根据第一点,不管研究所的保安戒备如何森严,我都能够入侵。这也是我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点。研究所的出入口,设置有需要刷卡的电子锁。不过,只要我跟着刷卡开门的职员进入,就能轻易突破。一旦进入研究所内部,之后的目标,就是川路教授的研究室。

与此同时,第二个特征又成为我计划中较大的障碍。例如,如果有人目击到了我开门时的情景,门打开了,却并没有人,那就证明,有透明人在那里。同时,我也不可能带着凶器出入。现在还没有能将所持物品透明化的技术。为了尽可能缩短凶器浮在空中的时间,我必须在川路教授的研究室里寻找称手的凶器。

还有,在计划的整个实施过程中,我必须不着寸缕。作为女性,要在其他人面前“全裸”,内心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既然是以命相搏的计划,这种心态也是必须要克服的。

还有,与第二点相关的,我现在仍在努力确认的一件事,那就是从家里去往大学的路线问题。

透明化后,在马路上行走时,先不说汽车,光是通行的人群就已经非常可怕了。因为自己是透明的状态,对面的行人并不会进行避让。另外,也不能走在行动轨迹完全无法预测的孩子附近。那样太危险了。

如果我没有提前演习,而是在执行计划的那天,走了今天这条路……小男孩在本应空无一人的地方撞到了东西,到底会引起多大的骚乱呢?只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不仅如此。在去往大学的路上,还有交通工具的选择问题。

首先,我试着从家里搭电车去往距离大学最近的车站。然而,这条路线却让我感到绝望。在上班、上学的时间段,电车里塞得满满当当,根本就不可能不接触到任何人。平时这条路线人就很多,哪怕错峰出行也让我觉得颇为不安。同样的问题,搭乘巴士和出租车也会发生。

那么,开丈夫的车子去往大学附近如何呢?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只能在他上班之后回家之前这段时间使用车子。如果我要在研究所的入口处,尾随职员进入研究室,就需要在职员出入比较频繁的时间段行动。最后我得出了结论,最好是选择在大部分人上班的时间段行动。

更让我烦恼的,是“成为透明人”的地点。如果以透明状态走出家门,如果有目击者看到没有任何人驾驶的车子开在路上,绝对会被吓到。而我还不能使用车贴对车子进行改造,这样势必会引起丈夫的怀疑。

那么,最好的办法还是将车子开到大学附近的停车场,在车子里脱下衣服并卸妆。如果在离开停车场后脱衣卸妆,就没有地方存放衣物了。而把衣物脱在车子里,则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停车场就找一个地处偏僻,也无须与工作人员接触的就好。这样一来,在我脱下衣服、卸下妆时,也基本不会被其他人发现。最后,我确定了离大学最近的一个立体停车场。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但还需要花时间再确认路线的问题。

眼前的问题真是堆积如山啊。

透明人要杀人,也没那么容易。


“彩子——你还在洗澡吗?”

丈夫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

“再稍等一下——”

我最近洗澡比平时用的时间要更久一些。这是因为我有必须做的事。

要想完全透明化,必须将身体上的污尘完全清洗干净,因为任何脏污都会成为彰显自己存在的信号。因此,我比平时更加认真地在饭后刷牙,清洁口腔中的污垢。

更夸张的是指甲下隐藏的污垢。代谢物尚且还能排泄出体内,单纯的污垢则另当别论。哪怕只是一点点脏污,在他人眼中,都会成为飘浮在空中的黑点。

我购买了专门清理指甲用的清洁刷,尽管能在某种程度上清除污垢,却还是不够彻底。我甚至买了不锈钢的清甲器,但是因为抠得太深,甚至伤到了指甲下的皮肤。我比做指甲时更加小心地进行了处理。

好不容易清理完指甲,我全裸地站在镜子前。

那副透明的状态,让我几乎恍惚了起来。

花洒喷出的水,在空中飞溅。当我进入浴缸时,无形的身体浸入水中,让浴缸中呈现出我的形态。这种体验让我兴奋了起来。这是我在患病之后,第一次再度完全透明化。我产生了某种愉快的情绪。

在海外的新药进口之前,透明人只能通过化妆来隐藏自己的病症。那时,我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做些游戏般的装扮。

我将食指从第二个关节到指根部的颜色脱落,在凌晨日期变更的时分,我站在这个公寓的阳台上,通过这一截透明的食指部分去观看满月。虽说只是无聊的游戏,却使我产生了一种将满月化为只属于自己的戒指的错觉。真是令人愉悦的游戏啊。

现如今涌上我心头的,正是那些快乐的回忆。

然而,计划能否成功,还要看我之后的表现。当我低头看着在本应无人的房间中被残忍杀害的川路教授时,我将会迎来这份愉悦的最高潮。


从我开始制订计划起,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到了八月三日。

原本我正打算在这一天实施计划,那一天却从早上就开始降起了大雨,只能将计划延后一天。

在我的计划中,只有雨雪天气是必须回避的。透明人如果在雨中行走,就会暴露。而在雪地里走,也一定会留下足迹。

到了八月四日。是时候实施计划了。这一天,我早早起床,对穿着半袖衬衫和短裙时所露出的胳膊、手脚,以及脸部进行化妆,让自己看起来就如同是服用过药物的透明人。我戴上假发,遮盖起已经透明化的头发。同时在丈夫面前穿着袜子来藏起自己的脚。

虽然因为过于紧张而完全没有食欲,不过,万一关键时刻因为肚子饿了而不小心发出声响就麻烦了,我当然不想这样。所以我将桃子放入搅拌机打碎,再用勺子一点一点取出,仔细嚼碎后吃下去。此前,我已经计算过“消化”所需要的时间了。如果现在吃下这个,等我开车到达停车场时,食物就会和体内组织一起“透明化”。

“路上小心。”

“……嗯,我出门了。”

丈夫没有向我这边回头,而是直接走出了家门。

我等了五分钟左右,便拿起了车钥匙出门。

走出家门后,我一边张望着对面的屋子,一边屏住呼吸。我的身体有些发抖。我所居住的公寓,走廊两侧各有房间,内部也是以东西方向呈线对称进行设计的。虽然我现在看起来并不是透明人的状态,但大清早就穿成一副要正经出门的样子,搞不好可能会引起邻居的注意。我住在公寓九楼,小心起见,我还是选择走楼梯去往地下停车场。

我开着丈夫的车子出发。如同我之前估算的交通情况一样,路上没有遇到堵车,我便顺利到达了目的地,将车停到了立体停车场的底层。

停车时,我感觉到了什么人的视线。

是婴儿。有个婴儿,正从旁边的车子里,透过玻璃窗直直地盯着我。那孩子一副茫然的表情,吸吮着自己的拇指。他的父母刚下车,正从后备箱中取出一堆行李。这一家人,是要在工作日出去玩吗?还偏偏是今天?我在车子里焦急地等着这家人离开停车场。早上的时间非常紧迫,哪怕只是浪费了几分钟,也有可能会出现致命的差池。

他们的身影消失后,我马上移动到车子的后座席。我脱去衣服和假发,卸下脸部和其他露出皮肤部分的化妆。指甲下也没有藏污纳垢。在这之前,我已经将停车场里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全部记在了脑子里。摄像头拍不到现在车子的后座席。

关键是这之后的行动。

我趁着四下没人,赶紧打开车门又关上。而后将车钥匙用事先准备好的胶带贴在了车子的下面。哪怕是这么小的东西,我也无法随身携带。

离开立体停车场后,夏日的太阳直晒在我的皮肤上,让我稍微出了些汗。由于汗液属于排泄物,因此也是透明状态,但是我却不能用毛巾擦拭,只能忍着这不舒服的状态继续行动。

为了不留下脚印,我避开土地和草丛,在柏油马路和水泥地上行走。一旦太阳升高,马路的温度也会上升,要想光着脚走就很麻烦了。等到完事之后,必须得赶紧回到车子里。

之前没有想到的是我光着的脚上沾到了细小的沙粒和垃圾。我之前也考虑过这种情况,但是今天的高温完全是预想之外。我的脚底出了很多汗,所以状况尤其恶劣。我只能尽量走在阴凉地里,并且不将脚抬起来。

我一边避让着车子和行人,一边继续向大学走去。变为透明人后,要避开车子这一点和平时无异,所以必须在人行道上走。但是过马路时,只能在信号灯亮起时穿过。而在等红灯时,又要小心不能被其他人撞到,所以必须和其他人保持距离,这一点,要比起平时更加不方便。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生气。

因为之前在停车场多耽误了几分钟,导致我之前规划的两条路线里,有一条正好赶上了小学生上学的时间段。还好我提前规划了两条路线。

我走进大学。

而后,我站在研究所的楼门口,等待着职员上班的时间。

这时,一个气色不好,又有些驼背的男人出现了。他一手拿着某家咖啡连锁店的冰咖啡,向大楼这边走来。从他的年龄判断,应该是个研究生吧。他将手伸进口袋中摸索着。我贴到他背后,等着他开门。

这时发生了事故。

他为了翻找两边的口袋,而将咖啡在左右手之间倒换时,不慎手滑了一下——冰咖啡的杯子掉到了地面上。

(糟了!)

我抑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赶紧后跳着闪躲。

“笨蛋!这也太危险了!”

背后传来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我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

“你看,我的白衣服都被你弄脏了……咦……?”

那飞溅的咖啡,本应直接溅到我身后女人的白衣上,却因为溅到了我那看不见的身体上,而飘浮在了空中。所以这个女人才感到惊讶。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不过,研究室里应该有换洗的白大褂吧?”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用门卡刷开了门。我趁着这一瞬间,跑入了研究室中。


(婴儿)

我紧咬着嘴唇。

是我在停车场遇到的婴儿。从那一瞬间开始,时间就错位了,这也导致我的计划全变了样。

从那时开始,一切就在往不祥的方向发展——

我冲进洗手间,立刻用纸巾擦拭自己的身体。万幸的是,女洗手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那些人,会注意到透明人的存在吗?如果刚才那个感到疑惑的女性,以为是自己看错就好了。

如果他们将这事告诉川路教授,引起警戒,搞不好对方就会将研究室锁好。那样一来,要想入侵研究室就很难了……

不,现在还不能气馁。

刚才的咖啡事故之后,我原本应该一逃了之的。但是那时,我却选择了前进。我已经决定了不能退缩。所以,只能将计划实施到最后。

这时,洗手间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西装的女性走了进来。趁着门打开的时候,我按着门离开了。如果这时有人在掐表看着,应该会发现,门的运动静止了三秒钟。

我之前已经调查确认过川路教授研究室的具体位置。之后只要等着有人出入时,跟着进入就好。幸运的是,我在研究室门前等了几分钟后,就有一名男生来汇报研究课题。也许,幸运真的是站在我这边。

我趁着门打开的间隙,悄悄走了进去。

“教授,我是来汇报课题的。”

“嗯。你啊……”

教授正坐在房间里侧的桌子前。男生向着教授的方向走去。

我为了和两人拉开距离,走到了左手边的桌子附近潜下身体。

研究室中相当狭窄。除了川路教授自己的书桌外,还有四张研究生们使用的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堆放着散乱的书籍。如果想要使用电脑,必须得整理一番才能腾出空间。墙壁四周摆放着储物柜和书架,里面存放着大量的实验数据以及资料和文献。房间的一角有一个洗手池,在这间研究室里,还配备了丰富的烹饪器材和调味料。

“我之前提过的地方,你好像并没有认真修改啊。”

教授从资料中抬起头来,继续和男生讨论着。这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啊?如果现在有人来告诉他们,有透明人入侵的话……

我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此时,我已经找到了可以作为凶器使用的东西。在入口附近的置物架上,摆放着一个金属制的奖杯。长约二十厘米,呈四方形,看起来像是什么纪念品。在储物柜中,也摆放着一些纪念杯,但要使用那些,就必须得先打开柜门。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也可能有菜刀之类的东西,却又得打开柜子才能确认,和前者一样危险。

“你三天之内改完再来吧。要是过了截止日期,就发表不了了。”

男生握紧了拳头,低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房间。川路教授长叹了一口气后,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背对着我这边。

就是现在——

我终于能够靠近置物架了。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我轻轻拿起奖杯。这东西相当重。虽然拿着很费劲,作为凶器来说却挺不错。因为它原本摆放在架子高处,对身材矮小的我来说,要拿下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我将奖杯拿在手里,感受着它的重量,而后靠近川路教授。

对方是个身高两米左右,看起来体格相当健壮的男性。对比之下,我则是个身高只有一百四十厘米的瘦弱女性。除了趁他坐着,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袭击他以外,我别无胜算。

就在这时。我的脚底突然发出了声响。

我瞬间屏住了呼吸。我向发出声响的方向低头看去,原来是我踩到了掉在地上的文件。

“嗯?”

川路教授惊讶地回头,向我这边看过来。他应该看到了,这个飘浮在空中的奖杯。他大张着眼睛和嘴,似乎马上就要叫出声来。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我用双手举起奖杯,直冲着川路教授的额头砸了下去——


在洗手池清洗过后,我的身体再次变为透明状态。

虽然在川路教授尸体倒下的地方,到洗手池的路径上,还残留着点滴的血迹,不过我应该没有留下任何自己的痕迹。

我从他的电脑中,删除了所有的研究数据。连备份文件也彻底删除,并且将柜子里的文件,还有其他的重要资料,全都用碎纸机处理了。这样一来,川路教授在这几年来研发制作的新药,应该会推迟问世一段时间了。当然,如果永远都开发不出来的话,就更好了。

终于可以放心了。

现在是上午十点三十二分。计划真正实施起来,比我想象的要更花时间。

而后,只要打开门锁,趁着四下无人时出去就——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川路教授——川路教授在吗?”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您没事吧?没事的话请回个话。有透明人潜入了这栋楼里。”

让我更加惊恐的,是发出这个声音的主人。

为什么,是我的丈夫——内藤谦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行,内藤先生。教授肯定已经被杀害了。我们不能放任透明人在里面为所欲为啊!”

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响起。

我还能争取多少时间?

我急忙行动起来。在确认门锁已经上好之后,我开始调查房间。

这时,我的背后,传来了咔嚓一声。原来堆积在桌上的文件散落了。

“喂,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啊?”

“难道说,真的就在里面——”

我的冷汗流了下来。我还有多少时间?我开始疯狂地思考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被抓到。

我必须从这个密室之中,消失——

2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妻子的呢?

最开始引起我注意的,是韭菜炒鸡蛋和炸软骨串。

“今天我没有食欲。你都吃了吧。”

彩子这样说着,将盘子里的韭菜炒鸡蛋全部拨到我的碗里时,我想,自己当时应该是露出了非常惊讶的神色。“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事吗?”她有些困惑地笑着问。

“不,没什么……”

我一边吃着韭菜炒鸡蛋,一边这样回答,但内心却感到十分奇怪。这道菜我和妻子都爱吃,特别是妻子对此十分钟爱。平时哪怕是没有食欲的时候,她吃了这个也会打起精神来。

接下来让我感到不对劲的是炸软骨串。我去了妻子喜欢的炸串店,为她打包了外卖回来。但她却完全没有动筷子。仔细想来,从韭菜炒鸡蛋那天开始,家里的主菜,就从以前的肉类换成了鱼类。

某天早上,我发现妻子正在厨房里,将水果放在搅拌机里处理。我平时起得比较晚,妻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已经起床了。只见她将打成沙状的水果,用勺子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地吃下。说起来,最近大部分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吃的早餐,原来妻子是比我更加提前吃完了。

我的脚不小心碰到了摆放在地上的大桶装调味料瓶,瓶子互相碰撞,发出了声响。

妻子吸了口气,马上回过头来。

“……早上好。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起得比较早。”

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我却不自觉地掩饰了起来。

“啊,是嘛。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去准备早餐……”

妻子一边用身体遮住搅拌机,一边说着。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有些尴尬的神情,就好像是被看到了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一般。

“最近,你每天早上都榨水果当早饭吗?”

“嗯?是,是啊,”彩子微笑着回答,“我看早间节目里说,水果非常有营养。而且这个还很好吃,非常鲜美。要不要给你也做一点?”

“嗯,好啊。给我也来一份吧。”

我坐到沙发上,摊开报纸,这时,我看到了有关川路教授相关研究的报道。

川路教授正在研发的新药,似乎可以将透明人的身体复原。在达到全身复原的药效之前,他也在考虑,先制作能够将脸和手腕、腿部复原的试用版。不过哪怕是试用版,也可以改善现在透明人在服用进口药时经常会出现的皮肤“透明化”问题,一旦出现这种问题,就得用化妆来进行弥补,对于透明人来说,川路教授的新药,算是个好消息。旁边的关联报道中,则提及了川路教授的个人生活,以及他平日喜欢运动,因为长期锻炼,肌肉相当发达。看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透明人病出现至今已有百余年的时间,而针对这种病症的非透明化治疗——不管是从政策角度,还是从药物角度——经过种种努力,终于到了可以根治的程度了。医药世界的进步可谓日新月异啊。

我第一次遇到妻子,是在大学时期。那时,美国开发的新药,还没有得到国内的认可,那时的透明人,还要依靠服装和化妆来解决生活中的问题。当然,透明人只会对露出的手脚和脸部化妆,如果脱了衣服的话……

想到这里,某些鲜明的回忆,将韭菜炒鸡蛋、炸软骨串,还有搅拌过的水果,连成了一条线。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和她的第一次亲密行为,进行得相当不顺利。原因就是她的腹部。光线可以穿过透明人的身体。但当时她的胃里,却正在消化当天晚上喝酒吃饭时摄入的东西,可以看到一堆黏黏糊糊的液体飘在空气中。那是啤酒和鱼生,以及鸡尾酒和炸串的混合物。看到这一幕时,我彻底失去了兴致。

“对不起,我突然有点……”

“我知道,要在皮肤上涂上无害的涂剂比较好。我明明有认真涂过的……”

对于没有意识到她的情况的自己,我感到相当难为情。作为男人感到羞耻的同时,我也将当晚的事深深记在脑子里,引以为戒。

关键的一点在于,我能够看到她胃中的消化过程这一事实。

韭菜炒鸡蛋的韭菜中,含有大量的纤维物质。而软骨串的软骨,也是不好消化的食品。

我尝试在网上继续搜索,找到了一个“透明人与饮食”的页面。其中提到纤维质比较多的食物,还有肉类中含有的软骨、果实以及蔬菜的种子,会因为无法被消化,而漂浮在胃里,如果咀嚼得不够仔细,就会以这种漂浮物的状态被排出。因此,透明人在吃这种食物时需要特别注意。这篇文章是在进口抑制药物引进前所写,算来应该有些年头了,它的末尾这样提到:

“当然,这是在抑制药引进之前的注意事项。比起之前使用的喷涂剂,那种能够简单再现皮肤颜色的药物,能够让透明人的饮食变得更加自由,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对啊,如果要维持非透明状态的话……

又过了两天之后,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偷偷观察着正在服用抑制剂的妻子。她取出两片药,放在右手的手掌上,这样送入口中,然后用左手拿着水喝下去。我注意到了,这时妻子的右手是握成拳状的。而后她走到走廊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右手在右边的墙前挥动了一下,而后左转进入了左边的洗手间。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中,她始终都没有张开右手。很明显,她没有服药,而是将药丢进了洗手间冲掉。

我已经确定了。妻子没有服用抑制药,她要变回透明人“原本的”状态。如果变回透明状态,就必须避免食用含有纤维质的食品,以及软骨类食品。当然,如果没有消化,将这些物体排出也无妨。但从妻子的目的来看,她应该是想要尽力避免体内有食物无法消化而显现出漂浮物的状态。所以她才会食用更易于消化的打碎的水果。

但是,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透明化后的生活,很不方便。哪怕这样也要变回透明,一定有相应的理由。

我想到这一点时,又发现了别的线索。我车子中的汽油增加了。所谓的增加算是语病,确切地说,是我原本的记忆中,只剩下一半的汽油,不知道何时,被补充到了几乎装满的程度。一定是有人趁我不在时,使用了我的车子,并且为车加了油。而除我以外,有车钥匙的,只有妻子一个人。

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开车去了哪里呢……

我想来想去,认为是妻子出轨了。

变成透明状态,也许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我眼前消失……这么一想,我感到害怕了起来。

让她给皮肤上色,正是因为我害怕,不知何时她就会从我身边消失吧。如果她变成透明化,我就没有任何办法找到她了。归根结底,不惜举国之力使用各种医疗手段为透明人上色,正是因为我们普通人在害怕这一点吧。

可是,我并不想怀疑妻子背叛了我。

我产生了一种想要确认这一点的情绪。

这时,我发现邮箱中被投入了一封信件,那是一张看起来很廉价的传单。在一行写着“茶风义辉侦探事务所”这样冰冷的文字下面,还有一句“本人对跟踪非常自信!绝对不会被发现!如有疑难事件请务必联系我!”这种看起来营销味道十足的话。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否可信,不过我原本也并不认识什么侦探,所以就想着,不如试着联系一下看看。现在想来,会根据一张古怪的传单去联系侦探,可以想见,当时的我精神状态有多么糟糕。

八月三日晚。这一天,我下班后,来到“茶风义辉侦探事务所”听取调查报告。

我事先打了电话,告诉妻子“今天要加班”。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持续下着大雨,虽然打了雨伞,我的脚还是彻底被淋湿了。

我按下门铃,门马上打开了。一个穿着栗色西装、身材瘦削的男人打量了我一下。他染着一头茶发,发量有些稀疏,但是高高的鼻梁和清澈的眼睛,却给人一种很聪明的感觉。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容光焕发。

“啊!我等你好久了,内藤先生!”

我走进事务所中,因为是下雨天,空气相当潮湿,房间里还有种刺鼻的酸臭味。事务所中拥挤地摆放着各种资料夹以及书籍。房间的四面墙壁中,有三面墙都堆放着书。我在这片书山之中找到了沙发,坐了上去,静静等着听取侦探给我的报告。

“经过一周的跟踪调查,我获取了您太太的行动轨迹。请您放心,我的跟踪是‘绝对不会被发现’的。您的太太也没有任何察觉异样的表现。”

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自信是从何而来的。我不禁有些羡慕。

“先从结论开始说吧。您的太太,确实在工作日的每天,都会开车出门。”

“果然……”虽说和之前的预想一样,我还是受到了相当大的震撼,“那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她将车停在了U车站附近的立体停车场,而后徒步走到了……T大学里。”

“咦?”

出现了我意想之外的答案。

“没错,她是去了大学。我也不知道这对您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总之她并没有去出轨对象的家里。进入大学校园之后,她去了学校里的研究所楼。她在工作日的每一天,都重复着这个行为。”

“……我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啊。”

侦探站起身,从桌子上取出了一张大大的地图摊开。这是U站与大学附近的白地图。

白地图上有无数手写的标记,并且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画出了几条不同的路线。

“这是什么?”

“每一种不同颜色,代表您太太途经的线路。红色的是第一天,蓝色的是第二天,就像这样。您太太在刚过八点时在停车场停车,然后再途经这些路线去往T大学……她一直重复着这样的行动。您看,这条红色路线和蓝色路线的区别是什么?”

我仔细一看,红色和蓝色两条路线,在前半段路线相同,却在某个地点一分为二,行至大学处,才再次会合。

“也就是说,她在第一天和第二天之间,对路线进行了微调?”

“没错。此外,第一天的路线,是小学生的上学路径。”

“……什么意思?”

“你可真是个头脑迟钝的人啊。也就是说,您的太太是在摸索路上行人比较少的路线。虽然第三天和第四天,她考虑了其他路线,像是那条大马路。最后到了第五天,她重新走回了第二天的路线。看起来,她还是要选择人尽可能少的路径。这种不断试错的意图,你只要仔细回想一下,引发你来这家事务所时注意到的事,就明白了。”

“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我终于明白了,“我太太是想要变回透明状态。”

“就是这样。变回透明状态之后,首先要注意的,就是绝对不能被人撞到。如果被其他人发现有‘透明人’,搞不好会报警引起混乱,您太太正是想避免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寻找人尽可能少的路线。而行动路径难以预测的学生们的上学路和人来车往的大马路,都是她必须避开的路线。”

“那这是……为了什么呢?”

“您的妻子每天都会站在研究所门口,只要想明白这一点就知道了。那个研究所的大门,是电子锁刷卡出入的。但如果是透明人,就可以趁着他人进门的时候,尾随在其后面一起进去。”

“那么,她又为什么非要入侵研究所呢?”

“隐藏着自己变为透明这一点,瞒着你用车,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摸索着潜入研究所的路线……从这些线索综合来看,我有两个假设。第一种,您的妻子是商业间谍。也就是说,她想要盗取川路教授的新药资料。”

“商业间谍?我太太?”

“听起来难以置信吧?可是在历史上,最开始对透明人的身体特征进行利用的,就是人体实验和间谍哦。”

“利用……!透明人也是普通的人类啊!”

“啊,这么说有些冒犯,对不起,惹您不高兴了,”茶风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不过,也只能说这种可能性很低吧。如果她真的是商业间谍,那么从准备阶段起就应该透明化了。这么说有些失礼,不过不得不说,您太太的行动,实在是有些冒失。”

“那么,看来茶风先生,您觉得另一种假设的可能性更高吧。那又是什么呢?”

“啊,那个啊。”

茶风将手抵在额头上,低着头说:

“您的太太,可能是在准备杀害川路教授。”


“可是,她的动机是什么?”

第二天,八月四日。我们一早便准备前往T大学。

根据之前的跟踪结果,我们已经知道,她在第五天,重复走了第二天的路线。也就是说,第五天很可能是最后的演习。第五天的日期是八月二日,茶风说,妻子很有可能在接下来的一天动手。

然而,八月三日却下起了雨。妻子中止了行动。茶风推理,真正的行动时间,应该是八月四日。

我向公司请了一天病假。早上在妻子面前穿好西装,装作要去公司的样子,而后则进入了等在我家附近的茶风的车子里。

几分钟后,我家的车子,就从公寓的车库中开了出来。虽然根据之前的证据,已经能够猜到她会这么做,但亲眼看到这一幕时,我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

我们跟踪着妻子的车子时,我的头脑中浮现出了之前的疑问。

“我的妻子,到底为什么要杀害川路教授?”

“这个嘛。在这个时间节点,想要作案,我想应该是和川路教授开发的新药有关吧。”

“新药?不可能吧。能够完全治愈透明人病,是所有透明人的梦想。当然,哪怕对于透明人的丈夫的我来说也是——现在人们不是都在想尽办法,对抗透明化带来的各种不便吗?”

“可是,如果这么想呢。并非他们是透明人,而是我们有颜色。”

“……完全听不懂你的意思。”

“比如说,您的妻子可能实际上非常丑,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真实相貌。”

“有这种可能吗?”

“也不能完全否定吧?”茶风一手离开方向盘,用食指戳了戳我,“确定透明人身份的方法,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是使用自己提供的‘透明人患病前的照片’,以及通过颜料和化妆再现的‘照片’进行登记。先不说前者,单说后者,如果是高明的化妆师,应该能够伪造出他人的脸孔吧?”

“如果拥有化妆技术,倒是的确……但妻子大学毕业之后,就马上和我结婚了,并没有相关的职业经历啊。”

“……哦,真的吗?”茶风向我看了过来,“可是,你不觉得这个问题还有考虑的余地吗?虽然是每天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夫妻,可对方,真的就是自己所认为的那种人吗……”

之前他提到的相貌问题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反而是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的寒毛竖了起来。

(对啊……她原本,就是透明的存在……让她服用药物,进行化妆、涂上颜料,然而那只不过是暂时呈现出来的样子而已……如果,她的外表是完全伪装出来的,我真的能够察觉吗?)

彩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我寒毛直竖的时候,茶风的车子开到了大学附近的一所停车场中。

“我们从这里徒步走进T大学。她的最终目的地应该是大学里的研究所。只要等在那里,我们就能亲眼确认,您太太的目的究竟是不是杀人了。”

我和茶风一起,坐在能够看到研究所出入口的长椅上。我们选择了树荫下的位置,妻子应该也不会察觉。一个穿着浅栗色西装的脸色难看的男人和一个穿着夏季西装其貌不扬的上班族,我们这样的二人组还真是有点奇怪。还好大学校园的包容力比较强,我们这样一对奇怪的组合,才没有引起保安的怀疑。

在这里干等着实属无聊,喉咙也渴了起来。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这时,有个驼背的男人拿着一杯在连锁咖啡店里买的冰咖啡,正在走向研究所的大楼。虽然只是便宜的冰咖啡,但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还是让我羡慕不已。

“茶风,我想出去买杯喝的——”

我正要这么说的瞬间,研究所前有人发出了“哇”的一声。

只见男人的冰咖啡杯摔到了地上,里面的咖啡洒得到处都是。掉到地上的杯中飞溅出来的咖啡沫竟然在空中飘浮着,这场面过于令人震惊。

“笨蛋!这也太危险了吧!”

站在男人背后距离稍远的一名女性,愤怒地叫了起来。

“我知道了。您看到那里的咖啡飞沫飘浮着吧?您太太一定就在那里。但是我们必须得跟她保持距离才行,不然会被她发现的。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现在还请少安毋躁。”

“为什么啊?”

“刚才她出现了重大失误。如果是我,发生这样的情况,一定会直接逃走。我们接近那里,可能会被她发现我们在跟踪她。”

“可是——”

我们继续监视着研究所的入口,刚才因为咖啡而引发争执的那对男女也走进了楼里。我们一边确认着周围的草丛上没有透明人出逃的足迹,一边接近建筑物。

“您快看!”

在茶风的指点下,我向门里看去,只见在玻璃门对侧的地垫上,出现了咖啡的污渍。

“那个洒咖啡的男人,身上几乎完全没有沾到咖啡。他背后的女性也是一样。然而即便这样,门的里侧还是出现了咖啡的污渍,也就是说……”

“——彩子进去了!”

“很遗憾,确实如此。看起来您太太是认真的。”

这时刚才的驼背男人,从玻璃门对侧走了出来。

“啊,您这是要去再买一杯冰咖啡吗?”

“咦?”

驼背的男人用打量可疑人员的目光盯着茶风。我赶紧说明了事情的原委。男人听完之后,说着“啊,原来你们都看到了”,而后他的情绪才缓和下来。

然而,茶风无视对方的困惑,继续进行着问题发言。

“我是茶风侦探事务所的茶风义辉。现在在这个研究所内,正在发生杀人事件。我们能不能借用您的门卡进去?”


而后便是一连串的骚动。

对方吓得几乎马上要去叫保安了,在我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后,这才渐渐平息了混乱。

而后,驼背的研究员,还有他带来的一位身材健壮的研究员,站在门口,听我们讲述了关于透明人的存在,以及刚才那次咖啡引起的骚动,虽然他们接受了我们的说法,却仍然犹豫,不想放我们进去调查。

“如果真的有透明人入侵,那教授的生命就危险了。”驼背的研究员有些神经质地说道。

“可你们这些家伙也很奇怪,”身材健壮的研究员慢慢摇了摇头,“你们说的话……听起来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拜托您了。那个透明人其实是——”

我的妻子,我将这原本打算说出的话收了回来。现在还仅仅是怀疑而已。我想如果真的说了出来,便成了对她的背叛。

“是我的朋友。得在她真的做出什么事之前,先阻止她才行!”

两个研究员带着困惑的神情对视了一下,又商量了好一会儿。

“……好吧,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进去调查一下吧。”

“我们也可以一起进去吧?”茶风厚脸皮地说道。

“嗯,如果是你们的朋友的话,也许有什么只有你们才能注意到的东西,不过……”

身材比较健壮的那位研究员将握紧的拳头伸了过来。

“可如果让我看到你们有什么奇怪的举动,那可别怪我不客气哦。”

“这家伙,高中和大学都是柔道部的呢。”

听驼背男人如此说着,茶风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如此,那看起来能派上用场。”

而后我们得知,驼背的男人叫山田,体格健壮的那位叫伊藤。

我们使用山田的门卡进入研究所。洒在玄关地垫上的咖啡渍,一直漫延到女洗手间的方向。

“她是去洗手间清洗沾在身上的咖啡污渍了。现在的她,应该已经完全是透明人状态了。”

“那她之后应该会去……川路教授的研究室吧?”

我们往楼下走去,并且在靠里侧的川路教授的研究室门口站住。我趁势敲起了研究室的门。

“川路教授——川路教授在吗?您没事吧?没事的话请回个话。有透明人潜入了这栋楼里。”

“不行,内藤先生。教授多半已经被杀害了。透明人已经进去了很长时间,肯定已经动手了。”

我正在思考茶风的话时,房间里突然发出了咔嚓一声。

“喂,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难道说,她真的在里面——”

“那,我们就想办法进去吧——你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吗?”

“可恶,让外人进入大楼已经是按特殊情况处理了……”伊藤挠着头发说道。他使劲地敲着门,大声叫着:“川路教授,不好意思!您能回个话吗?为了确认您的安全,我们要用钥匙开门了!”

说完之后,他快速跑上了研究所的楼梯。

“要找到研究室的备用钥匙,大概还得花点时间吧。搞不好还得去行政办公室申请才行。”

“那可真够耽误时间的啊。不过算了,除了这道门以外,研究室还有其他的出入口吗?”

“不,只有这一道门。”

“我知道了。那么内藤先生,我们就在这里监视着这道门。万一门把手转动了,我们必须在一瞬间采取行动。”

研究员去取钥匙的时间,漫长到让我以为过了一个世纪。终于,伊藤带着钥匙回来了,茶风马上用钥匙打开门,并在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回头说道:“准备好了哦。搞不好她会趁我们开门的时候跑出来。我一打开门,你们就马上跟在我后面进来,并且马上关门。内藤先生殿后。门一关上,你就立刻按住门把手。”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回答,茶风就打开了门。两名研究员紧贴着走了进去,我也跟着他们。关上门后,我照茶风所说,握住了门把手。

“有没有接触到什么人的感觉?”

“啊,”伊藤指着驼背的山田说道,“我是贴着这家伙进来的。没有人能从我们两个之间溜出去。”

“不愧是透明人研究专家啊,脑子转得真快。”

这时,山田发出了“咦”的一声。他露出了怪异的神色,看着门边的一个架子。

“怎么了?”

“原本放在这个架子上的奖杯不见了,怎么回事啊……”

“哦,哦哦哦,那东西去哪儿了啊,我找找,咦……”

伊藤指着房间里侧说着。

“为什么会在那边啊……”

研究室中,充满了刺鼻的腥臭味。这股气味的来源,正是躺在房间里侧地板上的川路教授的尸体。

而死者的模样,也相当异常。

首先,他的衣服被完全脱掉,整个人全裸着仰躺在地上。甚至连内裤也被脱掉,姿态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川路教授体格健壮,现在这副锻炼过的身体却完全暴露了出来。他此前穿着的白大褂等衣服,被杂乱地丢在尸体边。

其次,现场的状况非常残忍。川路教授的面部被划得乱七八糟,甚至到了让人不忍直视的程度。仔细一看,他的胸部附近,可以看到几处明显的刀伤。而造成这一切的厚刃尖菜刀,正插在他的心脏部位。

这样的现场也太过凄惨了……没有任何人接近尸体。很明显,川路教授已经死了。

比起这个,还有更加恐怖的事。

在这个房间中,有一个我们都看不到的人,正潜伏其中。

3

当我看到四个男人进入房间时,几乎想要倒抽一口气。但是我忍耐住了。因为此时,我必须连呼吸声都屏住……

(如果只有一个人,也许还能出其不意地偷袭,可是……)

对方有好几个人,而且现在的情况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形势可谓严峻。如果我攻击其中一人,其他人马上就能察觉到我的位置。我只能采用不给对方任何信息,抓住机会在瞬间逃走的策略。

“很明显,透明人已经完全变为透明状态了。你们看洗手池那里。”

穿着栗色西装的瘦削男人这样说着,打破了沉默。

“洗手池前的地垫上飞溅着水迹。毛巾架上的毛巾上还有血痕。透明人的血也是透明的,所以这块血迹,一定属于川路教授。也就是说,凶手在这里冲洗掉了行凶时溅到身上的死者的血迹,并且擦拭干净。她已经完全透明化,并且正潜伏在这个密室当中。”

“啊,不愧是侦探啊。”

体格健壮的研究员用鼻子哼了一声。我也有点想效仿一下。不过事实上,这位侦探所说的话,精准得可怕。

“山田先生,首先请联络警察。”

“这里没有固定电话啊。因为教授是社会上有名的透明人研究专家,难免会有讨厌的人想打电话过来骚扰,因为这一点,教授特意没在研究室里安装电话。而且这里是地下室,手机也没有信号。”

“那怎么办?”

“我现在出去打——”

“不,现在先算了。现在不能开门。”

因为语速太快,说完这句话,侦探缓了口气。

“那么,接下来,先把门缝贴住。”

“茶风先生,”我的丈夫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一步,我们能做的,只有现场逮捕了。你想想看,如果让透明人从这个房间,又或者是从这栋大楼里逃出,我们以后还怎么找得到她呢?”

我很明显地听到了丈夫深深吸气的声音。

问题是,这个被称为“侦探”的男人,口中所提到的“她”。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也许是丈夫发现了我的可疑举动,找到侦探协助调查吧。

这样一来,想要从这里逃出去就——不,现在悲观还为时尚早。

反正以目前的证据而言,要在法庭上立证还没那么简单。最糟糕的情况是,我在这个房间里被当场抓获。如果能够避免这一点,之后逃脱的办法就有很多了。

“没错,我们绝对不能让她从这里逃走。所以才要把门封好。如果门贴被剥下,或者门被破坏,我们就一定能够注意到她的位置。”

理解了侦探所说的话,研究员们开始在房间中寻找胶带,将房门的缝隙贴好。

“茶风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办?”

“稍微给我点时间。……啊,你们背靠着墙壁,护住头部吧。”

“啊?”

只见茶风侦探靠近墙壁站着,摆出了一个战斗的姿势,笨拙地原地蹦跳着。

“对方已经杀死一个人了。而且她还是个用刀子划烂死者面部的凶恶歹徒。更何况我们还看不到对方。她现在就在我们呼吸所及之处,搞不好接下来就会袭击我们。当然,我是有格斗经验的,那边那位体格健壮的先生,也有柔道经验。”

两名研究员和我的丈夫在空气中交流了一下眼神,仿佛那里正站着一个幽灵。

从茶风的姿势来看,他所谓的格斗经验明显是在虚张声势而已。可万一不是呢?那个男人的眼神看起来十分狡猾,没准儿他是准备用这种方式来侮辱我,待我忍耐不住轻举妄动时一举将我抓住。我的思考陷入了僵局。

我的选择在目前的情况下也许是错误的吧。我之前想得太简单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侦探会成为案件的第一发现者。

(不过……只要不被发现就好。)

我屏住呼吸,努力不发出声响地呼了口气。

4

“现在已经把凶手的逃跑路径全部封锁了。接下来,我们聊聊吧。”

听到茶风的话,我吃了一惊。

“哎呀,现在不是聊天的场合吧。”

“可是,不管你们是否愿意,大家刚才也都看见了……川路教授那凄惨的死相。我有几个比较在意的地方。”

虽然教授死状凄惨,我还是用余光看了一眼。尸体的面部被割裂,身上还插着一把刀。虽然可谓惨不忍睹,但又的确十分令人在意。

“那把菜刀是……”

“啊,就是从那里拿出来的吧。”

茶风若无其事地指着洗手池的方向说道。那下面有一道打开的柜门,里面的菜刀架上有一把菜刀被取出。从川路教授的尸体到洗手池处,血迹分为两条线在地上留下了痕迹。就如刚才茶风所说的,这是我洗去飞溅到身上的血迹时留下的。

“我想问问你们,”茶风向两名研究员问道,“这个洗手池下的柜子里,是放着菜刀吧?”

“嗯,是的,”山田回答道,“原本应该是放着两把的……”

“哦?在研究室里放菜刀,还真有点奇怪啊。而且,还是这种很尖锐的厚刃菜刀。要做点简单料理的话,不需要这种级别的菜刀吧……”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有个研究生为了研究透明人的消化问题,在那时制作了各种各样的料理,来获取食物的消化过程与透明化进程的数据。做鱼类料理的时候,这种厚刃刀就派上用场了。这刀就是那时留下的,现在那个研究生有时候还会用它来做料理呢。他可是相当热衷于此道。”

原来是为了研究透明人的消化情况啊。之前我自己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原来如此。所以这里才会有一堆烹饪器具和调味料。不过能在这里找到菜刀,对凶手来说,也够幸运的。”

他一边打量着尸体,一边说道。“明明是一尺的厚刃菜刀,却仅刺入了十厘米,这一点也很令人在意啊。”他这样补充道。

“在这里找到菜刀……”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说道。

“这么说的话……不是有点奇怪吗?凶手是计划好要杀害川路教授而入侵研究室的。那样一来,他应该提前准备好凶器吧?”

“哎呀,你还没搞懂‘真正的透明人’是怎么回事。”

茶风故作姿态地举起双手,冲我露出了嘲弄的表情。

“提前准备好了凶器,要怎么运送到这里呢?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办法变成透明的。如果走路的时候让菜刀飘浮在空中,不就等于向其他人宣布‘这里有透明人’吗?”

“原来如此,”虽然他说话的方式让人火大,不过确实在理,“所以,才必须在行凶现场寻找凶器吧。”

茶风走近尸体。

“啊,你就这么走过去了,倒是小心点啊!”

“如果她攻击我,正好我们就能知道她在哪儿了。说起来,研究员同学,你刚才说有两把菜刀吧。两把菜刀是一样的吗?”

“嗯,是的。都是从一家店里买的。”

茶风走到尸体旁蹲下,“啊,原来如此。”他这样说道。

“这样确实很难一眼分辨出来。你们看,第二把刀在这里。”

茶风用手帕包着拿起来的,是第二把刀,确切地说,是刀把的部分。而刀刃部分有一半折断了。

“看来这是把‘折断的菜刀’。折断的那部分刀刃我也找到了……它埋在尸体右胸部稍微旁边一点的位置……”

“是全部插进去了吗……?”

被电击一般的恐惧,在我和两个研究员之间弥漫着。

“确切地说,是刺入右胸部的菜刀在这种状态下被横向弯折,结果刀刃的部分留在了体内吧。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插入体内,因为还能看到刀刃的断面,所以我才发现的。啊,请各位放心。作为私人侦探,我当然明白要保留现场证据这一点。我不会碰尸体的。”

“那么,将刀刃折断的,恐怕就是这个东西了。”

茶风拾起的,是一把锤子。在比尸体更靠里侧的地板上,放置着一个打开的工具箱。

“可是,凶手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侦探耸了耸肩。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刚才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已经找到答案了。接下来,该解决第二个问题了。”

茶风摊开手说道。

“我们将房间分为四个区域,每人各站在一个区域内。相当于每个人负责一个单独的区域。尸体附近交给我,其他的部分你们自由分配。”

我们如他所说的一般,决定了各自负责的区域,并且背靠墙壁站着。

“然后呢?”

“大家都穿着鞋吧?”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下,向茶风点了点头。而后,他从桌子上拿起实验用的护目镜和军用手套穿戴上,又拿起锤子,正当我惊讶地疑惑着他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只见他开始缓缓地敲碎储物柜上的玻璃。

“哎!”

茶风继续着奇怪的举动,他将储物柜的玻璃打碎后,又去弄碎了另一个装饰架上的玻璃。房间之中满是玻璃碎片,不仅如此,他还捡起比较大的玻璃片,丢向没有碎片的地面,打碎。

他的这番举动,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后,他满足地吸了口气。将护目镜取下放在桌子上。

“哎呀,原来打碎玻璃还挺费劲的。”

“茶……茶风先生,您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现在的透明人,应该是光着脚的。这样一来,她就没法走动了吧?而且只要一踩上玻璃就会发出声响。”

他这么一说,我才终于理解他这番动作的含义。我的头痛了起来。如此看来,什么都需要他说明的我才比较奇怪。

“那么,接下来,就是收网的时候了。”

他这么说着,从胸口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根指示棒。

“我之前就预想到了事态会发展成这样,所以准备了这个东西,看来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从现在开始,我要这样做。”

茶风将指示棒拉伸到最长,而后向眼前的空间挥过去。他一边横向、纵向、斜向地移动着指示棒,一边探查着眼前的这部分空间。

“这样不规则地挥动指示棒,就能查找到透明人的位置了。因为只有一根指示棒,为了保证透明人不会从一个区域跑到另一个区域,我在地上撒了玻璃。另外透明人也不能在桌子上行走,因为桌子上堆满了成山的文件资料,要想在桌子上行走,肯定会把资料弄散。”

虽然他的行动看起来傻里傻气,不过想法听起来相当合理。

茶风划完了自己负责的区域后,将指示棒依次丢给另外几个人,在各自负责的区域里进行了一番同样的行动。

然而——

“奇怪了。怎么找不到啊?”

“那么胡乱挥动指示棒,我想透明人是不可能避开的……而且也没有听到碎玻璃的响声。”

“还有没找过的地方吗?”

“那个,”山田举手说道,“会不会在……储物柜上面啊?”

“有可能,”茶风点了点头,“好,那现在我就往前走一步,去储物柜上面找找。现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是我弄的,来了——”

茶风迈出脚步,在脚着地前,他用手扶着眼前的桌子,停止了脚步。

静寂中发出了一声声响。

“……看来这种程度的虚张声势,还不会把她引出来啊。”

茶风踏出脚步,踩在碎玻璃上。而后,他从踏出的位置伸出指示棒,在储物柜上方探寻着。然而他并没有碰到任何东西。这时,某个念头突然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

“为什么凶手要让死者全裸呢?”

“说起来,这个问题的确还没有探讨过。”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透明人本身就是赤裸的,也就是说……”

“是说凶手有可能夺走了被害人的衣服吗?有可能哦。但是,她却没办法穿着衣服逃走。在这里的两位研究员,之前在研究所大楼的入口跟我们一起监视着出入的人,她不可能伪装成别人走出来吧。”

“我想的不是这样。我的意思是,如果全裸的透明人,就这样在自己的身体上涂上皮肤的颜色的话……那她在我们面前,就会呈现出一个全裸之人的姿态吧?”

“什么啊?!”茶风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这具尸体是凶手伪装的吗?”

虽然对方的提法比他预想的要精彩一些,让他面露出一丝喜色,不过很快,他的脸色便又阴沉了下来。

“那是不可能的。当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尸体脸上的伤口,的确可以通过特殊的化妆技术来实现。然而,如果凶手伪装成尸体,那只要将被害人的衣服穿在身上,只露出皮肤的部分就可以了。在有限的时间内,没有必要特地给全身化妆。而且首先,您的太太——不,您的朋友,体格应该非常瘦小吧。”

“这个尸体的体格与教授是一致的。”伊藤哼着气说。

“不过,内藤先生提出了一个不错的着眼点。让尸体全裸,一定有某种意义。可到底是什么呢……?”

茶风低下头,陷入了沉默。他用手抵着下巴,眉头紧蹙。

他瞥了一眼尸体的方向。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啊……!”

茶风快步走过去。地上的碎玻璃发出了两三次很大的声响。

“等,等下!你刚才不是说,动之前要说一下的吗?怎么自己不遵守规则啊?”

“我怎么这么笨!对于明明就在我眼前的东西,竟然一直视而不见!”

“茶风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们看!这个被害人,实际上被杀害了两次!”

“两次?你指的是被刀子捅了好几下吗——?”

“并不是。从这个角度看就知道了。被害人的额头上也有伤口。我们之前,只注意到了他身上无数的刀伤,但是他额头上的伤,毫无疑问,是由钝器所伤的。还有——”

茶风飞快地说着,从地上捡起了一个金属制的奖杯。奖杯的一角沾着血迹。

“这个奖杯隐藏在书堆里!这才是真正的凶器!凶手用这个击打死者的额头之后,再用菜刀捅进尸体。这样尸体才形成了那副惨状。”

“请等一下。他额头上的伤,会不会是在被菜刀刺中之后,倒在地上撞到的啊?”

“这是不可能的。从透明人的角度来思考就明白了。透明人必须在这个房间里寻找凶器。刚才也说过这一点。可是在拿取凶器的时候,必须注意,在拿到凶器前,绝对不能引起死者的注意。比如说,储物柜里也放着奖杯。这种奖杯更容易用手握住。但是凶手选择的,却是这种四方形的奖杯,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凶手不能打开柜子?”

“没错。在本应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里,如果柜门突然被打开,一定会引起川路教授的警戒。因为凶手需要出其不意地攻击,所以绝对不能引起对方的注意。而且,一旦引起注意,教授还会看到空中飘浮着的凶器。因此,凶手只能使用架子上摆放着的奖杯了。”

“菜刀也是同理。因为菜刀是放在柜子里的。”

“看来你也明白了啊。工具箱也是同理。所以,洗手池下的柜子和工具箱,都是在川路教授死后被打开的。也就是说,菜刀和锤子,都是凶手在行凶后,因为某种理由而使用的。也就是说,杀人的时间,和使用菜刀的时间不同,从尸体到洗手池处留下的两道血痕也可以看出。是凶手在对尸体进行了残酷的对待之后,又去清洗了一次。”

“那么,凶手使用菜刀和锤子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目前凶手的计划还只能靠我们想象,不过应该是和川路教授正在研发的新药有关,多半是想要夺走或者消除新药相关的研究数据吧。当我们在研究室外胶着时,凶手虽然没办法逃走,却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就在这段时间内,事态发生了剧变。”

“是因为我们突然说要冲进来吧。凶手在房间里听到了这段话。”

“正确,”茶风顺势打了个响指,“因此,凶手必须隐藏起来。他选择使用菜刀和锤子,也不能算是异想天开吧。”

“那么,为什么要使用菜刀和锤子呢?”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锤子。锤子的用途,并不是伪装成凶器,而是用来将这把刺在胸部旁边的菜刀敲断。也就是说,凶手将菜刀插进死者身体之后,并没有把它拔出来,而是要将其折断在里面。那么,为什么必须折断菜刀呢?最简单的回答就是,如果尸体里插进了一把菜刀,会很麻烦。”

“啊?”

虽然听起来确实是很简单的回答,但我的头脑却越发混乱了。

“啊,这么做可能有些冒犯,不过场合所限,不小心碰到了应该也没关系吧。”

茶风蹲到尸体旁边,在尸体的手部旁边摸索着。而后,他像是安心了一般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在空中慢慢抬起。他的手,仿佛正扶着一位公主的手。而在那只手上,他又将自己的另一只手合了上去。

“终于找到您了,夫人。”

5

我一直确信,我所思考的方向是没有问题的。

在研究室被强行闯入的情况下,不论对方的思考能力如何,应该都会先堵住出入口。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从正面突破。因为到处都散落着文件纸张,所以能藏人的地方其实很少。我唯一能够想到的,是储物柜上方的空间,可如果躲在那里,要下来时难免就会发出声响,所以还是不行。

那么,为了瞒过闯入者们的眼睛,就必须藏在他们不会调查的地方——我在思考着,会成为他们盲点的空间。

可以躲在尸体上面啊

然而,站在上面,或者坐在上面都不可以。那样的话,我站立或者坐着的尸体部分,因为被重力压着,一定会产生某种扭曲。那样无疑会暴露我的存在。所以,只有躺在尸体上,将自己的体重分散开来才行。也就是说,以仰卧的姿势,躺在尸体上面。川路教授是个身高两米、体格粗壮的男人,而我则是个身高一米四的身材瘦小女性。我能够完全躺在他的尸体上。

但是,如果我的头压在他的脸上,他的鼻子和嘴唇就会被挤压变形。所以还是把头放在他下巴以下的位置比较稳妥。另外,如果尸体穿着衣服,我再躺上去,衣服就会呈现出不自然的褶皱。于是我将尸体的衣服脱下,直接躺在他的皮肤上,将他的身体变形尽量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当然,如果对方身上肥肉很多,那就非常容易挤压变形,我的手段能够奏效,也多亏了川路教授虽然身为研究人员,平时却精于锻炼的体质。

可如果闯入者进来调查尸体,我也会被马上发现,因此,必须想办法,不让他们靠近尸体。那就必须让他们一眼就能判断出教授已经死了,这样才比较好。我在柜子中找到菜刀,并用菜刀将教授的脸划伤,再在他的胸口刺出几道伤口。最后将刀刺进他的右胸部,因为刺得太深,导致刀子直接没入了他的筋肉之中。我怎么也拔不出来,情急之下,我用锤子敲断了刀刃。因为如果刀子插在尸体上面,我之后就没有办法躺上去了。

而后,我在尸体上躺下,还剩下最后一步工作。那就是用刀子,同时刺入我的身体和川路教授的尸体并插在上面。普通的物体,即使插入透明人的身体,也不会变成透明,没有人会认为,被刀子插入心脏的人,还仍然活着。而闯入者应该也不会想到,我会将刀子刺入自己的身体。

因为我的身体比川路教授小了一圈,所以川路教授的心脏部分,正好位于我的肩头。虽然插入时产生了一阵剧痛,但是我忍耐着没有发出声音。我一定要从这密室中逃脱出去。

我划破川路教授的脸,并且在他的胸口来回刺划,还有另一个理由,那是为了掩饰从我自己身体中流出的血液。当然,血液属于透明人的排泄物,自然也是透明状态。但如果靠近尸体的人,发现本应什么都没有的地上,却有着血迹一样触感的液体……那就等于是在发出提示信号,有正在流血的透明人在这里。所以为了隐藏透明的血迹,让尸体的红色血液喷溅在附近,是最有效的办法。

(那个男人……是叫茶风吧。没想到他那么聪明。)

这个诡计,只能在第一发现者是普通人的情况下使用。理想情况下,第一发现者进入房间内,四处寻找,最后得出没有透明人的结论。因为房间内没有固定电话,手机也没有信号,发现者就会离开房间去呼叫警察。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逃脱。

然而,茶风却让我的所有计划都泡了汤。我原本也没有预想到,会有侦探这种人出现在这里。他不仅不畏惧尸体,敢于靠近,还用胶带封住了门,用玻璃碎片封死我的去路……

这么一想,当我在停车场看到婴儿时,所有的事情已经开始向不幸的方向倾斜了……


正当我盯着看守所房间的墙壁时,有人向我搭话,说是有人想要见我。大概是辩护律师一类的人吧。然而实际上,站在亚克力板对面的,正是那个身材瘦削,穿着栗色西装的侦探。

“您好,今天,想要稍微和您聊一下。”

“……聊什么?”

我们两个人,分坐在亚克力板的两面。侦探脸上的表情从容不迫,因为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我也跷起脚,抱着胳膊,背靠在座位上。我的旁边还有一位警察,对谈话进行记录。

“——那么,您有什么事呢?”

“您先生已经来见过您了吧?”

“嗯,就在刚才。虽然没什么必要,不过他还是问了我很多问题,还去调查了透明人被捕的先例,也了解了相关的特殊事项。”

“原来如此,看来您先生很理解透明人。”

茶风似乎意有所指。然而,在案发现场,倒是这名侦探更了解透明人,这个能够追随“真正透明人”思维模式的人,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说起来,我有一件很在意的事。”

“啊,不是说只是闲聊吗?看来这才是关键吧。”

“是动机,”茶风没有回答我的话,马上说道,“你为什么要杀害川路教授?”

“我已经跟警察说过了。”

“听起来像是过激派透明人的行为啊。的确有这样的社会组织,他们主张取回透明人权利,认为透明人本来就应当是透明的,但国家却在阻止这一点。你说自己参加过相关的集会组织……现在这个组织内部,对于到底是支持你还是反对你,也出现了很大的争论。”

“是的。川路教授要把我们变为完全的非透明化,所以我才要杀了他。”

“很遗憾,因为过激派思想而行凶的说辞是谎话。这很明显。如果你的目的是杀害川路教授,并且毁坏资料,那么哪怕当场被逮捕也没有问题,反而可以进行犯罪声明,可谓一石二鸟。”

“然而,你却有必须从那个房间中逃脱出去的理由。当然,我对你的胆识相当敬佩,如果没有很想守护的东西,是不可能那样伤害自己身体的。”

我绷带下的伤口开始痛了起来。

“嗯?想要守护的东西,你指的是什么?”

“是您和您先生的生活。那是您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对吧。”

我悄悄地调整着呼吸。

应该还没有露馅吧。之前我让丈夫帮我带来了化妆品。因为是透明人,所以必须使用,我以这个理由通过了检查。应该没暴露。

“内藤先生……来见过您几次呢?可真是辛苦他了啊!因为您的事,最近他经常跟公司请假呢,不过趁着他来看守所的时候,我也调查了一下您家——还有附近的事。”

“骗人。”

“没错。包括您所居住的公寓的其他房间,我也调查过了。”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感到一阵眩晕,整个视线都模糊了。

“别说了。求你了,我不想听。”

“内藤谦介和您所住的房间是901室,对面则是902室。”

“……不!”

我捂上耳朵。

然而,茶风毫无顾忌的声音,仍然在宣告着冷酷的事实。

“在902室,发现了两具尸体。在真空压缩袋中,装着一个非透明人男性,以及一个透明人女性。男性的DNA与902室的住户渡部次郎一致。而女方则是——”

茶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901室的住户,内藤彩子。”


“通过您先生的话,以及您的供述,我注意到了几点。”

警官们按住已经陷入混乱的我,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茶风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解说。

“第一,是您在弄碎药片后去洗手间时,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下。901室洗手间的门,在走廊的左侧,您为什么要特意用握着药的右手开门呢?这一点意味深长。而那所公寓对面的房间,内部装饰与901室的呈线对称结构。也就是说,902室洗手间的门,是在走廊右手边。也许这是您在紧张状态中,流露出了过去的习惯吧。”

“这种事……”

“还有一点,是更加细微的部分。在您的供述中,有这样一个小插曲,说的是您将自己的食指化为透明,然后对在满月上的游戏。在描述这个场景时,您提到,站在公寓的阳台上,是凌晨‘日期变更的时分’。也就是说,在此期间,满月应该是位于空中偏西的位置。然而,901室是东向的房间,因为‘清爽的朝阳’能够照进房间。这和刚才的洗手间问题,可以归结到同一个结论。那就是,您原先是住在公寓里对面那所房间的吧……”

虽然他说得头头是道,但是能够注意到如此的细节,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在我听到关于洗手间的论述时,已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虽然还处于没有任何根据的阶段,我还是试着问了您的丈夫:‘如果是高明的化妆师,应该能够伪造出他人的脸孔吧?’”

“他应该会说,妻子并没有做过化妆师一类的工作吧。”

“确实,因为毕业后就马上结婚了嘛。”

“可是,就像你想的一样,我——渡部佳子,的确是个化妆师。”

“啊!在那起密室事件之后,我也好好地调查了一番。……而后,我就明白了您为什么必须杀死川路教授,将新药完全抹除。”

这是我绝对想要隐藏的秘密。因为我已经将自己的身份替换成了内藤彩子。内藤彩子的幸福,已经被我夺走了。所以我必须向“丈夫”内藤谦介隐藏这一点。

“现在想想,我的先生——不,内藤先生应该感觉很糟糕吧。住在一起的女人,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人,对方还是陌生的邻居……”

“确实,听起来有点毛骨悚然。”

“我,挺羡慕她的。我是指内藤彩子。”

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说起原本并不想说的故事。

“明明住在同一个公寓,明明应该是相同的收入阶层,然而在婚姻生活中得到的幸福却大相径庭……你刚才也提到了,内藤先生,是真正能够理解透明人的人。他既温柔又体贴……虽然有些没主见,不过作为透明人的丈夫,还是很靠得住。可是,我自己原来的丈夫……却在恶劣地利用我是透明人的特点。”

茶风一边向我投来了忧虑的视线,一边轻轻地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渡部次郎,对我使用了暴力。”

“……就在前几天,新闻报道也说了。以透明人为被害人的家庭暴力事件增多了……”

“我也是被害人之一。现在的药物,只能让透明人再现出皮肤的颜色而已。而川路教授所研发的新药,则能让人完全恢复身体本来的样子,听说了这一点,我坐立不安了起来……当然,我必须尽力避免我在冒充其他人的事暴露。最近不是说,仅仅能够再现手和脚部的试用版也许会先发布吗?可哪怕只是这个试用版,也绝对不可以发布……因为我的手腕上,还残留着……很多的证据,一定会被内藤先生发现的。”

我无法说出比证据更加具体的话语。如果再多说什么,我一定会想起那些被丈夫打伤面部时所留下的回忆。如果我恢复了自己原本的面貌,脸上的伤痕,马上就能一目了然地让别人发现我是个冒牌货。

“我也曾经考虑过,动机是否与家庭暴力有关。但如果是内藤先生使用了暴力,那么要夺取药物隐藏事实的人,就应该是内藤先生。因此我否定了这个想法。家庭暴力,不存在于你和内藤先生之间,所以你才要拼命隐藏遭到家暴的事实。”

“虽然你的说法有些不可思议,但确实就是这么回事。”

经过茶风细致的推理总结,我因为他的率直发言而感到震惊的同时,也奇妙地安下了心。

“……我很羡慕内藤彩子。我想要将她的生活据为己有。我想将那个人,将内藤先生据为己有。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因为自己是透明人,所以可以……我和她的声音颇为相似,身高和体形也颇为一致。不同之处只有相貌。不过因为我是透明人所以不管什么样的皮肤都能够通过化妆完成……”

——我啊,是做过化妆师的。

——彩子,你的脸孔很漂亮,要不要让我给你化个妆呢?也算是给我练手了……

我向她这样搭话,彩子面带喜色地将我带到了家里。就在那时,我将901室的内部装修结构,哪里都有什么,全部记在脑子里。

比起这些,更加重要的是,要触摸彩子的脸。

——真好啊。能让真正的化妆师帮我化妆,感觉我赚到了呢。

因为身体是透明的,我的手指感觉非常敏锐。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剪指甲时,并不能依赖眼睛而只能靠触觉。我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这敏锐的感觉上,用心去记住彩子的脸。她的嘴唇,她的鼻子,她的睫毛长度,眼睛的大小,眼皮是双还是单。毕竟是我奉献了十几年时间的职业。给彩子化过几次妆之后,我已经能够站在自己房间的镜子前,完美地再现出彩子的脸了。

而后,我杀死了彩子和自己的丈夫。同时,我还经常利用902室,制造出一些渡部夫妇仍然活着的痕迹。我就这样继续着自己的双重生活。应该不会有人发现那个房间里有尸体吧。因为这是不会对任何人说出的秘密,我也很难将尸体运送到其他地方。

“因为是透明人,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肤色都能……”

“是啊。可是,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幸福。”我有些看不清茶风的脸,我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手上,“如果我不是透明人,应该不会产生如此恐怖的想法吧。不管邻居家的生活有多么幸福,那都是别人的家……我不会把它当成自己的。但是,我却偏偏拥有着将它据为己有的能力。所以才……”

“因为是透明人,所以才会杀人,这有些过分了吧?”

我不由得抬起头。茶风露出了一副我从未见过的险恶表情,紧紧盯着我。

“太太,有些话我原本并不打算说的。但是听了您刚才的话,我觉得有必要说出来。”

“什么?”茶风所发出的安静的怒气,让我害怕了起来。我感觉自己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我,我已经没有其他隐瞒的事了。”

“是的。您已经没有了。”

“……什么意思?”

“说起来,您知道我们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研究所吗?您的先生……啊,其实并不是您先生……是因为内藤先生,来找我商量了关于您的事。”

我沉默着,而茶风则探出身子继续说道。

“内藤先生从您的饮食变化,开始怀疑起了您,所以希望我去跟踪您。不过最开始他怀疑您出轨,杀人则完全是预想之外。接下来就是重点了。听好——我在从那开始的一周时间里,一直都在跟踪着您。包括您在大学里的步行过程中,我都一直跟着你。”

“怎么可能?”

我拼命摇着头,努力地搜索着自己的回忆。

“可是,我那时刻意地观察过路过行人的脸,我完全不记得曾经见过你啊!”

“身为化妆师的您,对于他人的相貌,应该会比普通人更加敏感。然而,您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我一整周的时间里都在跟踪您。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茶风用右手打开了左手手表的表链,将手表摘了下来。

我瞪大了眼睛。

手表下的部分,他的左手手腕——是完全透明的。

“这就是我之所以敢自称‘跟踪绝对不会被发现的私人侦探’的绝密理由。警察也知道这一点。有时他们还会请我协助搜查。我是可以不服用抑制剂,得到特别认可的透明人。我可以在某些特定场合卸掉一部分化妆。不过现在能够偷偷让您看一眼的,也只有这里了。”

“难道说,你也是透明人……”

同时,我也终于理解了。能够真正理解透明人思考方式的人,只有透明人。

“就像您所了解的一样。现在在这个国家,或者说在世界上,透明人终于能够过上平稳的生活了。世人终于能够接受透明人,并且不将其视作病态。当然,我非常同情您的遭遇。您真正丈夫的所作所为,是不可谅解的。然而,因为是透明人所以杀人,这种话对我来说是绝对无法原谅的。”

他将透明的左手腕部举到我的面前。

“我的生存方式,也许称不上高尚。但是这种生活方式也是堂堂正正的。……对于某种人来说,将自己所处的状况化为‘理由’,并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这种状况上,也算是某种幸福吧。”

我深深地陷入椅子中,身体上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一般。

“您为了自己的私欲,夺走了三个人的性命。不仅如此,您还阻止了科学的进步,您将这一切都推到透明人的身上。可是,‘透明’并不是杀人的理由。这只是‘您’的选择。”

会面的时间结束,透明人侦探的身影安静地消失了。

夺走三个人的生命后,我的秘密也暴露了。一旦知道了这个秘密,内藤谦介也会离我而去吧。我现在,又变为孤身一人。我产生了一种想要再次变为透明状态,消失在不为人知的某处,就这样死去的心情。

然而,涂在我皮肤上的颜色并不允许我这样做。化妆、药物,以及侦探的告发。我取回了自己的相貌与名字。而这相貌与名字,也正是我的罪。

什么时候,能够在看守所的窗户中看到满月呢?

我举起食指。月光被我的手指所遮蔽,我已经再也无法看到梦了。

参考文献

赫伯特·乔治·威尔斯,《隐身人》(桥本槙矩译),岩波文库。

哈里·F. 塞因特,《透明人的自白》(高见浩译),新潮文库、河出文库。

G.K. 切斯特顿,《隐身人》(《布朗神父探案系列》收录。中村保男译),创元推理文库。

荒木飞吕彦,《JOJO的奇妙冒险Part4不灭钻石》之《捡到麻烦的东西了》,集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