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动物中的哀悼行为
有一天,在刚果的丛林中,发生了另一场青潘猿以大棒为武器进行的战斗。在战斗结束后,科特兰德博士发现了更多的相关证据,这些证据表明,在动物身上隐藏着许多迄今人们未曾料想到的“像人”的特性。他目睹了动物们哀悼死亡伙伴的情景。
在围绕着一只毛绒玩具豹(它的爪子抓着一个毛绒玩具青潘猿)闹腾了半个小时后,那些猿撤退到了它们夜间睡觉的地方。那天晚上,那个动物学家从现场拿走了那只毛绒玩具豹,但留下了那个毛绒玩具青潘猿,让它躺在了“犯罪现场”中。他这样描述了第二天早上所发生的事情:
当天空中出现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时,那个青潘猿群又返回了昨日的战场。在葬礼般庄严肃穆的气氛中,它们以那个毛绒玩偶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大圆圈。有几只青潘猿慢慢地朝那个玩具“青潘猿”靠近。后来,终于有一个怀揣着孩子的母亲离开了那个肃穆的圆圈并走上前去。它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受害者”,并用鼻子嗅了嗅。而后,它转过身来,面对着排成圆圈的队伍摇了摇头。接着,那些猿就一个接一个地默默地离开了。只有一个因脊髓灰质炎而瘸腿的青潘猿(奇怪的是,青潘猿这种猿也会患严重的小儿麻痹症)在那个“尸体”旁边坐着待了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来,它似乎不忍心向那个“死者”告别。后来,它终于也起身走了。此后,现场一片静穆。
整个上午,我们没有听到一个青潘猿哭;在那天后来的时间中,我们也没有听到有青潘猿哭泣。
我整个考察的高潮其实是那个雌青潘猿在凝视过那具“尸体”后所做的摇头动作。当然,我们无法确切地知道那个青潘猿想要给那些沉默的围观者传达些什么。也许,那个动作的意思是:“唉,可惜啊,它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了。”但可能性更大的是,那意味着:“不,它不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们同样不知道为什么那支青潘猿队伍的所有成员都会被忧伤的情绪所笼罩。但在这些青潘猿的面孔背后,总是隐藏着一个我们未曾料想到的世界。15
这一令人难忘的事件使那个科学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决定搞清楚青潘猿在野外会如何对一张青潘猿图片做出反应。因此,他在丛林小路上放了一张动物园的海报,那海报的画面是一个青潘猿头部的特写。
第一个看见那张照片的青潘猿一看到它就惊恐地呆立在那儿。其他所有的青潘猿也对那张自己同类之一的照片表现出了恐惧反应,而那种恐惧显然要比它们对豹子和毒蛇的恐惧大得多。最后,它们居然从旁边的另一条小路逃跑了。只有一只因小儿麻痹症而左臂瘫痪的青潘猿被吸引到了这张“死亡之脸”的面前。它久久地、默默地看着那张照片,不时地用手挠着自己的头。
看到一个很小的布偶青潘猿,或从科特兰德的越野车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影像,那些青潘猿的反应就是逃跑。
一个奇怪的事实或许有助于搞清楚这一行为。在三四万年前,人类就开始在自己所居住的洞穴岩壁上绘制写实性的动物图像了。但只有在最近的几千年中,人类才开始冒险绘制他们自己的写实性图像。难道这一禁忌发源于某种类似的对自己图像的原始恐惧吗?
青潘猿的这种反应在整个动物界是独一无二的。动物们通常不会对已死的东西感到害怕,因而,照理也不会对没有生命的图像感到害怕。鹿会从它自己所在群体中的某个成员的尸体旁漠然走过。狗在面对一具从前是朋友或敌“人”的狗的死尸时,会用鼻子对着它快速地嗅几下,然后无动于衷地任它躺在那里。可以肯定的是,有时,鹦鹉会哀悼其已死的同笼伙伴;在主人去世后,狗会情绪失控并因此而痛哭。但那是为与自己关系亲密的个体的死亡而悲伤,根本就不能与青潘猿所表现出来的(超越个体间关系的)对死亡的恐惧相比。
美国科学家巴特勒(R.A.Butler)博士16曾经用猕猴做过一个有点残酷的实验。他砍下一只已死的猕猴的头,将其躯干靠着笼子的栏杆竖立起来,并将那个头放在它的被放在腹部的两只手中。但其他猕猴似乎对这一让人类感到可怕的景象完全无动于衷。
而青潘猿在看到同种成员甚至其他哺乳动物(除了那些它们自己杀死的)的死亡时,则会产生极大的恐惧。一条青潘猿的断臂或断腿就足以使一只青潘猿发疯般地逃跑,避而远之。青潘猿甚至对睡着的动物也感到害怕。
据此,科特兰德博士认为,青潘猿肯定有一定的关于死亡及其意义的意识。
在青潘猿中,存在着一种在动物界不同寻常的现象,即它们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援同一群体的成员。青潘猿“知道死亡的意义”这一能力与它们的“冒死救同伴”这一责任心之间很可能是有关联的。很久以前,沃尔夫冈·科勒教授17就在一次游猎式旅行中观察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
一只青潘猿被一个猎人打伤并倒在了地上。当它发出凄厉的求救声时,同群的其他成员都跑过来围着它,将它扶起来,用“令人难以置信的人类的姿势”支撑着它,并发出温和的声音来催促它迈步行走。与此同时,一只身强体壮的青潘猿冲上前来,将自己置身在那帮猎人和那个受伤的青潘猿及其帮护者之间。直到听到意味着已安然进入密林中的同伴们多次呼叫之后,它才撤退到安全之地。
这种自我牺牲性救援行动引起了人们对一个迄今无法解释的现象的关注,即青潘猿是唯一不能用陷阱来捕获的动物。一直有这样的说法:青潘猿太聪明了,以至于不可能跑到陷阱里去。然而,科特兰德博士发现的一些迹象表明:被困在陷阱中的青潘猿总是立刻会被同伴们解救出来。
特别令人惊讶的是,青潘猿的帮助对象并不限于自己的同类。那个荷兰科学家曾经做过这样一个实验:他将一只小鸡绑在丛林中的小路上,结果发现,那些路过的身材粗壮的青潘猿将那只柔弱的、叽叽叫着的小鸡从绑带的捆绑下解救了出来,它们解开绑带的动作是如此细腻,以至于没有对那只小鸡长着小撮绒毛的、脆弱的双腿造成任何伤害。一种动物对别种动物也会有慈爱之情——这一惊人发现使得科特兰德博士更倾向于相信,那个在非洲原住民之间流传的老妇人的故事可能是真的。难道青潘猿真的会偷人类的婴儿吗?
当然,我们不能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而用人类的婴儿做实验。但是,我们不妨把猴子的幼崽作为替代品。于是,那个荷兰科学家在青潘猿们平常所走的小路上绑了一只白眉猴的幼崽。当一支青潘猿队伍路过那个地方时,所有的青潘猿都好奇地聚集在那只尖叫着的、微小的动物周围。后来,一只年少的、尚无孩子的雌青潘猿试图解开并咬破那根绳子,它小心细致的动作完全可以与解救那只小鸡的动作相媲美。显然,它想要解救那个白眉猴宝宝,并且或许还会把它带在身边。可惜,那根绳子太牢固了,而科特兰德博士那根原本打算用来捆绑猴子的、牢固度差一点的藤已经丢失了。
多年来,乌干达动物保护区的管理员注意到,有一个青潘猿群体,总是有一只长尾猴在其中。对这种不同物种相混合的群体,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那就是,那只长尾猴肯定是在它还是一个幼崽时被青潘猿捡来、作为宠物收留并养大的。那只长尾猴就是非洲丛林中的罗慕路斯和雷穆斯(古罗马传说中的幼时由母狼养大的罗马城建造者)!
也许是好奇心和玩乐动机促使青潘猿与非同类的动物生活在一起。一旦它们彼此习惯了对方,就没有一只青潘猿会介意那个弃儿总是要比群体中的其他成员弱小,尽管它们在外貌上差异明显。当然,“宠物”与其养育者之间的养与被养关系取决于,在群体中,至少有一个雌青潘猿有适当的情绪,能在一个替代者(在这一事例中即那个异种的幼崽)身上宣泄它未实现的母爱本能。显然,养宠物这一行为的起源必须在诸如此类的本能倾向中去寻找。
一个人类母亲在忙于种植工作时,也可能会把她的孩子暂放在森林的边缘。那么,为什么青潘猿不会带走一个人类婴儿呢?实际上,对人类的孩子来说,这种来自猿的母爱无疑是致命的,因为人类的婴儿不能像猴宝宝那样攀附在雌猿的皮毛上(尤其是腹部),并会在青潘猿刚一开始爬树时就掉下来。
据报道,1967年12月初,在南非的约翰内斯堡,一个两岁的小女孩被狒狒杀害了。事前,她的父母驾车进入平原游玩。他们停下车来,准备野餐;而在此期间,他们没有一直紧盯着那个孩子。当他们准备离开时,却发现那孩子已经不见了。两天后,一支搜救队伍在距离野餐地点约5千米的地方发现了那个孩子的尸体,尸体上有些由狒狒的牙齿造成的伤口!
根据这一距离可以推测出:起初,那个女孩是被并无不良意图的狒狒“收养”的,而且已经被它们携带了一段时间。但在狒狒社会中,即使没有出现致命的误解,一个异种的弃儿也必须表现得像个狒狒。或许,那个孩子曾经跟其他狒狒婴儿发生过争吵,年幼的狒狒们总是习惯于彼此戏弄和争吵。或许,那个人类的孩子曾出手打过它们,因此那些小狒狒的母亲在听到自己孩子的哭声后就急忙跑了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对那个小女孩来说只有一种行为是有利的:蹲下来,并做出安抚性姿势,以表达“请原谅,我不是故意的!”的意思。在狒狒中,这一意思是这样表达的:转过身去,背对着对手,蹲伏在地上,通过肩膀的一侧回看那个正在做出威胁行为的狒狒,张大嘴做出像是露齿而笑的表情,并咂巴双唇以发出可被听到的声音。在看到这种仪式后,攻击者就会满意地转身离开。到这一步,“道歉”就被接受了。
美国教授沃什伯恩(S.L.Washburn)和德沃尔(Irven DeVore)18在东非安博塞利平原上对这一程式做了卓有成效的测试。那是一个风险很高的实验,因为这两个人类学家对狒狒是否会接受人类的“道歉”也没有把握。但实验成功了。
那个来自约翰内斯堡的小女孩自然对动物心理学一无所知,也不懂得如何才能抑制狒狒的攻击。这是致命的。而那只被青潘猿群收容的年幼长尾猴则很可能在与青潘猿的交流方面获得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