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叁】围场(一)
白婉小心地穿过长长的走廊，长长的裙摆服帖在地面，头上的婚冠又沉又响。走廊朱红色的立柱和亮青色刷漆斗拱全部雕花刻物。脚下踏着青石板，青石板发出沉重的闷响，她身上是厚重婚袍，大红漆色，绫罗绸缎；她头上是沉重的珠冠，高高立起，侧飞钗，金步摇，珠翠深垂。
白婉穿过了一扇又一扇门。咯吱咯吱的开门声和关门声在她身前身后响起。终于，最后一扇门关上了，光线一下子暗了，只有透过棱形雕花窗纸的光线才可以筛选留下。
她跪倒在地面，用精致有力的声音向她未来的夫君跪拜
˹南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回荡在大殿里，来回各三次。流利舒缓。白婉早就听说南王府宽大华丽，但穿着这笨重的首饰一路走来，怪是累人。
回音结束了，周围一片寂静。浮尘在微光下游走，白婉听到头饰细碎的银器声。手底的地面铺了地毯，地毯修剪得整齐，但没有相国府的地毯柔软。
好在，殿上的人终于有了回响。一个男子慵懒的声音，沙哑却精明锐利。
˹你是？˼声音低沉有力，带着隐隐沙哑的磁性。
˹回南王爷，小女，相国琴自安嫡女琴白婉。˼白婉早就备好了答案。
等了片刻，许久不见回应，她忙又补上一句˹今特来拜见王爷。˼
殿上的人来回踱步一圈，走得很慢，从鞋尖到鞋跟。袍子的边幅轻轻扫过地面。他身体矫长，肩负一席华贵的黑袍，暗色的绣线勾勒出复杂的图案。柔顺的锦缎轻微反着光。
他慢慢踱步着，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观察。白婉跪伏着看不真切。
南王爷从大殿的顶端走到大殿的底端。他把轻轻摇晃的纸扇一节一节地合拢，然后又一节一节地打开，铺在胸前。刷刷的纸声虽然轻微，在白婉的心头留下丝丝惶恐痕迹。两人沉默了好一阵，最后南王爷说
˹这么说，相国决定了？˼
他淡淡的语音里，毫无起伏的波澜。
仿佛今日的事实，只不过是他早已定下，又仿佛他其实不甚了解，惊讶于相国仓促的决定。
到底是哪一个呢？白婉不太清楚。
在新婚之夜登上大殿，白婉连夫君的正面都没看清。她的夫君高高在上，是当朝皇帝的亲叔叔，而她，跪伏在大殿上，如履薄冰。
虽然没有听到白婉的回应，他缓缓地继续说˹你先去休息吧，今日远途颠簸，想必你也辛苦了。˼
于是白婉在告安之后，由王府侍女一步一步掺回了房间。
白婉坐在婚房铜镜的前面，白瓷般的肌肤柔软而脆弱。她左右摆头看了看自己给自己的浓描淡抹，作为相国的女儿，最重要的，不是自己多漂亮，丈夫多爱自己，而是自己这个身份，作为相国与南王爷的交换礼物，比一纸合约要坚固。
白婉轻轻叹了一口气，脱下沉重的凤冠，然后一个一个取下发簪。脖子都酸了。
吱呀一声，白婉的陪嫁丫鬟喜鹊推门进来了。˹小姐，他们方才拦住我盘问，刚允许我来找您，我帮您拆头上的这些簪子吧。˼说着，她轻轻取下两只镶嵌红宝石的桃花顶簪。
白婉问道˹他们问你什么了？
喜鹊答˹老爷交代的事，都问过了，老爷没交代的事，奴婢不敢瞎说。˼
˹嗯。˼
˹奴婢帮您吧。˼
˹不用了，你去歇着吧。˼
˹可是小姐…˼小姐身上还有一大堆衣服首饰呢。
光是白婉的双腕上，就有九支细金钏和九只珊瑚珠。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我累了，东西不打紧。˼
喜鹊于是退下了。
一切安静之后，白婉把身上的婚袍褪下来。
婚袍由大红色的绸缎组成，绣着金色的飞鸟，绣工精致大气，是相府找了最好的绣工班子绣的，父亲过的目。
白婉还记得父亲的手抚过婚服的那一日，他点着头，轻叹道˹好啊，有了南王爷的支持…˼
白婉猛然觉得痛彻心扉，后来又渐渐变得漠然平淡。
这一天，终是来了。
书房里
穿着黑色常服的王爷正写着毛笔字。负责跟随新夫人的侍从在黑暗的廊下不知等待了多久。王爷写的字个个劲道有神。待到最后一个字地最后一笔，王爷用力一收，正身问道˹她都安排好了？˼
隐藏在黑暗处的侍从墨竹躬身答道˹夫人在桌旁睡了。˼
南王爷把字迹未干的帖子端起来端详许久，墨汁在宣纸上转动。
˹嗯。˼
他放下帖子，摆了摆手，墨竹便消失了。
王爷走出门，看了看四下无人的空荡庭院，走向了卧房。
他推开门，是身着红袍的白婉。大红色的裙摆铺在地上，蜡烛还未熄灭。
许是太紧张了吧，白婉一直紧张的神经在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变得松弛，就静静地小憩在桌边。
「小婉。」
他轻轻念着她的名字。南王爷伸出手去，美丽的画面就近在眼前。过于梦幻，他又缩回了指尖。
「嗯？」
白婉梦中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翕动着嘴唇换了个动作靠向另一边，但另一边没有桌子，眼看要倒向地面，南王爷大步向前，一把搂住了她。
「王爷！」白婉惊醒道。窸窣的声音漫过心跳，在过于吵闹的巨响中白婉以极其狼狈的姿势跌倒在他的怀里。
「没事吧？」南王爷的眼睛里闪着光，有三分担心，是很少见的波动。
白婉还没反应过来「没，没事。」她看清了南王爷的脸，他的双眸清冷修长，像深邃冰凉的湖水一样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南王爷突然避开了目光，缓缓将她扶了起来，轻声说「去床上睡吧。」
白婉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看了看南王爷，又看了看床铺，脸涨得通红。
王爷勾唇，轻轻笑出了声「我今天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