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壹】粉面
白衣琴师，飘飘若仙。修长的手指从绣青花的衣袖中伸出，轻捻着琴弦，琴声如佩环叮咚，倾泻在月光间。
这便是齐菘黎，西王府的琴师。
齐菘黎的琴可谓当今世上一数二的动听。
树林里，一只小狐狸听在寻找食物时听到了菘黎的琴声，此后七日，便日日来听。
七日之后，小狐狸匆匆跑去求狐狸外婆˹外婆外婆，你可否将那读懂人心之法教给我？˼
狐狸外婆想了想，说˹你怎的突然对这法术感兴趣？˼
小狐狸说˹有那样好听的琴声之人，我想知道他心里是不是也如此的美。˼
狐狸外婆叹了口气说˹好吧，你也大了。˼
三天后，小狐狸回到了菘黎的身边，偷偷对齐菘黎使用了狐妖的读心之术。
原来，齐菘黎本是西王府的琴师，但他心爱的人，陌颜，得了时疾，去世了。于是菘黎悲伤，离开了西王府，从此一心弹琴。每年总会到僻静的地方独自抚琴以求平静。
小狐狸灵机一动，她摇身变作菘黎心爱人，陌颜的模样。真是如同他梦境中的一模一样，一袭红妆，比红蔷薇还要艳丽。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妩媚动人之姿。
她又看了好几遍那个梦境，学那陌颜跳舞。她跳舞真好看，怪不得这琴师喜欢她。想来便是琴师的红颜知己罢。
终于，有一天，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齐菘黎的世界发生了一些改变。
˹菘黎，我怎么会在这里？˼红衣女子娇滴滴地问道。
齐菘黎一直在抚琴。白衣青花，乌发玉簪。琴声如泉水潺潺，清冽沁人。
这荒山野岭里，林木丛杂，鸟兽惊枝，寂静得只剩一轮明月，和他悠扬的琴声。
许久没有人来看他了。
˹菘黎˼女孩子用甜柔的声音问对面的琴师˹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对面的女孩子也不顾他仍旧蒙着眼睛，合着拍子便跳起舞来。轻移莲步，嬛嬛纤腰。
飘摇曳雾，飘逸瑰姿。
红纱随轻扬而旋起，如薄雾彤花，团簇锦缎。
举手投足之间，情随声动，睐眸流彩，朱唇轻启，熠熠生辉。
在这样的月夜里，陌颜和齐菘黎重逢了。
陌颜什么都不记得了。曲毕，陌颜伏在菘黎的胸口，香汗墨发，螓首蛾眉。巧笑倩目，央他讲从前的事。
菘黎停了琴，他实在受不住这般拨弄，心下痒得慌。只好顿住望她。
菘黎抚着她的发丝。默了半响，他说
˹你跳得很好看。˼
又说
˹我想喝茶。˼
菘黎沏的茶十分清冽，乃是取春夏之交的竹叶和清晨的露珠烹制的。茶香沁人心脾。
菘黎会坐在黄昏的夕阳下煮茶，或在清晨的薄雾间沸水。
这期间，陌颜静坐在他身旁，倚着柳树看他。月笼轻纱，勾勒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谦谦君子，面若冠玉。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喝完了茶，他们或相拥而眠，或到附近的城镇找一家简单的旅店住下。
店家看到他们两人举手投足，眉目衣履，皆不似凡人一般。偷偷叫高了价，亦不敢怠慢。
他们就这样过了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
白日抚琴而舞，黄昏品茶听歌。
那天，他们待在这山林里已有月半有余。
菘黎一个人在这儿也有一月半了。
菘黎说˹明天，咱们从这儿离开。˼
陌颜舞毕，轻拢红袖，摇曳束发，香汗微喘，摇声问着˹去哪儿？˼
˹去飞雁楼。明天该是放烟花的日子了。˼菘黎答道。
菘黎抬眼看她，见她满眼欢喜。
飞雁楼上，繁星灼夜，游人如织，明灯盏盏。
四周的繁华街道点的明灯串成流彩，孩童的笑声和大人的呼唤声交织着传达到上空来。
陌颜和菘黎在飞鹤楼的最顶层。顶层有些冷，晚风不时卷携着寒意穿透陌颜白嫩的肌肤。不过她有菘黎搂着她的肩膀。
陌颜暖极了，她把头靠到他的怀里，并试着把整个身子都缩到他怀里。
烟花绽开了。
火树银花，星彩流光，巧夺天工的光雨瞬间夺取了整片天空。
陌颜看着烟花，光芒映射在陌颜的眼睛里。
她的眼眸中满是无尽的光亮。
菘黎看着陌颜，眼中却是深不见底的思索。
他们这样看了一整夜。陌颜看着烟花，菘黎看着陌颜。
直到陌颜不知不觉在菘黎怀里蜷首睡得安稳。
陌颜受了凉，憨憨地变回了小狐狸伏着。她本是一只狐妖的。
菘黎便用红绸搂着那只微微颤抖的小狐狸，掂了掂她的重量，比想象的沉。
他掩饰不住笑意，对熟睡的小狐狸轻念道
˹我的小狐狸。˼
菘黎本是南琴派的幻术师，精于幻术。那琴声，本是用来让人陷入幻觉的东西。从小狐狸对自己施法使用幻术的时候，齐菘黎就知道了有妖怪在作祟。然而菘黎没有戳破小狐狸的妖心，他用琴声给狐狸造了一个幻境。这个幻境里，陌颜——齐菘黎自己为自己塑造的完美之人，带着病里诀别，完美的故事出场了。
可实际上，菘黎心爱的人叫茶烟。茶烟最喜欢的却是围猎。茶烟是南琴派掌门独子顾潮的青梅竹马，咏州太守的宝贝女儿，两情相悦，门当户对。齐菘黎则是被寄养在南琴派中的养子，生来辅佐顾潮成为下届掌门的伴读书童。他们三人一同长大，情同兄妹。长大之后，茶烟便嫁给了顾潮。当年顾潮迎娶茶烟的爆竹锣鼓，在江南至今仍被传为一段佳话。而菘黎则周游山水，不再过问此事。
菘黎点了点陌颜湿湿的狐狸鼻子，柔声问
˹你喜欢我送你的这个名字吗？˼
怀中红绸子上趴着的绒毛小狐狸在熟睡中动了动鼻子，湿润的鼻子小小的暖。
菘黎宠溺地轻抿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