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自闭
肖俊正沉浸在不安和不祥的气氛中,忽然听到屏幕上叫号,赶紧招呼一声徐书婷,抱起肖涵,走进诊室。
心理科的诊室,倒跟其他诊室不同。诊室里分为里外两间,里间是跟普通诊室一样,有一张桌子,桌子上一台电脑,用于记录病人的档案;不同的却是外间。
外间几乎什么也没有,仅有一张小桌子和几把小凳子,肖俊一眼便能看出,正是幼儿园里的那种,适合小孩子使用的桌凳。旁边还有一个箱子,半开着,里面红红绿绿的,都是一些玩具。
诊室里一个女医生,将徐书婷填好的几张纸认真浏览了一遍,又问了肖涵的小名,便让肖俊把肖涵放下,主动开口道:“涵涵,来,坐到这边来。”
肖涵看了女医生一眼,有点不知所措,又看了看肖俊和徐书婷,见他们点头,才慢慢挪动脚步,走过去,坐下。
女医生先问了几个关于姓名、性别、年龄之类的简单问题,然后继续问道:“有没有开始上幼儿园呀?”
肖涵道:“上幼儿园了。”
女医生又问:“上大班还是小班呀?”
肖涵愣住了,扭头看看肖俊和徐书婷,他们装作没看到,肖涵便一直看着他们,不说话。
女医生又问:“在幼儿园里,你喜欢哪个老师呀?”
肖涵又说不出来。
女医生不再问问题了。她拿过身旁的箱子,从里面随手取出几件玩具,放到桌面上,道:“涵涵,我们一起玩玩具好不好?”
肖涵一见这些花花绿绿的玩具,很是兴奋,双手在空中一举,拳头捏紧,使了使劲,笑道:“好。”接着便沉浸在了玩玩具的喜悦之中。
女医生又问:“涵涵,拿一个玩具给阿姨好不好?”
肖涵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又低下头玩手中的玩具了。
女医生故意从他手中拿走一个玩具,肖涵顿时急了,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大喊大叫。
肖俊在一旁提醒道:“涵涵,快说,把玩具还给我。”
肖涵有样学样道:“把玩具还给我。”
女医生笑道:“好的,还给你。”说着,她便起身,走回到里间,肖俊和徐书婷赶紧跟上。
女医生坐下,把肖涵的病情录入系统后,朝着肖俊夫妻二人道:“看他这样子,有明显的发育迟缓、感统失调和逻辑混乱等症状,这都是典型的中度谱系障碍。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个病,需要终生治疗。”
肖俊和徐书婷之前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虽然隐约之间有所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医生下这样的诊断,还是感觉到天旋地转,未来崩塌。
肖俊不死心道:“医生,这是什么病呀?我们家族里从来没有过这种病例呀。”
女医生道:“这种病俗称自闭症。关于起因,至今整个医学界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解释,更不用说彻底根治了。目前能够确定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终生进行行为干预,可能会对他以后的行为有所改善;要不然一直这样放任下去,轻的可能会无法生活自理,重的可能会有攻击倾向和自残倾向。”
肖俊扭头看了看肖涵,心中隐隐作痛,皱着眉道:“干预?怎么干预?”
女医生道:“我们医院就有相关的干预课程,你们可以去楼上咨询一下。除了我们这里,社会上现在也有很多相关的机构,可能会便宜点,你们可以去了解看看。”
肖俊不死心,又问道:“那医生,他再过两年就该上小学了,会影响他上学吗?”
医生看看他,眼中平淡自然,似乎这样的场面已经见得太多了,“能不能上学就看这两年的干预情况了;但是即使干预得再好,跟正常小孩还是有差距的,这点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说着,女医生将肖涵的医保卡拔了出来,还给了他们。
进诊室前,他们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可是,出诊室时,他们顿时觉得,整个人生都失去了光彩,整个家庭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作为一个普通的家庭,肖俊和徐书婷二人工作顺利,夫妻恩爱,父母身体还算健康,家里再添了一个可爱的天使,这一切无不是理想中的幸福生活。
可现在,肖涵突然被诊断为中度谱系障碍,且无法根治,这对他们一家来说都是巨大无比的打击,或者可以说,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肖俊有点恍惚,这一切是真实还是梦境?
若是真实,为何如此残酷?
若是梦境,为何还不醒来?
在诊室门外的走廊上,肖俊、徐书婷和肖母三人均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之中,只有肖涵在一边旁若无人的四下游走。
忽然一阵哭声传来,肖俊恍惚间听到是肖涵的哭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急忙凝神四下扫视,这才发现,肖涵倒在一旁的角落里。
肖俊赶紧走过去,一把抱起肖涵,道:“怎么了,涵涵?谁欺负你了?”
肖涵只顾哭,一边哭一边说:“疼。”
其他的,任肖俊怎么问,就是说不出来。
肖俊四下望去,在每个小孩和家长的脸上扫去。
小孩们旁若无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看向这里的都没有。
家长们,目无表情,毫不在意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似乎在他们的眼中,这个世界已经死去,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再也跟他们无关。
肖俊见肖涵并未受伤,便暗暗叹了口气,抱起肖涵,招呼上徐书婷,向楼上走去。
爬了一层台阶,出了楼梯间一拐,他们便清晰地看到一个玻璃大门,大门的后面是一堵墙,墙上几个大字——星星康复中心。
自闭症儿童被称为“来自星星的孩子”——他们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解外面这个世界,也无法表达自我。
他们孤独、无助、寂寞,却又自得其乐。
此时,玻璃大门前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家长,带着小孩,正在等待着。
肖俊把肖涵交到徐书婷手中,上前问了问,才知道,门后正在上课,现在不方便接待各位家长,要等下课了才行。
过了十来分钟,下课铃响了。
有人走了过来,打开玻璃大门,将各位家长小孩引至一个房间。
过得片刻,有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纸。见到各位家长后,便主动将手中的纸分发给各位家长。同时嘴里说道:“各位家长,我们康复中心是医院下属的非盈利性机构,所有的老师都是特殊教育师范学校的高材生。我们医院的专家,每个月也会给家长进行培训指导。具体的课程和收费情况,你们看下我发给你们的说明。”
肖俊看看手中的那张纸。这张纸上的内容,看上去应该是自己在电脑上编辑的word文档,然后用办公室的打印机打印出来的,还是黑白色的。上面有一些课程安排,比如手工课、音乐课、感统课、个训课等等,最下面还有收费标准——6000元/月。
肖俊看看手中的纸,只有单面,他问道:“你好,我问下,这上面的课程安排,只有半天的呀,还有半天呢?”
中年妇女道:“因为小孩实在太多了,为了能够接收更多的小孩,我们只上半天,可以自由选择上下午。”
肖俊皱皱眉道:“就半天啊,那还有半天怎么办?而且半天收费这么贵。”
中年妇女正色道:“自闭症干预可不只是康复机构的事,更多的家长的陪伴和治疗。基本上所有的机构都只接收六周岁以下的儿童,家长不多学点,以后小孩怎么办?”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关于收费,你们倒不用担心。我们是公立医院,市残联有补贴的,你们可以去申请残联补贴,一个月有个两千左右,实际只要交四千。”
残联?
在场的家长们面面相觑,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来趟医院,自己的小孩便成了“残疾人”?
肖俊心里难过,便不想再说话。
这时,有个家长问道:“那如果现在报名,什么时候能上课?”
中年妇女耐心道:“这个需要排队,要有人走,才能有名额空出来。按照以往经验,估计要半年的时间。”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在今天之前,他们从未了解过自闭症是什么;在今天之前,他们更加从未想过,眼下自闭症的儿童竟有这么多!
而目前国内相关的医疗和康复机构的数量和质量,远远无法满足实际的需求。
那个家长似乎家境优越,又问道:“那如果交两份钱,是不是可以上一天?”
中年妇女皱皱眉,似乎颇为反感这种做派,立即回复道:“不行,只能上半天。”
中年妇女扫视一圈周边众人,见大家暂时没有了问题,便又道:“大家可以考虑一下,要是想报名,就跟我来我这边登记。”说着,她便走出了这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
在场的家长们本来素不相识,却因为小孩的问题,一时之间破除了隔阂,互相交流起来。
熙熙攘攘的环境下,肖涵开始焦躁起来。
肖俊牵着肖涵的手,走出了房间。
来到那个玻璃大门外,肖俊道:“医院开设的康复机构肯定不会差了,关键就是离家太远了。我们回去再查查,有没有离家近点的机构吧。”
徐书婷和肖母面色难看,还沉浸在肖涵刚刚确诊时的悲痛情绪之中。
肖俊叹了口气,便牵着肖涵的手,按下了下楼的电梯。
在回去的路上,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肖俊开着车,回想着四年来,肖涵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心中酸楚莫名。他忽然想到,若是需要终生进行干预看护,那等到他和徐书婷逐渐老去,他该怎么办?
若是有一天,肖涵一人走在路上,瘦小的身体,单薄的衣服,眼神空洞而迷惘,漫无目的,感受不到路上的行人和车辆。
他饿了该怎么办?渴了该怎么办?他要是被车撞了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肖俊心如刀绞,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瞬间如同决堤之水,倾泻而下。
肖俊忍住哭声,无声地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但他心中的苦味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一阵超过一阵,一瞬间他感觉到喉咙口被堵住,似乎呼吸都有点困难。
他再也控制不住,急忙将车停在路边,打起双闪,默默无言,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徐书婷和肖母本来正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之中,陡然间见肖俊流泪,一时悲上加悲,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肖涵本来和肖母坐在后排,忽然看到肖母正在大声哭泣,急着摇晃着肖母的手臂,一边哭一边叫道:“奶奶不哭,奶奶不哭。”其他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车外,风声雨声依旧;车内,弥漫着悲伤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