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铜城 The Bronze City
“熊猫同学,你迟到了!”考官盯着路明非的眼睛,认真地说。
路明非脸上两大黑眼圈儿,有点不好意思面对那双暗红色的漂亮眼睛。
他冲进图书馆二楼的考场,撞进眼帘的是讲桌边晃悠的一双长腿,脚上是那双熟悉的白色高帮球鞋。
负责发卷的人居然是诺诺,此刻她怀里正抱着厚厚的一沓本子。
路明非再见诺诺有点小欢喜,却没啥可聊,两个人原本也没那么熟,路明非愣了片刻:“恺撒没事吧?”
立刻有人嘘了起来,这话说得可真够欠的。路明非窘得不行,他其实只是没话找话,结果一句寒暄话,冷得冻死个人。
“枪法真好为你点赞!”诺诺冲他竖起大拇指,“到你座位上去,我们就要开始了。监考老师是风纪委员会的曼施坦因教授,我负责发卷收卷。”
曼施坦因步入考场,手持一张颇有些年头的存储卡,看了一眼腕表:“都到齐了,现在宣布考试纪律。”
“作弊是绝对禁止的,不要存有侥幸心理,诺玛监控着这间考场,没有任何死角。不要试图携带电子通讯设备,图书馆范围内,所有的频段也都被诺玛监控着。我知道你们都是天才,但我可以跟你们保证,有比你们更加天才的人曾在这间考场里考试,你们能想到的作弊手段,都有人尝试过。”曼施坦因轻描淡写地说着,诺诺把怀里的本子发到每个考生桌上。
每个本子上都有名字和单独的条形码,路明非的名字写作“Ricardo M.Lu”。之前校服上绣的还是Mingfei Lu来着。
仕兰中学那种洋气的地方自然每个人都有英文名,路明非的英文名其实是老师给起的Louis,不过从来没人叫过。
这个Ricardo是那天晚上诺诺随便起的,只是摆谱用的,如今却好像成了他正式的英文名,堂而皇之地写在了考卷上。
路明非抬头,看见诺诺双手抱在怀里,靠在窗边,扭着头,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真是个霸道又随性的姑娘,她管他叫Ricardo,他就是Ricardo了。就像女孩子在街边捡了只猫,指着它的鼻子说你好乖啊就叫你小乖吧!根本不考虑猫的感受,没准猫也很希望自己拥有风从虎、欧阳胜狗、轩辕日天这样霸气的名字呢?
今天是个好天气,初升的太阳已经升到了云层上方,阳光贴着云平铺而下,在胡桃木的课桌上投下树木的影子。
好天气驱散了紧张,路明非一时间有点开心,就决定自己改名叫Ricardo了。
他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这届新生还真不少,据说未来还有几批陆续前来报到。
他们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脸型,但清一色的卡塞尔学院校服。
如古德里安所说,从古至今混血种的家族一直存续,仗着基因天赋都积累了不少财富,反倒是路明非这种近乎野生的混血种不多。学生们多半看起来考究体面,应该是出自那种显赫的家族。很有几个漂亮女生,有的风轻云淡落落大方,也有满脸傲气逼人的主儿。
“奇兰,新生联谊会主席,很高兴认识你,我们的S级!”右手边的男生凑过来跟路明非握手。
奇兰看起来是个印度人,棕色皮肤、面孔英俊,典型的雅利安人长相,估计在当地也是尊贵的婆罗门种姓。
路明非难却盛情,还在奇兰递来的精美笔记本上签下了自己鳖爬般的名字。他平生第一次给人签名,激动得手抖。
“希望能邀请你加入新生联谊会,这是我们新生间的一个社团……”
“好了先生们,现在不是社交的时间。如果你们没能通过3E考试,也就不用在本校培养人际圈了。”曼施坦因打断奇兰,“请关闭手机,和学生证一起放在桌角上。”
关机声此起彼伏,只有路明非没事可做,在他十八年的人生里,他只短暂地拥有过一部iPhone。
他偷眼看着别人的手机,有些自惭形秽,想着如果真能通过这场考试,应该从奖学金里提一笔钱给自己买台手机。
这时他看见前面伸出一只近乎透明的手,把一台晶光灿烂的Vertu手机推到桌边。
路明非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手工打造的顶级手机,比起白金的机壳和镶嵌上去的各种宝石,真正值钱的是它的私人管家服务,你拥有这部手机就有一个人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等着为你服务。你在那不勒斯的晚霞里吃着比萨饼看海,忽然想到东京郊外和歌山中的寺庙,你拿起你的Vertu手机说你想去和歌山拜佛,不是明天不是后天就是现在。半小时后一辆劳斯莱斯停在你的面前,接你去最近的机场,那里有一架飞机迎候阁下,连飞机上的小点心都是日本货。
他想多看几眼手机,视线却被手机的主人拽了过去。
那是个娇小的女孩,坐在角落里,背对路明非,肌肤素白如雪,白金色的长发编成辫子,又在头顶扎成髻,露出天鹅般的长颈。
路明非忽然想那莫非是传说中的俄妹,为了某个俄妹,古德里安教授甚至暂时放下了路明非的面试飞往俄罗斯。
可路明非想的并不是“兀那俄妹你是要跟贫僧争夺古德里安教授么?”而是,“Oh My God江湖传闻是真的!俄妹真好看!俄妹个个都是芭蕾舞演员!”
黑色硬质窗帘无声地从窗户上方降下,所有窗口都被封闭起来,壁灯亮起,学生们打开手中的册子,册子上一片空白。
周围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这份空白的试卷出乎所有人意料。
“不必怀疑,试卷没有任何问题。”曼施坦因把存储卡插入讲台上的卡槽,“祝你们好运。”
他和诺诺退出了教室,门自动关闭而且锁死。
学生们左顾右盼、交头接耳,满脸都是白日见鬼的神情。连试题都没有的考试,答案从何而来?
这时候,藏在墙里的扩音系统中传出刺耳的电流声。路明非心里一乐,师兄这次竟然没有耍他。
“他们会用电流声和别的噪音掩盖真正的龙文音轨,血统优异的个体自然会滤掉那些杂音,产生‘灵视’。你装作认真听,照我告诉你的次序画就行了。”芬格尔的话应验了。
路明非悄悄撸起袖子,胳膊上拿圆珠笔画着八张小画,连在一起像是霸气的青龙刺身……啊错了,文身文身。
这就是那八道题的答案,抽象的图案实在难记,他耍了点原始的鬼花样。小心避开摄像头就好,而且销毁证据很快,用的是水性笔,吐口唾沫狠狠一抹就行。
这招他是跟小天女学的,小天女玩得更绝,穿着短裙去考试,把小条儿抄在大腿上。监考老师明知道小条儿在哪里,但没法揭穿。
路明非开始画了,洋洋洒洒,便如王羲之醉酒唐伯虎殿试,颇有倚马而就的风范。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他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S级的天才已经心领神会地开始答题了,不用管他答的是什么,单看那胸有成竹的姿态就令人佩服。
“这就是我跟S级的差距么?”奇兰低声苦笑,“如果我没能通过3E评定,不知道有件事能否拜托你。”
“怎么会?放松放松,听从你血统的召唤。”路明非打着哈哈。
“我希望你能领导新生联谊会。”奇兰真诚地说,“你也知道学院里是社团说了算,狮心会和学生会正在分裂我们这批新生。我们需要一个有魅力的人站出来,我们不应该成为社团之间竞争的战利品,我们每个人都是自由思考的个体……”
奇兰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流下泪来,路明非心说犯得着么?为这点事儿你也落泪?这自由思考的个体固然厉害,但是做人贵在识时务……哎哟原来这间学院是社团说了算么?忽然想起来我昨天才爆掉他们两大社团的大哥啊!你说我这扣扳机的手指,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我就把你砍下来!
“原来是这样的。”奇兰瘫在座椅上,流着泪,望着天花板。
他打开本子,在白纸上写画起来,扭曲的线条像是迅速生长的密林,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纸面。
“原来是听明白了。”路明非恍然大悟,扭头四顾。
考场里气氛诡异,学生不再交头接耳了,很多人跟奇兰一样,默默地流泪;也有人欢喜地大笑,像是想通了一直以来的难题;有些人站起身来,拖着步子行走,眼睛里空荡荡的,仿佛汨罗江边的屈原或者其他什么行尸走肉;还有一名女生跳上讲台,放弃了考卷,直接在白板上大开大阖地写画……
最夸张的是一个女孩,站起身来翩翩起舞,不是独舞,感觉虚空中有个人正握着她的手和她共舞,她围着那人蝴蝶般飞旋。
学生们群魔乱舞,个个自得其乐,看得路明非直冒冷汗。
这世界疯了,却没带着他一起疯。
“应该都有共鸣了吧?”富山雅史看了一眼腕表,“诺玛请随时提醒我,以免有人遭受的精神冲击太严重。”
“好的,富山雅史教员,我随时监视着考场的情况。”诺玛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富山雅史提着急救箱站在考场外,以备意外情况,有过学生因为受冲击太严重而心脏骤停的。
“不是说这届新生的质量都很高么?”诺诺说,“应该没问题的,其实感觉更像是喝酒喝过量。”
“诺诺,我记得你在3E考试的时候很平静,似乎灵视对你来说一点都不新鲜。”曼施坦因说。
“因为来之前就有过灵视的经历,所以就觉得不算什么咯。”诺诺说。
“你第一次灵视看到的是什么?”
“天上下着大雨,有人当着我的面杀死了我母亲,取走了她肚里的孩子。”诺诺说。
“那么真实的灵视么?很多人看到的都是杂乱的线条或者抽象的画面。”曼施坦因惊讶地说。
但他真正惊讶的是那显视的内容,但他不敢问得太多。
“不,还不够真实,我没能看清那家伙的脸。”诺诺淡淡地说,好像根本是在讲别人的事。
路明非已经答完了七道题。他的旁边,奇兰也在走笔如飞,这家伙的血统想必也是非同凡响,一旦听懂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灵视的副作用有点像饮酒,奇兰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时而欢笑,时而悲伤。
他跟路明非痛说了足足一个小时的家史,说起他那身为上等婆罗门的父亲是如此看不起他出身刹帝利的母亲,纵然他母亲的家族也是喀拉拉邦的豪族。父母结婚的时候外婆为了母亲要弯着腰把巨额的彩礼支票献到他父亲的手里,可即使这样父亲对待这个正当妙龄的二婚妻子仍然是俯视的,怎么都比不上他那身为婆罗门正统的前妻。他骄傲的哥哥在十六岁就有了人生中的第一辆兰博基尼而他直到十八岁才得到了父亲赠送的一辆奔驰,虽然那时候他已经有三辆车了——因为他母亲的家族有的是钱。
即使在婚姻这种人生大事上他和哥哥之间也有待遇差,父亲坚持说哥哥要娶门当户对的婆罗门妻子而奇兰则不用,十八岁的时候父亲就要求他跟一位新出道的刹帝利种姓的印度女星相亲……奇兰说他立志要成为混血种世界中的王子!他要闪着光回到新德里去为他的母亲献上花环,他要他老娘的坟头无论如何葬得比老爹前妻的坟头靠前!
路明非要不是看他哭得真诚早就脱下鞋子抽他了。
满教室的人也都跟奇兰一个德行,哭哭笑笑的,唯有那个冷冰冰的俄妹例外。
群魔乱舞中,她坐得笔直,写写画画,偶尔活动活动手腕。路明非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觉得这俄妹正常得有点奇怪。
就好像希腊神话里那个什么酒神在森林中举办狂欢派对,大家都喝得七荤八素放浪形骸,唯有两个人滴酒不沾冷眼相对,怎么都像是混进人民群众内部的敌特。
路明非想着要不要去跟那个女生打个招呼,人家不搭理他也没关系,正好正面看看俄妹,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喂!”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扇窗开了,分明考前所有的窗都被封闭了,长相乖乖的男孩坐在窗边,晃悠着双腿,黑色小西装、白色丝绸领巾、方口小皮鞋,淡金色的大眼睛。是芝加哥机场遇到的那个孩子。
路明非吃了一惊,这个冤魂不散般的家伙,居然又来了,他怎么混进考场的?还是说其实他就藏在这些学生里?
男孩冲路明非招手,带着可爱的笑容。傍晚的阳光照在他背后,长长的影子一直投射到路明非身上,但路明非清楚地记得考试刚开始的时候旭日初升。
路明非无法拒绝他的邀请,他走了过去,翻过窗台,坐在男孩身边。
借着落日的光,他仔细打量这个男孩。路明非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男孩像他那么漂亮,眼瞳明净,脸颊柔和,有股介乎男孩和女孩之间的稚气,干净得好像生来就没踩过灰尘。
他靠在爬满绿藤的窗框上,黄金瞳在落日中晕出瑰丽的红色,像是女孩子的眼睛那样漂亮,丝毫不见楚子航那双黄金瞳中的森冷可怖。
“我叫路明非。”路明非打破沉默。
“我叫路鸣泽。”男孩眼望远方,落日下的卡塞尔学院像是一张油画,鳞次栉比的屋顶上流淌着暗红色的光。
路明非想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路鸣泽他最熟了,那个身高一百六体重也是一百六的堂弟,青春期,满脸的痤疮,总跟他抢电脑。眼前这男孩跟路鸣泽差了十万八千里,路鸣泽有他一分好,早就找到女朋友了。
“夕阳,你上来啦?”男孩转过头,微笑着看路明非。
路明非惊得差点跳将起来,“夕阳的刻痕”是他的秘密ID,专门用来调戏路鸣泽。路鸣泽每次看他上线都会说这句:“夕阳,你上来啦?”
这句问候路鸣泽说来总有几分急色色的期待,可同样一句话由这个男孩说来,清冷寂静。就像是他知道你一定会来,不早不晚,在那里,在那一刻。
“你到底是谁?”路明非的声音颤抖,“我这是在哪里?”
“我是路鸣泽,这是你的灵视,每个人都会在灵视中看到自己心底隐藏最深的事,你看到了我。”
“开什么玩笑?我心里为什么要藏你这么个男人?”
“我做不了主,前两次是我去找你,这一次是你来见我。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要么是最恐怖的,要么是最渴望的,要么是最悲伤的。”路鸣泽扭头看向背后。
考场里的人们悲喜交加,他俩像是一场超现实主义舞台剧的观众。
“我对男人没渴望,我也不悲伤,可能你是比较恐怖,但也没恐怖到那个地步。”路明非说。
“我是什么,要问你这里。”路鸣泽伸出手指,在路明非的胸口戳了戳。
“你戳到我的胃了!”路明非忍不住说烂话。
“人类是很愚蠢的东西,你也是。但你跟他们不同,你故意要让自己愚蠢。”路鸣泽淡淡地说,“你不悲伤,是因为我代替你悲伤了。真残忍,不是么?”
他说着晦涩难解的话,微微笑着,容光灿烂。
“你这台词非常言情你不觉得么?”路明非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路鸣泽不再理会他,默默地看着夕阳发呆。太阳无声地坠落,最后的光明里,两行眼泪无声地滑过男孩的面颊。
路明非愣住,这一刻他忽然能够感觉到这个孩子所说的悲伤了,像是眼前即将降临的黑暗,又像是铺天盖地的冰冷海潮,扑面而来,就要淹没他了。
那不是言情小说的台词,不温柔也不矫揉,恰恰相反,那是凶霸的悲怒,让人战栗不止。
“现在我讨厌你坐在我身边了。”路鸣泽忽然一跃而起,在路明非背上用力一踹。
路明非失去平衡,坠下窗台。
窗台下原本绿草如茵,此刻忽然变成了无底深渊,而他的上方,路鸣泽站在方尖碑一样的铜柱上,背后是巨大的夕阳。路鸣泽冲他挥手告别,堪称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死亡的恐惧像雷电那样穿过路明非的大脑,什么被尘封的东西忽然闪烁起来,那是静物般的画面……
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开满花瓣和叶子都如白银的花,他和那个男孩背靠着背,依偎着坐在银色花海里,风雪浩大,即将吞没他们。
“天呐!何年何月?咋会跟男人那么暧昧的?”对死亡的恐惧并未打断路明非心里的吐槽。
路明非一跃而起,浑身冷汗,感觉自己刚刚撞破一层黑暗的膜,回到了现实里。
诺诺站在他面前,正大力地拍他的脑袋,拍得他一阵阵发晕。空荡荡的考场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佩服!不愧是S级!3E考试都能睡得那么死!佩服!”诺诺说,“你属猪的?”
“属兔……考试结束了?”路明非揉揉眼睛。
“都快到午饭时间了,3E考试只有三个小时,而你居然睡足了两个小时。”
路明非吃了一惊。讲台上,校工部的汉子们已经拆下了那块布满凌乱线条的白板,把它整个扛走了。它也算是某位考生的答卷。
“3E考试里大家的情绪都会不稳定,但你特别镇静的,我从监控里看,你冷静地答完了卷子,然后就枕着头呼呼大睡。曼施坦因教授都说小看了你。”诺诺说。
“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没有,我都说了,特别淡定。”
路明非按住额头。那个奇怪的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跟现实完美接驳,分不出什么时候就是梦境了,也可能从他看见奇兰流泪开始,也可能从他欣赏俄妹开始?或者直到现在他仍旧在做梦?
这种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感觉有点可怕,他伸手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掐了一下,不小心用力过大,眼泪都涌出来了。
“肿嘞。”诺诺指指他的手腕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试试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路明非苦着脸。
“交卷吧!S级猛人!就剩你了!”
“哦哦!”路明非赶紧合上那个册子递给诺诺。他记得自己至少完成了七道题,想来过关总是稳妥的。
“我看看S级答得怎么样?”诺诺翻了翻册子,“还真厉害,别人最多的答出七道题来,你居然答出九道……可我们不是只有八道题么?”
路明非一愣,答出九道题了?开什么玩笑他两千五百块美元买回来的就八道题的答案,第九道题是什么?它的答案又是什么?
“稍等稍等!我再检查一下!”他急忙去翻诺诺手里的答卷。
“很对不起哦,你的时间用完了。早干什么去了?睡得那么香。”诺诺把册子抽走了。
短短的瞬间,路明非看清了自己解答的所谓第九道题……确实是他画的无疑……画的是什么鬼东西?他如同五雷轰顶。
曼施坦因拎着黑色的密码箱进来,路明非呆呆地看着那本册子被教授锁进了密码箱。随着箱盖啪地合上,一切成了定局。
曼施坦因把密码拨乱,将箱子交给诺诺:“送诺玛阅卷。”
午餐时间,中央餐厅里,新生们齐聚一堂。
迎新午餐,墙上挂着欢迎新生入学的彩色条幅,新生们围坐在长条餐桌旁,议论着3E考试的事。每一桌都有一名老生负责秩序,顺带为新生们答疑。
路明非他们这桌上的老生居然是芬格尔,但这家伙显然不是来答疑的,三下两下把别的新生拱开,一屁股坐在路明非对面。
“怎么样怎么样?可别告诉我今年那些家伙忽然开窍拿出了新卷子!”芬格尔感觉比路明非还紧张。
路明非坐在餐桌旁,神情晦暗,用诺诺的话说,像是被狗熊拿去擦了屁股的兔子。
“怎么了?作弊被发现了?”芬格尔也紧张起来,“没把我供出来吧?”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道中老手!”路明非不耐烦地挥手,“八道题我全都答上来了,就是在考卷上乱涂了点东西。”
“你问候阅卷老师爹妈了?”
“胡说!阅卷老师好比我的爹娘!他的爹娘就是我的爷爷奶奶!”路明非瞎扯几句又想了起来,“不是机器阅卷么?”
“芬格尔,搭把手把餐盘传过去。”侍者把一份午餐放在芬格尔面前。餐桌太长,这家伙想必是懒得走了。
“长点眼力见儿!这位可是我们堂堂正正的S级同学,人家那么金贵,你说搭把手就搭把手?”芬格尔嘴里白话但还是把餐盘接了过来,“除了烤肘子、土豆泥和酸菜,就没有其他东西欢迎我们的新同学了么?”
“我们也可以取消猪肘子只提供土豆泥和酸菜。”侍者冷笑,“来混新生的免费餐就少提要求,送餐服务你付钱,要牛排红酒都有!”
芬格尔大口啃着猪肘,对着侍者的背影翻白眼。
“德式菜不是你的家乡菜么?”路明非倒也知道烤猪肘子配酸菜是地道的德式风味。
“我家乡的牛拉屎,但我未必要喜欢牛屎。”
“所以迎新午餐都是德国菜?”路明非漫不经心地问。
“卡塞尔其实是个德国姓氏,历史上最著名的屠龙家族之一,据说当年校长也只是卡塞尔家族中的二线人物,”芬格尔说,“这间学院用卡塞尔命名,所以风格偏德式。”
“校长姓卡塞尔?”
“不,他是个法国人,姓昂热。卡塞尔家族的人都死光了。”
路明非心中微微震动,看来屠龙还真的是个会死人的事,不是浪漫的骑士小说。
“这些屠龙家族的事上课都会讲……不过我看了你的选课单,你选的那门魔动机械设计学不好过。老师是曼斯·龙德施泰特,那是个杀手,每堂课都点名。”芬格尔说。
“卧槽大家都是要为了屠龙事业奋斗终生的人,怎么还计较上课点名这种小事?”路明非愁眉苦脸。
“不过又听人说他的课这几周都取消了,在邮箱里领讲义自己看就行。”芬格尔又说。
“龙德施泰特老师那么没谱我可真是太不爽了!”路明非眉开眼笑。
“他怎么会没谱?据说是在中国出任务。”
“出任务?”路明非不解。
“学院经常会因为教授有任务外出而停课几周,好些教授又代课又在执行部工作,”芬格尔说,“执行部的秘密任务。”
“莫非难得也许可能是……”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他们找到了某条龙的痕迹,”芬格尔轻描淡写,“准备杀了它。”
深夜,“摩尼亚赫”号拖船在长江上游的暴风雨中颤抖。
这是秋季罕见的暴雨,雨水狂泻,风速达到五级,其他的船都靠岸避风,白浪翻滚的水面上只有“摩尼亚赫”号的氙灯在闪烁。
曼斯·龙德施泰特教授,也是这艘船的船长,背着双手站在驾驶室的窗前。
一泼泼的雨水砸在前窗上,炸成白沫,风在嘶吼,船在颤抖,曼斯默默地抽着雪茄。
后舱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声,曼斯皱眉:“去看看那宝贝怎么了,老是哭,你们中就没有人懂得怎么照顾孩子么?”
“执行部目前的主力成员都没结婚,教授您指望我们从哪里学会照顾婴儿?”端坐在显示屏前的女孩头也不抬地说。
她大概二十三四岁,一头黑发,典型的拉丁美人长相,穿着带卡塞尔学院徽章的黑色作战服。
“叫船长,我现在的身份是‘摩尼亚赫’号的船长,不是你的代课教授。”曼斯吐出一口烟雾,“各人不要离开自己的位置。既然只有我一个已婚男人,那我去看一下我们亲爱的宝宝。塞尔玛,注意他们两个人的生命信号,有任何一点异样,立刻收线!”
“明白!”拉丁女孩塞尔玛回答。
“船长,收到长江航道局的警告,后半夜暴风雨会继续,风力将增大到十级,降雨量将达到两百毫米,可能伴有雷暴。他们正在调集直升机救援我们,建议我们弃船。”三副摘下耳机说。
“回复他们说我们的船吃水很深,船身目前还稳定,可以坚持过暴雨,船上有几个病人,不宜弃船。”曼斯说,“你们也不必担心,这可是‘摩尼亚赫’号,它不是什么拖船,而是一艘军舰,十二级风暴对它都不是问题。”他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空,电蛇在乌云中隐现。
沉默了一会儿,他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可真让人想起当年格陵兰的冰海,每次接近这些东西,都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去往后舱,前舱里的人们有条不紊地操作着,无人慌乱。他们都在卡塞尔学院经过最严格训练,对自己的使命也都有足够的觉悟。
耳机里回荡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心跳声,塞尔玛面前的心跳监控窗口里,一起一落的绿色光点表示那两颗年轻强健的心脏还在正常跳动。
在水面五十米以下。
水面五十米以下。
射灯在这样的深度已经无法穿透多少距离,只能照亮一条青灰色的光带。叶胜瞥了一眼侧后方,酒德亚纪苗条的身影紧紧地跟着他。
这是两人的第二十七次水下协同作业。他们是卡塞尔学院的同班同学,同期进入执行部,五年的潜水搭档,能从一个眼神读出彼此的内心。
“听说现在最热门的消息了么?S级新生路明非在入校的第一天就干掉了恺撒和楚子航。”叶胜说,“你能相信那是我们面试的那孩子么?”
“我倒是更好奇诺诺怎么劝他加入的。”
“漂亮师姐冲我勾勾手指我也加入了!”
“你最近很有副校长的风范。”
“你小看我了,等我活到副校长的年纪,我只会比他更浪!啊不是,更洒脱!”
他们两人之间有一根单独的信号线,这些跟行动无关的聊天都走这条单独的信号线,“摩尼亚赫”号上的人无法监听。
他们总在水下协同的时候聊些闲天,放松彼此的心情,声音一直不断才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诺诺总喜欢胡说叶胜和亚纪是情侣,他们也确实很默契,可执行部的规则禁止他们这种搭档有感情。
深潜是相当危险的事,与人世隔绝,各种突发情况,仅靠一根信号线和外界保持联系。潜水者很容易过度紧张,甚至出现幻觉,如果同伴之间还有感情因素,会导致不可预料的结果。
据说八年前有人违反了这项纪律,那是在格陵兰冰海的行动中,一对情侣协同下潜,导致惨重损失。
虽然没人知道当年那场惨痛的事故是什么,但是今天的执行部里没有任何人参加过那次行动,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当年那队人都死了。
他们到达了水底,狂风暴雨被五十米的水层过滤后抵达这里,只剩下轻柔的水波。
凭脚感,下方是一片混合着淤泥的卵石滩。叶胜从脚蹼中弹出钢爪,插入淤泥中固定好自己,伸手在淤泥中摸索,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件东西,递到亚纪面前。
那是一块表面有着明显划痕的卵白色石头,看起来跟随处可见的鹅卵石没有任何区别。
亚纪却认真地检查了那块石头:“这里曾有一条水量很大的河,看刮擦的痕迹,大约两千年之前就断流了。”
“两千年之前,那时候蜀文化还没完全被中原文化取代,这里的人还信那种戴青铜面具的神巫,祭祀鬼神,崇拜太阳。”叶胜说,“白帝城就是那时候奠基的。”
“氧气存量有点紧张,这是预定位置么?但我看不到所谓白帝城的遗迹。”亚纪四顾,目光所及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作“城”的东西。
“诺玛,开启声呐,我们需要扫描附近的地形。”叶胜呼叫。
“明白,声呐扫描准备。”远在美国的中央处理器立刻应答。
片刻之后,深绿色等高线勾勒的三维声呐图显示在叶胜和亚纪的头盔屏幕上,声波在水中远比光有用。
“如果能看透这片水域,我们会看到山。”叶胜伸手遥指,“东北和东南都是山,露出水面的是白帝山,水下的是赤甲山,形成一个‘门’字结构,我们脚下就是原来的草堂河,冲出一片狭长的谷地。按照堪舆学,这里是山龙和水龙交汇的地方,聚集了阴阳之气,确实是建城的好地方。”
他们所在之处竟然是一座村庄的遗址,依稀可以辨认出东边的祠堂和西边密集的民居,祠堂后甚至矗立着一座密檐的小砖塔,草堂河穿越这个村庄,应该就是当年那条大河的残余。这里曾经是一座规模不小的村庄,几百甚至上千人聚居,但在三峡水库蓄水的洪涛中,这个村庄被淹没了。叶胜和亚纪在周围游动,从倒塌的民房上经过,隐约可以想象当年这里的烟火气息。
“堪舆学上的风水宝地,当年在这里建造了白帝城。但是在那条大河断流的地质改变中,白帝城被泥沙掩埋。但山还在水也还在,很多年之后又有人在上面建了一座大型村庄。”叶胜说,“是不是合理?”
“所以白帝城应该位于这座村庄的下方,”亚纪说,“我们得节省时间,你辛苦一下吧。”
“每次都累得要虚脱。”叶胜叹气,“我需要一个固定点。”
“我不就是你一直用的固定点么?”亚纪游到他背后,脚蹼中弹出钢爪,紧紧抓住岩石,双手从后而前环抱叶胜的腰。
使用那项能力的时候,叶胜如婴儿般脆弱,可能被水流带走,也可能被信号线缠住而引发生命危险。所以每一次亚纪都会这样抱住他。
叶胜闭上了眼睛,轻声地念诵起来,声音越来越沉浑,如同上古猛兽在叶胜的身体里低吼。灵视展开,懒懒的蛇群相互纠缠着,栖息在叶胜的脑海中,鳞片泛着灿烂的白光。
叶胜的身体微微一颤,看不见的领域以极高的速度张开,瞬间覆盖了直径几公里的水域。
言灵·真空之蛇!
言灵·真空之蛇
序列号:37
血系源流:未知
危险程度:中
发现及命名者:尼古拉·特斯拉
对释放者而言,他们觉得自己是把储存在脑海深处的闪光的蛇类释放出去,作为信使帮助他们探查周围的环境。
但事实上这是对电信号的高度敏感,通过远距离感知电场的变化完成探查。
在低电阻的环境中,如雨天、金属线路密布的区域、铁轨沿线、水体内部,该言灵拥有惊人的巨大领域。
极限的例子是命名者本人曾经借助这个言灵和放大线圈,身在美国却探查到西伯利亚境内的通古斯大爆炸,可以理解为他的领域在放大线圈的增幅下覆盖了整个地球。当然,通古斯大爆炸引发的元素乱流极其强大也是他能够成功探查的原因。
该言灵的命名是基于命名者自己拥有的“真空管”专利,他认为该言灵的原理和真空管有相似之处。
“如果你理解了神奇的3、6、9这三个数字,你就得到了通往宇宙的钥匙!”
——尼古拉·特斯拉
叶胜下达了命令,脑海深处的蛇群解放。它们化为闪光沿着叶胜的四肢百骸流动,最后汹涌而出,消失在水域中。
它们汹涌而出的那一刻,因为高强度的电离现象,叶胜身边涌出大量乳白色的水雾,夹杂着无数气泡。亚纪被电得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而“摩尼亚赫”号立刻监测到强大的生物电流,在水下的某一点爆发出来。
龙族理解世界的方式跟人类完全不同,人类认为世界由基本粒子组成,基本粒子之间存在着四种基本的相互力,但龙族认为世界由地、水、风、火和精神一共五种元素构成,所有言灵都基于对元素的掌握,炼金术也一样。
完全不同的两棵科技树,长出的果实也各不相同。
在科学的解释里,真空之蛇是受叶胜操纵的生物电流,而在龙类的理解中,那些凶狠狡猾的蛇是被叶胜降服的奴仆。
“真空之蛇”还算有个科学解释,很多高阶的言灵根本就无法用科学来解释,卡塞尔学院的专家们也只好左手科学右手神学,什么好用用什么。
水是不错的导电体,大大增加了真空之蛇的领域,五公里半径的空间都在叶胜的监视之下。
叶胜的意识随着那些蛇进入水底的每个缝隙,一直向下,再向下。他始终睁着眼睛,但瞳孔收缩得极小,眼白和细小的瞳孔都呈现金色,像是眼底燃着火。
他正用“真空之蛇”的眼睛做观察,他的神思已经侵入了地层深处。世界在他眼里由无数细微的管道组成,管道交汇又分开,无限地延伸出去。蛇群在管道中穿行,所到之处弥漫着灰色的雾。
亚纪能感觉到叶胜的身体在变冷,释放真空之蛇会剧烈地消耗他的体能,他现在像是一条刚刚放出致命电流的电鳗,极其虚弱。
心率下降到每分钟三十次,血液温度也随之降低,透过面罩,叶胜的脸呈诡异的死灰色,只有那双蛇一般的尖锐瞳孔闪闪发光。
亚纪加力搂住了叶胜,隔着两层潜水服,试图让他感受自己的体温。
她总是这么做的,虽然叶胜是组长,但她是保护组长的人,有时候得赌上命。这就是所谓的搭档。
“船长!长江航道局通知我们可能会有强度五级的水下地震!”三副大声说,“他们坚持要向我们派出救援直升机!”
曼斯返回前舱,走到塞尔玛身边,盯着叶胜的心跳监测:“再拖延点时间,地震来得真不是时候,我有种感觉,我们已经逼近了……很近!”
叶胜猛地哆嗦了一下,瞳孔恢复了原状,心跳频率迅速地回升,血液也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真空之蛇一条条地回巢,在他脑海中休眠,只剩一条仍在向下,钻透黑暗,洞察到了某种光明!
“有结果了么?”亚纪问。
“我们脚下大概四十米的地方,有巨大的金属存在,真空之蛇抵达那里之后非常活跃,只有金属体有那么好的导电性。”
“我们可没时间打穿四十米的地层,氧气已经不多了。”亚纪说。
“叶胜、亚纪,准备上浮!”曼斯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今晚可能有强度五级的水下地震,水下现在有危险!”
“明白,暂时放弃。”叶胜说,可随即他的脸色就变了。
四周的水体忽然震荡起来,亚纪也感觉到了,她立足的岩石也在摇晃。
这座被淹没的小村正迅速地坍塌,早已被水浸透的灰砖无声地化作泥沙,随着水流如道道黑烟冲天而起。
“地震已经开始了……该死!他们这一次的预警也太准了一点吧!”“摩尼亚赫”号上,曼斯立刻就从声呐图上知道了水底正在发生的事。
他转身对着大副喊:“收线!收线!把他们拉上来!”
轮机转动,纳米材料编织的安全索开始回收。但没过多久,曼斯听见如琴弦绷断般的声音,弹破了风雨声。
曼斯的脸色骤变,救生索断裂了,轮机上不再有压力,空空地飞旋。
射灯在如此浑浊的水体中只是萤火般的微光,堪堪能照亮两张苍白的脸。叶胜能做的只是紧紧抱着亚纪,两人飞速地下坠。
几秒钟前,叶胜和亚纪正准备上浮,忽然感觉到巨大的水压从上而下,像是有一个几十米高的浪头砸在他们头顶。
在水底,四面的压力是均等的,只有一种可能导致头顶压力忽然增大,那就是下方出现了巨大的空腔。
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刃割开,一条宽阔的地裂横过整个小村,幸存的房屋废墟都沉向地裂中去,数以百万吨计的水随之灌入那个巨大的空腔。
叶胜和亚纪也被卷入了这场向下的剧烈湍流,纳米材料的救生索也无法抵抗这种自然威力。
前舱里一片死寂,曼斯双手插入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扯着,拔得发根生痛。
扩音器里传来电流紊乱的嘶嘶声,信号中断,存亡不明。那根救生索同时也是信号线,是连接“摩尼亚赫”号和叶胜、亚纪的唯一通道。
该死!该死!该死!接近一位初代种的墓地,他本应更加谨慎,但夔门一带已经长达千年没有龙类活动的报告,所以他更倾向于那是一座空墓或者墓的主人处在深度休眠的状态。谁知竟然会遭遇水下地震,四川盆地的地层本应非常坚硬,这块坚硬的地壳阻止了青藏高原的东进,双方挤压之下形成了巍峨的龙门山,在这种地壳坚硬的区域,地震并不多见。但三峡大坝是人类堪称伟大的建筑物,如此沉重的一道堤坝压在地壳上,确实有可能改变地质构造诱发地震。
又或者……墓的主人并未真的休眠,那种级别的东西,确实能够招来地震。
他可能已经损失了最得意的两个学生,也可能他们正处在生死一线间。水底的情况不明,要不要派人去探索救援?
八年前……八年前……这个时间点一再地浮现在曼斯的脑海里,八年前的格陵兰事件,学院也是派出了救援队,结果救援人员全都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血祭。龙,神秘而强大的生物,要打开通往龙的世界的门似乎总是用生命作为代价,那是冥冥之中的等价交换。
曼斯紧张地思考着,大脑深处隐隐作痛。这也是他第一次面对初代种,始祖级的家伙,跟其他阶级的龙类完全不同。
“如果你看见一面墙,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都看不到尽头,永远抵达不了边界,那是什么?”忽然有个淡定的声音在船舱里响起。
曼斯惊讶地抬起头,茫然四顾,那竟然是叶胜的声音。
“那是死亡,我看过的一本书上说的,现在我懂了。这是叶胜,我和亚纪都存活,我正通过‘真空之蛇’跟你们联络。我们已经抵达了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宫殿,这里是永恒、是彼岸、是另一个世界……请回复。”
这是“真空之蛇”的特殊用法,近年来才被开发出来,甚至卡塞尔学院的言灵档案中都还没来得及收录。
此刻蛇群正带着叶胜的声音信号往返于水底和“摩尼亚赫”号之间,充当信使,本质上真空之蛇就是某种电信号。
“确认么?”曼斯的声音微微颤抖。
“教授,如果你看到我眼前这面青铜墙壁,你也会相信的。”叶胜说。
水底深处,叶胜和亚纪紧拉住彼此的手,悬浮在幽绿色的水中。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都是深深的绿色,看不到头。除了正前方,那里矗立着一面青铜巨墙,看起来无边无际。
那种感觉就是你抵达了世界尽头,打破这堵墙的话是天堂,地狱,还是另一个世界?没人知道,关键是它看起来根本不可能被打破。
地震暂时停止,随着水中的泥沙渐渐下落,视野略微清晰起来。
青铜墙上遍布着图案,或者说文字,痛苦的人面在火焰中灼烧、人类在巨大的太阳下祈祷、太阳中孕育着龙蛇,玄而又玄的画面通古通幽,昭示着另一个世界的真理,但对人类来说,越读越是恐惧,尽管你连你在读什么都不知道。叶胜骤然收回了心神,稳定自己的情绪。
“这是一座……青铜的城市。”亚纪轻声说。她和“摩尼亚赫”号已经失去了联络,但她和叶胜之间还有一根单独的通讯线。
“传说中,他也曾在北欧的冰雪上铸造这样的城市。”叶胜说,“看来我们走运了!如果不是地震打开了裂缝,我们还到不了这里。”
他们能抵达这里还要感谢那场忽如其来的地震。如此巨大的青铜物体被淹没在地层里,沿着青铜城的表面就会形成解理面,地震时产生的裂缝其实就是张开的解理面,叶胜和亚纪沿着解理面下坠,自然会找到这堵青铜的墙壁。
“你真的确定我们走运了么?”亚纪苦笑,“用青铜铸造城市,真不知道龙族怎么做到的。”
“冯·施耐德教授有过一种猜测,龙王是把整座山凿空作为模子,把铜浆从山顶灌入,青铜之城成型的同时,高热导致山岩崩裂,从而铸造出现在技术都无法实现的庞然大物,一座完完全全由青铜制造的城市,他的栖息地。”叶胜说,“那座忽然断流的大河,没准就是用于青铜之城的淬火了。”
“想象那个场面就觉得疯狂。”亚纪轻声说,“他……会在里面么?”
“那得进去看看才知道。”叶胜说,“我很期待。”
“叶胜、亚纪,准备回撤!”曼斯拒绝了叶胜的提议,“可能会有余震,而且你们的氧气储备不足了。”
“教授,你会在触摸到世界边缘的时候停下来喘口气么?如果余震把这条缝掩埋了,你会遗憾死的。”叶胜说,“里面有什么东西,我能感觉到。进去的那条蛇围绕着什么在游动,它很恐惧,但是又被吸引。”
曼斯沉默了足有半分钟,“能让蛇恐惧的,是诺顿的骨骸么?迄今为止,我们可还没有入手过完整的龙骨。”他深深吸了口气,“我明白了,我这就给你们投放新的设备。但是记住,时间只有两个小时,无论是氧气还是电力都只能撑两小时,两小时后长江航道局的直升机也该到了,那时候水下作业将被迫停止。”
“明白,”叶胜说,“可我们先得找到龙王家的门在哪里,这东西连条缝都没有。”
“稍等,我很快会带个锁匠下潜去找你们。”曼斯说。
曼斯走进后舱,拨通了电话:“校长,‘夔门计划’有进展了,我们在地震产生的水下裂缝里,找到一座完全由青铜铸造的城市。”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符合神话中的记载,那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宫殿。”
“我们应当立刻探索,那道裂缝随时可能消失,虽然长江江面上的风雨很大,要冒风险。”曼斯说,“不过不能等,我们有竞争者。”
“竞争者?在这个领域和我们竞争的人,莫非也对龙族有所了解?”
“目前看只是一支寻常的水下探险队,由香港的民间基金资助,正在探索一处新发现的水下墓葬。最近他们正频繁地作业,一旦风势水势有所平息,他们的作业就会恢复。”曼斯说,“如果他们找到了那道裂缝,我们可能无从保密了。还有,叶胜感觉到青铜古城里有什么东西,大概率不是座死城。”
“明白,你的请求被批准。”校长说,“不能让一个纯血龙族离开我们的监控,那种东西一旦脱离掌控,会是全世界的麻烦……尤其他是龙王诺顿,那世界大概会毁于他的刀锋和火焰。如果青铜古城里有活物,无法生擒的情况下,你有权决定处死他,你带了足够的武器。”
“我可以动用‘钥匙’么?这需要你的授权。”
“我让你带着他,就是为了这一刻。”
曼斯收起电话,俯身打开无菌保育舱,轻轻抚摸保育舱中的婴儿。
这是一个脑袋硕大的婴儿,眼睛也硕大,胎毛稀疏,四肢细弱,看起来有点发育不良,这样的婴儿才需要住保育舱。但如果你凝视他的眼睛,会发现那是一片黑色的夜空,其中闪烁着金色的星辰。大概是不适应船上的颠簸,自上船以来他一直在哭闹,直到叶胜和亚纪发现了青铜之城,他忽然安静下来。此时此刻他躺在曼斯的怀里,默默地和曼斯对视。
负责照顾婴儿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眉目间有股妩媚的气息,她跟其他人一样穿着作战服,但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闪耀的钻戒说明她有个极其富有的丈夫。
“宝贝,你是感觉到那家伙了么?”曼斯轻轻捏着婴儿的小脸,“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
“使用他可要绝对小心,毕竟他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钥匙’。若论龙血纯度,楚子航也没法和他相比!”女人叮嘱,语气严厉。
曼斯接着逗弄婴儿:“别用这种不信任的口气说话,谁都知道你只是他的养母,跟个保姆差不多,没事儿不用炫耀你那枚钻戒。有时间多关心你的女儿,虽然她也一样是你的养女,不过至少摆出点养母的样子来。”
“陈墨瞳么?”女人冷冷地说,“我可看不出她把我看作母亲。”
“我不想在工作时间讨论你们那个奇怪的家庭,”曼斯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看着女人的眼睛,“不过你的逻辑出了点问题,一个母亲,不是只有等着女儿把自己看作母亲,才把女儿看作女儿,应该反过来。”
“你是她的导师,我知道你关心她,可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学生是个什么东西。那是个很冷漠的孩子,只不过套了个活泼可爱的外壳。她谁也不在乎,也许连她自己她都不在乎,真不知道那种孩子的心是什么做的。让人提不起去爱她的兴趣。”女人冷笑。
“我学生的性格是有些古怪,但她是个很好的孩子,所以,不要用这种语气讨论她,否则我把你丢下船。”曼斯冷冷地看了一眼女人,“不过如果你现在闭嘴,我们可以在下次家长会上讨论这个问题。”
曼斯·龙德施泰特是陈墨瞳的老师,就像古德里安是路明非和芬格尔的老师。
身为执行部的干将,曼斯虽然代课,但通常并不担任某个学生的指导教授。这个头衔意味着那是你的入室弟子,即使将来他毕业了,跟同行介绍自己的时候还会说,“曼斯·龙德施泰特是我的指导老师。”叶胜和酒德亚纪也并非是曼斯亲自指导的,准确地说,他们毕业后进了执行部,成了龙德施泰特的下属。
唯独陈墨瞳例外,她在入学那一年亲自找到曼斯·龙德施泰特,希望成为他的学生。
曼斯当时很好奇这个女孩选择自己的原因,申请者很显然是那种家境优越自己也出色的孩子,无论外表和那份出色的成绩单,应该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什么苦。没吃过苦的孩子通常都不会选择曼斯这种苛刻甚至说得上严酷的导师,曼斯也不屑于花费时间在这种孩子的身上。但诺诺直接找上了他,短裙T恤运动鞋棒球帽,青春洋溢地坐在他面前,耳边的四叶草坠子闪闪发光,还带着淡淡的笑。
“你要明白我跟其他导师不同,我的工作重心在执行部,换而言之我是个手上沾血的人。”曼斯当时慢条斯理地打理着那柄古老凶残的马来克力士刀,“你的手太干净了。”
“我们陈家的孩子,生下来就不干净,手上沾着妈妈的血呢。”诺诺是这么回答的,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
时至今日曼斯也不知道诺诺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试过旁敲侧击,但诺诺总是聪明地回避他的问题。
可就是这句莫名其妙的回答,让曼斯收下了这个名为陈墨瞳的学生。
曼斯返回前舱,站在窗前伸展双臂,等着塞尔玛为他穿好潜水服。
他的目光穿越风雨,落在远处露出水面的险峰上:“白帝城,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船长,白帝城到底是指龙王的寝宫,还是真的有过这座城市?”塞尔玛问。
“是有过那么一座城,两千多年前建成。建立那座城市的人名叫公孙述,他反抗王朝的叛逆者王莽,在白帝城建立了他自己的国家,也有人称他为‘白帝’。再后来刘备在这里托孤。几十年前那座城还暴露在空气里,因为修建了三峡水库水位上涨,古城的主体已经被淹没,只剩下那座岛上的白帝庙。”
“白王么?我们的目标是白王?”三副说。
“不,那是青铜与火之王,高贵的初代种,‘四大君主’之一,他是由黑王直接繁衍出来的直系后代,在某些记载中,他的名字是诺顿。但这应该是他在人类世界中使用的名字,他的真名是极其繁复的龙文,那名字本身就可以视为一种言灵。”曼斯说,“这些情报原本超过了你们的保密级别,但现在说也无所谓了,大家在同一条船上,要么共同达成这个成就,要么一起玩完。”
“尼德霍格直接繁衍出来的?”塞尔玛说,“自体产子?那黑王到底算他的……爸爸还是妈妈?”
“没人知道,那件事发生在人类开始记录历史之前。根据目前的研究,龙族也是交配产子,但极少数上古种是例外的。‘四大君主’代表四大元素,直接由黑王创造出来,黑王既是他的父亲,又是他的母亲。”曼斯说,“中国人的元素观是金木水火土五种,龙族则是地水风火,外加特殊的精神元素,你们在炼金学入门的课上就该学过。”
“所以那个中国人公孙述其实是龙王?”
“不,是隐藏在公孙述背后的某个人。在公孙述称帝前,他自称看见有龙从井中升起,趴伏在他的宅邸前,在中国历史中的记载是‘龙出府殿前’,这被公孙述看作吉兆。”曼斯说,“四川在古代中国的版图上是西方,而公孙述认为他的幸运来自金属,金属的颜色是白色,所以他才被称为‘白帝’。也就是说,所谓的‘白帝’,在中文中的真实意思是‘金属之王’。而巧合的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有两样神迹,第一,无与伦比的火焰;第二,他从地脉深处炼出了青铜,并以之为武器。青铜城应该就是他的造物,在足足两千年前,在这片名为‘巴蜀’的大地上,诞生的一个奇迹,它暴露在空气里的时候,应该就像胡夫金字塔那样令人震撼。”
“那个人……哦不,那条龙为什么要做这些呢?铸造这样一座建筑,要耗费不可思议的资源!”
曼斯摇头:“从来没有人知道,因为人类从不真正了解龙。在人类眼里,龙可能是神、恶魔或者发疯的暴君,在古龙的眼里,人类可能是奴隶、蝼蚁或者可耻的寄生虫。我们既无法也没有试过沟通,就像感冒患者不会花时间理解感冒病毒也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奋斗。”
“如果青铜之城里真的有一条沉睡的古龙,我们能问问他么?”
“也许今晚是个完美的契机。跨种族的世纪对话,有点期待呢。”曼斯步出前舱,倒翻入水,黑水白浪瞬间吞没了他。
叶胜隐隐觉得不安,他留在青铜城内部的那条“蛇”游得越来越快,“蛇”越来越恐惧,某种东西似乎正在苏醒。
射灯从上方照下,水中有如点燃了一道光柱,人影在光柱里缓缓降下。曼斯·龙德施泰特,他整个人笼罩在一件臃肿的潜水服里。
曼斯吐出一串气泡,敲敲自己头盔面罩致意。他看起来像是怀孕九个月的女人,特制的潜水服在身前有一个硬质透明材料的囊,里面是穿着超小号潜水服的婴儿。
在这种幽暗的水下环境中,有潜水经验的成年人也会不由自主地惊惧,婴儿却没有哭喊,他平静地转头四顾,瞳孔中流动着淡金色的星光。
曼斯带来了新的救生索,接好之后,通讯恢复,他也给叶胜和亚纪带来了新的氧气瓶。
“嗨!钥匙!”叶胜拍拍曼斯的肚囊,跟那个婴儿打招呼,“教授,你看着活像一只潜水的袋鼠。”
“那你像一只跑我这里来偷小袋鼠的狐狸!记住,两个小时,这是我们的活动极限。”曼斯推开他,“做好准备,我要开门了!”
叶胜和亚纪悬浮在曼斯的背后,各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三个人呈“品”字阵列。
曼斯双手在胸前交叉,缓缓地闭上眼睛,低声吟诵起古奥森严的词句,像歌唱,又像咆哮。
磅礴之音直接穿透脑颅,冲入叶胜和亚纪的脑海深处,整个水体震荡起来,却不是因为地震,而是某个强大的言灵被释放了。
一个不可见但强劲的力场以曼斯为中心旋转着生成,它强行地顶开了周围的水,制造出一片真空的区域。
言灵·离垢净土。
言灵·离垢净土
序列号:66
血系源流:天空与风之王
危险程度:高
发现及命名者:不空三藏
释放者以自己为中心,形成一个强大的力场,力场表面流动着高速的空气流,构成类似“结界”的东西。
随着释放者的能力提升,这个结界不但能够抵御子弹射击、火焰侵袭,甚至能从摩天大楼上跳下不死,空气流会为他提供足够的缓冲。
通常都被看作防御型的言灵,但也曾有过释放者用自己的领域强行碾压对手将之化为碎片的血腥战斗方式。
借助该言灵甚至能够短暂地浮空,但考虑到移动速度和支持时间的问题,该能力在战场上的用途并不大。
释放者可以允许其他人或者物体进入他的领域而不受伤害,这个防御是可以被共享的。
其发现和命名者是一位古代高僧,他深信这是一种佛教神通,因而以佛教术语称之为,“离垢净土”。
《华严经》云:“菩萨摩诃萨第二离垢地,菩萨住此地,多作转轮圣王。”
意指领域内如同菩萨住地,不受诸邪的侵害,但事实上它只能防御物理进攻,对于精神类的伤害无能为力。
“知一切有情,皆含如来藏性皆堪安住无上菩提。”
——不空三藏
真空只维持了区区半秒钟,随着曼斯打开背后的大型气瓶,高度压缩的空气流带着刺耳的嗤音,涌入这个新生的力场。
曼斯睁开眼睛,摘掉了呼吸器,现在用不着了。三人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气泡中,直径数米,气泡的表面有高速的涡流,抗拒着高压突破这层无形的屏障。
酒德亚纪惊讶地看着自己脚下,他们居然站在了空气中。
曼斯伸出手去触摸青铜墙壁。他触及的地方,如朔风吹过,大块的铜锈被剥下,露出崭新的金属表面,泛着过了油一样的金色微光。
巨大的浮雕图案清晰地呈现出来,那是一张人脸,嘴里含着一根燃烧的木柴,脸痛苦地扭曲着,却不肯松开紧咬木柴的牙齿。
“吞火者诅咒?”叶胜惊叹。
这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一种很古老的祭祀仪式,贵族的坟墓通道入口有一尊跪在那里的漆黑人形,嘴里叼着烧尽的木柴。这个人是被灌入了某种油脂,再咬着火种,被活活烧死的。奇怪的是死后躯体却不溃散成灰,而是化为焦炭一样的东西一直跪着。他的灵魂会留在墓道里,成为坟墓的守门人,闯入者会受到他恐怖的诅咒。
“也是一个从龙族文明中传下来的东西。”曼斯说,“但那些只是迷信,这东西却是真的守门人。”
“宝贝,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曼斯用钢爪把自己固定在青铜壁上,小心翼翼地从潜水服里抱出了婴儿。
一片死寂,只有水涡高速旋转发出的哗哗声。这个硕大脑袋硕大眼睛看起来有几分像外星人的宝宝慢慢地站了起来,站在曼斯的手掌上。
他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还叼着奶嘴,穿着一身有点可笑的、印着大大小小奶牛的连身婴儿服。但他的神情肃穆庄严,像是牧师走近他的圣像,雕塑家走近他的女神。莫名其妙的威严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在场的人都保持绝对的缄默。
婴儿凝视着那张金属面孔,慢慢地伸出手去。细瘦的、手指修长的小手,像是干枯的枝条。
他以某张名画中上帝的经典动作点在了金属面孔的眉心。
眉心锋利的青铜皱纹划破了“钥匙”的手指,血缓缓地流下,漫过那张痛苦的脸。亚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那张脸微微透出欢喜的表情。
叶胜伸手接住了“钥匙”吐出的奶嘴,钟鸣般的巨声正从这个孩子的嘴里涌出,青铜壁隐隐地共鸣起来,轰然巨响。
血源刻印·所罗门的小钥匙
序列号:无
血系源流:未知
危险程度:低
发现及命名者:尼古拉斯·弗拉梅尔
如同其他血源刻印,该能力完全是遗传而来,而且它不像言灵那样可以由释放者通过努力进阶。
遗传概率极小,甚至小于多数高危言灵。
身具这项能力的人能以自己的鲜血沟通炼金物品,无视其制造者规定的权限获得其控制权,譬如轻易地握着原本只有龙王级对象才能控制的炼金武器。但更多的用途是用在开门上,几乎所有高阶龙类的墓地和孵化场都由炼金术守卫,也就是说存在某种意义上的炼金之门,而这些极难破解的门禁都对该血源刻印的持有者无效。
持有者甚至能踏入龙王级的尼伯龙根,其原理迄今不明。
使用者在使用过程中亦会发出如释放言灵那样的吟诵声,但真正用于跟炼金物品沟通的还是他的鲜血。
它的命名应该是根据黑魔法历史上的惊世巨著《所罗门之匙》,但在尼古拉斯·弗拉梅尔生活的年代,《所罗门之匙》应该还没有成书。因此推测早在《所罗门之匙》成书之前,黑魔法师中就流传着所罗门王曾经持有地狱的钥匙可以沟通魔神的传说。
“它打开的每一扇门都通往地狱。”
——尼古拉斯·弗拉梅尔
青铜人面强力地吸吮着血液,看似发育不良的“钥匙”被这样吸血,却以殉道者的漠然姿态站着,根本没有痛苦的表情。
他甚至微微地俯下身去,像是要去亲吻青铜人面的嘴,让人觉得那张贪婪的金属人面会把他的头都咬掉。
曼斯一把抱住了他,阻止了这个让人担心的行为。
曼斯拿出止血绷带,层层裹在“钥匙”的手指上,轻拍他的脸蛋:“够了!钥匙你太棒了!”
青铜人面上的血液最后都进入到那张痛苦的嘴里,片刻之后,青铜人面缓缓地张嘴,那块形如木柴的青铜块从它嘴里坠落。
曼斯一把接过那个青铜块,迅速地插向青铜人面的额头,那仿佛蕴藏着无限苦难的、竖纹密布的额头。
青铜块接触到额头的瞬间,竖纹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只眼睛,一只竖生的眼睛,令人想起灌江口的二郎真君。眼睛吞噬了青铜块,只留下尾部在外。青铜壁深处传来如同淬火的声音,青铜面具猛地张开了嘴。它本身非常巨大,但张嘴的幅度更大,整张脸极度扭曲,直径约一米的漆黑洞口出现在青铜墙壁上。
“这是请我们进去还是等我们喂食呢?”叶胜惊讶之后苦笑。
入口上下都是青铜人面的牙齿,状如利刃。
“放心吧,它暂时是友善的。有效期大约是两个小时,也就是两个小时内你们必须脱离。”曼斯伸出手抚摸那些锋利的青铜牙齿,果然没有发生咔嚓一声被咬断胳膊的事。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亚纪问,“青铜生物?”
“活灵,某种炼金术的制品,制造的方法早就遗失了。对炼金术师来说那是神的创造,用金属来制造生命。据说这要杀死一个非常高贵的生物,用炼金术制造的东西来容纳他的灵魂,他会因为得到了金属的躯壳而千万年不朽,但从今以后他就只有一个用途,看门。”曼斯说,“钥匙的血液有很强的欺骗性,它让活灵觉得是主人回到了这里,因此会开门。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时效差不多就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内必须脱离,否则它会关门。”曼斯再度强调。
“差不多?”叶胜说,“太不精确了,如果是探索月球,NASA说大概还有两小时我们月面降落,宇航员会疯掉的!这里面可比月面危险很多!”
“那就节省一分钟用于讨论的时间吧,”曼斯说,“我现在就解除言灵,随后通道会灌水,你们就可以进入了。”
“钥匙”这时候才从那种如圣贤附体的状态中醒来,瞳孔中的金色星辰熄灭,就只是一个发育不良的孩子。他举起缠着绷带的手指看了一眼,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了伤失了血,咧开嘴号啕大哭起来。
“哦哦哦哦。别哭别哭,宝贝儿辛苦你了。”曼斯一脸无奈老爹的表情,把婴儿放回肚囊里。
“这家伙到底是个大人还是孩子?”叶胜问。
“他永远都长不大,应该是那种能力导致的诅咒。”曼斯说,“记住,两个小时。你们的目标可能是龙王诺顿的骨骸,也可能是他的卵,无论哪一样都是绝世的珍宝。但如果不能捕获,就直接毁掉。”他递过一个黑色的铁盒,“装备部给的东西,引爆前要避开至少五十米。”
“炼金核弹么?”叶胜开了个玩笑,炼金术当然造不出核弹,但它能造出更危险的东西。
“这么理解也行,装备部那帮家伙给的东西,说不会炸你都不信,何况他们说这东西炸起来很猛。”曼斯说,“好运。”
叶胜竖起大拇指,曼斯重新戴上了头盔。
“离垢净土”解除,超大型气泡在一瞬间碎裂为无数泡沫,急速向着上方升起,汹涌而来的水冲得叶胜和亚纪几乎无法呼吸。
而曼斯大约是早已熟悉了解除“离垢净土”的效果,居然在青铜壁上借力,轻巧地刺入水中,同时开启背后的助推设备,如一尾矫健的江豚那样高速离开。
亚纪抬头看着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曼斯,黑暗重临,唯一的亮光只有叶胜头盔上的射灯。
亚纪忽然感觉到了寒冷,足以摧毁人的、世界尽头般的寒冷。
“叶胜!”她回头喊。
“我在这里。”叶胜伸出手来,隔着厚厚的手套和她交握,微微地笑着。
曼斯翻上船舷,摘去脚蹼,来不及扒掉潜水服就直扑前舱。
“生命参数正常!信号通畅!他们已经深入内部,那里有很多很多的青铜雕像,空间站一样的通道,还有……你不会相信的!没亲眼看过的人都不会相信!叶胜说得对!那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塞尔玛迎上来,满脸都是兴奋。
“投在大屏幕上!”曼斯说。
暗绿色的视频画面呈现在大屏幕上,那是叶胜和亚纪从水底发回的,他们正悬浮在青铜城内部的巨大空间里,这个空间完全被水淹没。射灯的光柱笼罩着一根顶天立地的青铜巨柱,它的截面大致呈方形,看上去不是一次铸造成型的,而是由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青铜方块组成,每个青铜方块的表面都有着繁复的花纹,玄奥难解。在水中浸泡得久了,铜柱表面蒙着一层致密的锈。因为隔绝阳光的缘故倒是没有什么水生植物,铜柱的表面算得上干净。
“不可思议的造物。”曼斯低声说。
“那是某种祭祀用具么?”塞尔玛问。
这符合当时人类的青铜铸造技术,从商代开始,人类就用失蜡法铸造青铜器,需要铸造超大型器的时候,则用分铸法铸成各个部件,再用铅锡合金焊接为一体。但分铸法所得的器具在焊接处容易开裂,并不适合用来承重——即使忽略铸造一根青铜柱所需的材料和工时是不是合算——所以塞尔玛猜测那是某种用于祭祀的礼器。古人总是在那些用来跟天地鬼神沟通的礼器上不惜成本。
“我不知道,”曼斯低声说,“我们最好不要以人类的视角来看这座建筑物,它不属于人类。”
镜头不断地拉远,应该是叶胜带着头盔上的摄像头上浮,片刻后摄像头升到了水面上方。
“青铜城里残存有大量的空气,这能为我们争取很多时间。”曼斯说。
“但空气中的氧气含量很低,封闭太久了,氧气都被金属的氧化耗尽了。”大副说,“他们的氧气依然只够支撑一小时三十五分钟……不,一小时三十三分钟。”
一个巨大的金属圆盘出现在镜头里,之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一堵青铜色的墙壁上分布着数不清的青铜牙盘,严密地咬合在一起。
曼斯一愣,低头看自己的手腕,他手腕上戴着一块古董潜水表。
“这是叶胜在为您现场播报,我觉得自己正在一枚手表机芯里游泳。”叶胜的语气轻松。
“塞尔玛,你的问题有答案了,那是某种炼金机械,”曼斯说,“看它的复杂程度,那位伟大的龙王还是个高级机械师。不过确实有记载说中国上古时代曾有过惊人的机械技术,春秋时代的墨翟造出过凌空飞翔不落的木鸟,更夸张的记载是名为偃师的人造出了会歌舞的木质机械人,但这些技术都遗失了。叶胜亚纪,别在细节上浪费时间,尽快寻找寝宫。”
“明白,我能感觉到那条‘蛇’环游的地方距离我很近了。”叶胜说。
他摸了摸那个黑匣子,转头对着亚纪说:“你在这里拍照和取样,我去找‘蛇’的位置。注意我的生命数据,如果我出了问题,不必救援,首先撤离。这是组长的命令。”
“放心吧,不会救你的。”亚纪说。
“我当然放心,你虽然笨,但最大的好处是乖。”叶胜竖起大拇指,哈哈大笑,然后一个翻身潜入水下。
青铜古城中都是一个又一个的空穴,空穴之间青铜甬道相连,被江水淹没后,甬道中半是水半是空气,像是半浸在水中的蚁穴。
直到现在为止他们都对这座古怪的城市所知甚少,甚至无法确定它的用途,它可能是宫殿、监狱甚至坟墓。
叶胜高速地穿行在那些甬道中。
酒德亚纪在那个有青铜巨柱的大型空间里调查和拍照,如果青铜城的用途是宫殿,那么这个空间应该是它的正厅,只是正厅里竖着一根粗大的方形立柱未免奇怪。
一座基本呈正方形的巨大建筑,看起来完全用青铜构造,建造时间是两千年前,这还真是有够疯狂的考古发现,亚纪想。
回想两千年前,大河之畔站着这么一个奇怪的立方体,顶天立地,古人想必都会把它当作神赐之物而顶礼膜拜,而他们理解的神明,却是残暴的龙类君主。
酒德亚纪尽量用相机记录这里的每个细节,这场地震就像是上天给他们开了个口子,令他们可以近距离地窥看龙类的世界,必须抓紧这个机会。
她注意到这个空间的顶部,穹顶上满刻花纹,那是一株巨树四散的枝叶,叶片和枝条都弯曲成无法解读的字符。
“龙文!”亚纪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
龙文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画面文字,越是深邃的龙文画幅也就越大,包含的意义也就越大,倒是那种一个字符一个字符构成的龙文,只是最简单的“平民文字”。
就像已经成为死文字的埃及文,分为世俗体和僧侣体,僧侣们掌握的完整版的埃及文深奥难解,有着复杂的神学意义。
眼下她可能找到了由龙王亲自书写的龙文,这可能造成研究上的巨大突破。
穹顶太过巨大,她把它切分为无数个小方块,一个方块一个方块地扫描拍照,将数据传回“摩尼亚赫”号上。
“立刻备份!用卫星同步给诺玛!”曼斯惊喜不已。
尼古拉斯·弗拉梅尔神秘地消失后——他在巴黎给自己造了一个假坟——也带走了全部的原始资料,人类再也未能批量获得龙文资料,大部分收获都是器物上用作装饰和签名的片段。
复杂的花纹不断地进入亚纪的观景窗,这些花纹让她想起自己在“灵视”时所见的东西,只是复杂程度更甚,分别看不同区域的话,有时候会觉得那是人面,有时候觉得是某种空间几何图形,还会有这棵树正在抽枝生叶缓缓活了过来的错觉。
氧气含量开始报警了,她还想多拍摄一些,于是调低了气瓶的输出量,叶胜也还没回来。
氧气输送量的下降令她有些头晕心悸,穹顶上的花纹在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暂停了拍摄,闭上眼睛,深深吸气,试图让自己清醒。
“亚纪,我这里看到你的心跳在加快,你没事吧?”耳机里传来塞尔玛的声音。
“没事,调整一下就好。”亚纪说。
她睁开眼睛,把折刀收回口袋,游向侧面的甬道。
“信号中断!信号中断!”“摩尼亚赫”号上,塞尔玛惊呼,“我们和亚纪之间的数据传输中断!”
曼斯迟疑了片刻:“收线!警告叶胜!让他立刻和亚纪会合!”
船尾的轮机再次转动,回收亚纪的救生索。
“轮机上没有拉力,”塞尔玛抬起头来,脸色有点苍白,“亚纪的救生索又断了!”
叶胜带着大片的气泡从亚纪身边浮起,一把托住她的胳膊,让她觉得轻松很多。
“你回来了?找到那东西了么?”亚纪紧绷的心情放松很多。
“那东西的体积我们根本带不走,只能炸掉。”
“我怎么没听见爆炸的声音。”
“水下爆炸,动静不会太大,但里面就算有活物也已经死了。”叶胜说,“我那边已经解决了,做完采集我们就上浮,时间所剩不多了。”
“好,我已经完成穹顶花纹的拍照了。”
“再采集一些青铜材质吧,回去分析一下成分,”叶胜指着不远处的一尊雕像,“我们可以试着把那东西带回去,看造像的风格,倒像是中国和欧洲的融合。”
“好。”亚纪被叶胜拖着,向雕像游了过去,水顺着她的潜水服被分开,带着微微的暖意。
这座神秘的铜城之中到处都是雕像,他们曾经游过一条被完全淹没的甬道,两侧的雕像邪魅森严,都以白银作眼,射灯照过去的时候闪闪发光,令人毛骨悚然。但叶胜所指的这尊雕像不同,它只是一具不到三十厘米高的小型立像,被放置在某个看似祭坛的圆台的中央,简约庄重,像是阿育王时代的佛教造像,但没有当时造像中必然出现的圆光。它的下方是个方形的底座,由无数方形的青铜片组成。
“这是什么?”亚纪问叶胜。这个小型立像的地位似乎不同寻常。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龙族的某种图腾,带回去再研究,你把它拿下来。”叶胜说。
亚纪点点头,伸出手去。提起立像之前她特意留心了立像的面部,看起来居然是个大孩子。这种诡异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一个孩子的雕像?
亚纪心里想着,手却没有停,造像远比她想的沉重,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造像微微提起。
就在这时,一个影子忽然从她身边浮起,伸手就抓向她的脖子,快得难以言喻。亚纪的水下经验极其丰富,一手还握着造像,一手拔出潜水刀,直接划向那个影子。
“叶胜!小心!”她同时高声提示叶胜。
叶胜配了一柄俄罗斯产SSP-1水下手枪,虽然威力有限,但如果对方是人类,那还是很有点用处的。
可那个影子比亚纪的速度更快,他用手中的什么东西格开了亚纪的潜水刀,跟着重击在亚纪的头盔顶上,亚纪下意识地往后扑腾,想避开影子的下一次进攻,但被对方紧紧地搂抱住了。
“叶胜!开枪!”亚纪大喊。
“对谁开枪?”影子问。
亚纪愣住了,那是叶胜的声音,她绝对不会听错。
曾经有一次,他们在大堡礁训练,她的氧气瓶在水下出了故障,在窒息前的一刻,她也是听到了叶胜的声音而回复了意识。
她瞪大眼睛,看着搂住她的黑色影子,对方打开自己头盔里的光纤照明,居然是叶胜的脸。
“怎么会有两个叶胜?”亚纪心里巨大的恐惧砰然炸开。
她扭头向自己的背后,那个带她游过来的叶胜不见了,浮在水中的,是一具和人等高的蛇脸人雕塑。之前在那条甬道中他们看到的就是这种雕塑,文武群臣的造型,但领子里探出来的是似蛇似蜥蜴的头部。
谁也不知道一具青铜雕塑为什么能浮在水中,它那双用白银镶嵌的眼睛闪动着,獠牙毕露的嘴仿佛带着嘲讽的笑容。
叶胜拔出SSP-1,一枪崩掉了那个雕塑的脸:“我回来发现你游到这里,这东西浮在你背后,不明白为什么,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伸手去启动那个系统。”
“什么系统?”亚纪问。
她看向自己的手中,忽然明白了叶胜的意思。她并未拿起那个造像,只是把那个造像拔起了一截。造像下方的底座上,那些方形的青铜片正快速地翻动,不由得令人想到算盘。
那无疑是某种古代的机械计算装置,但不是二进制而是某种更加复杂的机制。它被启动了,正在运算着什么,不用想都知道不是好事。
亚纪又意识到自己的救生索断了,断口毫无毛刺,无疑是被一柄刀割断的。亚纪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忽然想起是自己拔刀割断了救生索。
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就陷入了那个蛇脸雕塑制造的幻觉,沦为一尊雕像的傀儡。酒德亚纪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脏如同被一只寒冷的手抓住,牙齿打颤。
但叶胜一把捏住了她的脸,把她从温柔的鹅蛋脸捏成了瓜子脸:“行了行了!我已经回来了,那就没事了。是我不该把你这个笨蛋单独丢下的,我错了行不行?”
叶胜就是有这种变脸的本事,在陌生人面前他特别彬彬有礼,在熟人面前他就特别混不吝,尤其是在酒德亚纪面前。
这种时候他也仍然是不慌不乱的,嘴里跟亚纪说着话,手里收回绳索,亚纪这才注意到叶胜腰间捆着长绳,绳子另一头捆着一件不可思议的青铜器。
那东西浑圆如卵,表面蚀刻着数不清的花纹,像是数不清的莫比乌斯圈纠缠在一起,这里到处都是青铜部件,但都蒙着致密的锈层,唯独这件青铜器却呈暗金色,灿烂如新。
看那东西的体积,如果不在水里的话叶胜是无法挪动的,但它应该是中空的,比重不大。
“你的‘蛇’找到的就是这东西?”亚纪问。
“看着像是个骨殖瓶,那种莫比乌斯圈一样的花纹在龙文里应该是暗示着生死循环,我的‘蛇’很畏惧里面的东西,但它非常安静,一点异样都没有,如果这里面真的睡着一个龙王的话,那它还是个宝宝。”叶胜笑,“所以我想不如把它拐走好了。”
鬼知道天晓得叶胜的胆子怎么就那么大,这种要命的东西他也敢随身带。可真就如叶胜所说,他回来了就没事了,亚纪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我到底启动了什么?”亚纪说,“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笨蛋!当然不对啊!我现在只希望你别是打开什么铁笼子,放出了什么能吃人的家伙。”叶胜把骨殖瓶捆在自己背上,有条不紊地调试起安装在胸部的喷流推进器。
这东西看着跟一个降落伞备用包差不多大,但全功率运转的时候能在水下把他们的潜泳速度提升一倍。亚纪看出来了,叶胜这是要跑,他已经把那个巨大的铜罐子和自己绑定了。
说跑就跑,叶胜开启推进器,拉着亚纪冲向最近的那条甬道。
这时四面八方都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仿佛什么生锈的金属在互相摩擦。刺耳的摩擦声过后,甬道中的水流忽然加快了,他们不需要推进器也可以“游”得飞快。
亚纪惊讶地发现水底的青铜齿轮已经缓慢地转动起来,两千年的厚厚铜锈正在剥落,牙盘咬合在一起,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
叶胜则把头抬出水面,他们正经过之前那条布满青铜雕塑的甬道,现在壁上的蛇脸人同时动了起来,高举手中的牙笏,细长的蛇颈弯曲着仿佛对天呼啸,就像一场古老的朝圣仪式。
莫名其妙的钟声回荡在耳边——这座城市淹没在水下,就算有钟也应该不能发声了——急促,震耳,令人想到现代的警铃声。
“我猜你是重启了整座城市,”叶胜轻声说,“这座城市现在觉察到有人入侵了。”
叶胜忽然痛苦地皱眉。即使在跑路的时候,他也没忘记放出几条“蛇”在周围警戒,但那些“蛇”正在逃离。
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从言灵学的角度说,“真空之蛇”是他忠实的仆从,绝对服从他的命令,但此刻,巨大的恐惧正在逼迫“蛇群”逃离主人。意识深处其他的“蛇”也在惊恐地游动,想要挤爆他的头。
“呼叫摩尼亚赫!呼叫摩尼亚赫!整座城市他妈的运转起来了!该死它像个洗衣机那样运转起来了……”叶胜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从刚才开始他们一直没跟“摩尼亚赫”号通讯。
他的救生索也断掉了,不知什么时候。
“笨蛋亚纪,我有种糟糕的预感,”叶胜说,“这座城市正在关门。”
路明非猛地坐起,扭头看向窗外,正午时分,阳光灿烂,校园里回荡着震耳欲聋的钟声。
“敲什么鬼钟?美国人都不午睡的么?”他的第一反应是骂骂咧咧,第二反应是用被子捂住脑袋,准备接着睡。
他缩了一会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芬格尔也在上铺午睡,按理说这家伙早该爬起来骂娘了,可他一丝声音都没发出,睡得跟一头死猪似的沉。
“是丧钟啦。”有人轻声说。
路明非慢慢地揭开被子,黑色小礼服、白色丝绸衬衣和方口小皮鞋的男孩正坐在他的窗台上。
是那个自称“路鸣泽”的小魔鬼,此刻他正晃荡着双腿,眺望远处,像是神游物外。
路明非犹豫了一会儿,下床走到男孩背后,忽然伸手出去猛挠男孩的头发。
触感非常真实,干干净净的头发滑爽好摸,体温也是实实在在的。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路明非靠在窗边。
男孩倒也不介意路明非的失礼,摸摸脑袋让乱蓬蓬的发型恢复原状:“那要看你怎么理解‘做梦’这件事,按照你们的理解,你现在看到的不是真实世界。但什么又是真实世界?也许你所谓的真实世界才是做梦。”
“如果这是梦,那可真是我做过的最真的梦了。”路明非指着外面的钟楼,“钟都还在走,我睡下是中午十二点,现在是一点半。一切都很正常,只有你很不正常,如果没有你,就压根儿不像做梦。”
“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也许你已经死了,只是觉得自己还坐在这里说话。”男孩看着路明非的眼睛,“蛆虫正在你的尸体里爬来爬去,像是虫子在奶酪洞里钻来钻去那样开心。”
路明非想了一下,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停!停!我晚上刚刚吃的奶酪!还有,这次别把我往下推了!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上次是你太啰嗦了,我就信手那么一推,反正在你的理解中这是梦境,摔下去也摔不死。”男孩说,“我不能待太多的时间,赶来是要提醒你,麻烦正在来的路上,但也可能是机会。”
“什么麻烦?龙族入侵?世界毁灭?没有这样的大事就别把我从午睡里叫醒吧,我很困!”
“你不都听见了么?钟敲响了,有人正在死去,有人即将死去。”男孩意味深长地说,“你可能需要做点准备,记得《星际争霸》里面的秘籍么?”
“当然记得,但只能单机版用。”
“说来听听。”
“Power Overwhelming是无敌,Show Me The Money是加一万个矿和气,Black Sheep Wall是地图全开。”路明非张口就来。
“如果只让你选择其中一条秘籍,你会选择哪一条?”
路明非想了想:“Black Sheep Wall,地图全开。”
《星际争霸》里探路是第一要紧的事,诺诺能够战胜路明非,靠的还是诺玛帮她开了地图。
“那就把Black Sheep Wall授权给你吧,现在这条秘籍对你解封。使用它,你会获得一份周围环境的详细地图。”男孩拍拍他的额头。
路明非愣了一下:“这是什么玩意儿?咒语么?拜托我们这是屠龙学院,不是霍格沃茨,在这里用咒语感觉是跑错了片场。还有我根本不需要地图,虽然学院的路我还没摸清楚,但校务办公室门口地图是随便领的。难道我每次出门都要说一声Black……”
男孩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嘴,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别滥用,用多了会被发现。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地图,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迷宫中。”
说完了这句神秘的话,他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记得,Black Sheep Wall……你很快就会用到它。”
像是来串门的同学那样,男孩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关闭的一刻,宿舍里陷入死亡般的寂静。
路明非愣了片刻,伸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因为太想要确认这是不是梦境,他下手太狠,打得自己眼冒金星……该死!这能是梦境就见鬼了!芬格尔在上铺打呼噜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像是某个大盗在同一瞬间触动了全世界银行的报警器。
路明非忽然有点担心地想,莫不是那个小家伙出门时候不注意触动了宿舍的报警器?这猛龙扎堆的学院,要是抓到了外来者不知道是什么处罚呢……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真神经病,为那个家伙担心个屁啊,被那家伙叫了几声哥哥,还真把人家当弟弟了。
他正想回去接着睡,忽然宿舍的门被人推开,诺诺神色惊慌地跑了进来:“出事了!出事了!”
路明非早听说诺诺也住在一区宿舍,但他既不知道诺诺的门牌号,也没有机会把自己的门牌号告诉诺诺。这原本是个惊喜,但他本能的反应是捂鼻子而不是迎上前去。
因为诺诺只穿着睡衣,那种略略有些透的带漂亮花边的、宅男想象中女孩会穿的睡衣,这也是路明非第一次亲眼看到穿睡衣的女孩——婶婶想必是不能算女孩了,他是怕自己流鼻血。
“出事了,有人正在死去,有人即将死去。”诺诺的声音里透着哭腔。
“师姐别怕,有什么事你慢慢说。”路明非看诺诺哭得梨花带雨摇摇欲坠,赶紧拉她在床边坐下,却没想到用力过大,诺诺倒在他怀里。
一时间满眼满心满世界都是软玉温香,路明非心跳加速到每分钟一百八十下。
“不不不!别这样!”诺诺忽然娇羞和慌张起来。
路明非心说他妈的不对,这时候居然还没有一个清脆的耳光甩在我脸上?我就不信了!而且这硬邦邦的手感,就算师姐肌肉练得好……他妈的这也练得太好了吧?他急忙定睛细看。
“我把你当兄弟!你却……”芬格尔目眦欲裂,谁都看得出他有多伤心多愤怒。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个寒战,赶紧又把芬格尔的脑袋摁回怀里,他这是本能地想读档重来。
可再把那颗脑袋从怀里掏出来看,还是芬格尔,路明非气得想骂娘。
现在路明非确定刚才那是梦了,丧钟、神秘的男孩、软玉温香的诺诺……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知何处有人哈哈大笑,开心得跟捡了钱包似的。路明非茫然地四顾,却没有看到那个男孩。
但外面的警报声却是真真的。
芬格尔把路明非拖进宿舍过道,天花板上的红灯闪烁,刺耳的警报声来自隐藏在墙壁中的扩音器。
“执行部临时召集,执行部临时召集,所有非特定岗位的A或者A级以上学生请立刻停下手中的事务,前往图书馆计算中心。重复一遍,执行部临时召集……”诺玛的声音在整个校园里回荡。
学生们从各个楼梯出口向着电梯汇集,有男有女,全都神色严肃。
一区宿舍男女混住,这间学院自由到似乎从不介意学生之间搞出感情的天雷地火,可一旦召集令下达,却又瞬间变成了一座军营。
“火警?请问火警撤离的时候大家要这样一脸死了爹妈的表情么?”路明非左顾右盼。
“没读过《紧急状态手册》?”
“那是什么鬼东西?”
“你入学时领的资料里有。入学第一件事,阅读《紧急状态手册》,通常教授会监督你完成这一步……哦我忘记了,你当时拎着枪就出去杀人了,所以跳过了这一步。这所学院从建立之日起,随时准备应付各种和龙族相关的突发事件。现在的一级警报表示有突发性事件,召唤高阶级学生去图书馆集合……嗨!诺诺!今天穿得真好看!”芬格尔忽然眼睛一亮。
路明真想说你他妈又逗我开心?烦不烦?
就听背后传来冷淡的声音:“芬格尔你还没改掉裸睡的习惯么?”
他赶紧转身回头,诺诺正靠在墙边,没有睡衣也没有若隐若现曲线玲珑,也没有芬格尔说的什么穿得真好看,校服裙搭配一件白色T恤,那双万年不变的白色高帮运动鞋。
这才是真诺诺,你盯着那双眼睛看就知道她会打人。路明非赶紧说:“师姐好!”
“裸睡舒服,想不想看看?”芬格尔嘿嘿地笑,他裹着一床被子就出来了,根据经验下面应该除了一层体毛啥也没有。
“你俩住一间宿舍?”诺诺淡淡地问,听两人说话的口气很熟。
芬格尔眼睛转了转,忽然指指路明非:“师妹他他他……他欺负我!”看似就要扑在诺诺怀里大哭。
诺诺把他推开:“师兄乖,不是不愿意抱你,实在是不知道你几天没洗澡了。”
她转向路明非:“S级的家伙,还愣着干吗?准备等我们走了继续回宿舍里欺负芬格尔么?没读过《紧急状态手册》么?”
“那是什么?跟《地震自我救助指南》差不多?”路明非摇头,“跟我没关系吧?3E考试的分还没出呢,我都不知道我算不算这间学院的人。”
“不,他们召唤A级和A级以上学生。学院里当然不止你一个S级,但其他都是教员和执行部专员,学生中的S级目前只有你一个,你毫无疑问在召唤的列表中。不去的话可是会影响你的实习分,你不想落得跟芬格尔一样对不对?”
“前车之鉴痛彻心扉啊!”芬格尔在旁捶胸痛恨,“我想去跟你们一起帮忙都没资格呢!”
可看这家伙歪在墙上晃着毛腿的架势,真是准备掉头回去睡个回笼觉。
“现在就有实习分?不是四年级之后才会开始实习么?”路明非有点蒙。
“那是正常的大学,在这间学院里,从你入学那天开始,你就有义务为执行部服务,始终会有一项实习分挂在你名下。”
“我能为执行部尽什么义务?我一条废柴!别把我看作没有自知之明的笨蛋!我去了会拖累大家的!”
“得去了再看情况。有时候就是很简单地帮帮忙,也有一次去了就换装,飞机直接拉去撒哈拉沙漠的中央,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一条地龙,一种强大的次代种,跟《沙丘》里的沙虫差不多。”诺诺一把扣住路明非的手腕,“走吧走吧,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去开开眼界。”
“师姐你说的那是王八我不是……我们能不能各家管各家的事!”路明非脸色煞白,“你管好你家恺撒,我管好我自己!”
“他不用我管,他现在应该正激动得浑身哆嗦!”诺诺拖上路明非就走。
“回来帮我带一罐可乐啊师弟!”芬格尔靠在墙上冲他们挥手,“放心吧那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不会说的!”
放心你妹啊!那是梦好么?你现在吼得好像全楼上下都觉得我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路上都有路标提示,路明非被诺诺扯着,跌跌撞撞地冲进图书馆,再冲进计算中心。
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恺撒带着学生会的精兵强将赶来。卡塞尔学院的校服颇有军装的质感,加之每个人都是满脸肃然,抱着笔记本,俨然是出席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架势。诺诺说得没错,恺撒满脸写着“我很激动”、“哈哈哈哈”、“终于轮到我恺撒·加图索展示实力了么”和“呔兀那妖龙别跑”……总之是诸如此类的表情。
楚子航已经提前一步抵达,也是前呼后拥。评级高的学生几乎都被狮心会的人和学生会瓜分,大家各有帮派,分坐左右两侧,井水不犯河水。
数十名A级以上的学生,学生中目前能临时募集到的全部精锐。他们坐下之后熟练地把笔记本接入系统,显然这种紧急事件并非第一次发生。
他们都在高速地阅读同一份文件,只有路明非左顾右盼,因为没读过《紧急状态手册》,他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尚未被两大社团瓜分的A级学生都是新生联谊会的成员,区区数人而已,除了他和奇兰,还有3E考试中遇到的那个冰雕般的娇小俄妹。她坐在最前排的角落里,仍然只留一个背影给所有人。
奇兰和俄妹也认真地阅读着那份文件,路明非还在桌面上东摸摸西摸摸。
古德里安教授和曼施坦因教授是这里的主持者,但随着拖小车的施耐德教授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
施耐德扫视众人,被黑色面罩遮了一半的狰狞面孔令四周迅速地安静下去。
“学生中能帮得上忙的人都在这里了。”曼施坦因对施耐德说,施耐德微微点头。
“各位学生,我们有突发事件需要各位的帮助,时间非常有限。”施耐德的声音沙哑,像是两柄铁锯对磨,“我们在中国的行动遇到了一些麻烦,此时此刻,两名执行部成员陷在一处龙族遗迹中,他们携带着刚刚获得的重要资料,但机关被触发了,出入的道路被堵死。他们的氧气每一秒钟都在减少,我们必须为他们尽快找到出路。”
龙族遗迹?机关?氧气?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路明非根本听不懂,但他依然摆出我在认真听讲刀山火海不辞的庄严神色。
他还不知道这位执行部负责人在这间学院的身份地位,只觉得老家伙造型拉风是个狠人,千万不能得罪。
“诺玛。”施耐德说,高耸的柚木书架向两侧移开,露出和屋顶相连的巨型屏幕。
巨大的三维模拟图像出现在屏幕上,缓慢地转动,路明非看到旁边的标尺,倒抽一口冷气,看那东西的形状和尺寸,是一个城堡那么大的魔方。
“青铜之城,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宫殿,或者说墓地,两千年历史的遗迹。我们的专员被困在里面了。”施耐德说,“它是一个巨型的古代机械,内部结构无时不刻不在改变,换而言之,没有固定的逃生通道,我们必须解开它的运转逻辑。”
学生们交头接耳,路明非则是目瞪口呆。他根本不认为这是个可能完成的工作,单看那个被称作“青铜之城”的超大魔方运转,他都能看花眼。
他也不相信那玩意儿是真的,两千年前地球上会有那么一个奇怪的东西,以今天的技术建造它都是不可能的,它的存在太违背常识了。
“我想你们中的有些人会认为这只是一次考试,因为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巨型的金属物品。我无法向诸位解释它出现的原因,但我以人格担保,这是一场真正的生死较量,我们必须为我们的同伴争取到时间。”施耐德看出了学生们的疑惑,“这里有一张照片,是我们在这座青铜城市中拍到的,我们猜测它就是关于建造青铜城的碑记,我需要各位的天赋,将它解读出来,它可能就是那座城市运转的规律。”
诺玛在屏幕上加载了一张巨大的图片,那是一棵开枝散叶的大树,令人眼花缭乱,每片叶子每个枝条都是不同的细节。
奇兰举手:“这是龙文对么?某种信息量极大的图形文字,我们的任务是帮着解读。”
“没错,解读一句从未出现过的龙文,这是非常巨大的挑战。但我们不能放弃哪怕一丝的希望,诺玛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求帮助,像我们这样的解读者,世界各地都有。”
原来是要他们这些人帮着解读一份龙文资料,路明非如释重负。恺撒却明显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想来登上一架飞机直奔撒哈拉,下去就跟土龙杀作一团才是他的希望。楚子航应该也差不多,这家伙来的时候居然还带着刀。不过路明非努力地回忆这家伙在仕兰中学时的表现,也随时像是要奔赴国难的架势,从那张没有温度的脸上根本猜不出这家伙在想什么。
“我们能有多少时间?”楚子航提问。
路明非也好奇。
按照芬格尔所说,那位法国抄书匠老尼是已知的唯一解读出龙文规则的人类,那得是靠着上古秘笈的加持。老尼留下了三十六篇翻译出来的龙文和一本语焉不详的笔记,之后人类根据那本笔记又翻译出四十篇来。
老尼活跃在巴黎是大约15世纪,换句话说老尼退隐江湖之后的小六百年里,人类平均每十五年翻译出一篇龙文来。
这幅神秘图案显然是极其复杂的龙文,人类十五年才能解决一道的难题,指望他们这群学员破译,简直就像给小学生一支笔,期待他在一堂课的工夫里证明哥德巴赫猜想。
“原本可能要花十年,但是我们必须在二十分钟内找出答案,因为他们的氧气支撑不过二十分钟了!”施耐德说。
“几乎没有可能。”恺撒说。
“如果没有酒德亚纪拍到的这幅画面,那将是零可能。即使有这幅图片,也只是百分之零点零零零几的可能。”施耐德冷冷地说,“但哪怕还剩一丝可能,我们都要坚持到最后。如果陷入危险的是各位,学院的努力也同样会坚持到最后一秒!”
“酒德亚纪?”路明非忽然记起了面试他的日本女孩。
他还记得她温柔的笑容,还有她纠正自己的日语发音。路明非还曾想过如果卡塞尔学院都是亚纪和诺诺这样的女孩,那颜值真是能打。
原来是她遇险了么?路明非原本懒洋洋的心一下子拎了起来。
人就是这样,如果只告诉你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人有危险,你大可以脑袋一缩当作没听到。反正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去,生命并非那么珍贵的东西。可一旦知道是谁,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你就没法再把她当作芸芸众生中没有名字的一个。她的笑容仿佛直怼到你面前,她是活生生有温度的,她死了会有人悲伤难过,你没法揣着手坐视不理,你会悲伤,你的心还会痛。
学生们都已经开始了工作,先是掏出各自的学生卡在面前的卡槽里划过。
“审核通过……审核通过……审核通过……”诺玛的声音回荡,学生们通过高速固定网络一一接入了学院的中央处理器。
路明非照猫画虎,也摸出自己的磁卡,手忙脚乱地在卡槽里划过。
桌面整个翻开,一面液晶屏幕升起,系统引导页面亮起,3D的少女形象浮现,赤足而立,素白长裙,长发飘飞。
“S级新生路明非,很高兴为你服务,这是你第一次登陆学院内部系统,请配置你的喜好。”少女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你是诺玛?我以为你是个中年大妈。”屏幕上的女孩颇令路明非惊艳,不过心里还是焦急,“节约时间救人要紧!就通用配置吧!”
“我是EVA,你可以把我看作诺玛的版本之一。”少女微笑,“如果没有特殊的要求,就由我为你完成初始配置。”
窗口快速地闪动,片刻之后固定下来,路明非惊讶地睁大眼睛,EVA为他做的配置竟然神似《星际争霸》的游戏界面。
“你最熟悉的界面,闭着眼睛都能上手,”EVA说,“各种功能都存储在你熟悉的位置,想用来玩游戏也没问题。”
路明非获得下载高清版图像的权力,酒德亚纪拍下来的图案,那株神秘的参天巨木在他眼前展开。每一根树枝都扭曲如龙蛇,每一根树梢都挂着神秘的果实,那些果实以神秘的象征性字符表示,果实和果实之间纠缠着不知代表何物的细线。它有点像是卡巴拉的生命之树但远比那复杂,它仿佛蕴含了古往今来的一切真理,从生存到死亡,从王国到神庭。
“谁能解读这玩意儿,就掌握了宇宙真理啊!”路明非喃喃。
他被一棍子打回原形,单是盯着这画面看他就有种大脑过载的眩晕。
“摩尼亚赫”号正在黑水白浪中挣扎,曼斯的神色异常凝重:“还能联系上他们么?还能坚持多久?”
“叶胜的‘真空之蛇’还能维持通讯,但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言灵会耗损他的体力,氧气消耗也会上升。”塞尔玛脸色苍白,“时间越来越少了。”
“救援直升机距离这里只剩六十公里。”大副摘下耳机大喊。
“该死!如果那座城市是沉睡的,我们还有机会悄悄地进出,但现在它被启动了!那不是什么钟表,是一个巨型的机械装置!它有不同的状态,那些青铜组件随时都能移动,把原有的道路堵死,再制造出新的道路。唯有掌握规律的人可以自由地进出……现在整座城市就是一个陷阱,而我们不知道规律!”曼斯一拳砸在操作台上。
“EVA正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求解读者,”塞尔玛说,“借助互联网,也许还有机会。”
“没用。”曼斯摇头,“已经几百年了,我们在龙文的语法上毫无进步,如果在互联网的某个角落里有人读出了那张图,那家伙大概不是人类!”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于那棵树,有人打坐冥想,有人随手在纸上素描,也有人试图把画面中的某个字符和已有的龙文做对比。
恺撒和楚子航都高速地操作着,学生会和狮心会成员的解读首先汇聚到他们那里然后才传给诺玛,没有人说话,最激烈的讨论都是通过网络进行,这些家伙用手势和速写文字交流,效率比说话更高。
看起来每个人都在贡献力量,他们的解读依次出现在巨幕上,但都是假设和猜想。假设和猜想只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而已,更何况它们可能根本就不对。
唯有路明非东看看西看看,他是真的很想帮忙,但也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实在不是他能力范围里的事,题面上就写着“1+1=?”,以他的本事除了填上一个毫无意义的2,其他什么都做不到。
教授们也压低了声音激烈争论,他们的知识储备和经验都远胜于学生,但这件事靠的是天赋和血统。他们寄希望于福至心灵的顿悟,而这恰恰是最虚无缥缈的希望。
事实上施耐德教授已经明确地说了,艰巨的工作,众志成城。诺玛正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解读者,却不知那个救世主是不是真的会出现,是不是来得及。
每个人都全神贯注,仿佛他们努力就真的有用,路明非觉得这些人真的蛮够义气。他也很想够义气,但够义气也是要本事要资格的。
那些人就是所谓的精英吧,对于精英来说,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放弃就是可耻的。就好比蜘蛛侠的叔叔临死前跟蜘蛛侠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路明非不一样,他只是那种看见玛丽·简被绿魔从空中丢下来会发出“啊”的尖叫的路人,而不是化身蜘蛛侠去救她。
他的手也在键盘上忙活,可满脑子胡思乱想,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依然没有可靠的解读出现。他心里叹气,觉得这场跨海救援根本就不现实。
有些事是很残酷的,好比你用虫族,你的两只小狗失陷在人族家里了,人家坦克都架起来马上要轰炸了,你这边开始孵飞龙去救,还来得及么?来得及才见鬼了,除非你作弊……
路明非打了个寒战。没错,未必来不及,只要你作弊……只要你突破规则去做……
“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地图,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迷宫中。”男孩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Black Sheep Wall!黑羊之墙!
Black Sheep,黑羊,在英语中这个词的意思颇为负面,它可以指败家子、害群之马甚至魔鬼。
这个词出自19世纪之前的英国牧羊人,当时养羊剪毛是维系一家生计的买卖,白色的羊毛可以染成各种各样的颜色,自然是能够卖出好价格的,但黑色的羊毛则根本无法染色,羊群中出现了黑羊,牧民只能叹息这是个捣蛋的小魔鬼。
路明非无数次地用过这个秘籍,但还是第一次深思这句话的涵义,“魔鬼之墙”。
键入这串字符,你就翻越了魔鬼之墙,从此你就自由自在无所顾忌。路明非觉得自己距离某个禁忌只有一层纸之隔,只有他意识到了这层阻碍,也只有他能突破这层阻碍。
计算中心里全力以赴的这群精锐,他们都是白羊,他们被圈在某个神秘的规则里,它们努力地低头吃草,看不到外面,所以最后只能被揪翻了剪羊毛。
而黑羊不同,这是个很坏很坏的坏小子,从来不按牌理出牌,它会跳过那个神秘的规则。
路明非鬼鬼祟祟地四下看,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于是他输入回车键,果然跳出了输入框。
“Black Sheep Wall”,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确保它一个不错。
“收到你提交的解读结果,谢谢你路明非。”EVA说。
路明非吃了一惊。他刚才的举动都不能算作死马当活马医,只是闲极无聊加手欠。他提交什么了?他只是输入了一条搞笑的作弊码。
巨幕忽然黑了,所有人的屏幕也都黑了,几秒钟之后,屏幕又全都亮了起来,从上而下,一幅巨大的三维模型图缓缓地刷新出来。
诺玛的处理器极其强大,所有计算都是在她的处理器上以云计算的方式完成,再分发到不同的终端,通常不需要等待。但眼下的三维模型太过巨大,连她都来不及调集算力。巨大的青铜城被解析为一个一个的机件,所有的机件都在运转,旧的道路封死,新的道路生成。那是一台究极复杂的机械,但更像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由青铜构造的生命。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所有人都扭头看向路明非。
他们都意识到这就是正确的结果,而地图的角落里清晰地标注,“路明非解读”。
“路鸣泽”的许诺成了现实,奇迹就这么发生了。路明非越过墙去了,他就是那只捣蛋的黑羊。
路明非只能摆手跟大家打招呼,那意思更像是,“嗨,都吃了么?”
那个冰雕般的俄罗斯女孩也转过头来。这还是路明非第一次看见她的脸,春竹一样挺拔的眉宇,尖尖小小的下颌,竟然是个顶尖的漂亮姑娘。
只不过那双眼睛冷得令人生寒,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透着隐隐的冰蓝,但第一眼看上去,你会觉得她的眼睛是无色的,透明如冰雪。